1.庄周梦蝶 建元十二年,扬州。 巡盐御史的府邸与官邸相连,乃是朝廷所设,面积本不大,在历经前头两任的扩充后,倒也颇具规模,园子里造了一处小型人工湖,湖边还有一座葡萄架。不时有微风习习,从湖面吹来,这时候,在架下放上一张躺椅,便是纳凉好去处。 林如海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睡卧美人图。那眉清目秀,面若敷粉的美人还是他的长子——林砚。他嘴角轻抿,不觉失笑。 旁边伺候的丫头红曲瞧见,欲要呼声行礼,刚张了嘴便被林如海抬手止住,“大爷怎地在此处睡着?” 那声音细微得很,生怕吵醒了藤椅上熟睡的儿子。红曲不免也提了心,声色跟着低沉下来。 “太太特意吩咐,如今天气已不比之前炎热了,大爷又是大病初愈,这几日才好了些,怕受不住,便让撤了冰。大爷嫌屋里闷,晚间房里又不许奴婢们贴身伺候打扇,这两日都不曾睡好。今儿见外头凉爽,便搬了张椅子过来。” 林如海浓眉一拧,贾敏是担心太过,恐林砚再受了凉弄出个好歹来。可热着了却也不好。只是,经历了前几日那一遭,别说贾敏了,便是他也胆战心惊。 他不只将扬州,便是江南这一块有名气的大夫都请了个遍,每一个都是一样的说辞,言语间透出让准备后事的意思。 幸好!幸好! 林如海现今想起,手还有些抖。他极力遏制,语气又缓了几分,“大爷今日可好?” “老爷放心。今儿晌午,张大夫又来把了一次脉,说是已经大好,之前的药不必再吃了。另开了副方子,乃是养身的。” 林如海微微点头,一颗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弯下身亲手给林砚掖好薄毯,一眼就瞥见了林砚手边的书,他拿起来,便看到翻开的那页文字,正是《庄子·齐物论》: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林如海倒也未曾多想,只当他是经历一场生死,突然关注起了道家学派的著作,摇头失笑,好生将书本盖上放到一边,又嘱咐了红曲几句,便蹑手蹑脚地离开。全然不曾发现,在他转身后,林砚的眼睫颤了颤,伸手捏住身上的薄毯,倒有几分贪恋这种温存。 林砚翻了个身,装作刚醒模样睁开眼睛,起身进了屋,在红曲的服侍下洗了把脸,便看到紫菀提了个食盒过来。林砚笑问:“你怎么来了,可是磬儿有事寻我?” 磬儿说的乃是林砚的嫡亲妹妹,府里唯一的姑娘,学名随了林家这辈的男子,从石,单名一个磬字,另取了个乳名,唤作黛玉。 紫菀快跑了两步,献宝似得掀开食盒给林砚看,白嫩嫩的面团子,做成简易版小猫小狗的模样,耳朵上还缀了红色的食用粉,煞是可爱。 “姑娘让我给大爷送过来,这可是姑娘今儿亲手做的!” 林砚自然知道这话里的水分,黛玉今年不过四岁,便是动手,也大多是做做样子,学着捏一下,这里头的几个团子,个个惟妙惟肖,可见还是下人的功劳。 就是这般,林砚心里也很高兴,挑了一个就往口里塞,十分捧场,“磬儿怎么想起做这个了?父亲母亲那头可都得了?” “姑娘听王嬷嬷说故事,言道太太怀着姑娘的时候,最是爱吃这些精巧好看的食物,果然姑娘出生后也一样喜欢。姑娘记在心里,想着如今太太正好怀着小少爷,也想让小少爷尝一尝。大爷放心吃便是,太太那头,姑娘亲自送过去了。因着老爷去了外院,太太也特命人端过去了。” 林砚突然就觉得嘴里的团子没了味,瞪了紫菀一眼,“敢情,我就是那顺带的!” 紫菀抿着嘴笑,别看大爷十三了,有时候还真似个孩子,尤其在姑娘的事情上,就这点子东西,倒还和老爷太太吃起味来。 林砚拍了拍手,将上头的团子屑扫掉,突然问:“父亲不是已经下衙回内院了吗?怎地又去了外院,可是有事?” 紫菀一脸迷茫摇头,“这就不知了。听说本是在太太院里陪太太说话的,林松管家突然传话进来,老爷便去了。” 林砚一怔,指尖微动。 看来,他的计策有收获了! ******** 外书房。 “连翘死活不肯招。小的便照大爷的吩咐关了起来,不打不骂,只不让和人接触。寻了可靠的人在府里放出消息,只说连翘谋害主子,犯得乃是死罪。那药特殊,并不是连翘一个丫头能得的,此间必有幕后黑手。待饿她两日,等老爷得出空来,严刑逼供,不怕问不出来。 果然,消息才放出去一天,柳姨娘就扮作丫头出了府。小的一路跟着,看见她入了素芳斋,一个时辰后才出来。出来时,东张西望,显得十分紧张,袖里似是还藏着什么东西。” 素芳斋是一家糕点铺子,外头看没什么特别,可林如海知道,这是甄家的买卖! 他面色阴沉,双手又不自觉颤抖起来!这次是怒的!日防夜防,防住了别人,却没防住这家生的! 柳姨娘一家老小的身契都在他手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便是如此,她还敢动手!自己花了大半心力培养呵护长大的儿子险些就这么没了! 林如海怒火中烧,恨不能把这群人给活剐了! “你可看清楚了?她带回来的是什么?” “不曾看清,不过,小的让人时刻看着,柳姨娘但凡有点动静,立刻来报。” 林如海点头,待林松下去,再忍不住,抓起桌上镇纸狠狠一摔! 甄家?很好!很好! ******** 晚上。林砚因前两日不曾睡好,今日便睡得有些早,刚到寅时便醒了,恍惚间听闻外头似是有吵嚷之声,挑开帘子,皱眉唤了值夜的丫头进来,“怎么了?” 红曲面色有些急,“太太发动了!” 林砚身子一颤,如坠冰窖,胡乱穿上鞋,连外衣都没顾上披,撒丫子往外跑。到得主院外被一人拦住,林砚本想推开他,一抬头却发现竟是林如海。 “父亲,母亲……母亲怎会……怎会突然发动了。大夫今日来给我看诊的时候,也给母亲把了脉,当时还说一切正常。” 林如海看着林砚这幅失了心魂的模样,那极力抓着自己的手冰凉发抖,关节寸寸发白,忙安抚他,“你先别急。稳婆已经进去了,大夫也请过来了。还有好几位有经验的嬷嬷。各方面都准备妥当,你母亲定然无事的。” 林砚将林如海抓得更紧了,他怎能不急! 古代的医疗水平落后,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在生死门前走一遭,更何况,算起来,贾敏如今已有三十六岁,这年龄放到现代都算是高龄产妇,更莫提是现在了!贾敏这情形,用句这时代的话来说,就是老蚌怀珠。 若是……若是贾敏有个好歹…… 林砚心乱如麻,颤抖着唇问:“是不是甄家?” 林如海摇头,“甄家才刚除了一个同知,外头风言风语不少。且他们已对你出了手,如今这风口浪尖上,还不敢再有别的大动作。再说,我也不是吃素的!” 后一句说的平淡,内里却藏着不知多少把刀子。 林砚一愣,转瞬明白,他这头才刚出了事,以林如海的性格,不可能不重视,也不会在内院没半点安排,尤其贾敏还身怀六甲。这等情况下,甄家想要再动手,其难度可想而知,尤其是,一旦暴露,让林如海抓住把柄,甄家可就…… 林砚心一松,不是别人搞鬼就好。自然生产,那么至少危险性会相对少一大半。 林如海见他面色正常了,嘴角轻笑,嘱咐他先回去休息。林砚执意不肯,倒少有的犯起倔脾气来。林如海无奈,只能脱了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父子俩坐在一起等着。 一个半时辰后,天光破晓,稳婆一张脸笑出了花,“恭喜林老爷!太太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这一句,竟是让父子俩差点喜极而泣! 2.柳姨娘之死 侧室。 林砚看着摇篮里熟睡的猴子般的孩子,一颗心都软了下来。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这一刻,他豁然开朗! 一夜之间莫名其妙成了林家长子又如何?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相貌,就连饮食习惯都如此相似。而他对于林砚这十几年来的生活经历也感同身受。若说他不是林砚,连他自己都不信!与其说他穿越成了林砚,不如说,他是在此生活了十几年后,猛然历经生死,觉醒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他依旧是他,所以,庄周梦蝶如何?蝶梦庄周又如何? 此刻为庄周,他便做庄周,为蝴蝶,他便做蝴蝶就是。 “姑娘,姑娘慢点,小心摔着!” 林砚一怔,转过背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便见黛玉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弟弟可是生了?怎地昨夜都没人唤醒我!” 林砚失笑,“什么叫做弟弟生了,是母亲生弟弟了!” “哥哥明知道我的意思,就会欺负我。”那秀眉一扬,小脸儿又气又怒,甚是委屈,林砚忍不住就伸手掐了一把,意料之中惹来黛玉的懊恼,看着她白皙的脸颊飞上一朵粉红。林砚拔腿就跑,身后传来黛玉气怒的娇嗔。 待出了屋,林砚讪讪摸了摸鼻子,朝贾敏房间望了一眼,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却被魏嬷嬷拦了路,“太太累了,已经歇着了。大爷大半夜的就守在这,该也是累了。也回去歇着吧,方才太太还惦记呢,嘱咐老奴一定要记得让大爷回院睡去。” 林砚往内室瞄了眼,“父亲呢?” 林如海看了孩子一眼便去寻贾敏了,因着这,林砚才不好进去打扰,只能逗着小不点。可听魏嬷嬷的意思,林如海竟是不在? 魏嬷嬷轻笑,“老爷还要上衙呢!已经去前头了!” 林砚敛眉,笑嘻嘻应了魏嬷嬷的话,只说回院歇着,转身去的却是前院方向,在二门口又突然停了脚步,心里思量了一番,面色一变,转而回头,快步去了柴房。 赶到时,事情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连翘阖目倒在地上,看那模样,显然已经没了生气。柳姨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嘴角尚且染着血迹,跪倒在地,面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腹部,疼痛难忍,一只手却不死心地匍匐着去抓林如海的裤腿。 “老爷,救我!老爷,我错了,我错了!都是甄家骗得我!” 林如海半点不为所动,眼中一片冰凉,“你觉得你犯的罪,一句错了便能抵得过?你可知,砚儿差点……差点就……” 最后这句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音色颤抖,却带着透骨的凛冽寒意。柳姨娘不禁浑身一抖,眼中惊惧,骇然,转而变成哀恸,悲凉。 “砚儿?砚儿!老爷眼里心里只想着大爷,想着太太,可曾想过我,想过我们三年前那个孩子?他在我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出生便……老爷可知道,我每日每夜都会想起他?老爷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除了太太,后院再无所出?” 林如海一震。 柳姨娘却突然又出一口鲜血来,转而哈哈笑出声,那声音凄凉地让人毛骨悚然。下一瞬,她的目光看向林砚,嘴角扯出一个难以言明的笑容,疏忽暴起,拔下头上的簪子朝林砚冲过来! 林砚猝不及防,本能地往旁边侧身躲了一步,好在柳姨娘毒发时久,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招后,再没了力气,沉重地扑通一声,摔了下来,那大大的眼睛睁着,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没了动静。 林如海唬了一跳,拉过林砚仔细查看了一圈,见其未曾受伤,这才厉声呵斥:“折腾了大半夜不好好休息,跑这里来干什么!” 骂完,看见林砚面色不太好,瞬间又没了脾气,招手唤了林松过来,“送大爷回去!” 林砚却往林如海身边一扭,避开林松,言道:“有人都要害死儿子了,难道儿子不该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用的什么手段吗?” 林如海一噎,横了他一眼。 林砚见他缓了神色,开始得寸进尺,觑着林如海的面色,见周遭没有外人,小声说:“父亲,柳姨娘出身卑微,便是产下子嗣,对我也构不成威胁,还能成为我的助力。 若是前几年,母亲怕让庶出占了长子的位分也就罢了。可柳姨娘服侍父亲的时候,我已经好几岁了。母亲聪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林如海一愣,转瞬明白过来林砚的意思,又觉得有些可笑。当年的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彼时,他刚从姑苏赴任扬州,成为陛下钦点的巡盐御史,委以重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借机狠狠打击过一次甄派盐商,借此立了威,才奠定了今日在扬州的地位。 甄家损失不小,尤其还被砸了面子,怎会不怒,那个孩子就是这时候没的。 也怨他,林家子嗣本就稀薄,自他以上三代都是单传。因此,在子嗣上,他心知肚明,并不强求。已早有了各色都出挑的长子在前,他心满意足,对庶子便少了几分期待和重视,这才让甄家轻易得了手。 却没想到,如今甄家还拿此事离间他的妻妾,利用柳姨娘为他们卖命。 可不是讽刺可笑吗? 林如海一叹,收起眼底思绪,对林砚说:“你都明白的道理,为父难道会不懂?再说,我与你母亲结发十几载,岂会因别人一两句话便对她疑心?” 林砚松了口气,不吝啬点赞,“父亲英明!” 林如海眼中闪现出笑意,转头拉住林砚的手,“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林松,这两个人都收拾了。至于柳姨娘的家人,也都扔了吧!” 林砚一颤,扔了…… 以他对林如海的了解,如此说,那么扔的便不是人,而是尸。 林砚回头望了一眼,可林如海与林松二人的站位倒是十分巧妙,不声不响,将两个人的尸身挡住,尤其柳姨娘那张死不瞑目的可怖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林砚心中一暖,倒也不顾忌了,直言道:“父亲,柳姨娘可是甄家下的手?” 林如海脚步一顿,转瞬恢复,继续往前,“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动的手?” “父亲又不傻,还想着通过柳姨娘扎甄家一刀呢,如今事情未成,怎么会这么轻易要了她的命!我听说,昨日柳姨娘出府了。若我猜的不错,她去见得必然是甄家的人。 甄家给她出了主意,她趁着昨夜母亲生产,府里忙乱的时候,摸到了柴房,杀了连翘灭口。可惜她太蠢,忘了一点。甄家既然容不了连翘这个破绽,又怎么会留下她这个破绽。所以,只怕在与她交谈之时,甄家已经在她身上下了毒。连翘一死,她便也就活不成了。” 林如海眼底透着笑,说是猜,却中了八/九不离十。 如此一来,林如海倒也不送他回去了,反而带着他去了书房。等小厮上了茶退下,林如海便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在这里,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说吧!” 果然,知子莫若父。 林砚嘻嘻一笑,言:“今年五月,江南大涝,扬州遭难,需得官府开仓赈粮。可杨知府却几番推诿。后来才发现,官仓内储存米粮不到账目的一半。且这存着的一半,还不是去岁收上来的新米,而是往年的陈米,甚至有些还是霉米。 皇上大怒,下令严查。可派来的钦差刚进城便染了时疫亡故。随后,突然爆出此事乃同知苏大人所为,是他将米粮盗走,卖给富商,让他们在国难之际,哄抬物价。账本信件,□□俱全。 杨知府下令批捕,将苏家团团围住。第二日,便传出苏大人畏罪自尽,苏夫人殉情的消息。苏家一夜凋零,余留一独女趁乱逃脱,下落不明。前阵子,杨知府又以盗贼,匪贼之名,在城中大肆搜捕,可惜一无所获。” 林砚抬头,正视林如海,“父亲,苏瑾可是在我们府上?” 3.江南之局 语出惊人,林如海面色大变,手中的茶盏一时没握住,茶水荡漾了两下,若非控制及时,就要洒出来。 林如海抬眸,审视着自己的儿子,眼底透着震惊,更有几分欣赏,他神色不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淡道:“继续说!” 林砚一愣,心底暗骂了一句,装逼!口中却还是接着下去。 “江南之局,纷乱如麻。父亲自上任后,铁腕立威,后又施以怀柔之道,三年来,循序渐进,屹立扬州不倒,势力已成。甄家即便心中愤恨不满,也不敢轻易动手。 既然如此,近期父亲未做什么举动刺激甄家,甄家何故突然对儿子动手?而这么巧,儿子病的时候,又刚好是苏家出事的时候。” 林如海一顿,嘴角透出笑意。 “谁都知道,杨知府是金陵织造甄应嘉甄大人的妹夫,也是甄家的一把刀。甄杨乃是一脉,把控江南多年。杨家所做必然有甄家的授意。 这时候甄家的人来暗害儿子。想必原因有二。其一是让父亲因我乱了心神,无暇顾及扬州的大变,方便杨知府对苏家发难。其二,也算是一种警告。扬州这滩浑水不是父亲能趟的。父亲若是一意孤行,苏家便是前车之鉴。” 林砚喝了口茶,又说:“可惜,甄家还不够了解父亲。父亲即便再紧张我,还不至于对外界不闻不问。更不会因此生了惧意,反而会越发恨上了甄家,此事更要插上一手了。” 林如海冷哼,“他们都想要你的命了,我怎能放过!” 林砚咧嘴笑起来,“所以啊,苏瑾到底是不是在我们府上?” 林如海失笑,摇头道:“你就是这么猜的?” 林砚眨了眨眼睛,“当然不是。儿子只是屈指一算,遍观扬州城,能在甄杨两家的眼皮子底下藏起来一个人,让杨家一无所获,有这个胆子,还得有这个能力的,恐怕也只有父亲了。” 林如海忍不住捡了颗桌案食盘里的果子扔过去,笑骂:“屈指一算?你当你是算命的吗?” 这便是承认了。林砚双手接住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嘎嘣咬了一口,屁颠屁颠走过去,很是没形象地坐在林如海的书桌边,“爹,你都不夸一夸我吗?” 林如海哭笑不得。 “小气!”林砚看似十分委屈地扁了扁嘴,转头又正色起来,“苏家一事,疑点重重。能让甄家不惜被人怀疑,甚至还搭上一个巡盐御史家嫡长子的命,冒着被秋后算账的风险都要置苏家于死地,想来苏家手里握着的东西不简单吧?” 看着林砚那投过来的炙热的目光,林如海面色一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苏瑾不肯说吗?”林砚皱眉,叹息一声,“我未见过苏瑾,但却知她如今不过十三四岁,在扬州却颇有才名。昔日母亲也曾说过,此女机智果敢,聪明谨慎。 若是如此,不论如今这处境,是她找上的父亲,还是父亲找上的她。她都会留有警惕之心,不会和盘托出。 为今之计,需得想个法子送她上京才好。可以甄杨两家在江南的势力,和目前大肆搜查的架势和手笔,只怕不易。” 这倒是说到林如海心坎里了,他点了点头,却听林砚笑道:“父亲,我倒有一个法子。父亲可还记得,下月初二,是外祖母的七十大寿?” 林如海浑身一震,只这一句,他便已经猜到了林砚的意思。 林砚换上了平日撒娇耍赖时用的称呼:“爹,娘跟着你来江南任职已近十年,这期间从未回京,思家念母都在情理之中。又逢外祖母整寿,母亲刚生产去不得,妹妹年小,不便长途跋涉,我去是最合适的,也算是全了母亲一片孝心。” 这理由名正言顺,倒是个好借口。可惜林如海并不这么觉得,他拍案而起,大斥:“胡闹!” 林砚半分不惧,跪了下来,“爹,江南之局,一旦入了,就没有退出的可能。何况,陛下把父亲放在这个位子上,就是为了掣肘甄杨两家,把江南势力收拢回来的。 爹以为,甄家不惜巧立名目,大闹苏家,逼死苏大人夫妇。他们做到了这一步,会善罢甘休吗?苏瑾一日不走,林家便一日难安!” 林如海不动,林砚只得又道:“爹,我现今十三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可说是少年,也可说只是个孩子。以甄家的行事来看,他们只怕不会相信父亲敢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让我独自上京。 再有,在我重病期间,父亲动作极大,如今江南所有人都知道父亲对我的紧张和看重。也正是有这点,甄家更不会相信,父亲会将我置于险地了。” 林如海面沉如水,林砚用的是攻心之计。只是…… 他一叹,“你觉得如此甄家便会轻易放你出江南吗?” 林砚一笑,“不会。就算是这样,甄家也必定会有所动作,但是,我不怕。爹,你应该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爹,我是长子。爹从小就教过我,长子要承担的责任。你就让我去吧!” 林如海张了张嘴,轻轻一叹,“你先回去,让我想一想。” 林砚还想再说,林如海却已抬了手。林砚无奈,只能退了出去。 ******** 傍晚。 林如海处理完事情,从前院回来,便往贾敏处赶,还未入门,便听得里头一阵欢声笑语,从声音可辨,除了贾敏,还有林砚和黛玉。林如海嘴角不自觉翘起,突然觉得一身的疲惫,压在他头顶的阴霾都消散了。 他掀了帘子进去,便见贾敏坐在床上,笑得不停用手帕摁眼角,偏还因着刚生了孩子,不能动作太大得忍着些。黛玉人小,早已笑趴在贾敏床头,起不来了。林砚站在一边,面色通红,就连耳朵根都在烧,神情尴尬。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黛玉眼睛一亮,“爹!娘在说哥哥小时候的糗事呢!哥哥幼时,喜欢扯了外祖母头上的抹额玩儿。母亲带他去外祖家玩,他还把院里的花草给拔了,弄得浑身是泥,知道自己闯了祸,躲了起来。唬得母亲寻了许久,找到后,被父亲……” “不许说!”林砚急了,跑过去便要将她揪回来,黛玉却转身溜去了林如海屁股后头,还不忘伸出小脑袋来幸灾乐祸,“哥哥好不讲道理。怎地偏只许你日日玩笑我,不许我玩笑你?” 林砚一怔,面色更红了几分,心底却在疑惑,明明是个看起来懂事又不失活泼的孩子,怎地那书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 可见,她在贾家的十来年,是什么处境。 林砚心头钝痛。黛玉已经拉着林如海的手,挑衅似得将方才话说完:“母亲说,父亲将哥哥抓过来要打一顿,是外祖母求情,这才逃过一劫。” 林如海扫了林砚一眼。这句句不离贾家,尤其句句不离贾母,他哪还有不明白的? 果然,贾敏言道:“砚儿和我说,下月母亲寿诞,他要代我上京拜寿。还说,已同你说过了。可他才多大,我如何放心?” 已同你说过了。不同的语境,会让人觉得是他已经答应了。 林如海又瞄了林砚一眼,只觉得手痒的厉害,恨不能一巴掌拍过去。好小子,真会耍心眼! 林砚硬着头皮当没看到,蹭到贾敏床边,亲昵地蹭着贾敏的手掌,“娘,我都十三了,不小了。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大周崇尚游学,不就是信奉这句话吗?我以后可是要当状元的人。若不出去长长见识,怎能做得了状元。” 贾敏噗嗤笑了,“好大的口气,你爹尚且只是一个探花,你却要当状元!” 林砚梗着脖子,“母亲别不信,只管等着我给你拿个状元回来!” 这下不只贾敏,便连黛玉也笑了起来。正好,丫头进来传膳。此事便暂且揭过了。 林家虽然注重礼仪规矩,却没有那些严苛讲究,林如海也懂得体贴人。便是贾敏如今生产不便,不能下床,一家人也还是陪着她一起吃了饭。 待贾敏乏了,林如海让奶娘抱了黛玉下去,冷着脸将林砚提了出来。 林砚缩了缩脖子,闭着眼睛,本以为自己即便不受一顿打,好歹也会遭一顿训。不料,林如海眼光凌厉,看了他半晌,却只是一句轻轻叹息,“罢了,我来安排,让闵先生跟着你。” “啊?”林砚错愕抬头。 林如海鼻子一哼,“你不是要上京吗?” 林砚一喜,扑过去熊抱住林如海,“爹,你答应了?” 看着挂在自己身上如同树懒一样的儿子,林如海哭笑不得,伸手在他头上给了一巴掌,“刚在你母亲面前,是谁说已经不小了,还说要考个状元回来呢!你这幅模样,哪里像是要考状元的人!” 林砚摸了摸头,并没觉得疼,笑嘻嘻放开林如海,“我去收拾东西。还得好生同母亲说。哦,对了,还有磬儿!哎!我可能安抚好了她,不然等我打京城回来,她怕是就要堵在我门口不让进了!” 看着林砚远去的背影,林如海摇头失笑,眸中却一片深邃,似有暗波汹涌,不一会儿,又化为一团亮光。 他的雏鹰,是时候放飞了!既然他已准备振翅,那他便为他保驾护航就是! 4.上京 京城。贾府。荣庆堂。 贾母接过李纨奉上的茶盏,看着下首的王夫人问道:“元姐儿那头可有消息了?” “今儿刚得了宫里的信,元姐儿这批当初留了牌子呆在宫里却未做安置的,如今都有了结果。有些放回家了,有些得了差事。咱们家前头找的关系成了!元姐儿被授以从七品的女史,随侍皇后身侧。” 贾母一张老脸透出笑意来,“这样也好!” 王夫人跟着点头,如今倒也不觉得未能被直接纳入后宫有什么遗憾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与皇上年少夫妻,情分不同。皇上对其敬重有加,后宫宠妃一茬换了一茬,却从无一个能越得过她去。能在皇后身边服侍,为其分忧解难,是天大的荣耀。 更何况,中宫女官还是有身份有品级的人物。虽然品级低微。但若能借此得帝后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君不见,太宗皇后当年便是出身后宫女官,因其才华过人,受帝后赏识,特被指给了太宗为妃,从此鱼跃龙门? 皇上已经有了年岁,她的女儿尚且如花似玉,指望皇上,不如指望皇子更为妥当? 想到此,王夫人用绣帕捂着嘴笑起来。 门帘忽而被掀开,王熙凤身穿锦绣华衣走进来,声音爽朗,“给老祖宗请安,是我今日来迟了。该打该打!” “确实迟了。该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贾母呵呵笑着,话是这么说,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老祖宗若是知道我为何来迟,只怕就舍不得打我了!” 一句话倒是挑起了贾母的好奇心,“哦?为何?” 王熙凤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老祖宗,这是今儿刚到的书信,扬州来的!我知道老祖宗心里一直记挂着,因此一听闻便特意拿了过来。” “快快,给我瞧瞧!”贾母果然大是欢喜,忙接过信看了起来。 “我听着送信人的言辞,林家表弟已是大好了,可是真的?老太太,这信上怎么说?” 贾母一连叫了四五个好字,这才回答:“是大好了!不只砚哥儿大好了,敏儿还给我新添了个小外孙呢!” 王熙凤两手一拍,“这敢情好,大喜事儿啊!老太太,我这就准备贺礼去!” “不忙!”贾母笑着叫住她,“贺礼不急这一时。这里还有另外一桩事,你先办了!” 王熙凤很是讶异,以贾母对贾敏的疼爱,有什么事竟比她还重要? 只听贾母续道:“你去收拾间院子出来,砚哥儿要来京了!” 王夫人十分惊诧,“外甥要来京城?” “是!敏儿信里说,砚哥儿要专程上京来给我贺寿!算着日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那语气里,除了高兴还有几分炫耀和得意,众人哪里听不出来。王夫人心里忽而觉得有些不舒坦,一时没忍住露在了脸上。 贾母正在高兴时,没察觉,王熙凤却见着了,忙道:“这是林表弟孝顺呢!都说老太太是个有福的,这外孙不远千里赶来拜寿,可见一片诚心。往日里孙子孙女也都在跟前服侍,好不热闹。不说别的,就前儿,宝玉得了一盘子葡萄还念着说要留给老太太!” 一番话,既奉承了贾母,又讨好了王夫人。使得二人面上都有光。王熙凤又打趣:“打明儿起,我得来得更勤快些,也好沾沾老太太的气儿!” 贾母斜眼笑骂:“你这猴儿!” 李纨站在一边,仿佛是个多余的。王熙凤这等长袖善舞的本事,她是做不来。她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王熙凤进门不过两月,便已帮着王夫人协理内务,更是与贾琏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她的眼珠有些红。从前,她与贾珠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必。贾珠待她体贴,才学品貌样样不差,不知比贾琏强上多少倍。只可惜…… 去岁,她生下贾兰,又逢贾珠秋闱之年,府中一派喜气,人人盼着双喜临盆,贾珠高中。奈何贾珠心思重,日夜苦读,临考之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此后,她与儿子在府里的地位便也一落千丈。 想到此,李纨忍不住又多瞧了王熙凤两眼,看着她身上添红挂绿,再看看自己的素净衣裳,神色一点点暗下去,心头一片酸楚。 ******** 金陵岸口。行船之上。 林砚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手撑下巴,看着忙活的衙差轻笑。 闵先生蹙眉,“公子是故意途径金陵,在此处停船?金陵是甄家的老巢,公子此举太凶险了些。” 林砚摇头,“闵先生当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甄家还不打算同父亲撕破脸,因此扬州出发之时,杨知府不敢大动作,可这上京路途遥远,江南一片甄家势力不可小觑。与其日夜防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手,还不如我们主动送上门,反倒占了先机,更好应对。” 林砚突然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的玩笑之色,正经道:“闵先生,在我出发之前,父亲可是邀约过杨知府?席上怕还有甄家的人吧?” 闵先生一愣,思量了一番,回说:“没错。” 林砚眼睫颤了颤,笑道:“既然父亲都把台子搭好了,我岂不更得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说着,林砚挥手招了小厮秋鸣过来耳语了一番。 船舱内。 红曲叉腰怒目,“你们查归查,可不许弄坏了我们家的东西。这一船载的可是我们家老爷太太送给京城岳家的礼,都精贵着呢!磕了碰了哪一样,你们都赔不起。” 金陵知府葛鸿筹打着哈哈,“姑娘莫急,我自会让他们小心着些,万不会损了一物。” 红曲面色稍缓,抬手唤了两个人过来,尾随衙差,看着他们莫眼皮子浅动了手脚。 捕头环视四周一眼,偷偷凑到葛鸿筹身边,微微摇头,眉宇拧成了一个川字。 葛鸿筹却是叹了口气,“意料之中。林砚在做什么?” “在甲板上纳凉,还让人搬了茶几茶具过去,和一位先生船头品茶,一个泡茶的小厮在身边伺候着。听着好似还做了两首诗。这种时候,可真有闲情!” 语气里有几分嘲讽,也有几分不解。 葛鸿筹摇头,“他这是不惧。你想想,若是你的船上有苏瑾,你还会这么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停靠金陵补给修整吗?再说,扬州到金陵才多远?这么大一艘船,内里□□俱全,就走了这么点距离,何需补给?” 捕头更是纳闷,“大人的意思是,这林家公子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葛鸿筹笑起来,“你可知,前几日,林大人约了杨知府和甄三爷见面,送了一尊白玉打造的送子观音,底座还藏了两张万斤的盐引?” 捕头大是惊讶,“林大人不是素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扬州如今是什么时局?苏家的下场尚且在前头呢,更别说这位林公子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林大人此举是来求和的。 盐引是让之以利,送子观音是想借此告诉我们,他最为看重的是子嗣,更准确点说是林砚这个长子。林砚入京,与其说是贺寿,不如说是保命。” 捕头皱眉,仍是不能理解,“那林公子今日这出?” “甄大人和林大人的关系紧张,非一日之功。便是万斤盐引奉上,也难让甄大人消除警惕。林公子此举是想说,林大人求和乃是真心实意,苏瑾的失踪与林家无关。将自己直接送入甄家的虎口,这份气度和胆魄,可不是谁都有的。” 葛鸿畴丝毫不吝啬自己对林砚的赏识。 话音落,秋鸣便迎面而来,“葛大人,我们家大爷有请!大爷说,搜查逃犯这等事情,让下头人办就好,不必大人亲自看着。船头备了茶水,这天儿凉快了两日,又有些燥热了,正好给大人解解渴。” 葛鸿畴笑着应了,确实该见见林砚,好歹把面子给人家还回去。不管怎么说,林如海都是从二品的大员,甄家尚不敢撕破脸,他如何得罪得起?再有若是林家与甄家和解,那他就更得罪不起了。 5.苏瑾 船头。 “林公子,实在对不住。说起来,令尊大人为巡盐御史,虽名义上任职扬州,可陛下却予他应急行事之权,江南五郡盐税之事都可受理。官职在本官之上。本官如此搜查公子家船,实属无礼。 只是本官也有本官的难处,这逃走的乃是关押在劳中的重犯,是个亡命之徒,有几手不错的功夫,还背着几条人命官司。本官也是职责所在,再者,这种要犯倘或真在公子船上,只怕会对公子不利。还请公子莫怪。” 葛鸿畴态度出奇得好,就差没低声下气了。 林砚毫不在意,请了葛鸿筹入座,又命小厮奉茶,“葛大人说笑了。葛大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都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再说,葛大人是我的长辈,如此说,倒是折煞我了。” 没有顺杆子往上爬,也没有得寸进尺,反倒敬重有加,葛鸿畴点点头,满意了。 林砚将小厮泡好的茶杯亲自推送过去,“葛大人不妨尝尝味道如何,不是我自夸,我这下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手茶艺,当属上佳。” 葛鸿畴品了一口,着实清香怡人,余韵甘醇,又听林砚这么说,不免朝那小厮多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小厮年岁不大,长得门清目秀,葛鸿畴大笑,“该赏!该赏!” 小厮转动身子,朝葛鸿畴跪拜了一番,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林砚开了口,“那我就替我这下人多谢葛大人了。葛大人莫见怪,我这下人乃是个天生的……” 林砚未曾言明,指了指自己的嘴。葛鸿畴恍然大悟,啧啧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长相,却是个哑巴。摇头怜悯了一番,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此时,船舱内衙差也都搜的差不多了,葛鸿畴见捕头从舱门走过来,见他神色便已知晓答案,笑着站起来,与林砚你来我往又赔了一次罪,这才告辞离去。 闽先生大是松了口气,紧跟着疑惑起来,“公子,你将苏姑娘藏在哪儿了?” 林砚眯眼一笑朝那泡茶的小厮看去,小厮会意,开口唤道:“闽先生!” 这一把温婉甜美的女性嗓音叫闽先生一怔,再细看他容貌,这……这哪里是什么哑巴小厮,这分明就是苏姑娘。 闽先生惊得手中的茶盏咕噜噜落了地,面色大白,过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叹道,“公子也太大胆了!” 林砚摇头,“以甄家的搜查力度,我不论将她藏在哪里都躲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 闽先生瞬间明白了林砚的意思。苏瑾乃是闺中女子,寻常不出府,便是赴宴见得也是各家女眷,且都在扬州,和金陵未有来往。 葛鸿畴等人仅凭着一张画像,着实有些难度。更何况…… 闽先生又细看了两眼,林砚也不算全无准备,虽然五官不曾变,但眉毛弄得浓了些,嘴唇没有那么薄那么红了,肤色也做了些修饰,鼻梁显得更高了些,让整体轮廓瞬间比先前多了几分棱角。更难得的是耳洞不知用什么法子遮住了。端得心细。 如此一来,若不细细查看,倒真发现不了。 再此之前,不说葛鸿畴了,便是他,不也只当这是个还未长成,正处于雌雄莫辨年岁的少年吗? 林砚拿着茶杯转了一圈,看着葛鸿畴离开的方向笑了,“葛鸿畴若是知道今日给他奉茶的小厮就是他要找的人,不知会不会悔得吐血。可惜,葛鸿畴还赏了一锭银子。啧啧,这血又得再多吐一回。”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便是此了。葛鸿畴哪里想得到林砚这么大胆子,大喇喇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说,他们满心满眼都藏着事,一个个自诩聪明人,想得多,说句话都要藏几个机锋,哪里有空去寻思一个不起眼的泡茶小厮? 闽先生心下大震,对林砚不得不起了几分佩服之心。 苏瑾站起身来,大约是如今穿着男儿衣裳,倒也不福身了,反拱手作揖,“林公子大恩,苏瑾没齿难忘!” 林砚抬手,“苏姑娘客气了,这话待我们入京之后再说也不迟。只是,林砚可否冒昧问一句,苏姑娘可有何打算?” 入京在即,如今蒙骗过了甄家派来的人,此后的路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便是甄家再生怀疑,只需出了江南,他们想要动手便不那么容易了。林砚问的自然便是入京后的事。 苏瑾心知肚明,审视了林砚两眼,笑道:“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林砚怔愣,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为何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感? 林砚张了张嘴,却不知当如何开口,没想到苏瑾倒是先说了,“林公子,苏瑾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公子的担忧,苏瑾明白。” 林砚面露讶异,苏瑾笑了,“公子可是担心,我失踪了这么久,甄家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能抓到我自是最好,如果叫我逃脱了,上了京,他们也要有后一手准备?” 林砚哑然。他想得确实是这点。甄家能在屹立江南多年不倒,绝非泛泛之辈,苏瑾之事已经拖了半个月,甄家绝不会毫无设想,必然留有后招。 还有一点是苏瑾不会知道的,那便是,若是按书中的剧情来看,甄家不是在这个时候消亡的。况且,皇上要的是肃清江南,并不是打倒一个甄家。 甄家固然要打,但必须是在已经掌控或者击溃甄家这张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之后。在此之前,若是出招太狠,只怕甄家会狗急跳墙,到时江南必乱。 因此,苏瑾需要上京,借此狠狠打压甄家一把,可具体能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 “林公子,苏瑾是自行逃脱,自行上京,他人若问起,苏瑾必定守口如瓶,此事与林家无关。只是,若皇上问询,苏瑾不能欺君。” 林砚一噎,面目一红,很是羞赧。甄家若不能一招致命,让其知晓是林家捅得刀,只怕林家在江南的处境会越发危险。更何况,林如海才来了一招假意投敌,蒙蔽人心,若此事揭穿,必定会乱了他的计划。 林砚轻轻咳嗽了一声,虽然说他的目的就在于此,可被人这么拆穿,还真有点挂不住啊 苏瑾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懂得这是人之常情,轻轻一笑揭过,告辞入了舱房。 林砚愣了半晌,悠悠道:“此女不凡,传言不假。她当得起才貌过人,机敏果敢八个字。” 闽先生却转头看着林砚,“公子也不凡!” 林砚一怔,转而失笑。 一个时辰后,船只起航。果如林砚所料,甄家未曾起疑,此后一路风平浪静,七月二十二日,至京。 岸上,贾琏已经等候在侧。林砚提脚跳上去,“这位可是琏二表哥?” 别说,贾琏还真生的一副好皮囊,林砚腹诽。 “林表弟总算到了,老太太自打接了信,便日日念着呢!” 林砚一把揽过他就往旁边的马车上去,“那便快走吧!” 贾琏转头看着还在船上收拾的下人和行李,面露犹疑。 林砚笑嘻嘻说:“不用管,琏二表哥身后不是跟着下人吗?让他们呆在这,等行李都卸下来了,再给我的人领个路送过来就好。” 贾琏点头,“这倒也是。如此,我们便先走吧,别叫老太太等急了。” 林砚巴不得,哪有不应,攀着车辕一跃,轻轻松松上了马车,临入车厢之前回头与闽先生对视一眼,见得闽先生微微颔首,林砚也颔首回应,二人片刻间于形色中已进行了一番交流。 甄家虽不在京任职,可京里却有一个贵妃,还有一个皇子。保不齐这会儿就有人在旁边看着,当然,若真有人,他们的目光也会跟着林砚。林砚一走,闽先生才更好行事。这点,他们都心中明了。 因此,钻入车厢,林砚便借口闷,将门帘窗帘都撩了起来。说是要吹吹风,也看看京里一路的景色。既然别人要看他,那就干脆让人看个够! 贾琏只当这位表弟对京中好奇,也乐得当起向导,沿途解说着。林砚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如此时间过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入了宁荣街,至了荣国府。 6.进贾府(1) 门房都是人精,马车一来早已瞧见,一个往府里去报信,两个迎上前,面上堆着谄媚地笑。 林砚跳下车,抬头便看见那三间兽头大门顶上烫金的牌匾,灿亮的五个字:敕造荣国府。 “二爷回来了,这位可是林大爷?林大爷快进门吧,老太太今儿起早便等着,方才,翡翠姑娘已经出来问过三回了。” 贾琏一听便急了,拉着林砚往里头去,二人行了一段,左转过了穿堂,直行不多远,便见一垂花门。 林砚右脚刚跨过去,便见一老太太在左右三四人的搀扶下迎面走来,猛地一下将他抱住,“可是我的砚哥儿来了!” 林砚自知这定是贾母了,笑着应了,道:“砚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笑得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眼底还藏着泪花,“前阵子收到你母亲的书信,说你病重,急得我呀!如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熙凤脆生生附和,“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表弟的好运在后头呢。林表弟可别怪我多嘴,这老太太啊,是天天念着你。 前阵子听闻你病了,急得吃不好睡不好,还嚷着要请了太医给你送南边去。得知你大好了,还要上京来,喜得什么似得,就连我们一众孙子孙媳都要靠后了。” 林砚笑起来,“都是砚儿不好,让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握紧了林砚的手不肯放,“莫听你琏二嫂子胡闹,这哪能怪你。” “是是是,都是我胡说。瞧我这张嘴,明知老太太在意林表弟,偏还说这种话,惹得林表弟自责,该打该打!”说着,王熙凤当真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入了屋,林砚要按这时代的规矩正式拜见,可他膝盖才屈了屈,便被贾母拦住拉至身边座下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来那么多虚礼。” 如此,林砚倒也不坚持了,只在贾母的介绍下一一见过众人。 才刚落座,贾母便忍不住感叹:“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一丁点大,你娘那会儿头一回做母亲,不晓事,抓着我的手说,这孩子怎么长得猴儿似得,这么难看,往后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的林砚面色通红。众人都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 “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瞧,如今长得多俊!”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等连连附和,一表人才。 年老了,总有些话多,见众人这么捧场,贾母也来了兴致,一股脑儿把林砚三岁前那点事倒了个干净,就连尿床都没放过。听得林砚尴尬不已。但心底却越发狐疑。 他随着林如海举家离京时不过三岁多,对贾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唯有从贾敏口中得知那么一两分,却也因为距离感情单薄,而后又因猛然多了另一世的记忆,每每想到黛玉的处境与结局,便又对贾家生了些恨意。 但见贾母今日作态,字字句句,那神色间的喜忧之色,都如此真切,又能对他儿时之事如数家珍,想来,确实是当真疼爱他的。 林砚眸中微波流动,这般的情况竟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不觉得奇怪了。贾母曾抱过他,哄过他,十年前便有相处的基础,感情基垫已在,自然与从未见过面的黛玉不同。再者,细数书中内容,老太太对黛玉也是有心的。 若说整个贾府,谁真心待黛玉好,除了宝玉,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惜,前者浑浑噩噩,毫无担当;后者年迈,对府中的掌控早已不如当年。再有一点,对于贾母而言,对黛玉,即便再疼爱,也是与贾家,与宝玉不能比的。一旦二者有冲突,那么…… 林砚心头一滞,贾母的感慨仍在耳边回响,“当年你父亲调任去南边,我本想留下你,可你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作罢,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年。你母亲如今可好?玉儿可好?” 林砚一顿,回过神来,“好!都好!母亲刚添了个弟弟,唤作礞哥儿!磬儿今年四岁半,已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了。听说我要上京给外祖母贺寿,她也要来。只是她年岁还小,母亲担心我照顾不好她,便没让。” 这话说的贾母喜笑颜开,“好好好!玉儿有这份心,我老婆子就很高兴了。” 正巧,丫头打了帘子来说:“宝玉醒了。” “还不把他抱过来。”贾母笑着说完,又同林砚道,“宝玉是你表弟,本来是同我在一处等着你的。还问了好几遭,见你一直不来,撑不住睡着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浑身红彤彤的小团子蹿进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停在林砚身上,“这位定是老祖宗说的林家表哥了。林家表哥长得真好看!” 林砚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得很好看!” 林砚这是说的实话,贾家人不论品性如何,容貌都不差。宝玉也正如书中所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那圆嘟嘟白嫩嫩的小脸儿,林砚好容易忍住没去掐上一把。 对书中的宝玉,他是不喜的。可面对眼前这个团子,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倒真做不出什么来。 贾宝玉两只眼睛眨啊眨,好奇地对着林砚上下打量,不知怎地便瞅见他腰间挂着的珞子,“咦,林表哥这珞子好生漂亮。” 林砚得意起来,“那当然,这是我妹子亲手做的。” 贾宝玉欢喜起来,“可是祖母说的,同我一样叫做玉儿的妹妹?” 林砚一怔,只听贾宝玉又道:“我也要一个,林表哥,可能叫林妹妹给我也做一个。” 林砚突然板起脸来,“那可不行。这是我妹子,自然只能做给我。你若喜欢,找你妹子做去!”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偏语气傲娇,还带着孩子般的醋意和气性,倒叫人怪罪不起来,不由失笑。 贾宝玉更没觉得如何了。王夫人却是面色沉了沉,只道这林砚好不识趣,都十三岁的人了,还与五岁多的宝玉计较,不就是一个珞子吗?何必下宝玉的面子。 林砚将她眼神瞧在眼里,眸光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王熙凤笑着开口:“老太太,我看林表弟也累了,如今既已到了府里,有得是时间叙旧,不如先让林表弟歇息歇息。” 贾母连连点头,“对对对!瞧我,人老了,糊涂了。这一路舟车劳顿,怎地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快去歇着吧,只一样,你得答应我。你好容易来一次京城,虽说是来给我贺寿,但总得多住些日子。” “这是自然!外祖母且放心吧。京城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玩玩呢!”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出去,“这敢情好!叫你琏二表哥给你作伴,要说你琏二表哥别的本事没事,这京城哪儿好玩,哪儿好吃,他管保知道,一定叫你尽兴。若有什么事,你都可找他,他再不会推辞的!” 林砚拍手道好,站起身来,朝贾琏作揖,“我还真有一事要请琏二表哥帮忙,却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二嫂子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王熙凤灿笑,“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他若不答应,还有我呢,便是我不成,还有老太太呢!不怕他拒绝。” 林砚眨了眨眼,“今次上京,父亲备了书信和礼单,除了府上的。还叫我去拜会一下沈家的长辈。父亲说,沈家老太爷与我祖父乃是好友,后又为父亲科考座师,对父亲又教导提携之恩。我既来了,便不能不去。 可是,我听说沈老太爷很是严厉,心里头有些害怕。想起母亲说过,沈大人是琏二表哥的堂舅舅,那么沈老太爷也就是琏二表哥的堂外祖了,既然是亲戚,想必琏二表哥比我熟识,想邀了琏二表哥一起去。”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7.进贾府(2) 众人神色各异,贾母微微愣神,转而皱起眉头来。王夫人是毫不掩饰的不悦。再看王熙凤和贾琏,二人倒是一致的茫然懵逼。 唯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的小豆丁宝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扯了扯林砚的衣服,奇道:“堂外祖?琏二哥哥也有外家吗?” “那是自然!这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你有外家,琏二表哥自然也有外家,而且琏二表哥这外家还不是一般人。 听我父亲说,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都是亲戚,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 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贾琏心头一滞,王熙凤性子要强,此前也说过两回自抬身份的话,只是他们新婚不过两月多,他正是稀罕之时,也不同她计较,可这话说得多了,总叫他不是滋味。更何况,这后一句,说得更是有些过了。 贾琏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捐官容易,可要肥差好差却难。你既说得自己这么本事,你王家叔父这么本事,你倒是给我弄个好的来!” 一番话撂下,甩袖便走了。王熙凤气得双目通红,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平儿瞧见形势不对,掀了帘子进来劝慰,“我的好奶奶,快莫哭了。二爷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气。奶奶别怪奴婢多嘴,二爷对奶奶是再喜爱不过的。奶奶只把话放柔些,二爷保管对奶奶浓情蜜意,再不会同奶奶置气。” 王熙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啐了一口,“他自己不好,发了通邪火,凭什么还得我去同他低头?他没受过气,我便受过气吗?呸,我且看他能在沈家得到什么好处!” 说完,似是依旧觉得委屈,恨恨跺脚:“我这都是为了谁!” ******** 荣禧堂。 周瑞家的提着小心询问:“太太,老太太说的备着明儿给琏二爷拿去沈家的礼,您看?” 王夫人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刮着飘在水面的茶末,头都没抬,“府上不是有例吗?按例就好。沈家一门书香,自诩清贵,若重了,只怕还得说铜臭味不喜呢。” 周瑞家的应了,感叹道:“这林大爷怎么就想起这一出!琏二爷自己只怕都不记得还有这门亲了,这些年来也都没事,怎么就……” 王夫人眉宇紧蹙,满脸不悦瞧着都快溢出来了。周瑞家的识时务地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了。 王夫人倒没因为这个怪罪,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便也不避讳。 “他以为断了这么多年的亲是这么好重修的?若是亲外祖倒还有几分可能,偏这亲的早年便没了,就是个亲舅舅也没有。唯有堂的这一支,到底隔了房,情分便淡了。再说,琏儿往年不去,偏如今想求人办事了才上门,叫沈家怎么想?” 王夫人一声冷笑,“琏儿到底年轻,想得太天真简单了些。他们文人不是最讲究气节风骨吗?琏儿这一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瑞家的呵呵笑着,“这倒也怪不得太太,太太早提了醒,琏二爷自个儿要去,太太已是尽了兴了。只太太到底不是他正经的母亲,总不好管得太过。” 何谓心腹,何谓得脸,便在此了。主母才开了头,便已顺着主母的意将理由借口全想好了,把私心责任摘了个干净。再没有比这更称心的奴才。 “正是这个理。他还年轻呢,总得碰一碰,撞一撞才能懂事。”王夫人眉宇缓缓舒展,嘴角勾起笑意。 ******** 不论贾家众人如何反应,“罪魁祸首”林砚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全然不把自己掀起来的这股小浪头当回事,补了个好觉,醒来只觉得身心舒爽。 果然,船上太飘荡,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最好。 洗了把脸,瞧见带过来的下人奴婢并各色行李都到了,便指使着人拿了礼给府中各人送去,又在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回来时,闽先生已经候着了。 “如何?” 简单的两个字,闽先生自然知道问的是什么,点头说:“公子放心,码头却有两个人看着,只是都跟着公子走了,倒没在意我们。我不放心,还特意绕了两圈,这才将苏姑娘送去了林家。” 林砚松了口气,“这便好。有劳闵先生了,多亏有闵先生助我。” 这话倒有些抬举,闵先生自知,林如海却是存在让他看这些林砚,护好他,提点提点的意思。可这一路走来,林砚哪里需他提点? 闵先生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摇头道:“这是分内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有一点,需得告知公子。” “可是苏姑娘不大愿意借沈家的手求得面圣的机会?” 闵先生一愣,“公子知道?” 林砚淡笑,“自那日金陵会过葛鸿畴之后,我便看出几分她的想法。父亲信沈家,可苏姑娘不一定信。再则,我们目的相同,却又不同。 虽说都是为了对付甄家,但我们只求给甄家一击,力度足够即可,不一定要其必死。以这次的事情,即便甄家躲过一劫,也是元气大伤,父亲自可趁此机会收拢江南时局,过个两三年,不愁没有打垮他们的机会。 而苏姑娘与他们却隔着杀父杀母的灭门之仇,她自然是要赌一把的。” 闵先生身子一震,赌一把…… 如何赌?以苏瑾的姿态与目的,林砚想到的,闵先生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一白,竟不知该说苏瑾自不量力,还是感叹她好魄力! 林砚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叹了口气,好生送了闵先生出去,便准备上床睡觉。 早睡才能早起。 不论苏瑾愿不愿意借沈家的关系,沈家,他总是要去的! 8.沈家 清晨,露珠鲜润,空气清新。 林砚与贾琏骑马并行,小厮驾着车跟随在后,出了宁荣街,拐一条道,便入了朱雀大街的西端,沈府便位于此。沈府牌匾自与别家不同,乃是笔力浑厚,气势磅礴的四个字——积学储宝。 林砚递上拜贴,门房早已得了信,瞧见帖子上的名字,忙领了进去。因沈大人去了衙门不在家,便直接去了松鹤院。 院中站了一杖国老者,逗着廊下的鹦鹉。 林砚与贾琏上前见礼。沈伯年恍若未闻,只同鹦鹉打趣。贾琏甚觉奇怪,本打算上前再唤人,却被旁边的林砚阻止了。二人就这么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初时还好,一炷香后,贾琏便有些耐不住,皱着眉头,不悦之色显露出来。跑过来攀关系认亲变成了罚站,他哪里会高兴地起来。此时脑子里闪过王熙凤的话,心中一哂,是啊,多年没有过交情,人家可见没把他放在心里,偏自己巴巴地跑过来。 沈伯年好似终于玩尽了兴,将手里的鸟食全撒出去,拍了拍手,指着旁边的石桌石椅道:“坐吧!” 林砚笑着道了谢。贾琏也跟着说了句:“多谢堂外祖。” 这称呼让沈伯年怔了怔,瞧了贾琏半晌,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叹道:“你与你母亲长得倒是极像。” 贾琏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听沈伯年又道:“可读过书?” 贾琏面色一红,这话若是问学龄稚童很是平常,可他如今已经十好几岁,婚都成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脸吗?虽心底如此想,好在贾琏还没蠢到直接发作出来,只淡淡回答:“读过几年。” 沈伯年微微点头,寻了《论语》中的句子来考,其后又是《诗经》《孟子》,直问的贾琏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落了。 沈伯年对此情况似是也早已了然于心,轻轻叹了口气,将目标转向了林砚。 林砚倒是答得顺溜,沈伯年问的问题并不算难,至少比他老爹考得要简单多了。他老爹可是专捡刁钻的考,这些年来,他可没少吃苦头。因而,如今应对起沈伯年来,可谓得心应手。 两人从四书说到五经,又谈了些经略策论,沈伯年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不错。听如海说,你去岁已经考过秀才了?” “是!” 沈伯年回头一招手,有小厮捧了几本册子上前,递给林砚。 “如海同我说过几次,你读书尚可,只一笔字差了些,很不够看。若非这点落了下乘,去岁院试,你并非不能拿个案首回来。书法一道,在于勤学苦练。这是我自抄的摹本,你且临个十遍再说。” 老太爷,你知道你自抄的摹本是《左传》吗?你随便搞本四书五经都好啊!左传全书都快赶上四书五经加起来字数的总和了!还临个十遍!还再说? 林砚一张脸难看得跟便秘一样! 沈伯年眼底藏着笑,“怎么,瞧不起老夫这笔字?” 林砚打了个哆嗦,林如海是他老爹,沈伯年是他老爹的老师!这个天地君亲师的年代,他怎么敢! “老太爷说笑了,老太爷乃是当世大家,多少人眼红你一副墨宝而不得,哪有瞧不起的道理。” “哦!那可是不想写《左传》,这倒是容易,换一本就行。我这些年闲来无事,倒是抄了不少。” 林砚面色一喜,却听沈伯年话锋一转又道:“《史记》如何?若不然《资治通鉴》也可!” 《史记》全套五十多万字,《资治通鉴》更不得了,全书二百九十四卷,三百多万字! 林砚整颗心都碎了,皮笑肉不笑,“老太爷,我瞧这《左传》就极好。老太爷放心,今儿回去,我便好好练。” 沈伯年失笑摇头,转而又将目光看向贾琏,叹道:“你四书五经平平,可曾学过史?” 贾琏有些懵,此时终于确信,沈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这画风真心和他不太搭。可既然来了,总归是长辈,只得硬着头皮说:“读书的时候学过。” 学得如何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么晋献公与骊姬的故事你可知道?《郑伯克段于鄢》呢?” 林砚浑身一震,眼神忽闪,这两段史事,结合贾家的情况,沈伯年的言外之音可想而知。 可惜林砚懂了,贾琏却没懂。 好在沈伯年似乎也没准备让他回答,接着说:“你今日来的目的,不说我也能猜到。最近吏部确实放出了几个职位,上下活动的人不少。你若想求一个,倒也无不可。” 贾琏面上一喜,“堂外祖……” 沈伯年抬手打算,“且听我说完。我方才同你说的两个故事,你若现在一时记不得,便回去好好翻翻书,读一读,用心想一想。不急,待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若到时,你还是想要一职位,念在你母亲的面上,我定当满足你。若是你有了别的心思……” 沈伯年一顿,后头的话并没有出口,直接挥手送客。 等二人一去,沈老太太从内室出来,“贾琏今日怎地突然有心了?” 沈伯年嗤笑,“哪里是他有心,是林家那小子有心!如海倒是得了个好儿子。你瞧着他配我们家沅儿如何?” 沈老太太哭笑不得,“就知道你最是看重如海。” “我与他父亲乃是知己。他父亲去的早,临死前将他托付于我。我怎能不多看着些。虽名义上说是师徒,可在我心底,待他如子如侄。再说,如海不论是才是貌,都数一数二,从未让我失望。” 沈老太太笑出声来,“可惜我们没有个女儿,阿蘅与他年岁上也差了些。若不然,只怕你即便知道他早与贾家有亲都得抢过来了。如今是想着老子没成,儿子也行?沅儿才十二呢,我可还想多留几年。” 沈伯年哈哈一笑,就此揭过,倒也不再提。只是因这句阿蘅,不免又想起了旧事。 “当年太医一直把着平安脉,什么都正常,怎地突然就难产了?说什么阿蘅伤心瑚儿之死,夜里跑出去给他祭奠,不小心摔了跤? 那会儿离瑚儿去世已五个月有余,又非瑚儿生辰死忌,以阿蘅的性子,她如何会这么任性,偏要在临盆将近之时做这等事?这让我如何信!” 沈伯年咬牙,往桌子上一拍,“他们贾家倒好,嫡长媳,只打杀一群奴才就这么糊弄过去!将我沈家置于何地!当初是谁低声下气来求娶!” 沈老太太心头一沉,面上也露出几分悲愤之色。沈蘅虽是二房的女儿,可因她与沈伯年没有闺女,便时常接过来玩,情分非比寻常。当年沈家也去贾家闹过,还闹得很厉害。 只是贾代善尚在,他们只有猜测,没有证据,以贾代善在先皇跟前的盛宠,他们只得作罢,却就此和贾家存了怨。 想到这头,沈伯年气便更大了,“我们还没怎么样了,贾家便觉得我们家给了他们好大没脸,闹得京城人尽皆知,送去给琏儿的东西没个回音,上门两次要见琏儿,还都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被贾家如此对待,沈家哪能没脾气,就此冷了。后来一想,这事倒怨不得贾琏一个孩子,到底是阿蘅的骨血,便也想着重新上门去。不巧,义忠亲王谋逆被废,朝堂大变,不少官员无辜受累,沈家也遭到殃及,罢了官,回了乡。 这一去便是数年,待得后来当今继位,花了数年时间理清朝中党羽后,再次请回这位“恩师”,贾琏已有十岁,性子已定。沈蘅的好半分没学到,贾赦的荒唐倒是得了四五分真传。 这让素来看重品性的沈伯年如何不恼?偏这边一时生气没去贾府,贾琏身为晚辈,也不来拜会。后来更是传出他十来岁的孩子,竟同人逛花楼的事。沈伯年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就此冷了心。 沈老太太重新倒了杯茶递过去,“你今日既然见了他,可是有了别的想法?” “仲年已经不在了。他子嗣艰难,此生只得了阿蘅一个女儿。阿蘅也只剩了琏儿这么一个儿子。他虽不姓沈,总归有沈家的血脉在里头。且看看吧。若他能想清楚,孺子可教。我倒是不介意帮一帮。若他是根朽木,便也罢了。” 沈老太太点头,只心里依旧念着,可怜了阿蘅。 早年贾赦虽不成器,可有贾代善压着,并没如此荒唐无度,贾家也远不是如今模样。他们与沈仲年都想着,出息不出息的不打紧,只需待阿蘅好就行。贾赦生的一副好皮相,又肯伏小做低,哄得阿蘅日日喜笑颜开。他们长辈瞧在眼里,觉得若能如此,倒也不错。 只可惜,贾赦不过是一时热度,转头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哎,总归是他们看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 9.金玉坊 府外。 一头雾水的贾琏揪住了林砚,“表弟,堂外祖这是什么意思?” “琏二表哥,刚才老太爷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让我回去看书?” 林砚一笑,“那表哥照做就好。” 贾琏皱眉不语,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以沈伯年的语气,若贾琏真是如此,那么职位一给,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林砚并没有明说,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利落翻身上马,“既然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从西到东,店铺鳞次栉比,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是回府看书,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林砚点头应了,二人单带了两个小厮驱马前往,吩咐其他人回了府。 进了琉璃街,入眼头一间便是金玉坊,铺面最大,格调最雅。 林砚不免多看了两眼,贾琏附耳道:“这金玉坊乃是年初刚开的,买下三个铺面打通重整,好大的手笔。里头各项首饰摆件都是上品,不时还有打海外洋商手里弄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开张不过半年,已在京里有了些小名气。听说这店家背后站着的是……” 贾琏手掌一翻,打了个九的手势。林砚眼神闪烁,抬脚进了店。 三大铺面打通,果然足够宽敞明亮,且东西也真如贾琏所说,或精巧,或新颖,皆是上品。一圈下来,林砚竟是搜刮了好些,看得贾琏甚是惊讶。 要说他们这等人家,自不差钱,可他们小辈手里能活动的钱财却并不多,他这已然成婚,长辈都给了一笔,也接触了府里庶务,攒了些的都不敢这么买。林砚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买的全是女人的玩意。 贾琏失笑,“我在京里,倒是没听说林表弟说亲了,不知是买给哪个心上人?” “琏二表哥说笑了。这些都是买给母亲和妹妹的。” “表弟可别诓我。这些东西大多是年轻女孩子带的玩的,姑母用怕是不合适。若说表妹,表妹才多大,就更不合适了。” “妹妹总会长大,现在不合适,总有合适的时候,便是到时,给她做嫁妆也好。” 这话一出,贾琏更是哭笑不得了,无奈摇头。 林砚领了秋鸣自去结账。掌柜倒是很会做人,“公子买的多,按我们店的规矩,公子可留下姓名,往后再来店里,一应物品都可享优惠。” “这倒是不必了。我是来京城探亲的,过不了一两个月就得回去。往后什么时候来京还不一定的。” 掌柜也不勉强,笑着端出一张托盘,上头乃是各色玛瑙玉石,做成印章坠子等物件。 “那么公子不妨选一样,算是本店相赠。” 林砚有些惊讶,笑道:“你们这又是优惠,又是赠品的,可真懂销售。不知可有会员制?” 掌柜一愣,“何为会员制?” “比如会员可分为三级,与其他客人区分。普通会员,贵宾会员,至尊会员。以买满不同的金额为界限。普通最低,至尊最高。以每年买家在店内的销售额度累积进行晋级。可用金子打造半掌大小的薄卡,作为会员身份的标记。 当然,若是有大财主,直接在店内预存万两以上,也可直接成为至尊会员。店内每季更新不同款式的产品,做成图文册子,免费发放给所有会员。每季增加限量产品线路,只做多少款。唯有会员有资格购买。 另,倘或是至尊会员,若为女眷,可在耳环手镯等各大首饰中选一样,店里独家定制特别版,作为会员生辰贺礼。此款式天下独一份,往后不会再做。若为男子,可改成印章或是扇坠等。” 掌柜听得入了神,能被皇子赏识成为一店之长,自是有点本事的。林砚才刚开了个头,他已听出了几分门道。 以如今京中各大权贵富户之家的攀比之风,只要一家成了会员,自会有许多不想屈居人后的争先恐后想成为会员。 并且林砚说的是以每年的销售金额为准,那么也就是说,为了保证自己的会员身份,他们还需每年都在店内消费高额度。这就更保障了往后的庞大客源。 掌柜面上一喜,正待仔细再听,却见林砚已没了要再说的意思,随手挑了一张黄石一抛握在手里,“就这个吧。虽算不上最好的,却也够了。改明儿我自己学着刻个章子玩玩。” 掌柜意犹未尽,很是有些不舍。林砚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这上头,倒是瞧见了掌柜身后高柜上摆放的一面玻璃镜子,“咦”了一声,喜道:“那个怎么卖?”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这面玻璃镜子只有一块,东家自己留下了,只还没拿走。却是不卖的。”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吧,他总不能和九皇子争,便道:“就没有别的了?” “公子说笑了。这是西洋来得稀罕玩意,哪里这么好得?那巴掌大的一年才得几块,像这个几尺大的,更不易了。” “作甚稀罕人家西洋来的东西,咱们自己做不就好了!” 话音一落,一华衣男子从内室转出来,冷哼,“说得轻巧,你倒是做出一块如这般无色纯净,连半点气泡和斑点都没有的出来给我瞧瞧?” 林砚耸肩,“也不是不可以。” 华衣男子一呵,“大言不惭!” “五分生石灰,十分纯碱,十四分石英砂或河砂,七十到七十二分的石英石。通过高热度的溶制吹气冷却,自然能成。不过,我终究是纸上谈兵,具体总要试个十来回。” 试个十来回,说的如此轻松,必是胸有成竹的。 华衣男子一震,没料到他果然知道配方,而且竟这么轻易说了出来。要知道,现今玻璃价格堪比宝石玉器,如此日进斗金的生意路子,他毫不在意? 正狐疑之时,只听外头一阵马鸣长啸,夹杂着人群慌乱无章地叫喊。林砚走出去,便见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惊吓逃窜,旁边三四个侍卫鞭马急追,后头一位锦衣少年大喊:“把雪花骢给我抓回来,不许伤了它!” 后一句出来,前头本剑已出鞘快要挥过去的侍卫收了剑,起身一跃跳上马背,拉住缰绳。可惜,马儿性子烈,似乎是此前受过惊吓,这般一来更加暴躁,无法安抚,没一会儿,侍卫便被摔了下来。马儿的脾气也越发厉害了。 马蹄肆意乱踏,行人慌不择路,互相推搡。一个女童不知怎地被推出了街面,摔倒在地,眼见马儿直面而来,侍卫们一个个围着马儿团团转,投鼠忌器,束手无策。 刀光火石之间,林砚皱眉,趁侍卫不备,身形一蹿,拔下其佩剑顺着马儿冲过来的方面,以剑面相迎,自上而下砍过去。 哗啦一声。鲜血四溅,马身瘫倒,马头自脖颈断裂,咕噜噜滚出数丈。 10.南安王世子 啊—— 路人尖叫不绝于耳。那尸首异处的模样也着实可怖。林砚但觉手上一痛,这才发现由于方才的力道,虎口被震裂了些许。他反手倒握剑柄递给先前那个护卫,“好一把利刃,可惜了!” 护卫一愣,这声音冷得都能听到冰渣子碎地的声音,尤其那句可惜了。有利刃在手,却枉顾他人性命,岂不是可惜了这等好兵器? 他面色一肃,犹疑着接过,“多谢公子!” 秋鸣白着脸小跑过来,瞧见林砚身上的血,唬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去,“大爷,您没事吧?” “放心,这是马的血,不是我的。” 秋鸣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适时,那后头的锦衣少年赶了上来,见着马儿尸体大怒,“谁杀了我的雪花骢?” 人群又退了两步,大家眼光不约而同看向林砚。 锦衣少年怒目而视,“马是你杀的?” 这态度,别说林砚,便是秋鸣也来了几分气,迎面直视,“是又如何?你的马发疯一样乱跑,差点伤着我们家大爷,你还有理了!” 那锦衣少年鼻子一哼,扬起马鞭就甩过来,幸而林砚眼疾手快,将秋鸣一拉躲了过去。 少年的鞭子落了空,更气了,“哪里来的狗奴才,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我这是草原上过来的马,性子烈上几分也是有的。训几天就好了!可你们偏偏杀了它!你可知,这可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我今儿早上才花一千两银子买来的!” 林砚横眉冷对,“你这马儿价值千两,不知在你眼里,这些人值多少?” 少年怔愣,环视了眼四周,却有好些抱胳膊抱腿伤了的,他眼睛一扫,示意跟着的护卫,“给他们每人五两银子看病!” 林砚关节寸寸发白,“五两银子,公子好大方!” 少年蔑视一眼,“他们还没死呢,我的马却死了!” 林砚咬牙,指着仍然躺在地上,已经吓得慌了神的女童说:“那若是死了呢?” 少年瞧这那女童,浑身脏兮兮的,衣服破败不堪,乃是个乞儿,忽然便笑了,“一个小乞丐,也配和我的雪花骢比?” 人命如草芥! 林砚一口气赌在喉头,卡得差点呼吸不过来,偏那少年倒比他还理直气壮,“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我倒要看看,京城哪里跑来这么个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的小子,竟敢在我的地盘,当街杀我的马!” 秋鸣抢先挡在林砚身前,一副拼死护主之势,双方剑拔弩张。 一人打人群里艰难钻进来你,站在中间,伸手拦住,“误会,误会!霍世子,这是我姑母的儿子,打扬州过来,到京才第二天,不认得你,也是常理。” 霍世子?能当得起这个称谓的,除了南安王的嫡子,京城别无二家。林砚微微皱眉,怪不得如此嚣张。 霍烨眉宇一蹙,目光在贾琏和林砚身上逡巡了一圈,将手中马鞭往腰上一别,“既是世交,那便罢了,你叫他给我赔个礼,这事就算了。” 贾琏松了口气,奈何林砚压根没理他。 “那恐怕要叫霍世子失望了。”林砚一招手,“秋鸣,你去一趟京兆府求见梁大人,请他过来一趟。若他问你名号,你将父亲的名帖递上去就行。” 霍烨瞬间呆了,“你找京兆府尹做什么?” 林砚笑了,“难道琉璃街不属于京兆府范围内?难道这当街纵马行凶不归府尹大人管辖?霍世子也不必说什么此事算不算了的话。等梁大人过来,自请他来评判。看到时候是霍世子需得因爱马撒疯伤了十余行人负责,还是我因救人不得已杀了世子的爱马赔罪。” “你!”霍烨大怒,扯下马鞭就要砸过去,幸而前头被林砚抢了剑的侍卫拦住了。 他小声提醒道:“世子,贾家老太太与太妃乃是手帕交,贾家的姑奶奶嫁的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其与圣上曾一同在沈阁老处求学,算得上是师兄弟。此事不宜闹大。否则,王爷和太妃那边都不好交代。” 见霍烨气怒不减,侍卫又说:“世子,王爷今早才交代了,不许世子再闯祸,勒令世子闭门读书,这会儿,王爷只怕会友结束回府了,若瞧不见世子……” 霍烨身子忽而一颤,打了个哆嗦,咬牙恶狠狠瞪了林砚一眼,“你给我等着!” 一句狠话甩出,转身一跃上马,飞驰而去。 贾琏抹了把冷汗,这霍烨的脾气,他在京里也是见识过几分的。方才,他可真怕霍烨那鞭子直接甩下来。如今林砚可是老太太的宝贝,若跟着他一同出去糟了祸,老太太哪能饶过他。 林砚却是看着霍烨离去的方向摇头冷笑,“霍家若是如此行事,只怕这富贵权势也不长远了。” 贾琏一怔,“林表弟这话可说不得。你是不在京不知道。京里谁不晓得,南安王年初才平定了岭南,班师回朝。如今气焰正旺呢,便是皇上,也是多有赏赐。” 林砚倒也不反驳,淡淡“哦”了一声,转头扶起乞丐女童。女童大约是因为刚才差点被踩死,收到惊吓,身子有些抖,怯怯地将手从林砚手里抽出来,“多……多谢公子!” 林砚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怔了怔,眼珠忽而一闪,笑起来,取出一枚银锭子给她,瞅着她摔倒在地时弄伤的额头说:“去医馆看看吧。” 女童愣愣地将银子拿在手里,像是吓坏了,也不知该怎么回话。林砚却已经抬脚走去了前边的一家成衣店。贾琏莫名其妙,“表弟,我们不回府吗?” “自然要回府,只是我这一身的血,若就这么回去,岂不吓着老太太?” 贾琏往自己脑瓜子上一拍,“还是表弟想得周道,我倒是忘了。” 换了衣服出来,林砚将染了血的衣物丢给秋鸣,让其拿去扔了,却不料被秋鸣瞧见了虎口的裂痕,“大爷,你受伤了?” “无妨,一点小伤。擦擦药,过几天就好了。” 说完,林砚又是一怔,想到霍烨那句狠话,觉得怎么着自己也得先下手为强,笑着指使秋鸣,“你去一遭沈府见老太爷,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便说,我手伤了,老太爷让抄的书,只怕要缓一缓。” 秋鸣翻了个白眼,“大爷,你想偷懒就直说,就这么点伤,你也好意思?” 林砚抬脚踢过去,“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秋鸣嗤鼻,人却利落地溜走了。 金玉坊。 华衣男子看了一出大戏,眼底讥诮一闪而过,揪过掌柜,森森然道:“你说,我们司徒家的天下,什么时候成了他霍家的地盘?” 掌柜只觉浑身发冷,打了个哆嗦,正要开口,眼见从后边茶室走出的玄衣男子,躬身低了头,“三爷!” 司徒岳微怔,回头笑着打招呼,“三哥!” 司徒岭颔首,看着远处的成衣店问道:“林如海林大人的儿子?” 司徒岳将面上的玩笑之色收起,端正道:“听贾琏说是他姑母之子,贾家早年几个庶出的姑奶奶早没信儿了,唯有一个嫡出姑奶奶,正是林大人之妻。方才那公子来我这店里买东西,因买的多,是要送货的。他填的是贾府的地址,签的却是林砚的名字。想来不会错。” 说到此,司徒岳突然蹦跶了起来,“哎呀,看了一出戏,我怎么忘了!他刚才说的玻璃的配方!我得试试去!我倒要看看,他那么大的口气,说的是真是假!” 司徒岭回头,司徒岳已跑没了影,无奈摇头失笑。随即转向南边的方向。 江南,要有大变了。 11.王夫人 贾府。 众人对外头发生的这档子事一无所知,倒免去了林砚和贾琏许多麻烦。二人往贾母处请了个安,便各自回了院。林砚这头才喝了盏茶的功夫,秋鸣便回来了。 “大爷,沈老太爷说知道了。” 林砚拿了册话本正看得高兴,头也没抬,“就这样?” “老太爷还说,杀鸡焉用牛刀?今日这事也便罢了,往后这种芝麻豆丁大的小事别来烦他,再有,给大爷的书,加抄十遍。” 加抄十遍?这沈老太爷比他爹还狠!林砚手一抖,话本子差点掉了地。 秋鸣觑了他两眼,心头疑惑,忍不住问:“大爷将此事告诉沈老太爷,不是为的躲懒吧?” 从沈老爷子的话里来看,怎么都不像啊! “为这点小伤躲懒,我有这么不懂事吗?”林砚往他头上一敲,人已起了身,取了纸张平铺,准备抄书。 “那大爷这是?” “自然是告状!没有别人欺负了我,我还不声不响把这口气咽了的道理。父亲在江南,太远了,我只好就近。” 何况,这还是林如海自己说的,若遇着了事,只管去寻沈家。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有山可靠,不靠是傻子! 再说,上头只怕也巴不得他闹大,既然如此,他顺了圣意又如何! ******** 荣禧堂。 “琏儿他们回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便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笑嘻嘻道:“已是回来了。林大爷拉了一马车的东西过去,得了几本书和几样回礼。琏二爷那边什么也没得。都说沈家是前朝望族,这手笔着实小气了些!” 王夫人一声嗤笑,又似是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贾琏平白添上一门沈家这么大的后台。 “琏儿当初还不记事,哪里知道当年的事!说来这沈家也太傲慢,气性忒大了点。女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怎能把沈蘅的死怪罪到我们头上,还闹得满城风雨!这叫贾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王夫人面色一沉,脸上的不喜越发浓厚了几分。 为着这个,她背了许久的黑锅。沈家以为是她所为,便是府里当时也有这等声音。若不是那会儿她兄长出息,娘家势大,她还不知道会是何等情形呢! 天地良心,当年的事确实有些蹊跷,可她虽与沈蘅不睦,也有过若大房无嗣这爵位便能落到贾政头上的想法,甚至在贾瑚夭折的时候,还曾窃喜。但沈蘅之死,当真跟她没有关系! 王夫人皱着眉,对此满腔的委屈和不忿,也免不了将这等情绪转移到了贾琏身上。 刚巧外头有了动静,周瑞家的起先出去询问了一番,转头回来,皱眉同王夫人耳语,“南安王府派了人来,具体事情不知,只隐约闻得似是林大爷杀了世子的爱马。” 王夫人怒目冷哼,“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跟他娘一样!这才来京多久,就惹出这等事,南安王府也是他惹得起的?走,且看看去!” ******** 林砚得到消息时,书正好抄到一本的三分之一,领着秋鸣赶到荣庆堂,里头人早已到齐,竟是三堂会审之势。 贾琏站在中央,弓着身子回话:“这倒也怨不得林表弟。霍世子的马不知什么原因发了疯,在街上乱蹿,好些百姓都遭了殃。 我与林表弟正巧在琉璃街逛,表弟初来京城,自是看什么都新奇,见着热闹也不避,赶着去瞧。 谁知那马儿迎面而来,亏得林表弟眼疾手快,否则只怕就要遭难了。” 话音落,贾母轻呼了一声,瞧见林砚刚巧打了帘子进来,忙招手揽过他,“快让外祖母瞧瞧,可伤着没有?我就记得你出门时穿的不是这身衣裳,偏你还哄我说是逛街的时候见这衣服好看直接买了穿起来,我竟被你糊弄了过去。” 这神色,担忧中带着惊惧和后怕,林砚心头水波涟漪乍起,反握住贾母的手,“外祖母放心,我没事。” 王夫人手中的帕子紧了又紧,惹了南安王府,老太太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林砚可曾受伤,怎么就不想想,南安王府若是生气,是否会连累贾家? “老太太,外甥瞧着面色红润,行动利落,不似是有事。倒是南安王府那边,谁都知道,他们家就得了世子一根独苗,全府上下手心里捧着。王府的人话虽说的好听,不怪外甥,可既然他们派了人来,这意思也就在里头了。” 贾赦是个欺软怕硬的,南安郡王正当权势,听得王夫人如此说,也顾不得自己与二房素来不和了,连连附和,“老太太,这事若不给个说法,只怕南安王府那边不会善了。” 贾母面色微沉,转而拉着林砚说:“莫怕,这事怪不得你,不过是一匹马,你又不是伤着霍世子的人。马儿再精贵,咱们家也不是赔不起。明儿,外祖母带了你去,同老太妃说一声,赔个礼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夫人心头一滞,也不是赔不起?那马儿可是上千两,就是要赔,凭什么是贾家来赔! 林砚却算是看清了。贾母是真心向着他。只是贾家如今虽一门富贵,却少了掌权者,便是自视甚高,心底却明白与那等权势者不能比。因此,即便与老太妃曾是手帕交,如今的贾母也有些失了底气。 他站起来,“外祖母,父亲常说,做人但求无愧于天地,此事并非我之错,又何来赔礼一说。这南安王府,我是不会去的。” 王夫人眉宇一皱,“外甥莫要耍性子,京城与扬州不同。不过是去赔个罪,没什么大不了的,何苦因这等小事与南安王府结怨?” 林砚沉默不语,态度却十分坚决。 王夫人怒视,“你……” “老太太,宫里的戴权公公来了!” 王夫人的话被打断,众人一愣,倒也顾不得林砚的事了,忙不迭请了戴权进来。王夫人显得更为急切道:“戴公公,可是元姐儿有事?” 戴权皱着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二太太说笑了。咱家是陛下跟前伺候的,贾姑娘却是皇后主子的女官,咱家怎会知道贾姑娘的事?” 王夫人一愣,自打女儿入了宫,她便日日挂着,今儿听得宫里的公公来,未曾细想只觉得同女儿有关,这才若口而出,没想到这戴权如此不给她脸面。 戴权问道:“咱家今儿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不知哪位是林砚公子?” 林砚忙出来见礼,“在下林砚,见过戴公公。” 戴权脸上终于见了笑意,“奴才可受不得公子的礼,公子莫要折煞奴才。公子今日当街杀马之事,陛下已是知道了。一个时辰前,才召见了南安郡王。” 王夫人一听便急了,“公公,我们家外甥年小不懂事,也是应急才有了杀马之举,并非有意。方才还说,明儿要去南安王府赔个礼呢。小孩子家的事,也未曾闹大,怎地连皇上都惊动了?” “二太太说笑了。霍世子纵马行凶,差点害了林公子的性命,林公子出于自保和救人不得已杀了马,怎地还要林公子去赔罪?” 王夫人一愣,扯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 戴权看向林砚,语气又缓和了下来:“霍世子那头,皇上已着令王爷回家管教。皇上得知公子受了伤,特命奴才带了刘太医过来给公子看诊。不知公子伤在哪里?” 林砚尴尬地伸出右手,他是有意摆南安王府一道,可没想到皇上这么大手笔,直接请太医过来啊,这伤口,他真有点……额……拿不出手! 好在秋鸣机灵。 “有劳太医给我家大爷好生看看,您别瞧这手上的伤口小,今儿可把我家大爷给吓坏了。回来灌了两壶凉茶压惊,冒了一身的冷汗,人都虚了。若非二太太着人来请,让我家大爷就今日的事给个说法,我家大爷现在还躺着呢!” 林砚目瞪口呆!他有这么弱吗?还有,他家秋鸣什么时候无师自通了腹黑技能,这不声不响的,直接在皇上的大红人面前给王氏上了个眼药啊! 不过,他喜欢!不愧是他的人! 刘太医嘴角抽动,他一介医者,一看面色便知这话是假。奈何有皇上的旨意在前,他也只能闭着眼睛把了把脉,顺着秋鸣的话说了一通专业术语,最后总结:林公子,你还是养着吧! 于是,林砚就这么在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目光中,几乎是被对待易碎品般一步一扶地送回了院。 啧啧,贾母倒好罢了,贾赦与王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局面闹了个大尴尬,尤其王夫人,那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哎呀,真好看! 12.南安王府 南安王府。 霍烈手握藤条,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妻子死命护着儿子,叫他骂不得打不得! 霍烨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忍不住开口,“你打小便不管我,把我扔给祖母就算了。我这十来年过得也挺好。偏你回来才半年多,就打了我三回。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要这么不好,你别让我做你儿子!我要去找祖母!” 霍烈唬了一跳,这是若是惊动了老太妃那还了得,忙不迭厉声大呵:“你给我站住!” 霍烨虽嘴上说的轻巧,却对这个父亲十分惧怕,被这一吼浑身一个战栗,刚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再不敢动了。 霍烈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愧!哪里是不管他。当年他驻守岭南,老太妃疼爱孙子,死活不肯叫他带了去,非要留在身边,他能怎么办! 若非如此,霍烨也不至于被溺爱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想及此,霍烈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带在身边长大的女儿。 好吧,便是他教养大的孩子,也不是个省心的! 他一声叹息,将藤条狠狠一扔,“你们就都护着他吧!早晚有一天,他闯出大祸来,咱们家都毁在他的手里!” 王妃见他只是骂,已不闹着要打死了去,心下微松,“哪里就有王爷说的这么严重。烨儿还小,顽皮些王爷慢慢教就是了。 那林家公子又没怎么样!他都敢直接砍了马头了,怎么还会为此事受惊吓?便是惊吓,也该是烨儿才对。无端端见着身首异处的马儿,形状如此可怖,能不吓着吗!我们家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倒蹬鼻子上脸了!” 王妃觑着霍烈的面色,到底没敢说自己还曾派人去贾府,明着说不怪罪,暗里追究施压的事。 可光这话,霍烈已被气了个倒仰,厉声将儿子赶了出去,这才无奈道,“你当我们在岭南好好的,皇上为何突然让我们回京?” 王妃一愣,“不是因为王爷打了胜仗,岭南平定了吗?” 霍烈冷哼,“若说平定,岭南十年前那一战便可算已平定,只不过这些年来几大部落总有些不服气的,偶尔生出事端来,却也闹不出大患。此次三大部落生事,我一举力压,皇上正好借此调我回京,说的好听是要论功行赏,也叫我重归京都,一家团聚。然而……” 霍烈稍顿,又是一声叹息,“在岭南,我大权在握,独霸一方。陛下不论对我王府做什么,都要顾忌三分。你当这些年来,烨儿凭什么能够在京都横行无忌? 如今我回了京,兵权上交,就是岭南那些兵力亲我信我,却也相隔千里,且陛下已派他人驻守接管。我哪里还能有何作为?” 王妃面色大白,无端生出满头大汗来,“王爷,你的意思是说……” 霍烈摆手,“你也不必这么惊慌。如今我有军功在,不论是军中还是百姓对我多有夸赞,陛下总得顾着声名,不会轻易对我动手。再说,我在岭南十年也不是白呆的。他派去的人,想要收拢人心,掌控住整个岭南,总也需要个几年时间。” 几年?那几年之后呢?王妃顿觉浑身发冷,不敢再往下想。 霍烈却不能不想,“这些日子我也瞧清楚了,陛下不是狠心之人,他要的只是去除威胁,而并非要我的命不可。我们家往后若不惹事,陛下也不是容不下。只是到底不大稳妥,若能有一门助力,便最好了。” 王妃连连点头,“我之前只想着烨儿不在我们身边长大,自觉亏欠他良多,便多疼几分。往后,我好好看着他便是。只是这助力,我们要往何处去寻。王爷,你不是说,这阵子几位皇子都有找你吗?” 霍烈连连摇头,“如今还不是时机。陛下心意不明,看似几位皇子都有机会,可也正因为如此,风险极大。成了自然是好,可一旦押错,便是灭门之祸。” “这有何难!”门帘响动,霍灵走了进来。 霍烈与王妃面色大变,怒道:“你怎么在这?听了多久了?” “父亲母亲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们故意遣走了哥哥,不过是怕他嘴上没门,说了出去叫上头知道,那便是大不敬。我又不是他,怎会不知轻重?” 霍灵转身揽过霍烈的手臂,“女儿倒是有个法子,可解父亲忧虑。” 霍烈气笑了,“你能有什么法子!” “父亲觉得林家如何?林砚如何?” 霍烈一怔。因着当年曾一起受沈伯年教导的关系。皇上对林如海可谓看顾有加,若非心腹,怎会将他放在那个位子上? 再有今日之事,皇上故意小题大做,大肆发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敲打他,警告他。另一方面,却也是给林家撑腰,做给所有人看的。 江南时局不稳,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跃跃欲试。 受了点马儿惊吓,多大点事,何至于此? 皇上不过是在借这事告诉这些人,林如海他有大用,江南他必肃清,谁敢动林家就是和他过不去! 如此也可见林家的地位。 霍灵一瞧霍烈面色,便知有戏,笑着说:“父亲,今儿琉璃街那一幕,我在临街二楼茶馆都看到了。林砚端得好魄力,拔剑就砍,毫无惧色。况且,他还长得俊俏无双,貌比潘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女儿!” 此话毫不忌讳,王妃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扯过来,“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说的!你今日又出门了?” 王妃这心都悔青了。只怪自己太宠她。岭南民族聚居,好些蛮夷民风彪悍,女子可选夫,甚至休夫,杀夫的都有。霍灵在这等地界长大,自然也染了些这等脾性。往日在岭南,霍烈可说能一手遮天,也便罢了。 如今回了京,她才觉事情大为不妙,也勒令她闭门学规矩,可这十多年惯出来的脾性,哪里是一日两日能改的。 霍灵偏还不觉得有何不好,皱着眉头,“人人都说京都好,我瞅着可远不如我在岭南自在。母亲难道近日不是在考虑为我选亲吗?这是我一辈子的事,难道还不许我自己挑一挑了!” 这头说完,霍灵又缠上了霍烈,“女儿也知道京里的规矩不同。可女儿就只看上了这么一个人,父亲母亲疼我,便应了我吧。倘或真定了林砚,女儿答应,必定听话,认真学规矩!” 王妃气得简直想打人,霍烈却好生思忖了一番,言道:“你先回屋,此事容我同你母亲商议商议。” 在霍烈身边呆了多年,霍灵再是了解他不过,知他这是应了,笑着答允,乖巧退了出去。 王妃满面愁容,“都说儿女都是来讨债了,我怎么就生了这两个讨债精!” 霍烈一叹,“灵儿的性子是要磨磨,规矩也得抓紧学。只是她的提议倒未必不可行。林家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沉默半晌,霍烈眼神一闪,“找个机会,你且先去贾府老太太那探探口风再说。” 话音落,想到自家妻子和女儿在岭南的行事作风,心头又生出担忧来,厉声警告:“不许硬来!灵儿那头,你也给我看好了!” 王妃被他冷厉的眼神一扫,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低声应允。 13.贾琏醒悟 此时的林砚正在“奉旨养伤”,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 红曲领着小丫头画屏清点着这些日子各方送来的礼,一一造册。皇上赏的,南安王府赔的,再有某些见风使舵的京官们前来“探望”的,加之贾府众人送的,足足堆了一座小山,琳琅满目。 画屏忍不住嘀咕:“这会子知道是自家亲戚,来送补品药材了?之前做的是什么事!大爷被人欺负了,他们不帮着讨个公道,反而压着大爷这没错的去给有错的赔礼。若不是皇上跟前的公公来的快,他们还不依不饶了!”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贾琏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说……” “长幼不尊,乱之始矣。” 八个字,贾琏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他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亲荒唐,当不得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因此虽有几分委屈,却也没往深层想。可沈伯年当日的态度,再反反复复查看着两则故事,怎么看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他颤抖着唇,“总……总不能吧!故事说的都为皇室自与别家不同。这爵位一事,是要上头答应的。皇上不会乱了规矩。” 林砚摇头,“倘或是你们有过,甚至是有大过呢?” 贾琏一个颤抖,贾赦不就是因为有过,名声毁了,只能偏居东院吗?倘或他也出点什么事…… 不!这么说来,是不是他谨慎点,就可以安稳袭爵? 林砚似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语道破他的美梦:“表哥,须知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琏身子一晃,差点就坐不稳了。不得不说,林砚句句说在点子上。 “父亲再不是,也总归是老太太的儿子。至于孙辈,老太太虽最为疼爱宝玉,对我也不错,总不会看着他们……再说,二叔当真……当真……” 林砚打断了他的话,“共叔段和庄公难道不都是姜氏的儿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对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对庄公的?琏二表哥,你这话吞吞吐吐,可见说出来自己都没底气。其实,你心底是明白的,对吗?” 贾琏面色苍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了!从前浑浑噩噩,是无人指点。今次被人点醒,回想自他记事起这十来年府中的一切,反复琢磨,哪还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婶若真无心,怎会窃居荣禧堂多年不吭声? 若说以往是因为父亲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户者还罢了。但他已经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该退让了?然而,不论府内府外,大权始终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凤掌内,也只是说得好听。二房可曾露过半点还权于他的意思? 再说老太太,即便面上对他尚可,但若他说要继承爵位,拿回府中大权,只怕就要当场翻脸。 如今府中本就是二房为主,倘或他再出点什么过错,二房承爵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二房现在不动,怕是因为贾珠没了,宝玉还小吧? 若宝玉大了呢? 贾琏越想越深,惊出一身冷汗来。 以往好似什么都不觉得,可现在,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他神色大变,林砚开门唤了他身边的小厮进来,嘱咐扶了他回房休息,又提醒道:“琏二表哥莫急,还有沈老爷子呢。你若有了决定,自去找他便好。” 贾琏彷如醍醐灌顶,抬手作揖,“多谢林表弟!” 林砚挥了挥手,并没放在心上,“表哥不必如此。当日霍世子之事,表哥不也为我说话了吗?” 贾琏苦笑,这怎么一样!他帮林砚说话,一大半是为了避免自己被牵连。而且这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 如今想来,只怕让他去沈府,也是林砚故意为之。 贾琏转回身,朝着林砚郑重躬身一拜,再没说别的。 林砚怔愣了半晌,待得贾琏走了,才悠悠感叹:“倒还算有可为,没我想得那么不堪。” 秋鸣皱着眉头跑过来,“大爷,外头门房来报,说有个八岁的小姑娘找你,说你与她有救命之恩。” 秋鸣一头雾水,这哪里来的野丫头。林砚眼睛却亮了,“她总算来了,请进来吧!” 等见了人,秋鸣愣了,惊讶道:“这不是大爷你那天杀马救的那个孩子吗?” 林砚点头,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确实是个孩子。想来是今日要瞪荣国府的门,她另换了一身衣裳,不贵重,却还算齐整,没乞丐装那么脏乱。 人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似是鼓足了勇气,朝林砚拜了拜,“小叶子谢公子救命之恩。” 林砚笑了,“原来你叫小叶子啊!” 大约是林砚神色缓和,小叶子胆子稍微大了点,将怀里的银子掏出来递给林砚,“公子给的银子多了,我看了病还剩许多。因怕身子太脏不好上门,又多花了些买了身衣裳,这是剩下的。” 说到买的衣服时,小叶子很有些心虚羞赧,好似自己偷得一般。 秋鸣但觉有趣,“你这小丫头真是实心。我们家大爷给你的,你拿着就好。多了的,只管用便是。” 小叶子愣愣摇头,“公子给我钱财看病已是恩赐了,我怎么好再多要。况且,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 说完,小叶子又跪拜了一回,“公子,小叶子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公子。” 秋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只当你是个傻的,没想到你是个精的。在我们家大爷身边伺候,岂不比在外头做乞儿好上百倍?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好处。” 小叶子被戳穿了心思,神色慌乱起来,“我……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公子,我可能干了。我会做饭,会烧火,会打扫。 我还能……还能搬东西,你别看我人小,我力气可大了。公子只要赏我一口饭就行。公子是善人,我……我知道这样不好,我只是不想再在街上讨饭被人欺负了。” 说至后来,竟是急得哭了出来。如此,秋鸣倒不好再说了,活似他欺负小孩子一样。 林砚挥了挥手,“叫红曲过来领了她下去,先学几天规矩吧。” 这便是应了。小叶子喜出望外,连连叩谢。 等红曲将她领走,林砚却招了秋鸣过来吩咐:“你找个机会同红曲说一声,这丫头让她多看着些,但有异动,随时报我!” 秋鸣一个机灵,仿佛被人浇了盆冷水。 林砚既这么说,那便代表,这丫头,有问题! 14.登闻鼓 秋鸣抹了把冷汗,“大爷,你确定?” 林砚莞尔,“你可瞧见她的手?她的右手有薄茧。” 秋鸣摸不着头脑了,“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有茧子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是做活留下的,为何只有右手,左手没有?手心有也就罢了,为何最为明显的,反而在虎口?” 秋鸣一惊,“大爷,你是说她还练过武?” “茧子不厚,还有些微红破皮,可见练了没多久。想来也是,做间人的,要的是心思剔透,伪装够深。武艺不重要。” 林砚嘴角含笑,“再有。若当真只是一个乞丐,是怎么知道我是谁,怎么找到贾府来的?” “那日琏二爷不是说……”话到一半,秋鸣一愣。细细回想,贾琏当时只介绍林砚是姑母家的女儿,也未曾自报家门。霍烨是认得贾琏的,也没有问。 这么说来,却是不曾提过。秋鸣面色一肃,“大爷,你上回就看出来了?” 林砚但笑不语,看是看出来了,只是那会儿,他并不确定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金玉坊那位九皇子的。毕竟事情发生在金玉坊门口,太过巧合。针对九皇子的概率比较大些。 秋鸣急得跳脚,“大爷,你既然知道她有问题,为何还留下她!她还是个会武的,万一伤了大爷怎么办?” “你当我傻吗?父亲给我请过武师父呢!就算学得是半吊子水,不过强身健体,打不赢那些武官,对付她一个练了没几天的孩子总是够用的。 对方有多少选择不送,送个女童来,就是怕我起疑。这孩子不大,可以放松我的警惕。若是这样我都没有收,只怕下一次就要想法子送个更加让我意想不到的人物了,那时若我未能察觉怎么办? 与其等着对方不知道再出什么招,还不如留下这个已经露馅的,反而更加安全。再说,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年级小却深藏不露的人物不容易。对方用了这样的手笔,如此看重我,我总得知道他是谁吧!不留下这孩子,我如何顺藤摸瓜?” 秋鸣怔愣,“大爷的意思,不是甄家?” 林砚嗤鼻,“甄家若有这人物,这手段,早用了。也不会单只遣了个连翘入府,还需策动了柳姨娘才能行事。况且,甄家就在江南,要用也该用在父亲身上。千里迢迢派个人安在我身边,不是舍近求远吗?” 所以只能是京里的各位。算一下,就那么几位皇子,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了。 咚!咚!咚! 忽然,鼓点响起,林砚大震,瞬间站了起来。 声音是自他这小院的后墙外来的。别看荣国府正门在宁荣街,转出去为永安道,可他这小院的后头却是朱雀大街的东端,而朱雀大街正中乃是朱雀门。 朱雀门外有一大鼓,名为登闻鼓! 此鼓乃太/祖所造,上达天听之用,为的是臣民冤屈能诉。设立之初,本无人敢击。后有一老农击打言说自己家的鸡丢了。太/祖听闻,下令府尹督办,当真为其找回了鸡。太/祖威信大涨。后来这传统便留了下来,太/祖铁令,子孙不可废。 只是后来老农之事传扬出去,许多百姓敲击,为的都是丢了鸡鸭等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为此等小节事事亲为?便又立下另一则规矩。 敲鼓人需得身受宫内大刑八十大板不死者,其冤屈,皇上必须立即受理。 林砚指尖微颤,良久,心头一叹:苏瑾,到底是选择了这条路。也唯有这条路能够将事情闹大,人尽皆知,借此争取最大利益。 外头奴仆也听到了鼓声,院子里一下子骚乱起来。可谓是唤醒了大家的八卦之魂,毕竟登闻鼓,已经许多年没有响过了。 而只要一响,必有大事。 林砚刚想叫秋鸣出府瞧瞧,打探一下消息,便有人来传,林家老宅那边留守的管事求见。 林槐送来的是一封信,一封苏瑾写的信。 信中,再三谢过他,谢过林家。未曾言及其他。 林砚却知,以苏瑾的玲珑心思,必不会如此简单,问道:“苏姑娘可还有说什么?” “苏姑娘让老奴转告大爷,倘或此行事败,还请大爷为她收尸。” 林砚大震。苏瑾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登闻鼓本就是一出赌局,赌注是她的性命。 虽明面上说八十大板,但内里却大有文章可做。是生是死,端看各方手段和上头的意思。 皇上若想整治江南,必会留她性命,借此事打压甄家,可若皇上有所顾忌,或者其间有他人插手搞鬼,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明知如此,她却义无反顾。 林砚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好一朵铿锵玫瑰,好一个巾帼须眉! 而苏瑾的聪慧还不只于此。 他与苏瑾有言在先,此事不将林家牵扯进来。因为这个,苏瑾才忍了数日,没有在刚上京之时去敲鼓。为的就是和林砚上京的时间错开,避免他人联想到一起去。 她既然如此有心,又怎会提出让他为其收尸的请求?这不是把林家摆在台面上了吗? 显然,这是一则暗示。她在暗示他,倘或事败,她会将证据和线索留在自己的尸体上。 虽然在此之前,她对林家始终有所保留,可若真到了那一步,她所能信的也就只有林家了。 而她也确定,这个暗示,林砚会懂。林砚也确实懂了。 让秋鸣送了林槐出去,林砚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沉默良久。 京城多少年才迎来一次登闻鼓响,此等大事,全城沸腾。不必林砚特意去打探,次日便传来消息,苏瑾过了大刑,送上了诉状,陈述扬州知府与金陵织造借官粮敛财,倒卖私盐,与盐商漕帮勾结,巧令名目血洗苏家等八大罪状。 皇上震怒,着令刑部核实彻查!百姓大惊! 可就在第三日,甄应嘉忽然上京,与五皇子一同跪在宣政殿外,哭得泪流满面。痛陈治家不严,幼弟混账。竟然胆敢以五皇子之名与杨知府勾结,祸害百姓,更谋杀钦差,将所有罪名嫁祸给苏同知。 奈何自己前些日子才发现此事,悔之晚矣。而今既已知晓,便不能姑息,明知非奉诏述职,外官不得随意入京,仍是绑了幼弟上殿。 事件至此陷入僵局。 茶楼。 说书人折扇往手心一扣,“甄大人言道:甄家世代忠良,没有此等不肖子孙。自今往后,甄三爷自宗族除名,再与甄家无关,此乃家规。而于国法而言,自有陛下裁决。甄家出此祸害,累及百姓,心中有愧。自取头顶乌纱,交还官印,任凭陛下发落。” “好!” 楼下叫好声不断,更有窃窃私语之声传来。 “甄家也是望族,当年义忠亲王之乱,甄家老太爷还曾救过陛下一命,就此命陨。其忠烈可见一斑。” “是啊!可惜,出了甄三爷这样的子孙,如今怕是全家都要遭难。” “这倒也不见得,到底是护驾功臣之后。此乃甄三爷一人之过,甄大人不曾维护,反而绑了他上殿,这等大义灭亲之举,也可见其忠心。陛下必能明察秋毫。” …… 二楼厢房内,林砚将这些听在耳朵里,不由一声冷笑。 好是真的好!好一招弃车保帅,以退为进! 不过一天,就让这等言论遍布京城,挽回了之前事情刚爆出之时人人喊打的局势! 舍一个甄三爷,保全五皇子和整个甄家,端得划算。 林砚轻叹:“秋鸣,叫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打听到了。当日是皇后娘娘欣赏苏姑娘敢于击打登闻鼓,一人承受八十大板的胆识,又怜她父母被奸人所害,蒙冤而死,便将她接进了凤仪宫,请了太医为她治伤。” 内宫之事不易外传,难怪自那日之后苏瑾便没了消息。如今听得这个答案,林砚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能入中宫,便说明了皇上的态度。即便甄家借由舆论和当年的救驾之功,加之江南时局的威胁,让陛下不得不退让,但好歹苏瑾是保下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砚身心一松,站起身来往外走,出门便被一人拦住,“公子留步,我家爷请公子一叙!” 林砚一头雾水,“你家爷是哪位?” “爷说,倘或公子询问,便说他叫岳九,与公子曾有一面之缘!” 林砚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司徒岳,排行第九…… 这化名敢不敢再没水准点! 15.九皇子 厢房。 司徒岳嘴角透着一抹邪笑,揶揄道:“不是说受了惊吓,需得静心休养吗?怎地倒是有闲情来茶馆看热闹?” 林砚丝毫不惧,淡定回击,“殿下不也一样?” 司徒岳眼光闪烁,“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林砚差点没被这句给噎死。麻蛋,你化名化成那样,不就是故意让人认出来的吗?当然,林砚也知,司徒岳此话问的并非字面之意。 “见过宁郡王。”他上前一步,先行了礼,这才道:“殿下化名简洁明了,请我前来的侍卫佩的乃是大内兵器。林砚还算瞧得出来。只昨日与殿下一面之缘,不知殿下身份,冒昧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呵,这么假的话居然能说得如此淡定,司徒岳轻呵一声。昨天他未曾遮掩行迹,身上穿的虽是富贵人家都能得的料子,可腰带上绣的却是盘龙纹。 林砚既能杀马救人,策动沈伯年摆南安王府一道,还能认得出他身边侍卫的大内佩剑,又怎会看不出他的衣饰? 司徒岳神色一哂,收起方才的玩笑模样,将桌上的乌木盒子推了过去。林砚也不矫情,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玻璃镜子。 虽只有巴掌大小,镜框却用的紫檀木,边缘用金丝包裹,镶嵌了一圈小巧宝石。精致好看。 “用你说的方子试出来的。这个是限量版中的样品。” 限量版?啧啧,他不过提了一句,这位九爷居然就已经运用上了,有两把刷子。 司徒岳眼神犀利,“看不出来,你居然真的知道玻璃的配方,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林砚摇头,连称不敢,“都九爷的功劳,能在区区七日之内试验成功,也就九爷有这等本事。” 这话倒是取悦了司徒岳,他五官都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也不看看爷是谁。为着这个,爷是亲自监督,可在厂坊吃了好几天的土!你不知道……” 话到这里,便听闻屏风遮挡地全然看不见的内室一声细微的响动。林砚眼睫一颤,眸子里划过了然。 司徒岳瞬间闭了嘴,取了另一个盒子递过去。盒子里装着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张近似于合同的协议。 “这些年来,我大周想要自己制造玻璃的人不少,却无一人能真正成功。 那些洋人只管卖,对其制作也未必知道。便是知晓,为了赚买卖钱,也不会说。更何况,自前几年开始,父皇便禁了海商。洋商来往便成了稀缺之事。这玻璃也就更难寻了。 这既是你提供的,爷自然不会亏了你。如今这出来的第一波,我已经着令放入市面。这一万两算是预先付给你的。等后期货品卖出去,我于你每月送分红,我七你三。如何?” 前几年大周繁盛,海上贸易频繁,富贵人家购置洋货的不少。可自打洋人在境内闹了些事,陛下便有些不喜,觉得果真是蛮夷之族,不堪教化。便让禁了海贸。 虽并非全然没有洋人进出,却已是凤毛麟角。现在的洋货不好得,玻璃的价格也就更高了。这等在后世廉价到随处可见的东西,在这里却堪比宝石。此间利润可想而知。 就是三成,也足够巨大。林砚不过是给了个方子,什么事都不用管。真真是渔翁之利。 只可惜,司徒岳此举之意悠远。林砚心底惋惜了一句,将盒子里的银票抽了出来,协议单子却并没有看。 “九爷看得起,是我的荣幸。只是我不过动了动嘴,实在不敢居功,受之有愧。九爷若想赏我,就这个吧。” 司徒岳双眉一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你所承诺给你的,可是区区一万两能比的?” 林砚站起身来,“王爷,林家很清楚自己的位子。” 司徒岳一震,瞬间没了话语,目光自屏风后头扫过,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林砚见此,笑着说:“我见王爷之前提到限量版。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听。” “你那天说的会员制?”司徒岳眼睛亮了起来,往桌子上一拍,“坐,你那天说的不清不楚,今天可得细细道来。” 林砚应了,又着人取了笔墨来,将后世的会员限量以及拍卖等经营理念细细说与司徒岳听,末了言道:“不知,我这法子,可能在王爷这再换个一万两?” 司徒岳懵了半晌,又气又笑,还有点恼怒,“林家是缺了你的,还是短了你的!你怎么一副掉钱眼里去了的嘴脸,也不嫌难看!” 林砚眨了眨眼,“王爷,不知皇上是缺了你,还是短了你?” 司徒岳被将了一军,瞪回去,冷哼,“你既有这本事,不如自己干,何愁没有一万两,便是多少个一万两都可得了!” “我嫌麻烦!” 敢情,这是说爷干的都是麻烦的活?司徒岳气得咬牙切齿,指使身边的小厮说:“给他一万两,让他滚!” 林砚淡定接了,还笑嘻嘻同司徒岳谢恩。转头对着屏风躬身言道:“听闻北疆风光大气美妙,站在边关城楼利用望远台之势,便可见青海长云暗雪山。不知殿下可想试一试?” 说完,林砚便作揖退了出去。 司徒岳转过屏风,“三哥,他怎么知道你在?” 司徒岭蔑视了司徒岳一眼:你表现的那么明显,当别人瞎吗? 司徒岳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移了这个话题:“三哥,你说林砚这是什么意思?若说是向我们投诚,却又不接受我的馈赠,拒绝了我的联盟。可若说不是,他又为何要把玻璃的方子告诉我,送我这么大一份礼?可别说,他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司徒岭摇头,“此人心思剔透,行事机敏,玻璃这么大的事,怎会说漏嘴?” 司徒岳更加不明白了。 司徒岭一叹,“林家素来不沾夺嫡之事。林砚突然和你说玻璃方子,我一开始也道林家是不是被那几家惹得烦了,生了别的想法。 我不强求林家,是因为知道,林家不必偏向我,只需不与任何一家联盟,对我便是最好之势。但倘或能有这等助力,我也不会放过。因此叫你约了他来,将计就计,且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那三哥现在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林家立场未变!” 司徒岳睁大了眼睛,“啊?他耍我们玩呢?” 司徒岭失笑,“你当那玻璃方子真是给你的?” “不……不是吗?”看着司徒岭的神情,司徒岳竟有些不确定了。 “是,也不是!你可听到他离开时说的什么?” 司徒岳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北疆风光?都什么没头没脑的!” 司徒岭却是笑了起来,“他在暗示边关时局。这些年来,北戎对我大周虽未有大战,可每逢冬季总有前来扰边的,生杀抢夺,肆意张扬。你我都知道,父皇想要出兵之心日久,这一二年来更是有些耐不住了。 父皇这么急着想要肃清江南,一来是容不得这群蛀虫,二来也是为此。天下赋税,半数出自江南。 虽然林大人调任扬州这些年盐税大有提升,如今国库余银尚可,却还要维持境内各方旱涝蝗虫等天灾。倘或出兵,军饷怕是有些难办。况且,与北戎一战,一旦开始,便非短期内能解决。粮草不济,乃兵家之大忌。” 司徒岳长大了嘴巴,“你是说,玻璃?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未必没有。只看如何运作了。况且这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 司徒岭眼中欣赏之意愈甚,“边关并无望远台。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曾得过一只望远镜?我曾听人说过,洋商带来贩卖的之势可观寻常目力十倍以上的玩物。而有一种,其望远之能,在人之目力百倍以上。” 司徒岳瞬间站了起来,与司徒岭对视一眼,很显然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司徒岭轻轻拍了拍司徒岳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宫!” 16.贾母寿诞 又一日。正是贾母寿诞。 不论司徒岭与司徒岳如何行事,苏家甄家之事又闹得什么模样,都与贾家没有太大的关系,寿宴依旧风风火火地展开了,一丝儿都没受影响。 一大早,阖府上下开始拜寿。先是贾赦贾政等文字辈,再是玉字辈。 林砚倒是拜了两趟,本不必这么麻烦,可林砚坚持,贾母也便笑嘻嘻应了。一趟是代贾敏的,献上了林家的礼。另一趟是自己,随的贾琏宝玉,起身时献上了一条抹额和一幅画。 贾母奇道:“方才不是送过寿礼了吗?” “那是父亲母亲的,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已开始学着做,却还不大会,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可惜一笔字太差,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笑着打开,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虽则人物小了些,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可见,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是,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一进门见了礼,王妃一双眼睛便直往林砚身上打量,随后笑着称赞,“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孙,瞧这通身的气派,京里大半公子都有被比下去了。” 林砚嘴角微抽,他气派不气派和贾母有毛线关系?还有,你这么亲热真的好吗?我们有过节啊,有过节! 王妃浑然不知林砚心底吐槽,笑嘻嘻拉了林砚过去,“之前烨儿顽皮胡闹,叫你受委屈了。” 林砚目瞪口呆,咦,这态度不对啊!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吗? 王妃又道:“听说你去岁已中了秀才?” “是!” “十二岁的秀才,倒是难得。”王妃转头又看向墙上的贺寿图,“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等才学。” 林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规规矩矩回:“雕虫小技,不过尽一份孝心罢了。也就外祖母不嫌弃,还挂在这。” 王妃笑了,转过身便与贾母说:“老太太这外孙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如今可定亲了没有?” 一般在古代这么问,不是想结亲,便是想保媒。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四周一瞄,便见屏风后透出来的一角女式衣裙。 如果没记错,南安王家有个女儿,与他差不多大。 林砚立时有了计较,只听贾母回答:“倒是不曾听他定了亲。” 林砚眨了眨眼,接口说:“王妃不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脉象不大好。好几次见红,大夫都说怕是保不住了。母亲怜我,不愿放弃,前往西山寺祈求佛祖,倒是有幸遇到了明远大师。 大师医术了得,慈悲为怀,替母亲把脉用药,这才好转叫我活了下来。彼时,大师曾给了母亲一句话,说我不宜早娶,恐与命格有损。” 明远大师是真有的。早年,林如海贾敏不只一次和他感慨过,多亏了这位大师。林砚细想,自己能出生,成为书中不曾有的人物,根本就在此。 只不知这位大师是什么情况。林砚倒想找他问问,可这位大师医术相术都是响当当的,大名在外,可度牒虽在西山寺,却经常云游,不知踪影。林砚也只能息了这心思。 至于什么不宜早娶的话,却是他杜撰的。 书中张道士想给宝玉做媒,贾母不就是用的这等说辞吗?他为何不能炮制一番?何况,大周不论男女,大多都在十五六岁成亲,着实太早了。他接受不能啊!能拖一年是一年。 如今有了这说辞,他回头和林如海贾敏对好口供,他们也只当他是为了避南安王府,不会多想。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砚心里美滋滋的,王妃却皱起眉头,眼神中有些怀疑。 贾母点头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初敏儿可受了大罪,拉着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幸好遇上了明远大师。敏儿念着这等大恩,年年按月给西山寺敬献香油钱。便是后来去了南边,还不忘随各项节礼送了来给我,嘱咐我代她送过去。” 林砚一愣,这点是他不知道的。眼见贾母似是想起当年,眼眶有些红,林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晓得母亲因我吃了许多苦,老太太放心,往后我必定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好!外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缅怀起当年来,王妃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得老太太不再伤怀,林砚转移话题陪着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又去了前院。 别看贾府如今不比当年,可爵位尚在,又有各种姻亲世交,来的人真不少,四王八公子弟大多都见着了。 林砚本不愿与这些勋贵有什么交集,尤其这中间还有一个看他不顺眼,只是碍着在贾府,又刚被教训了勉强忍着的霍烨。奈何贾琏唤他,他也不好不去。 彼此闲谈了一阵,倒交了个朋友。乃是理国公之后,名唤柳尚元,算起来应是柳湘莲的嫡枝堂兄。随性洒脱,豁达爽朗,不拘小节,与寻常八公子弟大为不同。极对林砚胃口,二人说的不免就多了些。 越说越觉得惺惺相惜,见他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顺手捏来,才学过人,一问得知,他也是去岁中的秀才,府试院试成绩都不差,县试还为案首。 林砚更开心了,彼此推杯换盏,多喝了些。倒得宴会结束,送了人出府。林砚脚步已有些歪。秋鸣扶着回了院,匆匆抹了把脸就倒头睡了。 次日大清早的醒来,便听外头有些乱糟糟的,他微一皱眉,红曲便瞧见了,出去一顿呵斥,声音静了。 林砚倒好奇了,唤了红曲过来问话,谁知得到的答案竟是:府里头二爷和二奶奶吵架,差点打起来,这会儿正闹着呢! 林砚洗了把脸,赶了过去。 正巧听见贾琏气得跳脚,指着王熙凤大骂,“你既觉得我没用,何必嫁给我。说得你们王家怎样怎样好,我们贾家如何比不上,怎地不回你们王家去!但瞧你这王家出来的姑奶奶什么做派,我也知你们王家什么德行!” 这大半是气话,可听在耳里尤为刺耳。王熙凤眼泪簌簌落下来,而随后赶过来的王夫人,一张脸铁青铁青! 17.知心哥哥 林砚上前拉住贾琏,私下拧了他一把。贾琏回过神来,看到王夫人,面色一变,低头唤了声:“二太太。” 府里头不论是下人,还是贾琏王熙凤,对二房一直都是叫得老爷太太的,今日突然加了个“二”的排行。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你来说,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多大点事,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说不得才闹大了,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下不来台呢。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就此应下,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哎!林砚一叹,这次真怪不得贾琏,贾琏虽好色,现今才与王熙凤新婚,倒还没惹出事端来。 早出晚归,王熙凤不知根底,他却是知道的。贾琏去的是沈家。 沈伯年想大刀阔斧地对他进行改造,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要明事理,知大局。试想如今的贾琏什么模样,沈伯年又是个严厉的,贾琏日子能好过吗?不累才怪。哪还有精力去安抚王熙凤? 贾琏起身,站在窗口,看向荣禧堂的方向,嘴唇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表弟,堂外祖同我说了许多,太……二太太热心替我与你嫂子保媒,目的不纯。” 林砚明白了。贾琏心里有结。 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表哥是打算休妻吗?” 贾琏怔愣,休妻? 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他虽没有林砚聪明,可就这些日子沈伯年的教导,也明白休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子腾气焰正旺,而王熙凤嫁给他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新婚燕尔,他实没有休妻的理由。何况…… 贾琏眼睑垂下来,“我与凤儿是有情的。幼时,我们见过几次,一同玩过。后来二太太提议,也问过我意见。我……我是自己应了的。” 林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贾琏知晓王氏的心思,对王熙凤生了心结,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可以理解,可若因此就直接想要休妻,那也太渣了。 真是如此,他便要后悔自己伸手拉一把的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渣。 林砚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表哥,夫妻不是同林鸟,而是共生花,风雨同舟。我知道表哥忽然得知此中隐情,心里不爽快。可嫂子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既疑心你外头有人,你直接告诉他你去的是沈府,解了她的忧虑不好吗?何苦闹成这样?” 贾琏一愣。 林砚又道:“表哥是不信嫂子?表哥可曾想过,夫妻一体。你若是遭难,表嫂会如何?我知表嫂脾气性格有些地方叫表哥不喜。她也非是有眼见着实之人,未必能看得清大局。 但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嫂子不会不明白。试问,夫君承爵自己做一品夫人与叔父承爵,做一品夫人的侄媳妇兼侄女,哪个比较诱人?” 这是不必想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王熙凤性子还如此要强,不肯弱于人。 贾琏回头,“你的意思是?” “表哥不妨和嫂子开诚布公谈一谈。我晓得表哥有顾虑,怕表嫂拧不清。但表嫂只是不懂,并非人傻。表哥之前不也想不通透吗?人都是需要教导和提点的。既然沈老太爷愿意出手教导表哥,表哥为何不愿意出手教教自己的妻子呢?” 林砚接着说:“表哥,对于王家来说,不论是大房承爵还是二房承爵,主母都是王家女,区别不大。所以,倘或表哥能策动表嫂,二人齐心。妹妹与侄女之间,王子腾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 贾琏眼前一亮,叹道:“我不如你良多,怨不得堂外祖说,倘或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来请教你。” 林砚皱眉,沈伯年这妥妥地把他当成免费的知心哥哥了! 他面色一黑,心里很是别扭的冷哼了一声,瞧了眼外头的院子,静悄悄地,眼神微闪,提醒道:“琏二表哥不妨先把自个儿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你们这院子虽小,可夫妻吵架才多大点事,不说前后左右,便是我那里都晓得了,丫头们还说的绘声绘色!” 贾琏一张脸垮了下来,双手成拳,暗暗下定决心,“这是自然!” ******** 荣禧堂。 王夫人心情很是不好,今日贾琏对她的态度不大对劲,她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详之感,眼见周瑞家的回来,忙唤了进来问话,“琏儿这几日总往府外去,白天都寻不到踪迹,可都问过了,他去了哪里?” “奴婢花了些钱财买通了琏二爷身边的小厮。那小子说,琏二爷这几日去的都是沈府,一呆就是一整天。前两日,还是沈府的马车送回来的。不过停在宁荣街西端,不曾进来。” 王夫人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倒有这样的能耐!只是沈家既然缓和了,怎地昨天老太太寿辰不来贺寿,连份礼都没有!” 这是一句废话。这态度摆明了,人家是只认贾琏不认贾家。周瑞家的低着头不敢回话。当然也不必她回话。王夫人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局面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若有贾琏有了沈家相助,她所谋划之事就难了。 王夫人奋力往桌上一扫,茶盏飞出一丈,哗啦,四分五裂。 周瑞家的唬了一跳,“太太?” 王夫人眸子微动,刚要开头,却听外头有人说:“宫里来人了。” 王夫人心下一喜,挑了帘子张口便问:“可是宫里大姑娘的消息?” 那丫头心生惧意,怯怯地说:“还是上次来的戴公公,前来询问林大爷养得如何了,若是大好了,便随他进宫一趟,皇上召见。” 王夫人一张脸黑得如同墨汁,能滴出水来。 都是这该死的林家小子!若不是他,贾琏怎会和沈家再有瓜葛!她这些年使劲手段让贾琏忘了这门亲,断了这条路,都白费了功夫! 偏林家小子竟还有这等机缘,皇上亲自召见是多大的荣耀!怎地她的元姐儿就这么坎坷呢! 王夫人憋着一口气,双手在袖子里紧了紧。 这局面再继续下去可不行。元姐儿……元姐儿…… 对!只需元姐儿出息了,何愁大事不能成! 王夫人眼前一亮,眼珠一转,心头有了主意。 18.面圣 皇宫,宣政殿。 皇上端详着眼前的画作赞不绝口,“之前听闻你为贾老太太做的画如何好,朕想着你年岁不大怕是别人虚夸了。如今瞧来,着实不错。没想到,你竟是将笔墨画技与西洋的画技结合在一起,倒别有一番风味。” 林砚垂着头,低眉顺眼,他知道皇上召他前来,绝不是让他给其画像的。 “你何时学的西洋画?”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他却留了下来,娶妻生子,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不过皇上既这么问,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荒废了一阵子学业,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皇上的手有些抖,若说之前他对林砚抱有的希望不大,那如今见着这些,他便知,林砚并非少年意气,大言不惭,而是心中有货,胸有成竹。 皇上继续翻下去,却见后头几页说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份命名为策划书的东西,其中将玻璃做了细致规划。 设玻璃厂,在京城立总部,几个大而繁荣的府郡立分部。选取合适的人才主管,召集当地百姓为员工。拉拢富商竞标选取经销代理商。 如此一来,可作为朝廷分立于六部外的机构,增加了官员职位,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年头疼的官员冗多的问题; 同时也提供给百姓更加优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不仅改善民生,还有利于皇家笼络人心; 再有,与富商联盟,既是拉拢,也便于掌控。且有富商代理,他们连出售都不必烦恼了。 一举多得!皇上忍不住拍手叫绝! 林砚上前进一步解释,“其实玻璃不仅可以做器皿,镜子。它还有许多用途。比如可以做窗户,透光挡风,不比纸糊的好百倍?再比如,做店铺柜面,如此店铺售卖之物都可以放在玻璃柜面内,让顾客一眼就能瞧见,还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我们可以立个规矩。朝廷负责研究东西,保证质量。富商上交一定数额的加盟费便可用低价购买厂内出品的一切东西,学习技术。当然这技术指的是诸如窗户安装,柜面制作等,玻璃配方和制作是不可外流的,工厂那边负责这块的也需得严抓。” 皇上笑了起来,“你这是赚了富商的钱,还让他们想着法子帮你再去赚钱!果然够精明狡猾,怪不得老九说你有生意头脑。他素来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你!” 林砚嘴上只说不敢和郡王爷相比,心里却很是无语,这不过是后世大众都知道的东西,如今倒叫他占了便宜。 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啊!怎么能只有公务员呢! 皇上站起身来,言道:“朕得好好整理一番,叫下面的人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到时候交由老九负责。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他说。再不行,便直接同朕说。” 这是让他放开了手去做的意思。 林砚心头转了个弯,抿了抿嘴,说:“皇上,学生还要读书呢!再者,当日出门和父母妹妹只说来与外祖母拜寿,最多两个月便回去了。这若是……” 皇上摆摆手,“这不打紧,国子监不比你在扬州的书院差。至于如海那里,朕……” 皇上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改了主意,“过几日,老三要去一趟扬州,你与他同去,和你父母妹妹说清楚,再和老三一起回来便是。”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京里的举动,林如海是不知道的。这要知道他捅出这么大的事,还得了!他又是借口读书,又言及父母妹妹,看似推脱,实则不过是想要皇上给他做个担保。 只需皇上一句话,林如海还能从扬州飞过来揍他吗?而且有圣旨在前,林如海也不敢啊! 他可不信皇上没听懂!瞧那狡黠的狐狸模样,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帮也就算了,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林如海的脾气和自己上京前对他的保证,林砚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屁股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皇上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一定写信同如海说,保管不把你打残了打死了!朕还要用你呢!”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心里把皇上骂了一万遍。 那是他爹,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把他打死打残了!这不是废话吗! 皇上,我好歹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这么坑我真的好吗? 你这是在过河拆桥,不,还没过河呢,已经开始拆桥了!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好吧,皇上不需要朋友。 林砚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皇上瞧着他这幅苦瓜脸,哈哈大笑,直接大手一挥,让戴权送他出宫,就此一锤定音。 林砚耷拉着脑袋,差点哭出来。 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握拳,老子早晚要坑回来! 19.王熙凤 贾府。 不到一日,林砚被皇上召见,特许入国子监读书的事情便传开了。 贾母得知后十分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我们祖孙俩多少年不得见,砚哥儿才来了多久便说要回去,我很是舍不得。这下好了,如今可长长久久留在京里。” 院子里,小丫头们更是人人燃烧着一颗八卦之魂。 “以往都说二太太和二奶奶的娘家多好多有体面,我瞧着倒不如姑老爷家。瞅瞅,林大爷来京才多久,便能得圣上召见,还是戴公公亲自来接,又亲自送回来的。 戴公公是谁,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京城里头那些大官儿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能让戴公公亲自来请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就我晓得的,王大人可没这脸面。” “是呢!你们去前面瞧见没有?皇上还赏了一大堆的东西,金银玉器,都是上等的,耀花了我的眼。” “这我倒是没见着,可老太太寿宴的时候,林家送的礼,我可是见到了的。别的不说,就那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还有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便不是寻常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些都还罢了,难得林大爷还是个温和又大方的。上回我去给林大爷院里送东西,我一个小丫头,林大爷还谢了我,叫他身边的红曲姐姐送了我出去,红曲姐姐随手抓了把铜钱给我,有好几吊呢!” “对!上次我去林大爷院里,红曲姐姐也赏了我一把。” …… 红曲打院子里一路走来,听在耳里,微微皱眉,虽这些言论乃是对她们有利的,却也不免心底感叹一句,这贾府的规矩着实松散了些。 林砚嘴角上翘,呵呵一笑。书里未曾深写,可府中扬钗抑黛之风可见一斑。瞧,贾府就是如此,跟红顶白,捧高踩低,他不过微施手段,局面便已与书中截然不同。而他耗费的不过是些银钱。这与林家而言,不算什么。 再者,金银财帛,他有信心能十倍赚回来。别的不论,单就他和九皇子的“买卖”,不就轻而易举得了两万两吗?他在贾府中的花费,还不足此数的百分之一。端得划算。 可惜,林砚此刻心事重重,倒没这闲情高兴。 红曲自衣柜里取了件披风给他罩上,这举止倒是叫林砚一愣,摇头丢回去,“我不冷。” 红曲不以为然,劝道:“我瞧大爷手发凉,身子时不时还有些战栗。大爷从小到大,也只有犯了错要挨老爷板子的时候才这样。可如今老爷远在扬州呢,大爷也没干什么事。总不能是因为这个。 想来怕是上次大病一场,到底伤着了。这京里的天气也到底不比扬州,冷得快。大爷小心些好,也省得老爷太太知道了担心。” 林砚眼神幽怨瞪过去,红曲,你这么真相真的好吗? 所以说,有个从小跟着你的丫头也不好,太了解你了! 红曲有些莫名其妙,“大爷怎么了?大爷,你不会是真干什么了吧?” 干了,不但干了,还干了个大的! 林砚叹了口气,其实要说他两世记忆加起来,年岁和林如海差不了多少。可谁让他是做儿子的呢,之前十几年都没觉醒那一世记忆。他对林如海是又爱又敬,也又惧又怕。 林砚一咬牙,开门唤了秋鸣进来,“把我抄的书带上,我们去沈府!” ******** 荣禧堂。 “太太,那几个嚼舌根的丫头都打发了。” 王夫人点头,挥手让周瑞家的退下去,这才将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对王熙凤怒道:“这府里越发没规矩了,如今倒敢编排起我们王家!” 话里话外指责王熙凤没管好,更有敲打之意。要说王熙凤嫁进来不过三月,协理内务两月不到,府里情形哪里是这段时间内造成的? 若是以前,王熙凤或许会诚惶诚恐应了,转头拿那些丫头撒气。可如今…… 她虽然同样不喜欢别人贬低王家,可自打听了贾琏那段剖心之语,她越想越是心惊。自她协理内务,才发觉府里不如她想得富贵,当然也可能王夫人瞒了一些,她并不知全情。 前阵子周瑞家的还“好心”来同她出主意,放印子钱。其实府里虽说不如当年,可现在哪里就至于此? 可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况且她身后有贾家和王家两家后台,不怕谁。 她哪有不心动?可一听贾琏说的话,端得吓出一身冷汗,免不了细想,这是不是她姑妈故意借周瑞家的口给她设的套。 如今还好。过得几年,宝玉长大了,不需要她与贾琏了。这位好姑妈再将此事翻出来,他们夫妻有了这么大的过错,受了处置。宝玉再争气些,又有老太太支持,到时候这爵位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王熙凤打了个寒战,将心底思绪压下去,将手里的账册钥匙交给王夫人,“太太,是我年少不经事,太太别生气,往后这府里还需得辛苦太太。” 其实,就这么交了管家权,王熙凤是不愿意的。可贾琏有句话说得对,他们羽翼未丰,还没有能力把大权完全夺回来。协理虽说的好听,却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何苦呢! 不如等往后他们翅膀硬了,一次拿到手。那才是真的“管家”。 王夫人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我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 “哪里敢。太太别多心,并非因为今日丫头们的事。这两天我与二爷商量过了。别人家哪有媳妇一进门就同长辈要管家权的,也就太太是我亲姑妈,纵着我。可如今这两个月我也瞅见了,要说管家,我比不得太太,要学得还多着呢。” 这话王夫人停在耳里很是舒坦,面色好了不少,“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这些你且拿回去,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便是。你既是我侄媳妇又是我侄女,我还能不教吗?何至于此呢!” 王熙凤有些为难地低了头,“太太有所不知,我这月月事迟了些,本以为是有了,瞧了大夫却说只是不调,还言及我性子要强心思重,事儿多,恐不利于有孕。好在如今才有了苗头,待好生修养,吃上几服药,三四个月内必然能怀。 我想着女子不论多强,都得有儿子傍身。不说远的,就说我那婆婆,倘或能生个嫡子,哪里至于这般处境。太太是我姑妈,我不妨同太太说句真心话。二爷如今对我尚好,虽有争吵,却还愿意哄着我。可谁知往后呢! 我前些日子疑心他在外头有人,不也就怕的这点嘛?如今我还年轻,不如趁现在有个儿子,往后他就是负了我,我也不怕了。因此,这府里头的事,还想请姑妈怜惜怜惜我,叫我好安心备孕生孩子。也是姑妈疼我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句句在理,还透着撒娇请求之意,王夫人倒还真不好强硬拒绝,只得罢了。 出了门,王熙凤大是松了口气,总算她与贾琏找的半真半假的托词揍了效。 屋内,王夫人指节咯咯作响,寸寸发白。 哗啦一声,又一杯茶盏碎了地。 怎地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 林砚,贾琏都是如此。如今连她亲自挑选的王熙凤也是如此! 王夫人顿时有一种所有事情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不行,王熙凤若真生了儿子,便是贾琏废了,也还有子嗣继承。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看来,她的动作要再快些了。 20.时局 沈府。 沈伯年一声轻呵,“这会子知道来找我求情了,早干什么去了!你既知道会惹你父亲生气,为何还去做!偏还找上九皇子。皇家那几位是能随便掺和的吗?” 林砚低头看着脚尖,“这不是因为只有九皇子能在短时间内弄出东西来吗!九皇子别的不怎么样,但在生意捣鼓上头很是厉害,他手上的作坊也多。只怕我便是直接找皇上,都不如找九皇子方便。 再说,我给九皇子出主意,他付我钱财。我们算是银货两讫,从此各不相干。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 “你既说得这么头头是道,只管拿这番话去同你父亲说,何必再来找我?”沈伯年一声冷笑。 林砚噎了个正着,他提着心掂量了好一番才开口:“如今储位之争逐渐明显,然能有机会上位的也不过那几位。大皇子曾参与西北之战,兵权在手,军功加身,可也正因此为人嚣张,过于跋扈。 二皇子入了户部,却只想着怎么安插人手,排除异己,拉拢朝臣。各勋贵大户欠银之事,多好的立功表现的机会,他视若无睹。五皇子……” 林砚停顿了一下,眸光幽深,“五皇子格局太小。他若看得清,便该知道,甄家对江南而言,是一大毒瘤。留着于国于民不利。倘或舍了,或许还能让皇上看到他忠于君父之心,这也是当权者做大事该有的气魄。” 沈伯年怔愣了会儿,倒不打算骂了,问道:“所以你觉得这三位都不堪为帝?” 林砚摇头,“堪与不堪,不是我说了算的,关键在于皇上怎么选。皇上将大皇子调回京,派魏大将军驻守边陲。又招秦大人协助陈尚书主理户部,便是瞧出这两位不成器。因此这二人倒也罢了。我担心的是五皇子。” 沈伯年眼珠儿一转,“这倒是奇了,即便皇上对大皇子和二皇子有些处置,但至少都封了亲王,在京中也时有召见赏赐,圣宠不输任何一位。五皇子因甄家之事牵连,倒落得个闭门思过的处罚,怎么你倒还担心起他来了。” “皇上对甄家深恶痛绝,可对五皇子却一直荣宠有加。甄家虽乱,甄贵妃在宫里却未曾受到任何处置。五皇子闭门,皇上还另派了先生前去教学。这态度令人深思。 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想让五皇子产生错觉,安抚他。只需他这头稳住了,甄贵妃在儿子与母族之间,总会有个取舍。而甄家念在还有五皇子也会妥协退让。因为他们明白,不论今时是什么模样,只要保住了五皇子,日后他登基,甄家又是一方霸主。 其二……”林砚顿了片刻,接着说:“有时候闭门思过也可以是一种保护,避免五皇子掺杂进甄家之事而越陷越深。而对于甄家的狠厉,又怎知皇上在为五皇子去除外戚之患!毕竟汉武也曾立昭帝而杀钩弋夫人。” 沈伯年一震,不得不感叹林砚的聪慧和敏锐。或许是在来京后,不,或许在扬州他早已看出了些端倪。 毕竟皇上对甄家和五皇子截然不同的态度,早就有迹可寻。 否则,他为何一来就去了琉璃街,那么多店铺不选,偏选了金玉坊? 林家与甄家势同水火,五皇子曾多次拉拢被拒。两厢加在一起,梁子早已结下,五皇子又非是心胸宽广之人,若他上位,林家危矣。 所以林砚不安,他想为林家博一条出路。 而林如海怕的也是如此。或许林如海也曾望子成龙,可在林砚经历了那场生死之后,他也看出了,林如海只想他平平安安。让他上京,求得便是这个。 谁知,林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素来伴君如伴虎,为皇上办事哪是这么容易的。玻璃,望远镜,足够让林砚获得天大的功劳和荣耀,却也将他置于众矢之的。福祸难料。 沈伯年看着林砚,摇头失笑,“你既然知道,便该明白你爹的脾气,更何况皇上亲口让你回一趟扬州,与三皇子同行,你可明白此中深意?” 林砚一颤,心道:果然,皇上是故意的。他在等着看林家和三皇子的态度。 沈伯年又道,“此事已定,你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别的。皇上派三皇子下江南,必然是为了苏瑾状告之事。苏瑾是同你一起上京的,你们朝夕相处,我瞧着你言谈间对她颇为看重。你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若是当真对她有心,我倒是可以写信同你父母说说。 苏家也是书香门第,可惜如今没人了。她倘或只是个孤女,与你倒有些不相配。不过,我听闻皇上有意抬举她。清惠长公主没有孩子,在凤仪宫见了她几次,倒是透出要收她做义女的意思。如此,倒是正好了。” 说政事说的好好的,突然来这么一个大转弯。林砚虽然很欣慰苏瑾能有这等好去处,却不免被沈伯年透出来的意思吓了一大跳,差点蹦起来。 “老太爷,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我和苏姑娘虽在一条船上,可船舱离得远,除了必要的时候,我们鲜少交流。您这话传出去,有碍苏姑娘的清白。她并非一般女子,我对她是有几分刮目相看,却仅仅只是欣赏。况且,我可不想这么早成亲。” 沈伯年一听就乐了,对这答案十分满意。心底还掂量着,对苏瑾没意思就好。不想早成亲更好。他们也想自家沅儿多留几年。 沈伯年越想越是高兴,竟是哈哈笑了出来。 林砚好一阵莫名其妙,及至被赶出沈府,仍是一头雾水。 不过这倒不重要。他便也不想了。 次日,司徒岭派人送来了出行的日子,八月十二。倒是等不及过完中秋了。 贾母对此有些不高兴,但因是与皇家同行,日子不可改,倒也不好多说。 又两日,宫里果然传出两则消息,一则正式授命三皇子司徒岭前往扬州,主理苏瑾状告一案。涉事人员,一律详查。 二则清惠长公主将于八月十五中秋之日,收苏瑾为义女。皇上钦封明玉郡主。 林砚闻此,握着笔一动不动。 郡主!虽说没有封地,却有封号在。还有清惠长公主做义母。苏瑾往后自然有了依靠。 只是,这不免也叫他更为不安。 苏家是为皇上办事的,林家也是。苏瑾能得此结果,为何书中黛玉会落得凄凉下场,皇家不闻不问? 书中对林家与皇室之事未曾言明。可就林砚如今瞧着的情况,林如海绝不会背叛皇上,而以皇上对林家的态度,即便帝王心术,有所顾忌,但比之别人还是多一些师兄弟情分的。 倘或林如海为其鞠躬尽瘁,死在任上。怎么看皇上都不至于如此枉顾黛玉,让忠臣心寒。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难道真如后世猜测,此乃皇位更迭之期? 当今驾崩,新帝继位? 可若按常理来推断,不论谁登基,林家非是新帝一派,没了圣宠,帝心不在,可也不至于要他死吧?而且新帝也不至于连善待先帝心腹忠臣孤女的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吧? 难道真是五皇子登基,对林家出手? 林砚面色大白,手中狼毫笔咚地一声落了地。 21.回南 皇宫。长信宫。 甄贵妃看着眼前的食盒,眼底温度渐渐回暖,带了几分笑意,“你回去告诉峰儿,照顾好自己。皇上既然叫他闭门读书,他便只管跟着先生读书就好。不必担心我,也不必送这些东西过来,免得叫人瞧见起疑。” 小太监应了。甄贵妃一挥手:“回去吧!” 流萤上前奉茶,言道:“五殿下也是关心娘娘,放心不下。” 甄贵妃摇头叹气,“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些。甄家的事自有我呢。他不牵扯进来才是最好。” 甄贵妃一顿,又问道:“大哥三哥那边怎么样了?” “狱中都打点过,三老爷在里头尚好。大老爷捎了信过来,叫娘娘放心,江南他已经安排好了,便是三殿下去,查到的也不过现有的这些。” “这次委屈三哥了。甄家不会忘了他的牺牲。苏瑾……”甄贵妃咬牙,“一个黄毛丫头,竟叫甄家在阴沟里翻了船。好,很好!” 流萤瞧着这架势,一时不敢回话。他们心里都清楚,苏瑾在凤仪宫,有皇上,皇后乃至长公主护着,他们无可奈何。 良久,甄贵妃眼珠微动,“贾府的大姑娘不是在皇后跟前做女官吗?他们家前两日是不是送了东西递了信进来?” 流萤心头一颤,“是!” 说来,贾家也是异想天开。想让娘娘帮忙为贾元春承圣宠,这不是明晃晃地让娘娘自己给自己树敌吗?说得好听,必然以娘娘马首是瞻。这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 贾家虽不如当年,却也是八公之后。故交挚友总有一些,贾元春一旦出头,娘娘哪里那么容易掌控? 甄贵妃起身,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番刚上好色的指甲,“他们家之前不还打算选皇子吗?当皇家是他们家后花园呢,任由挑拣?如今也不知什么原因,耐不住性子了。既然想得这么美,要我出手,那也总得付出点代价!” 呵!一声轻笑凄冷划过。 ******** 八月十二,码头。 霍灵撑着下巴趴在二楼临窗位子上,看着站在楼下港口指使着下人搬行李的林砚。 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缎面长衫,圆领窄袖,绘着藕色缠枝。玉带束发,祥云纹腰带上挂了个双鱼佩。修饰简单,华丽内敛。 他身量本就比一般同龄人要高挑些,如此一打扮,更显得长身玉立。加之那俊秀的面容,不得不叫人感叹,玉面孟尝,貌比潘安。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说的便是林砚。 霍灵眼珠骨碌碌乱转,笑着说:“你说,我把他抓回府做相公如何?” 丫头吓了一跳,“姑娘,你是女孩子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霍灵嗤鼻,“怎么就不能说,不但能说,当初在岭南,天水寨寨主的千金还就是这么做的呢!” 丫头直接给跪了下来,“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王爷和王妃说了多少次,那是蛮夷之邦,不堪教化才如此,姑娘怎么能学了他们。姑娘私自出府,叫王爷王妃知道,已经是大麻烦了,若再惹出这等事,奴婢……姑娘不如直接杀了奴婢吧!” 霍灵面色瞬间垮了下来,回身瞪了那丫头一眼,“罢了。我也不过是说说。林砚若是没有身份背景的无名小卒,我或许还能效仿一番。可惜……” 霍灵一顿,转而笑起来,“没关系,既然绑不得,我们走正途就是了。我就不信,难道凭我南安王府的嫡女,皇上钦封的县主,还配不上他林家吗?” 丫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因为惧怕没能说出口。不料,另一侧坐着的霍烨却阴阳怪气起来,“你可别忘了,母亲上次便试探过,林砚拒绝了!” 霍灵厉眼一扫,冷哼出声,“他不过是说不宜早娶,何时拒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师真言,他若是信,我陪他信就是了。左右只是不宜早娶,又没说不能定亲。只需我们定下来,我等他几年又何妨!” “呵呵!”霍烨嗤笑,“亏你还是个姑娘家!还真是一点都不害臊!我们霍家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光了!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我绝不同意林砚做我妹夫!他杀了我的马,当众让我下不来台,还害得我被父亲打了一顿,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 霍灵取下腰间马鞭,刷地一下甩过去,吓得霍烨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才堪堪避过去! “霍灵!你疯了!我是你哥哥!你有没有点长幼尊卑!别忘了,你是借着我的名义出的府,也是借着我的名义包下的这个厢房!” 霍灵咬牙,“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做哥哥的本事!你瞧瞧你自己,连我都打不过,哪点像我霍家人?说我丢霍家的脸,我看你才是真的丢了霍家的脸!我告诉你霍烨!你要敢动林砚一根毫毛,我手下鞭子可不留情!林砚是我看中的,便是要欺负,也只有我能!” 霍烨双目通红,气怒难平,可瞧着霍灵手握马鞭凶神恶煞的模样,毫不怀疑,她真干得出来。虽是兄妹,却不在一处长大,情分还真没有多少。 加之,她瞧不上他武艺功夫不如人意,白担了霍家世子的名头;他也嫉恨她能在父母身边长大,得尽了他没有的宠爱。彼此相看两相厌。 霍烨很有些不平,可实力对比了一下,还是悻悻然息了打回去的意图,却也不愿意就此败下阵,嘴上不饶人:“哼,那我倒要看看,就你这幅母夜叉的模样,林砚看不看得上你!”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霍灵回手收了马鞭,眼中精光一闪。她霍灵看上的东西,从小到大,还没有得不到的!只是今天不合适。这倒也没关系,他只是回南一趟,总是要回来的。最多一两个月,她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 船上。 红曲看着整理好的行李,忍不住轻笑:“大爷,没想到我们这趟回扬州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奴婢瞧着比康郡王的多了好几倍呢!” 林砚翻了个白眼,和司徒岭的轻装简行相比,他简直是在搬家。 可是京里很多玩意儿,好看又精致,他忍不住就想到黛玉,拿回去她必定喜欢。又见许多小儿家的把戏,便又想到了礞哥儿。再有母亲多年没回京,他便又买了许多风土物件,权当慰藉她思乡之情。 如此,不知不觉就多了。加之贾母还给了不少。 林砚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红曲捂着嘴轻笑,“大爷难道不是想着,礼物买多点,哄得太太和姑娘开心,到时候便是老爷生气,也能帮你?” 一句话把林砚的心思揭了个底朝天。经过这些日子他的表现,红曲和秋鸣即便不清楚具体情况,也都明白他大概闯了不小的祸。这两个奴才,不说给他想办法,竟还时不时拿此打趣。真是反了天了! 林砚龇牙一眼瞪回去,甩手出了船舱。 十日后,船只抵达扬州。比预计的早了一天。司徒岭特意瞒着各官员,悄没生息地带着随从走了,苦逼了林砚,拉着一车的礼物回了府。 进门就往内院跑,谁知还没到二门便被告知:“太太带着大姑娘和哥儿去了庙里还愿了。” 特意支开贾敏和黛玉,林如海绝对是故意的! 林砚暗道不好,调头就逃。转身便见不远处林如海铁青着一张脸大斥:“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林砚猛地打了个哆嗦,腿肚子很没出息得软了! 22.林砚挨打 书房。 房门紧闭,里头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啪啪作响。 秋鸣唬了一跳,瞧这架势,可不同以往。寻常林如海虽也曾生气打骂,这回却明显有些不对劲。林如海神色已可见一斑,再说,特意支走了太太和姑娘是怎么回事。 秋鸣急红了眼,却进去不得,只能跪在屋外喊:“老爷手下留情!大爷若是做错了什么,也都是奴才不好,是奴才没看住。您打奴才吧。奴才皮糙肉厚,不怕打。大爷自从上回大病了一场,还没养好呢。这若是有个好歹怎么办!老爷!老爷!” 林如海咬牙,惯会耍心眼的奴才,养没养好他会不知道?看这活蹦乱跳地,还能给他弄出这么大的事,哪里没养好了? 林如海一脚踢在门上,“滚!都给我滚远点!你们若是再敢叫嚣,多说一句,我便多打他一下!” 秋鸣吓得脸上一白,忙爬起来跪出老远,也不敢再喊了。 林砚差点没噎死。得!别人家都是主子犯错奴才挨罚。他老爹是把奴才的事也算在他头上!可真是他亲爹!这么坑儿子!他容易吗他! 还没等他吐槽完,林如海回过身来。啪!又一记板子落下。 林砚浑身一颤,脑门上全是汗,咬着唇不吭一声,心底默数了一句:十九。 很好,还有一下,胜利就在前方。 啪! 最后一板子落下。林砚疼痛之余松了口气,总算完了。谁知事情并不如他所愿,啪,响亮地又是一声,林砚没忍住,闷哼出来,小心翼翼而又委屈巴巴地提醒林如海:“爹,二十一了!” 不是说好了二十下嘛!丫的说话不算数! 林如海气得火冒三丈,接连啪啪啪三板子下去,力道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林砚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好一会儿没缓过气来。 “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只是去拜寿,别的一概不管!你这又是做的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玻璃,望远镜,你可真有本事,真有出息!” 啪!又是一下,力道之重超出林砚的想象,他差点没吼出来,心底终于明白。什么打二十板子,这事压根就没完了! “现在好了吧!瞧瞧你干的事!如今在皇上跟前挂了名,你以为你还能回来扬州!” 啪啪啪! 林如海下手越来越重,林砚本存着挨一顿板子当是解了林如海的气的想法,如今却觉得十分委屈,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质问: “你难道不是在我上京前就准备让我别再回扬州了吗?你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把我送上京做质,将我蒙在鼓里,如今又来怪我!” 林如海面色大变,手中板子有些握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话出口,林砚便后悔了,挣扎着从长凳上爬下来,蹭着林如海的裤腿跪下。因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屁股简直是钻心地疼,他缓了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我说错话了,有口无心的,你别当真。” 他偷偷瞅了林如海一眼,见那板子举着再落不下来,小心说:“我知道,在我上京之前,你给皇上去过密信。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留在京里。不然,皇上不会突然和我说什么国子监。这是你求得,对吗?” 林如海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林砚又道:“皇上要用你,也要防你。江南时局全系你一人之身,倘或你赢了,他便赢了。可倘或你与甄家联合在一起,这局棋他就难下了。 这倒不是说他如今已对父亲疑心,只是帝王心术,素来如此。加之这局棋太大,他不能贸然去赌。虽然他也知林家与甄家势同水火,可万一呢?所以他想把我留在身边。 可我知道,爹不是这个意思。爹愿意把我放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是因为你明白。只要你不叛,皇上便会善待我。你是想借此给我求一顶□□,求一份平安。如此一来,就算江南生了变故,林家至少还有我在,还有希望在。” 林砚抱着林如海的大腿,“爹,你对我的用心,我是知道的。什么做质不做质的,我随口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林如海看了他好一会儿,将板子放下来,叹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去趟这摊浑水!” 林砚低了头,犹豫了半晌,才又说:“扬州局势复杂,京城又好得到哪里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也便等于在几个皇子的眼皮子底下。皇上虽会保我,可若是几个皇子从中作梗找茬呢?儿子与臣子,孰轻孰重? 可现在不一样。玻璃和望远镜。前者是利国利民,扩充国库之本;后者可观千里之外,是行军打仗侦查敌情之神器。 而这些如今都要靠我。有此傍身,不论是谁找了我的茬,还是我找了谁的茬,皇上都一定会保我,也必须要保我。” 林如海将板子放在一旁,坐了下来,“你想得恐怕还不只这些吧。” 当然不只这些。这也是在给林家添砝码。林家若有大功,往后林如海不论是离了江南入京为官,还是解甲归田,林家都有屹立不倒的资本。 林如海在为林砚求□□,林砚何尝不是在给他,给林家求□□呢!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林如海神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林砚一喜,强撑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屁股疼得厉害,如今连膝盖也疼,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还因为举止牵动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直接趴倒了。 林如海看着他那怪异的姿势,很有些想笑。 “不是说自己长大了,能担得起林家的重任了吗?怎么打你几板子,就受不了了!” 林砚眼神幽怨,无辜又可怜,“你那是几板子吗,明明是几十板子。” 林如海摇头将他扶起来,但见他倒吸了口凉气,整个身子晃荡着往自己身上倒,瞪道:“有这么严重吗?” 林砚咬牙瞪回去,“你自己下的手,打的有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啊!” 真会顺杆子往上爬,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林如海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他押在长凳上再打一回。抬手将他外头的长袍撩开一瞧,这才发现裤子上已经渗出血来,触目惊心。 林如海手一抖,又见林砚神色虽然倔强,可整张脸都白了,额头上冷汗涔涔,两只腿都是虚的,一阵阵发颤。心底的愧疚直如泉水一股股往外冒,急慌慌冲外头喊:“来人!” 秋鸣一直等着,听闻里头喊人忙闯了进去。 林如海怒瞪:“还不扶了你主子回去!” 奈何秋鸣和林如海一左一右驾着,林砚每一步也彷如钻心。不过两步,林如海便看不下去了,蹲在林砚跟前,“上来吧!” 林砚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如海直接背起他往外走,两只手挽着他的脚尽量落得低一些,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林砚眼眶一红,将头埋进林如海的后脖颈。 前世他也生在富贵之家,父母俱全。可他们都有自己的公司,各玩各的。结婚不过是利益结合,他的出生也不过是为了要一个继承者。别说亲情,便是见一面都不容易。 感谢上天让他有这么一世,有一个待他如珠如宝的母亲,一个经常生气便要打他,打完却又总会心疼来哄他的父亲。 林砚悄悄抹了把眼泪,突然就觉得屁股不那么疼了。 23.父子情 回了临河院,林如海将林砚安置在床上,动作轻缓小心,看着林砚白得跟纸一样的小脸儿,转过头冲秋鸣一瞪。 “杵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找大夫!” 林砚大叫:“不许去!” 林如海不明所以,林砚把脸一撇,咬牙挤出两个字:“丢人!” 林如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还知道丢人?” 林砚一张脸涨得通红,为得挨打请大夫,还打在屁股上,想想就羞耻。 林如海叹道:“三皇子与你同行,此刻当也在扬州吧!不请大夫,怎么把事情闹大,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林砚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妥协下来。 本来他这顿打就不全是因林如海的怒气,更有打给别人看的意思,尤其是皇上。打得越狠,皇上便越会觉得他的行为是他一人之意,而非林家。 三皇子在扬州,也就代表皇上的人在扬州。 林如海挥了挥手,秋鸣忙应了火急火燎地出去找大夫。 林砚一双眼睛骨碌碌乱瞄,那心虚的模样,林如海一眼便瞧了个真切,见屋内已没了外人,冷哼道:“你倒是会选人!” 林砚一噎,张嘴想要分辨,却被林如海抢先堵了回来,“我是你老子,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若真的没这个心,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去金玉坊找上九皇子? 你将这玻璃方子送出去,多大的人情利益。即便后头的生意归了朝廷,可就九皇子得的这第一笔赚到的费用只怕已超了十万之数,更别说,虽是你的主意,可呈给皇上的却是他们。难道不算他们一份功劳?再者,九皇子凭着这个,还拿了主理此事的好差!” 不愧是他老爹,瞒得过谁都瞒不过他。 林砚头一点点低下去,直接埋进枕头里。待得林如海说完了,才偷偷抬起来,瞄一眼,再瞄一眼。见林如海面色难看得很,又缩了回去。 林如海咬牙切齿,“果真是翅膀硬了,胆子真够大的!” “爹,我信不过皇上!” 林砚心里头委屈啊!如果没有作为林氏继承人的那一世,如果不曾知道《红楼梦》,如果不是明白黛玉的结局,他或许不会这么做。 可他偏偏就知道,知道贾敏会死,林如海会死,黛玉芳龄早逝。林家为皇上卖命,得到了什么? 是后来生了变故也好,是新帝登基报复林家也好。难道根源不都在皇帝身上? 若是生了变故,那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放弃了林家。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君多疑,臣怎能不离心? 倘或是因为五皇子登基,那么便更是皇上的错了。他倘或有那么一丝为林家考虑,如何会不明白,林家和甄家闹成这样,五皇子岂是有这等心胸容得下的人? 这让他怎么去信皇上! 对,没错!他就是在迁怒!麻蛋,你知道你父母妹妹要死了,你们家帮了一生的人能救却不救,你不怒啊! 而且,他也想要变。他不能让林家走上书中的结局。 所以,必须变。 变则生机! 林如海愣了片刻,摇头叹息:“他身份不同,在老师处学习,也是存的蓄精养锐之心。他是故意结交,把林家和沈家绑在了这条船上。” 林砚急了,林如海却摆了摆手,接着说:“虽是如此,但我与他相处数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从一开始,他便目的不纯是真。但这情分也是真。事情倒还不至于有你想得那般严重。 不过,林家也并非不能有其他准备。他用我信我,我便回报于他。他既然要防我,我为何不能防他。” 林砚呆了好一会儿,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你的意思是?” 林如海轻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林砚委屈得不行,麻蛋,说话说一半,是要急死人啊!他很想咆哮一句:能不能痛快点! 奈何秋鸣咋咋呼呼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大夫,林砚这话直接吞了回去。 大夫把了脉便说要检查伤口,林砚又羞又恼,嚷着不肯。林如海直接一手把他按住,被子掀了,裤子一扒,屁股一阵凉风吹过。 林砚连后脑勺都快红了。 哪知更羞耻难受的还在后头,如果说林如海这顿板子是砍头,那大夫上药简直是凌迟。林砚咬破自己的嘴唇才忍住没叫出来。要不然,这鬼哭狼嚎的,自己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待得药上好,大夫嘱咐完离去,林砚出了一身的汗,身子都止不住的因为疼痛而战栗,好像去了半条命,整个人犹如一条死鱼。 林如海心疼得不得了,之前被他气得吐血的心火瞬间消散了个干净,拽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歇着吧。” 林砚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耷拉着眼皮点头,却仍忍不住问他:“三皇子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呢,还记着问这个。 “你都选了,我能不帮着你吗?” 况且他本就存着这个心,只是想着再看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五皇子上位。如今林砚既然有了主意,三皇子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皇上认定的是不是他有什么打紧?他不敢说全然了解皇上,却也自信比别人多了解些。皇上便是心里有偏向,但现在还没立储,还引着几个皇子去争,便是未能十足地拿定主意。 既然如此,只要三皇子聪明,他总有办法把他推上去! 林砚面上一喜,又为难道:“可是皇上那边?” 林如海一巴掌扇在他后脑上,“你瞎操这些心做什么,养好你的伤就是!我比你知道该怎么办!也比你能拿捏得住对皇上的态度!往后不许自作主张,莽撞行事!” 林砚腹诽,他是自作主张,可哪有莽撞行事!不服,就是不服! 林砚揉着脑袋,“爹,你能别打我头吗?要是打傻了打笨了怎么办,你上哪儿再去找回一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儿子!” 听着他气若游丝,微弱到不行,却还故作强硬,借故玩笑的话语,林如海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良久,无奈叹道:“我倒希望你傻一点,笨一点。” 没那么聪明,就不会想到这么多,也便不会为了林家这么操心。 自打林砚出生,林如海便寄予厚望,一应教导,亲力亲为。想着有一天,他能继承林家门楣,不堕林家之威。 可如今林砚终于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林如海却茫然了。他有些无力,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把他教得太好,还是该怪罪自己把他教得太好。 如果他平庸一点,笨一点,或许他便能按照自己给他安排的路线走下去,没有荣耀风光,却能平安一生。 哎!罢了,总归现在还有他这个做老子的在呢! 林如海转过身去瞧林砚,却见他已经撑不住睡着了。林如海无奈摇头,只得细心地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夜里,林砚发了两回烧,迷迷糊糊中一直喊爹。林如海忽然就想起林砚小时候,每逢挨打总是这样,直叫得他一颗心都软了下来,又是端水又是喂药,闹到后半夜才消停。 第二天一早,林砚睁开眼睛便看见林如海躺在他床边的藤椅上小憩。他心头一暖,见林如海醒了,也不说什么贴心窝子的话,反而撒娇指使着林如海亲自给他刷牙洗脸,之后又是喂饭。 林如海怒斥:“你伤的又不是手!” 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依林砚说的做了。 这就是口嫌体正直!林砚心里美滋滋的,面上笑得跟个孩子一样。吃过早饭,这才察觉一直没见着贾敏和黛玉。 “母亲和妹妹呢?总不会去寺里还愿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他们去了姑苏蟠香寺,说好需得要个几天。” 林砚张大了嘴巴,忍不住感叹,林如海,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这一去几天,你打也打完了,怕是伤都好了大半了。算得可真够精的!亏他之前还想着有救星呢! 果然,儿子干不过老子!林如海一招直接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不过,等等!蟠香寺?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24.前缘 林砚摸着下巴想了好一阵,眼前一亮,蟠香寺,不就是妙玉和她师傅的寺院吗? 只是…… 蟠香寺位于姑苏,可记忆里,他们在姑苏的那些年似乎并没怎么去过。怎地如今身处扬州,反倒偏要往那里跑了?还是在扬州本地就有寺院,香火名气都不错的情况下。 便是林如海有意将贾敏支开,没有适当的理由,贾敏也不会答应。更别说,礞哥儿堪堪两月,贾敏哪里能放心? 可现在这情景,贾敏宁可将他带在身边,也要往蟠香寺去一趟,这事情本身就不合情理。 除非…… 林砚忽然想起他病重之时,贾敏在他床边时有时无的隐约哭求,他面色一沉,狐疑地看着林如海,“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如海淡定自若,压根没打算搭理,喝了口茶,起身就走。林砚眼疾手快抓过去,扑了个空,还被惯性带动得身子一小半落在床外,牵连伤口,疼得嗷嗷直叫。 已到门口的林如海皱眉,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昨天挨打的时候没叫,上药的时候没叫,最疼的阶段都过去了,这会儿倒来叫得惊天动地! 然而明知林砚是故意为之,他还是舍不得,转身回去把他挪回原位,咬牙道:“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林砚十分无辜地翻了个白眼,“要打我的是你,下手没个轻重的是你,如今又来愧疚心疼的还是你,这也怪我?” 林如海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吧,都成了他的错! 林砚哼哧了两声,“你便是现在不同我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林如海气结,却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以他的能耐,自是做得到的。 林如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坐了回来。 “你能平安降生,多亏了明远大师,这你是知道的。” 林砚点头。 林如海又道:“当年,明远大师曾替你批过命。” 林砚咦了一声,“不会真的是说我不宜早娶吧?”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大师说,你本不该降生,他如今既便出手,也未必管得了以后。你十三岁上有一大劫,关乎生死,福祸难料。” 林砚一震,怪不得!自打过年之后,贾敏和林如海就处处拘着他,不让骑马,不让登山。尤其他与书院同窗去游了趟湖,回来还被林如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彼时,他只当林如海公务烦心,情绪不好找他撒气。如今瞧来却是他们在怕。他们不知这生死劫会应在哪里,便只能处处留心。怕掉马,怕坠崖,怕落水。 可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他遭了甄家的毒手。 林如海很是感慨,“我本不大信这些。可明远大师素有名望,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也确实几度凶险,找来的太医大夫全都说保不住,唯有明远大师保住了。叫人不得不多想一分。 去年开春,玉儿生辰没多久,家里便来了一僧一道,本说要化玉儿出家。若不如此恐要累及家人,做无父无母的孤女。我大是恼怒,言道不论什么命格都是我的女儿,便是当真会累及我同夫人又如何,她自还是兄长在。 哪知僧道听了这话面色大变,掐指算了许多,两个人急得连连跺脚,也不说黛玉了。只说你是不该出生的,如何多出了一个你来,一切都乱了等语。” 林砚忙问:“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怪道他一直纳闷,书里说的三岁上要化黛玉出家的僧道怎么竟然没来。原来不是没来,而是他不知罢了。 “你那会儿在书院读书,不在家呢!这事我同你母亲本也不愿你晓得,自然不会告诉你!” “那后来呢?” “后来虽将他们打了出去,可这话同明远大师所说对上了一半。你母亲就此落了心结,吃不好睡不好。我便同她商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年你便十三岁,我们小心着些,过了这一年就好。谁知……” 谁知他还是躲不掉。 林如海一叹,“也好。明远大师也说,生死不定,但若这一关闯了过去,自有大造化在。” 林砚心里千头万绪,抬头看着林如海,“这与母亲去蟠香寺又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明慧师太带了一俗家弟子,落户蟠香寺。她与明远大师乃是同门师兄妹。你母亲心底不安,想再求问明远大师,可他云游天外不知踪影。如今得知其师妹下落,自然要去会一会。” 林砚听出了点不寻常,“明慧师太三年前就在姑苏,为何我们现在才知晓?” “他们都是方外之人,本就不喜凡尘俗世。在寺院落户挂单,也都低调得很,不曾外扬。加之,明慧师太前去蟠香寺之时,正值我接到调令前来扬州之期,就此错过了。如今知道,还要多谢甄家。” 林砚“啊”了一声,目瞪口呆,这和甄家又有什么关系? “甄家久寻苏瑾不到,便疑心苏瑾早已不在扬州。他们找不到苏瑾,便开始寻苏家的根,去了苏家的老宅探访。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得知苏家还有一个女儿!” 林砚讶然,“苏瑾不是独女吗?” 林如海摇头,“皇上封了苏瑾为明玉郡主,但你不知苏瑾小字正是明玉,皇上是直接用她的小字做了封号。她还有一个妹妹,名唤苏瑜,小字妙玉。打出生身体便不好,有僧人提议要出家才行。 苏家舍不得,遣了几个替身去,可惜都不得用。后来苏大人得到皇上手令,要来扬州做同知。他怕是也知道此行凶险,长女已经渐大,随着夫人外出交际,藏不住。 可幼女年岁小,身体弱,外人从未得见。他便生了心思,借口当年僧人之语,求到自己以前偶然救助过的明慧师太身上,将其送去做了俗家弟子。便是防着苏家若有个好歹,小女儿能保得性命。 也是如此,众人只知苏瑾,不知有苏瑜。” 林砚满脸震惊! 苏瑾居然是妙玉的姐姐?十二正钗之一的姐姐! 而听到这他也明白了,“甄家得到这个消息,便想抓了妙玉来威胁苏瑾。” 林如海一声冷哼,“可惜他们小看了我林如海!” 林砚点头,林家祖籍姑苏,本就有诸多族人势力,加之林如海还在姑苏当了好几年官。甄家在姑苏闹出这么大动静,林如海怎会不知?有林如海出手,甄家只能以失败告终。 而失了最佳时机,苏瑾这方敲了登闻鼓,证据到了御前。甄家再抓妙玉,也没有用了,反而会坐死了自己的罪名。于是,他们便只能换了最下等的计划,舍了甄三爷。 林砚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这么说来,就都对上了! 不过,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皱起眉来,“如此一来,甄家怕是就知道父亲示弱是故意的了,自然也会知道苏瑾的事情也是你出的手。他们若是报复怎么办?” 林如海轻呵出声,“他们又不是傻子,早晚会知。当初示弱本就只是为了迷惑他们好让你平安入京。现在大局已定,我也不必再顾忌了。 至于报复?你当你爹我是什么?有这个心,也得看有没有这个能耐!你以为,就算这次不死,但自这事之后,我还能让他们有复萌的可能?” 咦?这是趁你病,要你命? 厉害了,我的爹! 25.宫中变故 晌午,外院传了个消息进来,林如海便匆匆忙忙走了。不必问,林砚也知,必然是司徒岭的诏令。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司徒岭竟登上了林家的门,理由是,探望养伤的林砚。 彼时,林砚让人抬了藤椅安置在葡萄架下,上头铺了毯子趴上去。旁边是四角圆桌,摆着各色瓜果,还有奴婢在跟前负责剥皮喂食。简直是腐败的没眼看。 便连出身皇家的司徒岭瞧见也愣了半晌,眼珠儿在桌上堆满的美食和前面的美人身上逡巡了一圈,“你倒是好享受。金玉案,温柔乡,本王与你同行十来日,怎么没瞧出来你还有这等习性,不是才惹得林大人用了顿家法吗?你就不怕再来一回?” 林砚因这会儿有伤在身不便行礼,先是告了罪,这才言道:“王爷这就有所不知了。我爹那人就是这样。打我的时候下手没个轻重,事后又来心疼。他这会儿正想办法哄我呢!我不趁这时候放肆些,还等什么时候!” 司徒岭一愣,不由想到自身。生在皇家,先是君,才是父。这么多年,皇上儿子好几个,谁被打过,谁又被哄过? 他有些羡慕,若能得一丝寻常父子之情,便是被打一顿又何妨? 可皇上不,即便他们做错了,他也从不打,只是骂。甚至有时候不声不响,连训斥都没有,突然就冷了态度。让他们不明所以,各种揣度猜测。 再有这夺嫡。若非是皇上默许,他们几个兄弟哪里能做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明里暗里推动着他们去争,想要借此看清他们的为人,看谁最合他的心意。可他自己便是从这条路走上去的,难道不知如此一来,他们便只能处于不死不休的境地吗? 他可曾想过失败者的命运? 难道便不能选一位立了储君,好好培养。断了其他人的羽翼,也断了其他人的心思? 他是怕太子后期权势太大,威胁自身吧?例如先帝时期的义忠亲王。 想到此,司徒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可转瞬又消散了。因为他明白,虽有皇上的推手,但这条路本身也是他自己选的,是他所要的。从这一点来说,他应该感谢皇上给的这个机会。 林砚瞧了周遭一圈,挥退了奴婢,神色凝重,“殿下不该来。” 司徒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这种时候,不宜让皇上觉得他同林家走得太近。 “昨日,我与林大人见过面。” 这没什么稀奇,林砚静待下文。 “我来,是林大人的意思!” 林砚张大了嘴巴,半晌没能合上。 司徒岭站起来,“林家在江南的位子众人皆知。若能得林家鼎力相助,事半功倍。所以,大哥二哥五弟才会动作频频,想同林家结盟。唯有我不曾出手。从前还可说是因为我在京都,江南无族亲也无嫡系官员,不好同林家接触。 可现在呢?我人已在江南,难道会放任林家这么好的助力不作为?若当真如此,父皇会怎么想?再联系你入京后找上老九的表现。父皇会不会以为是我早于林家有盟约在先,这才默契地保持表面的生疏,以避他的耳目? 江南之局,并非我来不可。可父皇偏偏选了我,未尝不是存着这个心思。” 林砚一抖,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原来,皇上的试探,试探的是这个。倒是他想反了。 司徒岭又道:“我越是汲汲营营,想将林家纳入麾下,对我对林家才越有利。大哥二哥五弟的举动在前,我若不作为,这不作为本身就已成了问题,在父皇那里便扎了眼。而我并不笨,也并非对皇位不感兴趣。 所以,不论我是否是因为早同林家结盟才有的此番默契,都会让父皇多想。父皇不会愿意看到脱离他掌控的东西出现。” 林砚凝眉,司徒岭言语中未曾言明,可他却知道,这番话一小半是司徒岭自己想的,另外一大半恐怕是林如海提醒的。 怪不得林如海说,他比自己要懂得怎么把握皇上的态度。 事实也确实如此。 林砚手心渗出层层汗渍来。幸好,幸好! ******** 皇宫。 一份密报呈到御前。 皇上先看了第一张,得知林砚挨了顿好打,轻笑起来,“我这位师弟,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与我写信为儿子求平安,言辞恳切,便是想让他远离风波。没想到老子这边费尽心力,儿子那边却自己把自己往漩涡里推。以如海的脾气,哪能不生气,不打死便算好了。” 戴权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一言不发。皇上信任他,不避讳,他的眼珠却不能往密报上看。 接着是第二张。江南大案,康郡王主理,林如海协理。扬州姑苏金陵一带,大半官员落马。杨知府,葛鸿畴等十来名甄家嫡系官员收押,康郡王主张押送回京,却被林如海以各种理由拦下,就地处决。好狠的手段。 皇上手指在那些死去官员的名字上一一划过,眼光一闪,摇了摇头,“如海子嗣不丰,将林砚看成命根子。当初林砚如何凶险,这些人哪一个没插一手。如海心里怎会无恨。罢了,不过是一群禄蠹,只当是给如海解气倒也无妨。只是……” 皇上言语一顿,微微凝眉,司徒岭劝说无果倒是顺水推舟了,只怕也是想着讨好林如海的意思吧? 皇上拿起最后一张纸,上头言及司徒岭借着林砚的伤,送了不少东西给林家,甚至亲自去看望了两次。可惜林如海都不在府里,未曾遇上。 皇上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一个小黄门走进来,“皇上,明玉郡主落水了!” ******** 哗啦! 贾母手中的茶盏落了地,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你……你说什么?” 王夫人跪在下方,哭得泪流满面,“老太太,你救救元姐儿,救救她!” 贾母咬牙切齿,“明玉郡主得了清惠长公主的亲眼,如今风光正盛。元姐儿去惹她做什么!” “元姐儿是无辜的,她是被甄贵妃摆了一道。可如今查到的证据都说是元姐儿所为。元姐儿不过是为甄贵妃做了个中人,寻借口约了明玉郡主前去荷花池罢了!” 贾母厉眼扫过,“元姐儿怎么会为甄贵妃做中人?” 王夫人眼神闪烁,奈何如今局势已非她能解决,她只能和盘托出。贾母听完,哗啦又摔了一个茶盏,指着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蠢妇!元姐儿就毁在你手里了!你怎么就不想想,元姐儿是皇后宫里的人,若是皇后做主让元姐儿伺候皇上也便罢了。甄贵妃出手,对皇后来说,元姐儿于她就是背叛。后宫凤印在皇后手中,即便得逞,元姐儿能得什么好?皇后岂会放过她? 再说这甄贵妃,苏家和甄家多大的仇怨!甄贵妃怎会提出要见苏瑾,与她冰释前嫌,替甄家向她致歉?若真如此,这并非什么不能让别人知晓的,想要待甄家来缓和与苏瑾的关系,大可放在明面上。何须搞这些小动作! 元姐儿还不至于这么傻,就此信了!说,可是你在中间传信时模糊重点?” 王夫人身形一摇,面色煞白,颓然坐在地上,是她害了元姐儿! 这情形不必问,贾母已然知晓答案。她将拐棍锤得震天响。 “滚!” 老太太闭上眼,好容易缓过这口气来,心底暗暗斟酌,且看吧。不论如何,元姐儿也是她带大的,贾府也绝不能担这样一个谋害郡主的罪名。 倘或……倘或宫中没有转机,她便也只有拿出杀手锏了。 但愿皇上能看在她们献上了那人的份上,宽宥了元姐儿,若能因此让元姐儿常伴左右便更好了。 26.贾敏回府 第26章 扬州。巡盐御史府邸。 林砚能下床活动之后,贾敏也带着黛玉和林礞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明/慧师太和妙玉。 屋子里济济一堂。黛玉早慧,虽比妙玉小了四五岁,但二人经过这几日相处,感情倒是极好。两个人在屏风后头拿了花签玩。前头贾敏却是拉着林砚好一阵感慨:“瘦了!” “我明明还重了三斤,哪里瘦了!” 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贾敏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将林砚往明/慧师太身边推,“师太,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我的长子。” 林砚见了礼。明/慧师太笑着说:“贾夫人倒不必担心,我观公子器宇轩昂,眉目明朗,不似有什么灾祸,反而显出几分清贵。我师兄既有言在先,如今公子已过了这个关口,想来往后自有富贵在。”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得了明/慧师太这句话,贾敏明显大是松了口气。彼此又说了两句,明/慧师太便起身告辞。 林砚眼珠儿一转,言及此处还有妙玉,自己一介男子虽有屏风挡着却也不好多呆,也退了出去,转身去了客院。 明/慧师太似是早知他的来意,取出一封信。 “师兄多年前便已圆寂,留了这封信给我。同我说,倘或林公子过了十三岁这个坎,找上我,便要我将这信交给你。倘或你没能熬过,或是熬过了却不来找我,那便罢了。” 林砚伸手接过信,上头火漆密封完整,可见不曾有人看过。但打开来却是极其简单的十六个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来之安之,无愧于心。 明/慧师太言道:“师兄曾说,世间一切自有其法,也均有可变。比之他困更可怕的乃是自困。” 林砚一震。想来明远大师是有神通在的。他怕是猜到了他的来历,也算到了他的想法。 他在告诉他,世间轮回,莫不有前因。他既然来了,便有其合理性。这世间之事也早在他觉醒的那一刻便有了变数,不必为此徒增烦恼。 林砚一笑,自打看到苏瑾与黛玉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心便乱了。其实又何必如此,明远大师说得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论前路如何,只需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他又有何惧? 须知,便是书中甄家后来也遭了难,似是也没有再起来。可见,他如今所想的,未必便是真。况且如今林家还多了三皇子这个助力。 虽说皇家之事风险重重,但风险,也并不一定是祸事。再者,林家在这个位子上,已无退路。 林砚躬身对着明/慧师太行了大礼,再三谢过。 明/慧师太却只是摇头,“公子不必如此,倒是贫尼有事请求公子。” 林砚笑道:“师太但说无妨。” “妙玉跟了我几年,我待她犹如亲生。我道行比不得师兄,只算出苏家命中有劫,她的去处不可知。如今瞧来,这劫仿佛已因公子解了。妙玉长姐也捎了信来,言及当初送妙玉出家,本也是为了保她而不得以的法子。 如今妙玉身份也已被人知晓,苏家也只剩了她们姐妹两个。她想着让妙玉上京,彼此在一处也好照应。父母不在,自是长姐如母。” 林砚明白了,“师太是想带着妙玉姑娘跟我和康郡王一同回京?” “若叫她一人上京我是不放心的,自要跟了去。见她安置好才肯安心。听贾夫人说公子与郡王殿下一同来了扬州,过些日子也要一同回去,便有了此心。” 跟着皇家人一道,再安全不过。如此一来,便也更不必怕甄家借故找茬。明/慧师太恐是因甄家在姑苏的举动有了顾忌。 此乃小事,林砚自是无有不应。 自明/慧师太这出来,才回到院里,黛玉后脚便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瓷瓶。 “我知道哥哥这里有药。可这是明/慧师太亲手制的。她说医卜星象,虽后三样平平不如师兄,可这医还是拿得出手的。师太不是自夸的人,她既然这么说,必然有她的本事在。我想着怕是要比寻常大夫的好上些。便给哥哥求了来!” 林砚一愣,面色渐渐发红,“我没……” 才说了两个字,只见黛玉小脸儿一横,眉眼上挑,“哥哥也不用瞒我。方才在母亲那里,我早瞧出来了。哥哥坐着总要扭来扭去,极不自在,走路也比平时慢了几分。也就母亲现今因礞哥儿分去了大半心神,没注意到。 她既不晓得,哥哥也无意说。我也不多嘴了。免得母亲知道,又同父亲一阵闹,倒成了我的罪过。只是哥哥虽要瞒着母亲,不叫母亲看出来,也要注意自己。我问过红曲姐姐了,父亲这回打得颇重,我们不在家这些时日,哥哥一直躺在床上,今儿刚能下会儿床。” 这么说着,两只眼睛已经红了。 林砚又羞又愧,可心里却又很是暖和,接过黛玉的药瓶,郑重地放进小荷包里,“妹妹别担心,我又不是第一回挨打。习惯了,父亲也是有分寸的!” 黛玉用绢帕抹了把眼泪,“哥哥这次又是做了什么惹父亲生气?” 林砚闭了嘴,原因他不便同黛玉说。 黛玉见得如此,叹声说:“罢了,我也不问了。我同母亲说了,因前阵子哥哥去了京里,耽误了许多功课,父亲如今要考你。你正费心闭门读书呢!母亲自然不会嚷着要见你,也免了你每日的请安。你且再休养两日的好。” 林砚大叹:果然妹妹比亲爹强。他还没开口呢,就伶俐得把借口都帮他想好了,甚至已经帮他办成了。 林砚笑起来,“还是妹妹心疼我!就知道谁都比不过妹妹!” 那一脸讨好的模样,好话不要命的往外倒,黛玉捂着嘴噗嗤笑出声来。 这厢兄妹俩玩闹着,那厢夫妻间也说起了私话。 贾敏一边替林如海换下官服,一边感叹:“这次去姑苏呆了十来日,久了些,可也亏得我呆久了些,不然恐也碰不上正好外出的邢家。我后来才知晓,他们家房舍都没了,如今一家子都寄居在蟠香寺,已有三年。” 林如海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贾敏说的邢家,乃是贾赦继室娘家。 “到底是姻亲,邢家姑奶奶还是荣国府正经的大太太,这若是全出去,整个贾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林如海心头一跳,皱眉道:“你出手了?” 贾敏嗔了他一眼,啐了一口,“你当我是什么,我有这么拧不清吗?我去时,听闻邢家刚出门,我走时,他们才回来。恐是没想到我会因不放心,临时改了主意,借着妙玉也要上京的由头请了明/慧师太来府里亲自给砚儿看看,这才转回头去碰上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多有避忌。想来是不怎么愿意被我瞧见。我又何必偏要去做好人戳人家的伤疤?再者,这都三年了。是邢家不曾上京去求助,大嫂子不知道;还是大嫂子知晓却不管,我暂且不知,贸然出面,搞不好就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何苦呢!” 林如海笑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此事不知根底,不好先叫母亲和二嫂知道,免得府里横生事端。我且先写封信告知大嫂子,若她有心出手,这事便也解决了。若她不管不问,贾家也总不能眼见亲家到如此境地,落个凉薄的名声。” 林如海点头,贾敏本不喜邢氏,瞧不上她小家子气的做派,如今却还愿意先和她通个气,很是不易。 贾敏眉眼上扬,撇开此事,揪着林如海问:“你可是又打砚儿了?” 林如海大惊。 贾敏咬牙,“亏砚儿今日一直忍着,还为你掩饰。他是我生的,一举一动连玉儿都看出来了,我能瞧不出来吗?只是他不想我晓得怕我担心,我便也当自己不知道。可我去了姑苏这么些时日,他坐着却还不自在,你说,你当时打得是有多重! 便是他真做错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心里也该有点分寸。你怎么也不想想,他才大病如今这身体底子哪里就好全了。这若是打出个好歹来,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说到这,贾敏倒是先哭了。林如海只觉得头皮发麻,唯有好言相劝,一味哄着。幸而外头有小厮来报,京里来了消息。贾敏这才止住,林如海如蒙大赦,匆忙接过。 密信有两份。一份红漆封口,一份黑漆封口。 林如海先打开了红漆那封,一看之下大是震惊。 皇上查明营缮郎秦业之女乃为养善堂抱养之女婴,实为义忠亲王遗腹女,现令其认祖归宗,封昭阳郡主。 27.贾家变化 书房。 林砚看到桌案上的书信,觑着林如海面色问:“可是京里来了消息?江南之事,父亲好大的手笔,皇上是不是不喜了?” 林如海失笑,“当日你大病一场,后来上京,我为求你平安,曾给他写过一封私信。以那等言辞,倘或今日我得有机会为你报仇,却不动手,只怕他才要多想了。不过一群禄虫,皇上不至于为此着恼。这点上,我有分寸。” 林砚安了心,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你去了一趟京都,还住在贾府,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乃是早两年定下的,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与贾蓉尚未完婚,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便是进行下去了,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简直目瞪口呆,“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话用来说外家,已是很不客气了。林如海也早察觉出他对贾家的厌恶不喜,偏贾家如今也着实不像话了些。林砚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等情绪总不会随意暴露,叫他人抓住把柄。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在贾敏面前需得注意着些,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林如海无奈摇头。 林砚转头问道:“当年义忠亲王之事,贾家是不是掺了一脚?” 说完,林砚又觉得,必然是了。 “若非如此,贾家如何会得知秦氏女这么密辛的身份?那一年,义忠亲王谋反被圈,随后外祖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去了。听外祖母说,外祖看上去本还健壮,谁知早年战场上带的伤突发,来势汹汹,这才没熬过去。这时间卡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关联。 外祖表面是中立派,只忠于皇上。可若他私底下选了义忠亲王呢? 义忠亲王事败,以他的敏锐,在先帝还没查到自家之前,及早扫清尾巴,一死了之。按照当时先帝对他的宠信,定会伤怀于他的死,也做不出来让人对一个死人一查到底。如此,倒是可以让贾家成功脱离出来。” 可惜贾家人不明白,若她们将秦氏女的身世烂在肚子里,或是当年一早便将她除了倒还好。如今既为贾蓉求娶了她,又卖了她换自家姑娘,如此作为,皇上岂能不生疑? 但是皇上却没有追究,赦免了贾元春,封了贾蓉一个五品龙禁卫,令贾琏做了员外郎,只带九皇子那边建成后入玻璃制造坊。 这其中必有深意。 林砚皱眉,心底转了无数个弯,不论亲事成不成,就目前而言贾蓉还是秦可卿的未婚夫婿。且龙禁卫不过虚衔,勋贵子弟嫌白身不好看,大多会弄一个,有钱就能买,此为不任职的。 可贾琏的却又不同。玻璃厂,又是皇子主事,如今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 “贾琏的职位,可是沈老太爷求得?” 林如海点头,“是!” 林砚嘴角弯起来。 书中贾家利用秦可卿得了贵妃之位,如今却只能保命。且虽则贾元春赦免了,可这谋害郡主的名声却未曾澄清,黑锅还得背。贾琏却封了官。二房恐怕要怄死了吧? 林砚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敲,思忖道:“即便是因为沈老太爷所求在先,可皇上封赏琏二表哥,却是在贾家献上了昭阳郡主之后,时间上太过巧合。怕是在旁人眼里,都会认为这是因昭阳公主之事而给予贾家的赏赐。皇上是故意为之?” 林如海眼带欣赏,却不置一词。 林砚已明白了他考教的意思。 “一个女儿家,成不了事,皇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如今既然知晓身份,虽只是宠妾所出,义忠亲王一脉却已经没人了,封一个郡主,也不过是给一份俸禄,反倒还能借此迎来美誉。倒也不为过。 至于贾家,贾家借口以往不知,现今才晓得昭阳郡主的真实身份。这理由虽然叫人生疑,但皇上未曾怪罪,便是接受了的意思。 义忠亲王当年权势极大,他虽败了,可遗臣总还有些。贾家手里有一个遗腹女,又怎知别人手里没有其他东西? 义忠亲王早已仙逝,未曾留下子嗣。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患。 如今贾家因昭阳郡主而立功,非但无祸,还得了陛下封赏。其他人未尝不会心动效仿。如此倒是给皇上去了不少隐患。也摸清了义忠亲王留下的底牌。” 说白了,皇上就是在钓鱼。想把当年义忠亲王暗地里的势力揪出来。 林砚眼睛发亮,“不封贾元春而封贾琏,想来其一是因沈家所求。二来则是因为贾元春为女,贾琏为男。 四王八公俱是跟随太/祖闯天下得来得爵位,显赫一时。后来因权势太大糟了忌讳被上头明里暗里收了权,投闲置散。四王中唯有南安,北静尚有可为。八公却都只剩了闲职与爵位。便是爵位,有些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八公落,而新贵起。如今过去一二十年,新贵却又成了气候。比如甄家。素来权势平衡,不过是捧一个踩一个。皇上要打击新贵,便想着拉拢开国老臣之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抬举贾家,是一个信号。这是八公子弟起复的机遇,就看有没有聪明人懂得取舍,抓得住机遇了。” 林如海指尖有些颤抖。能只从信中的三言两语联想到此等关窍,便是沉浸官场之人也未必都能做得到,何况是年仅十三,未入仕途,毫无经验,信息都不齐全的林砚。 他很是惊讶,很是震撼,也很是骄傲。 林砚修长的手指划过信纸,最下头是贾元春的结局,皇上虽赦免了她的罪,却叫她出宫回了家。 看上去是恩典,皇后还赏了些金银财物,可对以爬龙床做后妃为目的的贾家来说,无疑又是重磅一击。再对比贾琏现在的春风得意。 啧啧,看来,二房可不仅仅是要怄死了,该是怄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 不过林砚表示,他很开心! 摸下巴,要不要放个炮仗庆祝一下? 28.元春回府 贾府。 贾元春与王夫人抱头痛哭。 王氏悔得肠子都青了,“是母亲害了你!都是母亲的错!我的元姐儿……我的元姐儿受罪了。” 贾元春垂泪不语。 王氏咬牙站起来就要往外去,“我去找贾琏,让他把赏赐还回来!凭什么我们献上的功劳都归了他!本该是你的。皇上该封你为妃才对。” 贾元春唬了一跳,忙一把拽住她,“母亲,不可!” 王夫人身形踉跄,跌坐回去,撇过脸,嘤嘤哭泣。贾元春松了口气,起身拧了帕子给王氏净面,“太太,这是皇上下的圣旨,倘或太太此话说出口,岂不是在质疑皇上,这若传出去……” 王氏面色大白,身子一晃。她也知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心里不甘啊,气不过!凭什么,凭什么好处都叫别人得了! “琏弟能有此出息倒也好。” 屋子里没有外人,只留她们母女俩,王氏也没了顾忌,皱眉道:“他现在可不只这点出息!他还有沈家呢!我们家同沈家多年不走动,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对贾琏如此关心呢!” 王氏一掌锤在桌案上,咬牙切齿:“要我说,都是那林家小子多管闲事!便是连凤哥儿如今也不大听我的了。他们有了沈家帮衬,往后这府里哪里还有我们的地儿。宝玉怎么办?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心慌着急,想找人帮你。” 贾元春神色一暗,说是帮她。其实不过是想叫她上位后帮宝玉吧。若不然,以皇上的年纪做她父亲都已绰绰有余。 若是此事成了倒罢了。偏就信了甄贵妃那漏洞百出的言语,帮着来诓骗她,叫她帮忙。 想到此,贾元春两行清泪簌簌落了下来。 王夫人恨恨道:“老夫人手里握着这么大的秘密,怎么不早拿出来成全了你。若她早说出来,我又何必找上甄贵妃!” 贾元春心头一滞。秦可卿的身世兹事体大,哪能随意说出口?老太太的心思她也能猜到几分,自是想留做后手的。 她闭上眼,待心底平静下来,这才睁开,倒了杯茶递给王夫人。 “太太莫急,我如今虽不在宫里,却也不是没有机会。几位皇子除大皇子娶妻外,其余人等正妃之位都空悬。往日在宫里守着规矩,是不得逾越的。我在宫外许还便利些。” 王夫人眼前一亮。这倒是实话。本朝皇子年满十五便会出宫。如今自九皇子以上都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府邸。在宫外,机会确实比宫里还多,也更好行事。 贾元春又道:“凤哥儿是太太看着长大的,从前就同太太亲厚,她能嫁给琏弟也多亏了太太。便是如今不知打哪儿听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远了太太。太太作为长辈也别同她计较,她毕竟占着长房长媳的名分,若能与太太一条心才更好办事。” 王夫人点头。 贾元春松了口气,这才又劝,“再过些时日,林表弟恐就要回京了。这回有皇上的金口在前,怕是要在京里长住。林家虽有宅邸,可姑父姑母都不在。总不能叫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得呆着。 太太不妨同老太太说,将林表弟留下来,左右房舍院子也都是备好的。一来省得老太太担心,二来有父亲在,也可抓着些林表弟的学业,不会叫他无人看管荒废了去。” 王夫人眉宇微蹙,贾元春忙说:“太太可知现在京里谈论得如火如荼,皇上很是重视的玻璃厂?我在宫里听得消息,这东西原是林表弟弄出来的。” 王夫人大惊,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如今主事的还是九皇子。这……这真能是林砚的功劳? 是了,若非如此,皇上怎会亲自令他留京,便是连戴权也对其恭恭敬敬的。 王夫人心底很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忍着应了下来,“待他回京,我对他好些便是。” 贾元春笑起来,“就知道太太最是深明大义。”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我只愿你好,我们家好。” 贾元春顺着又劝慰了王夫人好一番,等她睡了,这才走出来,往荣庆堂去。 此时,贾母正歪在罗汉榻上小憩,面色疲惫。 贾元春跪下来,“孙女叫老太太操心了。可惜孙女无能,未能成事,白费了老太太一番苦心。” 贾母忙扶了起来,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儿,你受苦了!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都是你那母亲,她的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可这些年我待政儿待宝玉的心,她看不见吗?她心里便是有什么主意也该说与我听。我若早知情,哪里会由着她。你也不必……” “太太也是为了我好。” “她那是蠢,她……”贾母咬牙,知晓王夫人乃贾元春母亲,她不能也不会附和她,她也不好一直在女儿面前说亲生母亲的不是。心底一叹,面色沉下来。 二人抱在一起,情绪都有些低落。 良久,贾母拍着贾元春的手安抚她,“你莫急,祖母再想其他办法。倘或皇子不可取,我们总还能走别的路。” 贾母神色一闪,若能入皇家自是最好,可如今以贾元春这情形,恐有些困难,若真不行,那么林砚…… 虽说贾元春比林砚大了三岁,可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林砚样样都好,配贾元春自是够了。况且还是亲戚家。想来也不会介意贾元春身上还担着谋害郡主的名声,毕竟便是皇上也不追究了。 只是如此一来,宝玉和黛玉就不可能了。 贾母眼睫微颤。罢了,且再看看吧。说不得,元春还有大造化呢? ******** 扬州。林府。 黛玉拉着林砚的手,很是不舍,“哥哥才回来多久,怎地又要出去?” 林砚揉着她的头安抚,“还有好几日呢。你怎地就这副做派了,这若是等我离开的时候,你岂不是要水漫扬州城?” 黛玉呸了他一嘴,“我舍不得哥哥,偏哥哥还拿我打趣。” “是是是,我不说了。你若真舍不得我,不如随了我入京。” 黛玉面色垮下来,“这可不成,父母弟弟还在扬州呢,我自是要守着礞哥儿。我还应了母亲,要教礞哥儿认字读书的。” 林砚摊手大叹,“果然,如今有了礞哥儿便不要我了。” 黛玉捂着嘴呵呵笑,斜睨了他一眼,“这便要怪你自己。我好心同你亲近,你总喜欢逗我,哪有礞哥儿贴心。礞哥儿一见我便笑,欢喜得什么似的。” 林砚满脸幽怨,拉过贾敏要说理,没料被贾敏戳了一指,“你都多大了,还同礞哥儿吃味。” 一边摇篮里的礞哥儿咯咯笑了两声,吐出两个奶泡泡,似是在呼应。 黛玉笑得更欢了,一时高兴,甩手道:“给!” 林砚接过一瞧,却是一个香囊,上头针线稀疏蹩脚,图案……额……这一团乱线是什么鬼? 猫?狗?虫? 这个质量,肯定是黛玉亲手做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哦,不,是没有丫鬟帮衬! 林砚喜上眉梢,“妹妹这是绣的大老虎吗?” 黛玉很是惊喜,整张脸都飞扬起来。 贾敏忍俊不禁,“你还没回来就开始绣,这些日子闻得你马上要启程更急了。偏还不许我们帮忙,日赶夜赶总算是赶了出来,却不好意思拿出手。 我劝了她许久,只需是她做的,不论什么,便是一张废纸,你也能欢喜地跟宝贝似得。她别扭了许久才拿出来。没想到你竟是一眼能认出来,我却是瞧不出的。” 林砚眨了眨眼,“那是自然。妹妹绣的这样好看,怎会认不出!” 好看?贾敏翻了个白眼,对此不予评价。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吧,其实他哪里是瞧出来的,猜得罢了。他是属虎的,这图案什么都看不出来,唯独那看似是脑门的地方有个隐约的王。不是虎,还能是什么? 林砚直接将身上的香囊换下来,就这么大喇喇地带在外面,也不嫌丑。倒惹得黛玉很不好意思,觉得丢人,嚷着让他搁里面去。 林砚把脸一撇,“这可不行。我得带着到父亲跟前晃荡去,你绣的第一个物件就给了我,他可没有!叫他眼馋死!” 说着竟当真抬脚往外院奔了。黛玉恼得跺脚,贾敏笑得前俯后仰,就这性子,怨不得林如海疼爱之余,有时也恨得牙痒痒。 明知道林如海最在意什么,偏要拿去刺他的眼! 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啊! 29.大房有喜 书房。 林如海整张脸都黑了。偏林砚好似一无所觉, 老在他眼前走来走去,生怕他看不到, 还总是整理下摆吊着的香囊,甚至直接没大没小地坐上了他的书案,就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能看不到吗?这么明显,他又不是眼瞎! 何况, 黛玉刚开始绣的时候, 他瞧见还问了一句。得知是香囊还喜滋滋觉得是绣给自己的,毕竟女儿家第一个物件,不大多给父亲吗?况且那会儿林砚还在京里没回来呢!谁能想到他这兔崽子! 结果, 他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月, 东西落到了林砚手里。 “妹妹说等她手艺好了,重新给我绣一个。还许我往后一年四季都给我一份。就用梅兰竹菊四君子。” 惹, 这贱兮兮的模样。林如海突然觉得自己手又痒了, 若不是小厮来传三皇子派了人来, 他恐怕就要起身找板子了。 来的是司徒岭身边的小太监, 不是什么隐秘事,也不需避讳人。只一句话,又走了。 “林大人, 王爷让奴才来通报一声, 启程之日定在了三天后的晌午。” 林砚的好心情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司徒岭要走了, 就代表他也要走了。 这一去, 父子兄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林砚哪还有闲情卖弄香囊? 林如海也是, 气氛一时静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如海叹道:“你此番上京,恐不会再回来。玻璃,望远镜,哪一样不是能席卷全城风浪之物,你处在此中,其凶险可想而知。我……” 林如海顿住,连声色都变了,竟有些说不下去。片刻后才平静下来,接着说:“我本有许多顾虑,这阵子不论什么事,总想着说给你听,你知道的多一些,日后在京里也更能懂得如何处理。但见你在诸事上嗅觉敏锐,洞察分析样样不差,倒也十分欣慰。” 林砚听得很不是滋味,跪下来,“父亲,我错了!” 如果不是他非得一头扎进去,林如海又何必这么为他担心? 林如海沉默良久,没指责,也没让起来。 这情形叫林砚很是心慌,他硬着头皮抬首去瞧林如海的面色,试探着扯了扯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撒娇:“爹,我腿疼了!” 这才跪了多久就嚷着疼了? 林如海冷哼一声,却也知他故意如此是为了缓和他的情绪,到底还是亲自将他扶起来,一把抱在怀里,还没等林砚回过神来,却又松开了,摸着他的头感叹:“长高了!都快要赶上爹了!” “我就是长得再高再大也是爹的儿子,爹不也一样打我骂我吗?” 还惦记着打了他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无奈摇头,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这里头是京里宅子的房契地契。林家传信用的两种火漆,红漆封口为寻常使用,黑漆为隐秘重要之事使用。林家虽在京里经营不多,却也有那么三四个眼线,这些年都是林槐在打理,老宅也是他守着。 往后你在京里,他自是事事都听你的。你若有什么都可吩咐他,他若办不来,你便去沈家。凡事多思多想,多与老师商谈,不可莽撞。” 林砚难得的乖巧,一一应了。 林如海却是笑了起来,看着林砚带了几分玩味,“就是没事,也可以多往沈家去走走。老师有三子,如今在身边的却只有长子沈云舟。云舟师兄膝下有个女儿,单名一个沅字。今年十二岁。你在沈府瞧见,可多陪她玩玩。” 把人家一个女孩子的信息说得这么详细,又不是三四岁孩子,还陪她玩玩? 林砚张大了嘴巴,我的天哪,男女大防不要了啊! 林如海轻笑出声,“不是自诩顶顶聪明的人吗?怎么遇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傻了?” 林砚大急,“爹,我不宜早娶这话都说出去了。南安王府还没败呢!” 林如海瞪眼,“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娶!我们这样的人家,谁不是先看着,便是定了到成亲也还得有个一二年呢。你是正月里的生辰,翻过年就满十四了。还想等到什么时候?说什么不宜早娶,怕是你自己不想吧! 人家沈家还不想早嫁呢。沈家三代就这么一个姑娘,以老师和师兄的意思,是想多留两年的。如此岂不正合了你的意?如今不过是叫你们两个在长辈的看护下先接触着,能不能成,到底还得看沈沅自己愿不愿意。” 在这个时代,有这等开明,能给自家姑娘与男人相处让其自主选择的家长实在少见。可是林砚却没心情点赞,因为他是被相亲,还是单方面被考察的那个。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林砚差点跳脚,“爹,你可是我亲爹,你怎么只想着人家愿不愿意,就不想想我愿不愿意?” “你见都没见,不去接触,怎么知道自己不愿意?” 嗯,这话说的好有道理,林砚竟然无法反驳。他低着头郁闷地要死。 林如海冷哼,眼含警告,“不许给我耍花样,更不许故意做出丑态来叫人家姑娘厌恶从此脱身。” 林砚皱眉不情不愿应了。 林如海面色稍缓,“不过是相处相处,你也别有压力,端正态度用了心就好。倘或最后你当真不喜欢不愿意,自有我去同老师说。” 林砚抬头,“当真?” 父母命,媒妁言。他虽心里失落却也没想着挑战这个时代的固有思想和权威,可若是有林如海的保证,能谈一场自由恋爱,倒也不错。 双向选择,这就公平多了! 林如海瞧他突然飞扬起来的神采,又气又笑,“你若不愿意,我还能逼你不成?到时候娶回来,你对她不好,不仅我们家日日生事,我也更没法和老师交待。再说,我想你娶妻,自是希望你们举案齐眉。” 林砚一喜,笑嘻嘻应了,连语气都松快了不少。直看得林如海摇头失笑。 ******** 三日后,林砚在亲人不舍的目光中与司徒岭一道登上了回京的船只。又十余日,便到了京城。时节刚入了十月,扬州尚且还好,京城却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码头旁搭了两个棚子,一边布施粥食馒头,一边发放粗布衣物。竟还有两个女子带着帷帽分粥。瞧上去似是主仆,衣着打扮是未出阁的姑娘模样。林砚不免多看了两眼。 倒不是说这做法出格,若为善事,旁边有家人仆从看着,帷帽遮面,在大周也并无不可的。但毕竟少数,林砚还是头一回见,自是觉得新奇。 贾府来接的仆从倒是比上回还热情谄媚两分,见得如此,不待林砚开口便说:“这是南安郡王家前两日才设的。那姑娘正是霍县主,因见这几天渐冷了,恐有些百姓家中贫寒受不得,才有了此举。听闻他们在岭南时,也是常做的。” “这倒是奇了。” 司徒岭走过来,刚巧听到这话题,笑道:“如何奇了?” “大户人家布施虽然常见,却大多在城外或是贫民区,在有灾情或是时气恶劣的时候。如今不过第一场雪,雪势也不大,若说冷,这最冷的时候还没来呢。此时布施早了点。这倒也并非不可。 只是京都是商船贸易聚集的港口,码头上人来人往,此地布施实在不便。且方才有人领着东西打身边过,我瞧了一眼。粥食浓稠馒头里面还夹了菜,便是衣物虽为粗布,却很够厚实,算是极好。唯有一点,无人统筹。” 林砚随手一指,“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我都瞧见他们排了三次队领了三回东西了。主人家竟没发觉,也不管。再有那边,还有那一堆,瞧他们身上的衣物也可知,都是这码头上做工的。 她们发的东西这样好,多领几回东西带回家去,岂不比这一日的工钱要划得来?如此遇上那等贪小利的,谁还会来给我们做苦工。殿下难道没发觉,今日为我们停船卸货的速度慢了许多,码头上也更挤了吗?” 码头上少了一半的劳力,还有其他地方前来领取物资的。哪能不挤,乱糟糟的,就差没打起来了。 这可不像是在岭南常做的。若是常做,这些因素怎会半点不曾考虑?看来又是沽名钓誉,想博好名声的。 林砚摇头失笑,“这善事做的,若多两日,只怕就要闹出治安问题了。” 司徒岭皱起眉来,朝身边随侍招了招手,附耳吩咐。 林砚却已转过身去,无心再管。见行李卸得差不多了,明/慧师太与妙玉更是轻装简行,早与长公主府派来的人走了,便上前同司徒岭说了一声,拉过缰绳纵身一跃上了马。 ******** 粥棚后头临时搭建的休息间。 霍灵扯下帷帽往旁边一丢,接过丫头递上的汤婆子坐在火盆旁,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可看见了?” 丫头轻笑,“看见了,不仅看见了,林公子还瞧了县主好一会儿呢。” 霍灵眼珠儿一转,心里喜滋滋地,总算她这两日的功夫没有白费。早前从贾家套了话,得闻林砚今日到京,她便准备着。若不然这天寒地冻的,谁耐烦和这些下三滥的穷人呆一处。还有这简陋的临时屋,便是加了火盆,冷风也能灌进来。 她踢了踢一旁的帷帽,嫌弃地跺了跺脚,“既然见到了,那便回府吧!” 丫头自是求之不得,不料此时外头却吵嚷起来,一个小管事急匆匆闯进来禀报:“姑娘,京兆府衙门带了人来,说要收了咱们的善棚。” “京兆府尹?”霍灵冷笑,“你没告诉他,这是我南安王府的善棚?” “说了,可他们说咱们不宜在码头设棚,会坏了码头的秩序,说不得还引起骚乱。他们还说,这是康郡王的意思。” 霍灵一愣,旁边的丫头已是急了,“主子,不如就算了吧。王爷王妃虽答应你设善棚,却也说了要注意着些。康郡王是陛下第三子,也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几位人物之一。咱们总不好对上。何况,姑娘在此处设棚本也只是为了……” 丫头觑了那管事一眼,悄悄靠近霍灵耳语,“左右林公子也见到了,必然晓得县主是乐善好施的好心人,对县主有了印象。县主的目的也达到了,这善棚还设不设又有什么打紧?” 霍灵心头不忿,再次感叹在这京中畏手畏脚,不如岭南一方独大来得自在,可心底也明白丫头说得都对,一甩袖,上车回府,不再管了。 这边,林砚已经至了贾府。 因已不是第一次,这回倒是熟门熟路,却不想,一进去便见仆从们乱糟糟的。 林砚一头雾水,就算阵势不如上回进府,可也不至于这样子对待他吧?这沿路走过的丫头小厮都没瞧他一眼。 林砚扭头去看来接他的管事,却也是摇头,不明就里。 林砚无奈,在二门口抓了个人来问。 那丫头好似才瞧见林砚,慌忙行了礼,言道:“二奶奶本是陪在老太太身边一起等林大爷。也不知是不是坐得久了,猛一起身只觉得头昏得厉害,竟是晕了过去。老太太急得什么似得,命人请了太医来,正瞧着呢!” 紧接着,内里又传来丫头的喜报。 “二奶奶有喜了!” ******** 王熙凤怀孕,几家欢喜几家愁。贾琏手舞足蹈,拉着林砚说要请他吃酒。 这头,王夫人却是愁的头发都白了两根。 周瑞家的一下下给她揉着头,“太太不必着急,这才刚怀,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 确实不一定。可万一是男丁呢? 贾琏有了沈家帮衬,还有了好差事,若再生下子嗣,过得几年有了根基,待宝玉长大,别说爵位,整个府里只怕都不剩什么能留给她的宝玉了。 可惜,元姐儿…… 哎,倘或元姐儿上位,宝玉有宠妃胞姐撑腰,还怕贾琏什么! 偏偏元姐儿出了宫,宝玉又还小,便是出息,也得再有个十来年。到时只怕贾琏连儿子都培养出来了! 王夫人疏忽站了起来,举止突然,周瑞家的吓了一跳,提着心询问:“太太?” “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些上好的金丝燕窝。你去取了来。凤哥儿有了这样的喜事,我这又是做婶母又是做姑母的,总得去看看。” 这模样倒不像是去看看。周瑞家的心知肚明,嘴上应了,不一会儿提了东西过来,二人往王熙凤院里去。 院门口便看到安儿和平儿两个丫头在置气。 安儿性子泼辣,叉着腰怒骂:“不就是仗着奶奶看重你嘛?这就做张做乔,摆起姨娘的谱来了。当奶奶现在有了喜不便伺候爷,想着自己能开脸了吗? 我告诉你平儿,你便是做了姨娘,也别想指使我。我们是一起伺候奶奶长大的,你拿的一等大丫头的分例,我也拿的一等大丫头的分例,谁也没高过谁。” 平儿被她一番话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你说什么浑话,我何时有过这心思。奶奶嘴里没味想吃点燕窝盅,我不过是叫你去厨房看看弄好了没有,如何就是指使你呢!” “有没有这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夫人瞧着这情形,走上前去,“这是在做什么?” 平儿和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跳,回头瞧见王夫人,更是吓得三魂去了两魂,扑通跪了下来,连声音都开始哆嗦,“太……太太……” 王夫人凝眉,“吵嚷什么,你们奶奶还歇着呢,你们就这样闹,也不怕把她吵醒了!” 安儿身子一抖,眼泪便落了下来,“太太,奴婢该死。” 王夫人眼珠儿一转,瞧了周瑞家的一眼。周瑞家的到底跟了王夫人许多年,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上前将安儿扶起来,叫去了一边。 王夫人又让随后跟着的丫头将提着的燕窝交给平儿,“就知道凤哥儿喜欢这个,如今怀了身子更该好好补补,她既嘴里没味,便让厨房做着便是。若是吃完了,只管来寻我,我们家难道还能缺了这东西?” 平儿应了。王夫人倒也无心再呆,回了荣禧堂。 不到半个时辰,周瑞家的便回来了。 “奴婢问过了。安儿虽说的好听,可奴婢活了这么多年,耍心眼的丫头没少见,她那心思哪里瞒得过我。想来是二奶奶有了身子,眼下恐是打算替二爷选人。若说二奶奶身边的四个丫头,平安富贵,打头就是平儿,这位子也非她莫属。安儿不甘心想上位呢!” 王夫人嗯了一声,周瑞家的抬头看了眼她的面色,起身为其倒了杯茶,这才接着道:“平安都为王家家生子,富贵乃是外头买的。二奶奶在闺中便更为器重平安二女。 后来嫁入府里,平儿一家作为陪房跟了过来。二奶奶替太太协理管家的时候,被安置在后厨做了个小采买。不同太太提携的人争,却也可以跟着分一杯羹。后厨油水多,便是只分的一份,也不少了。 大约是平儿一家都在,二奶奶便偏了心,这几个月来越发看重平儿。安儿便退了一步,这心里头自是不好受,却不能找二奶奶说,只能拿平儿撒气。” 王夫人闭着眼,却也能瞧见眼珠动了动,“你觉得安儿可能用?” “安儿跟着二奶奶日久,虽不如平儿却也是很有情分,得倚重的。平儿如今正得意,恐怕拉拢不来。安儿现在心思活跃,我们给点甜头,未必不可行。” 王夫人点头,只是有一样,需得握着些她的命脉才行,否则怕到头来就养了一条白眼狼,说不定还反咬自己一口。 “安儿的家人呢?” “留在了王家。” “二房还是大房?做的什么差事?” “大老爷早没了,大太太几年前也跟着去了。二奶奶和仁大爷一直是二老爷带着身边养着,仁大爷去年才在二老爷的帮衬下成了家立了府,可脚跟还没站稳呢。二奶奶出嫁的时候都是在二老爷府上,这丫头们自然也是。” 这在王夫人的意料之中,王家的情形她再清楚不过。 “如此一来,倒是不好办了。若是在大房,仁儿的性子我还能掌控几分。要过来便是。可若在二哥府里。以往还好,我的打算他尽知道,也是支持的。自打凤哥儿不知发了什么疯,回去了两趟,他便有些动摇。这次元姐儿打宫里出来,我回家,他态度更是不定了。” 王夫人大是为难,心头对王熙凤也更为光火。 贾元春打了帘子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幕,笑说:“这有什么打紧。安儿只怕比我们更想父母兄弟能一同过来府上。一来谁不想一家团聚,二来平儿正是一家人在,凤哥儿更好掌控,才得了器重。 不如叫她去同凤哥儿说。她跟了凤哥儿这么些年,凤哥儿总不会不为她想半分。再有,凤哥儿只怕也想自己手头能多几个得用的人。二舅舅既然如今正是动摇之时,那便是说,他想稳着我们也想稳着凤哥儿,又或者说,他想再看看,我们这大房与二房谁对他最有利。 若是如此,凤哥儿开口,他自不会过多阻拦。若再有太太从中帮衬,便更妥当了。只要安儿父母兄弟来了府上,怎么安排,不还是太太一句话的事。说到底,凤哥儿嫁进来才几个月,而太太掌管荣国府却已十几年。” 王夫人心下大喜,搂过贾元春,“我的儿,正是你说的这个理。还是你有法子,就按你说的办。” 贾元春抿嘴轻笑,眼睫微微颤动。 父亲这些年再升不上去,大哥也没了。宝玉还小。她又…… 二房如今这等情形,绝不能叫大房得了势。 做荣国府的正经大小姐,怎么都比做荣国府的侄小姐要来得有身份。去了荣国府,他们二房在这个满是达官贵胄的京城,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们不能离了荣国府,甚至更要把荣国府揽入怀中。 否则,失了荣国府,二房如何立足? 想到此,贾元春自王夫人处出来,便去了荣庆堂。如今,宝玉还住在老太太的碧纱橱里,得想个法子叫他搬出来才好。他已有六岁多,早该进学了,可如今却仍只知与房里丫头玩闹,成什么样子。 他若不成器,她同太太此番费心费力便都只能是徒劳。 ******** 醉仙楼。 几杯酒灌下去,贾琏已有些微醺,话也多了起来。但来来去去也不过那么几句,尽是欢喜之情。 即将为人父,还是头一回,哪能不高兴? 林砚却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表哥还是小心些的好。毕竟你高兴,期待这个孩子出世,不代表别人也高兴,也期待。” 贾琏打了个机灵,“你的意思是……不……不会吧?不至于……” 林砚轻笑,“表哥不必自己吓自己,我也是随口一说。只是想着你如今得势,他们失势,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倘或你无嗣,便是走得再高再远,所得的一切也终是会归了他们。可你若有了子嗣……” 林砚顿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谨慎些,若有万一,也好防范。若没有,便只当我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没有说的是,其实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辈子,二房占尽优势,贾琏还是除了巧姐便再无所出。王熙凤好容易得的哥儿也流了。 当然这也许是王熙凤自己争强好胜所致。可谁知这其中还有没有别人的手笔呢? 更何况如今贾府的形势对二房极为不利,贾琏若是出息了,再有子嗣站住脚跟,二房还有什么把戏可耍? 对于林砚来说,他是不觉得荣国庆这个烂摊子有什么好争。可对于二房来说,荣国府是志在必得。 贾琏面色发白,连手脚都冷了下来。 哐当一声巨响,门被踹开。贾琏忽地一惊。 司徒岳直接闯进来,一把拽过林砚,“有酒有肉!合着九爷我为了你给的一个方案,忙里忙外,一两个月不得消停,你在扬州潇洒了好些时日也就罢了,回了京还如此悠闲,可真会享受!” “九爷,我……诶诶诶,九九九……” 声音渐行渐远,林砚就这么被提溜走了。 贾琏目瞪口呆,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亲,来个人告诉他,这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走,到底闹得哪一出啊! ******** 玻璃厂。 “学生叩见陛下!” 林砚揉着自己被拧的脖子眼神幽怨,“皇上,你若要见学生,派个小公公来说一声就是,何必劳动九爷大驾。” 皇上鼻子一嗤,“回京也有两日了吧?不来见朕,还同贾琏去吃酒,你是不是都忘了?” 林砚呵呵笑着,一脸讨好,“哪能啊!这么大的事,学生怎能忘了,都记着呢。只是皇宫内院,哪里是学生能随便进的。学生一直在等着皇上召见。这些日子,学生又琢磨到了些东西。” 皇上神色凝重起来,挥手示意。 林砚这才敢起身,从怀里掏出图纸来,“皇上瞧,这里,这里,还有这,学生将之前的设计稍加改动,这样一来可以进行调节,增大物镜的焦距,减小目镜的焦距而达到最佳的放大率。还有这个……” 林砚侃侃而谈,不过,显然皇上并没有怎么听懂。这是当然,现代的物理学理论,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明白的。不过中心思想是明白的,那就是能看得更远,物体呈现更大更清楚。 皇上笑起来,“你还随身带着?” “这是自然。学生也不知皇上什么时候召见,便只能日日带着,早作准备。” 皇上点头,很是满意,朝司徒岳使了个眼色。司徒岳抱了个大箱子出来,打开来里头一堆的各种圆形椭圆形的玻璃,还有许多木制的筒子和小零件。 “你要的东西,瞧瞧可能用?” 林砚给的规格大小,怎会不能用。他直接拿起两面镜子试了试,眼睛亮起来。 光学玻璃! “自然能用!九爷大才,学生佩服得很!” 司徒岳瞬间翘起了小辫子,“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不过你这东西可真不容易。我和匠人研究了许久,按你的方案,琢磨了一个月失败了二十多回才得来这些。再有你那设计图,我找人制了,都没成功。” 林砚眨眨眼,当然没法成功!若是人人看个设计图就能制成,那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没错,他画的时候就存了这个心思,所以动了手脚。嗯,就是故意的!包括这次献上改进图。 他不是之前不知道,而是本来就存着一步步来的心思。他要让皇上知道。重要的不是那份图纸,而是他。他所能带给皇室的,比图纸重要。 除了伽利略望远镜,他还知道开普勒望远镜,牛顿望远镜,海尔望远镜等等。 而除了望远镜,他还知道很多。他会让皇上明白,他是一个宝库,有源源不断的好处给他。如此,才能屹立林家不倒的地位。 林砚将手中的玻璃放进去,“九爷招的匠人想来是最伶俐的,可他们不曾接触过这些,自然做不好。 我且先做两个,到时候给匠人们看,叫他们拆了再装,如此有个两次,他们自然就会了。不过,用于行军的恐要麻烦些。且给我几日,我拿回去好好弄。” 皇上眉头一皱,“拿回去?” “自然。皇上总不至于让学生在玻璃厂呆这么久。这玩意儿现在可还不能闹得天下皆知。学生弄出个玻璃,已经多少人眼睛盯过来了,此时若再有点大动静,只怕瞒不住。” 皇上站起身来,“你如今还是住在贾家?” 林砚点头,“是!学生一人上京,林家那边没个长辈在,外祖母不肯叫我搬。况且,学生还也想趁这段时日,把府里修整修整。京里冬天冷得很,正琢磨着能不能弄出暖气管子来呢!” “暖气管子?”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比地龙火墙这类,保暖用的。” 皇上点头,倒也没在意,只招了招手,打内室转出来一个人,奴婢打扮,可那模样却一点不像一般的奴婢。 “叫她跟在你身边帮衬,朕也安心。” 林砚自知这是不放心贾家,也有看着他的意思。毕竟倘或他是宝库,皇上便得防着有些打他的主意,也要防着他打别的主意了。只要他不投敌一切都好说。 那丫头得闻此言,朝林砚一拜,“属下见过公子!” 自称属下而不是奴婢。林砚眼珠儿转了个弯,瞧这一身的凌厉之气,八成是暗卫。 皇上瞄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 虽是打趣可言语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警告之意。 林砚笑起来,“自然不是。学生只是在想,学生可能随意使唤?” 皇上面色好了不少,“自然。叫她跟着你,便是给你使唤的。” 林砚松了口气,倒是同那丫头聊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没有名字。” 林砚看向皇上,皇上压根不在意这些,“你随便取个吧。” 哎,果然是暗卫,连名字都没有。悲哀。 “我身边有个丫头叫红曲,你便叫白芷吧。回去我便说今日我逛街,瞧见你爹输了钱要卖了你,我见你可怜,便将你买了下来做我的丫头。” 白芷俯下身,惜字如金,“是!” 林砚摸着下巴,小心思转起来,回头同皇上说:“陛下,这样的人物可还能借学生两个?” 皇上一愣,“你用来做什么?” 林砚倒也不隐瞒,直言不讳,“送去扬州。一个放在父亲身边,一个用来护着母亲妹妹。” 皇上愕然,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海都同你说了?” 林砚面色沉下来,连声音也低了。 “父亲没说,但学生猜到了。此次甄家元气大伤。若要恢复,至少得有三五年。可不论是皇上还是父亲,都不会容许他们再有起复的机会。因而,不趁他们刚受打击这最好的时机下手,更待何时? 可甄家现今愿意退让,愿意抛出一半的势力,是为了保存实力,觉得还有卷土重来之时。一旦他们知道这是一条死胡同,再无其他出路,难保他们不发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狗急尚且跳墙,谁知他们被逼入绝境会做出什么来?谁又能知他们手上是否还有别的底牌?到时……到时……” 林如海便危险了。 虽然皇上的人在身边,也是一种眼线,有些事情会不太方便。但他不信林如海身边此前一点都没有皇上的眼睛。如今能把眼睛从暗转到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他相信,以他爹的狐狸程度,这种事情是完全应付得来的,说不得还能反过来利用一把,把自己想让皇上知道的传过去。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林如海的性命能够得以保障。 皇上眼珠微微转动,“朕准了。” 不论于公于私,他也不想林如海出事。 林砚心下大喜,“多谢皇上。不过还请皇上帮个忙。” 皇上皱眉,“又怎么了?” “派给我爹的人,找男的,或者找长得丑点的。不然我娘误会那是我爹不知打哪儿找来的新姨娘,我爹一准得把这账算在我头上。我可不想屁股又遭一顿殃。” 皇上想到密报中他被打得好些天下不来床,又见他此时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忍俊不禁。只是他心底更关心望远镜,沉着脸问:“三天够吗?” 林砚苦着一张脸,“七天!皇上,过两天我还得去国子监报道呢。你亲自批的,忘了?而且沈老爷子说了明天让我去他那儿,指不定又有一大堆的书等着我抄。” 林砚眼珠一转,“要不,皇上你同老爷子说说,免了?” 皇上面色瞬间黑下来,“怪不得林如海说你这滑头最是会投机取巧,得寸进尺!就你那笔字,还想让朕帮你同老爷子说好话,免了你的功课?你倒是想得美!” 这便是不答应了,林砚耷拉着脑袋,很不开心。 “五天,朕最多给你五天时间!”说完,不待林砚回神,人已走了。 林砚摸着头,无奈回了贾府。进屋便见小叶子迎上来奉茶。 “怎地是你?红曲呢?” “红曲姐姐在整理东西呢!奴婢已跟着府里的嬷嬷学了两个月的规矩。昨日红曲姐姐考教过了,让奴婢先担着给大爷端茶的差事,熟悉熟悉大爷的习惯,日后也好伺候。” 林砚笑起来,没再说别的。 小叶子却瞧见了那个严密封死的箱子,“大爷拿的是什么,瞧着挺重,给奴婢吧。奴婢收起来。” 林砚双手按在箱子上,阻止了小叶子伸过来的手,“不用了。就你这豆丁大的小身板,我若拿不动,你便更拿不动了。” 小叶子不服气,“大爷可别瞧着奴婢年级小,奴婢力气可大了。何况,这种粗活本就该我们下人来。哪能让大爷自个儿动手!” 林砚眼神瞬间变了,内含利光,“这不是你能动的!” 小叶子唬得跪下来,“大爷恕罪,奴婢,奴婢不知道。” 林砚挥了挥手,“出去吧!” 小叶子倒也没多嘴,立即退了出去,看上去倒十分乖顺。 林砚目光在手下箱子上转了几圈,手指一下下轻轻敲着,抬头看向小叶子消失的方向,面色一点点冷下来,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要不要给她个机会? 30.古代式相亲 翌日, 沈府。 书桌前,林砚执笔抄书。 窗外, 两个女子追逐着放风筝。一人丫头打扮,另一人大约十二岁左右,绿罗裙,双平髻, 脑后的秀发自然垂落, 上头扎了两根飘带,随着身形的奔跑顺着风向飞舞。 院落内抖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林砚心知这便是沈沅了。再看看空无一人的书房,当然, 沈家长辈必定在不远处看着,不会让他们乱了章法, 可这意味却很是分明了。 相亲来得如此突然。他是出去呢,还是出去呢, 还是出去呢? 其实他并不排斥这种事, 在此间活了十三年, 他早已接受了父母命媒妁言, 便是盲婚哑嫁,他也能坦然面对。更何况如今不过是尝试着去接触。 林砚笑起来,正准备出门, 抬头却见院子里沈沅的身影不见了。紧接着, 便是吱呀开门的声音。 林砚一愣, 沈沅已带着丫头走了进来, 福身行礼, “小女沈沅见过公子。” 落落大方,毫不做作,也未见半点扭捏之态。便是心知肚明,二人之事父母早已交了底,可这姿态倒也令林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举手作揖,回道:“在下林砚。” 沈沅走近,看着书案上林砚的笔迹,“我在祖父那见过林叔父的字,柔中带刚,绵里裹铁,似青松拂风,若朗月入怀。再有林叔祖更是一介书法大家,祖父曾言: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可你这字……” 沈沅眼角弯弯,透出几分笑意来,“同他们不大像。” 何止不大像,那是差的太多了。姑娘你直接说堕了祖辈威名不就好了。 林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奈耸肩,倒也没觉得有多难堪。他是一个善于直面自己的短处的人。不过沈沅倒是好似怕他不好意思,立马转了话题,“祖父叫你抄书吗?” “老爷子布置的功课,一个时辰内将这本《论语》抄完。” 沈沅愣了片刻,随手取了笔架上的另一支笔,丫头已伶俐地帮着铺好纸。正要落笔,却被林砚一只手阻止了。 “老爷子交代的功课,还是我来吧。若叫你帮忙,让老爷子知道,只怕不仅我抄的要更多些,还要连累你。” 沈沅噗嗤一笑,眼珠儿一转,“论语一共二十篇,一万五千九百字。祖父的要求又高,你确定你一个时辰内能写完?” 林砚面上一红。好吧,以他的水平,真写不完。 沈沅用笔头轻轻敲了敲书桌,“祖父从来不会布置明知别人完不成的任务来刁难人。你难道没瞧见这桌子特别宽特别长吗?” 嗯,长到完全足够容纳两个人伸臂,并且,左右两边置了两副笔墨。 林砚恍然大悟。 我去,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就是给他们制造相处机会这么点事吗?有必然还耍这样的心眼吗? 林砚扶额,老爷子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不明白。 沈沅却已是笑着转头认真写起来。林砚忍不住瞄了一眼,这一看却是定住了。原因无他,而是沈沅的字,竟与他有□□分相似。 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还有这一手临摹的本事。只这么点功夫,便已能学得如此相似,实在不易。 林砚不得不再次感叹沈老爷子的心机。他是专门找的显示沈沅优点的机会吧! 丫头很是得意,“我们家小姐从会说话会拿笔开始便随着我们家老太爷习字了。如今这一手功夫便是老太爷也赞不绝口,比你……” “春分!”沈沅轻声娇斥,面色微微发红,羞赧地朝林砚笑了笑。 林砚毫不在意,“她说的是实情,你比我可好太多了。我从小到大,为着这笔字,不知挨了多少骂呢。” 沈沅却是摇头,“人无完人,谁能事事都拔尖。你这字虽比父辈祖辈差了些,却也算端正,并不跌份。何况,我听祖父说,你擅作画,还会西洋画?” 春分挑眉,“我们家姑娘也学过西洋画。” 林砚大奇,沈沅却是不好意思起来,“我小时候喜欢新鲜玩意儿,长辈疼我,便给我请了个西洋夫人坐馆。可惜不过学了一两个月,朝廷便下令海禁,他们就回国去了。” 啧啧,看来沈家真不是一般的开明,也不是一般的疼女儿啊! 便是早些年大周海外贸易还昌盛的时候,国人对西洋人也带着异样眼光。光国内国外对女子的态度和地位,就大有不同。这般引进家门,也不怕移了自家女儿的性情。 毕竟虽说男尊女卑他国也有,可国外尚且还有女爵,女王呢! 林砚心底大是感叹,但见沈沅眼底好奇之色大甚,说到自己的爱好与特长那也是心痒痒,随手拿过一边的宣纸平铺,取了颜料过来,以毛笔做画笔,手下转得极快。 不到半个时辰,一副雪梅林里女子嬉戏图便完成了。 春分看得眼睛都直了,“咦,这不是姑娘吗?” 没错,抬头一看窗外景致,雪地,寒梅。一一对上。正是方才沈沅在院中戏耍的情景。 沈沅双颊泛红,脸似火烧。 “西洋画分很多种,素描,油画,水粉,水彩等等。改明儿我都画一幅送你,你看喜欢哪一种。我可教你。” 沈沅这下倒是连耳朵根都红了,却没有羞怯地不敢瞧人,眸子反而越发清亮起来,“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往后我若是缠着你,你可不许嫌烦!” 林砚一双桃花眼上挑,充满笑意。 嗯,第一次见面,进展还不错。虽算不上就有了什么感情,但至少都对彼此没有反感,并且也都愿意再继续下去。 这是好事。 ******** 从沈府回来,已至了傍晚。林砚先去了荣庆堂给贾母请安,回院便进了书房,打头第一件事,就去看柜里的箱子。 他出门前特意在箱子开口处夹了根细头发,如今已是不见了。 有人动过! 林砚眼珠微动,开门唤了白芷进来,“如何?” “大爷今日出门不过一刻钟,小叶子便进来打扫收拾,打开了衣柜。箱子上了锁。小叶子一根细银钗便开了,取了两样东西,寻了借口,同红曲说刚领了月钱去救济以往一同行乞的姐妹出了门。在城里转了好几个弯,入了诚王府,呆了大约两炷香的工夫才出来。” 林砚打开箱子,细细数了数,里头一件也没少。 白芷又道:“小叶子回来便趁机放了回去。” 林砚点头,倒是个心思细腻的,还懂得物归原位。 他捏着腰间的玉佩,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头转了好几圈,才开口:“诚王府,那便是大皇子了。小叶子是我进京偶遇上的。当时时机太过巧合,我从她身上瞧出诸多破绽,因此便留了个心眼。如今既知是皇家的人,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白芷一愣,“大爷的意思是?” 林砚一笑,“皇家的人,自然是皇上说了算。皇上让你跟着我是为的什么,我想你比我清楚。” 白芷神色一凝,“是!” ******** 皇宫。宣政殿。 皇上看着下首的白芷,眸光闪动,“林砚说的?” “是!林公子确实是这么说的。” 皇上嘴角微弯,“他倒是乖觉。知道自己不能拼,也拼不过,便丢给我。” 一顿,后又道:“诚王那边你不必管,林砚这头给我盯紧了。不论是谁的人,往后都不许再接近那些东西!至于小叶子,找个机会把人给我送回去!” “属下明白!” 白芷退下。 皇上冷哼一声,“没想到老大手里还有这等女娃娃兵。林砚刚上京就盯上了?筹谋得够快得!” 说着,拿起御案上大皇子的玉牒,“若是老二或许不明白,但老大曾驻军西北两年多,倘或还瞧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倒白费了他在西北的工夫。望远镜之事本也没打算瞒他。如今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说着将大皇子的玉牒放下,又看向二皇子,眉宇紧皱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又转向了三皇子,面上终于微微露出两分笑意,“老三这几年的差事倒是办的不错。老九虽跳脱,却也肯听他的。” 其后是五皇子。皇上眼睫动了动,“老五闭门读书也有一阵子了吧?” 戴权这才出声,“是,已有两个月余。” 皇上微微点头,“你且去问问他想清楚了没有。若想清楚了,便让他将这阵子学到的写篇文章呈上来。” “是!陛下!” 皇上叹了口气,手指推了推,将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玉牒并列排在一处,而后想了想,又将大皇子的加在了最后,徒留二皇子一个孤零零在第二行。 皇上拿起来本欲放回盒子里,不知怎地顿了半晌,还是留下了。 “戴权,吩咐中书令起草。令老二去翰林院,主持编修历代文献。将老三调去户部。” 戴权心头震动,这明摆着是让三皇子顶替了二皇子的位子。 他眼角余光扫过御案。如今看来,不是三,就是五了。至于大皇子,像又不像。 帝心难测,谁知道呢! 31.小叶子之死 三日后。 林砚首款望远镜完工之时, 小叶子不见了。红曲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急匆匆来禀告林砚。林砚看了白芷一眼, 见白芷微微点头,心下一松。 “无妨,是小叶子的家人寻来了,我放了她出去。” 红曲皱眉, “大爷, 你不是怀疑她有问题吗?哪里来的家人?” 林砚但笑不语,“你记着我的话,出去同大家就这么说便好。” 红曲神色一凝, 瞧着林砚的态度,心底有了计较, 应声退了出去。 林砚却抱着箱子进了宫。 万春亭。 此处为景山最高处,可将整个皇宫尽收眼底。 “朕瞧见了, 那是东华门!”司徒坤拿着望远镜, 心神动荡, 手也有点抖。这瞧见了, 可不比平时瞧见。别的不说,便是门口的情形也看得真真切切。 “皇上请看这里,试着转动, 可以通过伸缩两边镜组的距离来调节焦距, 看得更清晰。”林砚手把手的教, 司徒坤也不是第一回接触这东西, 宫里还有两个, 但和这个相比,能见度和距离都不值一提。 他玩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来。 “倒是与朕此前得的大有不同。能瞧见东华门倒也罢了,确实连门前侍卫小太监衣服上的配饰也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若再远了,便看不真切。” 林砚点头,“这与玻璃的质量和望远镜的构架有关,也有天气因素。今日晴朗,碧空万里,倒是好时候。若换了前几日的雪天能见度就更低了。” 司徒坤皱起眉来,林砚笑着说:“皇上别急。我会想法子改进。” 司徒坤睁大了眼睛,“还能改进?” “能的!虽然当初教我的那个西洋先生已经去世了。但这些东西的原理我都会,只是需要时间。我把他教我的东西理一理。时间久了,如今回想起来有点乱。” 林砚这么说着,心里却打着小算盘。嗯,没错,就是要吊着你,不吊着你怎么体现我的价值。东西不能一次性给。 司徒坤觉得今日这东西给他的反响已很是不错,他也相当满意了,却没想到还能更进一步。 林砚眨了眨眼,“皇上拿的这个是移动款,可手持的。本是为斥候们准备,随身携带,但有动静便能知道。还有一种,三脚架的,固定式,可立于城楼。这类体积要大许多,不过能见距离也要远上许多。就是做起来,有点难。” 林砚的想法很简单。他肚子里的东西多,但就是要一点点挤牙膏似地给你。而且要强调难度。不然,司徒坤还当他多容易呢。 嗯,当然,其实他也确实挺容易的。但不能给皇上这种感觉。必须让他觉得你是费尽心思,鞠躬尽瘁。 画个饼给他点幻想,然后再给点甜枣。他想得到你画的饼,接着你的枣,自然就会重视你,捧着你。 司徒坤果然大喜,朝旁边当了大半天背景板的司徒岳看了一眼。 司徒岳递过来一块令牌,神色傲慢,“拿着这个,玻璃厂你可自由出入。当日你去过的那个房间书架靠墙第二个上头有个熏香炉,拿起盖子敲三下。自有人开密室门领你进去。里面是我找来的几个匠艺技巧方面的能人。 你若要什么,没有现成的,便让他们去做。便是玻璃厂内的其他人,不论职位高低,只需你拿出这令牌,但有吩咐,没有敢不应的。” 林砚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好东西。他小心接过来收进怀里。 司徒坤见他如此慎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你身边的人,自己注意着些。倘或有怀疑的,不必弄得这么麻烦,不论是谁,交给白芷,解决了便是。” 他的身边已有了皇上的眼睛,那么别人的就都不需要了。皇上也不允许。 毕竟他如今做的可算是军事机密,没到该公布的时候,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若不然,玻璃厂内也不会设密室,技术人员都安置在与世隔绝之地。便是整个厂内厂外,也可见官兵把手。 林砚心念一动,低头恭敬道:“是!” 一行人下了万春亭,司徒坤特意留林砚用了午膳,司徒岳却很是不耐烦咬牙切齿地瞪了林砚半晌,说玻璃厂初建,事情一大堆,不得闲就走了。 闹得司徒坤直摇头,“老九最是爱逍遥,朕想过给他差事,他总嫌麻烦。成年皇子出宫建府,入六部学习是规矩。他硬是哪一部都不肯去。就爱倒腾生意,堂堂一个皇子,整日泡铜钱堆里。朕骂过好几回,不管用也就撒手了。 这次的事,朕想来想去,以你给的方案,怕是没有比老九更适合的人。再说,他此前就弄过不少新鲜玩意的生意,玻璃也尝试着做过。作坊和技人都有现成的路子。这才压着他不得不接了手。 如今忙得是不可开交,片刻都不得消停。他这是心里烦闷,不敢同朕置气,就都撒给了你,一见你就没个好脸色。你多担着点。” 林砚笑着应是,连称“不敢”。心底却给司徒岳手动点赞! 司徒坤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亮,说道:“倒还有一个原因。老九从来自认赚钱之道没人比得过他,差的最多不过是经验与资历。没成想来了一个你,将他给比下去了。他又欣赏,心里又不是滋味。 你若是得闲,就给他再出出主意。只要能让他店铺做上大买卖,财源滚滚,他保管能把你供起来!” 这是让他奉旨接触?若是这样,他和司徒岳还演什么你看不惯我,我敬而远之啊! 林砚一脸为难,“皇上,学生很忙。要入国子监读书,还要做望远镜,还有沈老太爷那里又得了一堆的书让我抄。” 林砚一顿,眼珠儿滴溜溜乱转,“要不皇上你和沈老太爷说说,免了我的抄书吧?我也晓得沈老太爷是想我的字更精益些。可这法子我爹早年就用过了,论语诗经都不知道抄了多少,也没见管用。我爹都死心了。 皇上您看,不如让沈老太爷现在断了这念头,也免得到时候我不成器没达到他的预期,他心里难过不是?” 司徒坤大是惊奇,他儿子好多个,从没哪个敢这么和他说话,还讨价还价。便是性子最倔的老九也不敢。对上林砚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司徒坤居然气笑了。 “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休想!” 林砚一张脸瞬间由晴转阴,“那宁郡王那边?” 这得寸进尺地耍心眼啊!还是明目张胆的耍心眼! 司徒坤一眼瞪过去。林砚脖子一缩,非常识时务地立马跪了下来,“学生遵旨!皇上放心,学生一定用心想法子让宁郡王的店铺在京都独树一帜,独领风骚,独占鳌头,独……” 司徒坤噗嗤笑出来,“行了!少在朕面前耍嘴皮子的花腔。你记在心里就好。也不急这一时。眼前什么最为重要 ,想来你分得清。” 林砚贱兮兮笑着应是。 司徒坤转头嘴角勾笑。老大,老五,老三当中,老大因年长数岁,已有军功在身。老五生母为贵妃之尊,虽甄家是他心腹大患,却不能不说甄家给了老五不少钱财助力,帮着拉拢了许多门生党羽。 老三势力最弱。他比老大小好几岁,身无寸功,母族又式微,也唯有老九这个帮手。倘或老九出息,自有他的好处。 平衡之道,不外如是。 再说,他将老五放了出来,还给了差事。总得再帮老三一把。 ******** 诚王府。 小叶子跪在下手瑟瑟发抖,如同筛糠一样,连声音也是如此。 “奴婢……奴婢知罪,请主子饶……” 哗—— 寒光闪过,小叶子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红痕,紧接着鲜血喷薄而出。 砰。小叶子就这么倒了下去,睁着眼睛,嘴唇还在微微颤动,可最后一个“命”字却没能吐出来,也再也吐不出来。 司徒峥将利剑插回侍卫的剑鞘,慢条斯理地取了桌上的帕子擦了手,将染血的帕子往小叶子身上一丢,神色冷漠,“扔了!” 侍卫似乎对这等情形早已习以为常,神色未变,扛了小叶子的尸体往外去。 幕僚魏先生站起来,微微皱眉,“既是被皇上的人送回来的,倒也怪不得小叶子。皇上能留着她的命,而不是送回来一具尸体。想来也并没有因此怪罪殿下,不过是一个警告。林砚所做之事,皇上不容别人插手。” 司徒峥压根没将小叶子这蝼蚁的性命放在心上,他看着窗外,眼峰如刀,“先生可听闻过千里镜?” “几年前,大周尚有诸多西洋商人来往,彼时,在下曾听闻过。”说到此,魏先生大惊,“殿下的意思是,小叶子之前拿回来的那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林砚做千里镜用的?” “千里镜,据说还有个名字叫做望远镜。父皇手里就有两只。本王幼时还玩过。可惜那东西据说是简易版,能见的不远,也只能作为玩意,当不得大用。老九却十分喜欢,死缠烂打讨了一只去,寻常打猎时用一用,却也不怎么趁手。” 倘或林砚真能做成,那可是大功一件。 司徒峥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林砚那日可是从玻璃厂出来的,而玻璃是林砚弄出来的如今便是别人不知,在皇家已不算是什么秘密。再有,玻璃厂刚建成不到十日,皇上已下令从京畿大营抽调了三百精兵给老九,守卫玻璃厂。 若只是怕玻璃配方外泄,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手,还都是精兵? 司徒峥突然站了起来,若是如此,那么便不是“倘或林砚真能做成”,怕是他已经做成了。至少也是有苗头了。否则,皇上不会如此大手笔。 “可惜本王没有个嫡亲的妹妹。” 这话里竟是有结亲之意,魏先生大是惊诧,“殿下的意思是?” 司徒峥不答,可面色却已表明了一切。 魏先生心里有了底,言道:“殿下若有此意,倒也不是没办法。” 司徒峥摇头,“不是同母的,便是依附于我也不稳妥。” “殿下可还记得贾元春?” 司徒峥大愣,“贾家前不久才放出宫的那位女官?” “林家与贾家是姻亲,林砚上京后一直住在贾家。听闻贾家老太太对他疼爱有加,他对老太太也很是敬重。想来关系不错。 贾元春虽是荣国公之后,但贾家如今已不比当年,她还是二房所出,身上还背了谋害郡主的罪名,瞧在林砚的面上,给一个侧妃的名分,也不算辱没。” 司徒峥心动。 虽然这主意迂回了些,倒也不错。江南传来的消息,林如海极为看重正室夫人。而这正室夫人还是贾老太太的独女,两方关系自是非比寻常。若能得了贾家女,林家说不定会偏上一两分。 不过,亲王侧妃之位就那么两个。想要投诚的,或是他想要拉拢的,不在少数。一个贾元春,他还要看看她当不当得起。 若她有能耐也有心,林砚就住在贾府,而她还是贾家的大姑娘,有的是机会可寻。 司徒峥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姑母的梅园想来如今已是都开了。往年每到此时,姑母总会办赏梅宴,邀请各府的太太姑娘相聚一堂。这倒是个好机会。” 魏先生却有些为难,“殿下可是忘了,明玉郡主因贾元春而落水,清惠长公主在凤仪宫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怕是不会乐意请贾家。” “也不必姑母出手,每年各王府都能得好几张帖子,可带了自己的亲朋旧友一起去、。本王同王妃说一声,让王妃到时候带了贾元春去便可。姑母夫死子亡,孤家寡人一个,在父皇跟前有体面,也懂得怎么做人。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博了我诚王府的脸面。” 司徒峥声色狠厉,眼神尖锐,志在必得。 中宫无所出,嫡子空缺。他占了长字,又是如今唯二的亲王之尊。他不信,那个位子他要不到。 更不信,贾元春会不动心。 女人嘛,只要抓住了她的心,你叫她干什么都可以。 32.霍烨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贾府。 一大早,林砚便收拾好东西, 带着秋鸣去了国子监,迎面就被柳尚元拽住了,“你可算是来了。得知你今日来,我一早便等着。” 林砚在京里日子不长, 要算朋友, 大约也就柳尚元这么一个,自打贾母寿宴见了面,后头又吃过一回酒。相处不多, 却还算投契,也有几分了解。 他面上虽是在说笑, 可神色却不对劲,林砚心头疑惑, 问道:“怎么了?” 柳尚元皱眉, 将他拉到一边, “你来京不久, 恐对这国子监还不大了解。如今的国子监可分为两派。一派是已有了秀才功名,正经通过应试进来的。一派乃是各府里的公子哥。” 林砚点头,朝廷有规定, 三品以上官员及有爵之家子弟都有一个名额可入国子监。而其他人便得自己考了, 而考试还有个前提, 需得是秀才。 林砚上下打量了柳尚元一圈, 眼角含笑, “那尚元兄是哪一派?” 柳尚元乃理国公之后,柳家也唯有他在国子监。然而他也是去岁京兆府的院试案首。两头靠,也容易弄得两头都难靠。 显然,林砚猜对了。柳尚元苦着一张脸,“都什么时候呢,你还有闲情打趣我。你可知这勋贵子弟一派是谁打头?是霍烨!” 林砚面色瞬间沉下来。 柳尚元一叹,“我可听见了,他说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音,一群人便蹿了出来将林砚团团围住。领头的正是霍烨。 “林砚,咱们又见面了。怎么,没想过有一天会落到我的手里吧。” 林砚翻了个白眼,听听这话,俨然国子监一霸! “来人,上!” 林砚抬手阻止,“等等!” 霍烨得意一笑,“怎么?怕了!跪下给我斟茶道歉,我也不是不能饶了你。” 林砚扶额,转头去看柳尚元,不曾说话,可眼睛里的意思却十分明显:国子监虽说不比当年,但名头还是在的,全国高等学府啊。师资力量也从不差。 就是这两年被勋贵子弟弄得有些乌烟瘴气。可平时欺负欺负身份背景低微的学子也就罢了。大门口就来欺负他林砚?半点遮掩都没有,如此大喇喇,嚣张得不可一世,当林家是死的啊! 这霍世子莫不是个傻子? 柳尚元无奈耸肩。林砚嘴角抽动,看来还就是这个德性。想来是南安王在岭南兵权在握的时候作威作福惯了。除了皇家,大概在他眼里,没有他不能动的。 林砚笑起来,“依照我大周律例,挑衅滋事,打架斗殴,如何处置?” 秋鸣跳出来,“大爷,这我知道。你案头就有一本。按律拘役一旬,罚银五十。若致他人损伤或情节严重的,另算。最高可判处死刑。” 林砚又转过头看向柳尚元,指着霍烨几人道:“那国子监可有规训?院内学子可随意打架斗殴吗?嗯,还是以多欺少,倚强凌弱,啧啧,我可记得太/祖曾言国子监乃君子学府,就是这等君子之风?” 柳尚元愣了片刻,心领神会,“规训言,在院内闹事斗殴者,逐出国子监不复录取。” “可说过勋贵子弟例外?” “自是没有。院训有言,院内学子不问出身,一视同仁。” 虽然这是一句空话,但好歹这空话还摆在这不是。 林砚摊手:“内有院训,外有律例,你们这是要作甚?” 霍烨冷笑,“林砚,你莫不是天真到想拿这些来压我吧?你觉得便是闹到衙门,府尹大人还真能把我抓起来?祭酒大人会因为这么点事,把我逐出去?” 林砚摇头,“想来,这种事情霍世子以往没少做。但从前没事,不代表现在没事。霍世子莫不是忘了,我不是无名无姓的寒门学子。 林家祖上也曾为列侯,父亲还是从二品大员。便是我入这国子监,还是陛下特批!霍世子不怕闹到府尹大人和祭酒大人面前,难道也不怕闹到皇上面前吗?” 柳尚元愣了会儿,眼底笑意渐渐溢了出来。 这般仗势欺人,还真是……干得漂亮! 霍烨心头不忿,指使着身边人对上去,奈何同谋却被林砚这话镇住了,一个个往后退。 林砚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进去,在柳尚元的带领下入了课室。随意选了个位子,刚坐下去,却被一人按住了书案,抬头又是霍烨。 “林砚,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位子是我的!” 林砚往四周一扫,“是吗?” 被扫过的人人往后退,没一个开口。霍烨大怒,“你们说,是不是?” 林砚差点就笑了,这脾气这脑子,也亏得是国子监这两年没什么厉害的人物子弟进来,否则,霍烨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隔了好一会儿,在霍烨眼见就要爆炸的情况下,陆续有人回答:“这确实是霍世子的位子。” 林砚好脾气地点头,可身子却不动,没有半点要让的意思。 霍烨抬脚就想把桌子踹翻,就在此时,林砚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拍在桌子上,“抱歉,恐怕要请霍世子另寻位子了。皇上说了,国子监我想坐哪就坐哪,很不巧,我就看中了这。”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谁都看得出来,那玉牌半掌大小,周遭蟠龙缠绕,中间是个令字。即便不晓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也知是宫内之物,再配合林砚的话。再蠢也明白,是皇上之物了。 众人看向林砚,一个个眼神都变了。 柳尚元噗嗤一声,好悬才忍住没狂喷出来。 霍烨一条腿就这么抬着,踢也不是,不踢也不是。踢吧,那是皇上钦赐之物,代表的是皇上,此举乃为大不敬。不踢吧,他的面子往哪搁! 于是这个姿势维持太久,还没等霍烨想明白怎么办,就已经坚持不住了,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林砚一脸懵逼:卧槽,霍世子,你莫不是来搞笑的? 柳尚元已经再忍不住,背过身去,笑得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那头,众人簇拥着把霍烨扶起来。这头,林砚却已经收了玉牌,拿出了《论语》准备习字。 霍烨咬牙冲过来,顾忌着皇上想打又不能打,只能干瞪眼,开启了嘴上的把式。 “论语?你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五六岁娃娃启蒙用的,没想到你还在读。” 林砚好整以暇摆着笔墨纸砚,头也没抬,“活到老,学到老。四书五经,不论是县试,府试,院试,还有往后的会试春闱,都是要用的。” 霍烨眼神轻蔑,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本世早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林砚抓头,怎么越来越感觉像是熊孩子了?哎,好吧,看来霍烨还真没完没了了。 林砚站起来,看着他,决定一招打击下去。他把书一收,“既然如此,那么霍世子不妨指点指点。国子监内用书都为皇宫发印版本,与我手里这版是一样的。霍世子可知,第六页第三行第五个字是什么?” 霍烨懵逼脸,这是什么鬼问题! 林砚摊手,“霍世子不是说倒背如流吗?” 霍烨气得面红耳赤,“我是倒背如流,可哪有你这样问的!有本事你说是什么字!” “异!” 霍烨一愣,压根没明白过来。 林砚笑着又说:“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正是此话中的异字。” 霍烨唰一下抓过书反倒第六页,手指顺着找过去,果然是这句。这下他面色更红了,眼睛瞪得更大,就差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咬牙又问:“第三页第七行,第八个字。” “子曰: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言!” 霍烨翻啊翻,言,面色黑了下来。 “第十页第一行第三个字。” “子曰:里仁为美。里。” 唰唰唰,又翻。 “十三页,第八行,第六个字。” “子使漆雕开仕。仕!” 看着霍烨腮帮子气得都鼓了起来,配着那红彤彤的颜色,宛如一只烤熟了的虾子。林砚眉飞色舞起来。 跟我斗!爷像是你随便可以踩的受气包吗? 动武?爷手里握着皇上给的令牌,你不敢动爷一根汗毛。KO! 动文?那就更不用想了,简直秒杀!KO! 林砚大叹:感谢老天给他的良好的记忆力,也感谢林如海早年的抄书惩罚。那可是他一堆一堆的血泪史啊。 啪啪啪。 但闻一阵掌声,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人身着蟒袍走过来,其后跟着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和主事兼夫子闫炳怀。 林砚神色一闪,低下头去同大家一起行礼,“见过敏郡王!” 敏郡王,皇五子,司徒峰。甄家的后台,林家的死对头。 林砚心道:冤家路窄。司徒峰却笑了起来,伸手将林砚扶了起来,“本王早就听闻林大人才名,便是父皇也经常夸赞。今日一见,才知虎父无犬子。” 林砚差点举手掏耳朵,他认知中的五皇子可不是这么个性子。亲,你忘了,林家才刚给了甄家狠狠一击。江南大换血,其中落马斩杀的大半甄派官员可都是林如海的手笔呢! 五皇子,你对我这么热情真的好吗?这是闹哪样? 林砚心头打鼓,面上却还是笑着应和,“不敢当殿下夸赞,论语本就是启蒙之始,小儿家都会的东西。” 司徒峰摇头,“这可不一样。天下几人能将哪个字在哪一页哪一行哪一个记得如此清楚?听说你去年已过了院试?但观你对这论语的态度便知,其他方面自也是不差的。本王倒是很有些期待梅园文会了。” 梅园文会,那是个什么鬼? 可惜司徒峰压根没打算给林砚科普,目光扫了霍烨为首的一众,脸色一点点黑下来,鼻间冷哼,“李大人,看来这国子监却是有些不像样,是该整治整治了。” 额?司徒峰这话怎么看起来像是在帮他? 林砚疑窦丛生。 李守中却是被这话吓得青筋大跳,慌忙躬身应是。 司徒峰冲林砚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李守中自是随后跟着,闫炳怀却留了下来。 今日第一堂乃为他授课。 林砚一头雾水。谁来告诉他,五皇子这是发了什么疯!尤其那最后一眼的邪魅笑容。 林砚忍不住打了个战栗,事出反常必有妖! 33.五皇子 闫炳怀。永宁三十四年进士。学识渊博, 教学严厉,脾气火爆。不知是真被霍烨等人气到了, 还是因司徒峰的话觉得国子监丢了脸面,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吹胡子瞪眼,一上台直接拍案训斥, 口沫横飞。 直骂霍烨等人不思进取, 仗着恩荫名额被家里人送进去,长辈望他们成器,他们却成日不知进取, 只知欺负同窗。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然后又开始了长篇大论,为了证明国子监是正经读书的地方, 不是他们来瞎混的地方,说起了太/祖的创办史, 紧接着又说到太/祖留下给勋贵家的恩典。 霍烨等人虽不以为然, 却也没当场发飙。他横行霸道只对学子, 不对夫子。 夫子就算忌惮南安王府, 未必真敢把他怎么样,但他也不敢造次。毕竟国子监的夫子都是陛下钦点的。别说天地君亲师为古人看重,但就“皇命”这点, 霍烨也得小心掂量。 “家里送你们来是为的什么, 你们读书又是为的什么?” 这是一个好问题。林砚恍惚间看到了前世老师在讲台上痛心疾首的身影。 左边传来嘘嘘声, 林砚转头, 便见柳尚元挤眉弄眼压低身子凑过来, “你今天可给大家出了口气。平时霍烨在国子监耀武扬威惯了,早有人瞧不下去呢。” 嗯,好吧,现在连课堂上交头接耳都有了。还是柳尚元这等学霸尖子生。越发和现代相似了。 林砚忍着笑打趣,“大家?这里面也包括你吗?难道霍烨连八公子弟也照样不给面子?” 柳尚元露出一抹苦笑,“你就别取笑我了。如今的八公哪里能和当年比。” 林砚想到了同样身为八公之一的贾家在他杀了霍烨的雪花骢时的态度,神色一沉,收起了玩笑之意,不再哪壶不开提哪壶,正色道:“五皇子怎地来了国子监?” 柳尚元微微皱眉,身子再侧了侧,声音更低了几分,“国子监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想来你也看见了。如今大多人家宁可去书院。来国子监的八成可分为两种人。 一种霍烨这类,勋贵子弟,权当来沾个光,混个国子监出身的名声。二种寒门或是小官之家,想借着国子监的优越人脉往上爬。” 国子监归朝廷直属,接近权力中心。这点林砚很理解。他点头说:“还有另外两成呢?” 柳尚元笑起来,“国子监只是这几年风气不好,但各夫子却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林砚明白,这是瞧中了国子监的教学师资。 柳尚元一叹,“皇上想来也是看着国子监越来越不像样,有意整改,将这差事交给了敏郡王。” 林砚一震,看向柳尚元。 柳尚元耸肩,“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什么门路打探。不过是今日一早,我去帮夫子整理前日考核的卷子,正好听闻李大人在谈论此事,言说今早皇上刚下的令,却没想到五皇子这般着急,这便来了。” 果然,学霸还是有优势的。得入老师办公室,方便探听消息。 “林砚!你站起来!” 林砚一抖,猝不及防被点名。他有点慌!运气怎么这么衰! “莫以为你背的了论语就有多了不起,夫子堂上讲课,你在做甚!” 林砚头皮发麻,转头看柳尚元,柳尚元却早已端正了一副认真听讲的姿态,好似不关他的事一般。林砚咬牙。 “你来说说,你为何入的国子监,为何来读书!” 为何入的国子监?额,皇上让入的,他能不入吗? 至于为何读书?嗯,这是一个好问题。林砚瞬间被代入情景,差点拍案而起来一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案也拍了,人也起了,话到嘴边意识到此时并无中华之说,太平盛世也不需崛起,好悬把这九个字给咽了回去。 他惊魂甫定,舒了口气才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四句,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堂上气氛疏忽沉静下来。 林砚甚至可以感觉到身边的柳尚元身子为之一震。也不知过了多久,闫炳怀似是才回过神来,面目激动,眼中竟还有珠光闪动,好似若不是顾忌身份,就要下台来抱住林砚转几圈了。 “好!好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还有这等才学见识。我大周之幸也!坐下吧!” 林砚捏了把汗,这关总算过了。感谢张横渠,不好意思,剽窃了你的名言。 想到此,林砚突然一个机灵,之前一直忙着为林家找保命符,一门心思钻研玻璃望远镜等。竟是没发现,以这个时代的历史走向。自唐以前是一样的,可就在隋以后拐了个大弯,唐没了,宋元明清也没有。这其中的名人更是不见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有很多文献诗词可以“借用”? 林砚一阵欣喜,可惜到底不是自己的,转而又是好一阵心虚。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闫炳怀似乎被刺激了,就这四句来了场临时大演讲进行阐述。时间长达近两个时辰。一天的课业被他占用光了。 林砚只觉得屁股都快坐出痱子了。也明显感觉到,同窗们看向他的眼光从佩服渐渐转变成哀怨和愤怒。 柳尚元苦着一张脸说:“你可真是害苦我们了。国子监最能说的便是闫夫子。” 你直接说闫炳怀是唐僧不就好了。 哎,不说柳尚元,林砚自己也觉得,为什么要说这么有名的横渠四句!一不小心就做了个大死。 好容易等到闫炳怀说完。待他离开,霍烨直接把书抛上天来庆祝。林砚差点就跟着把书也给抛了,就好比毕业会考结束的时候,大家扔书撕书一样。 还好忍住了。招手唤了秋鸣过来收拾东西,拽过柳尚元,走的比谁都快! 都放学了,谁不走谁是傻子! 嗯,“傻子”还是有的。 另一边,三个学子聚在一处。 张涵感叹:“霍烨何等嚣张,没想到今日倒是被个新来的给制住了。你们说这林砚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皇上钦点入国子监,还身怀皇上的令牌?” 顾桐言道:“我听说,最近风风火火的玻璃,是他弄出来的。” 低头收拾笔墨的叶鹤冷嗤一声,“不过是些奇技淫巧。” 张涵一顿,微微皱眉,“倒也不能这么说,玻璃暂且不论,就今日他说的那四句话,可见此子不凡。反正我是自愧不如。” 叶鹤收书的举动停滞了片刻,指尖颤动,眼中光亮忽明忽灭,转而竟是笑了起来,拿起东西,道了声告辞,离了课室。却不走大门,而是转了弯,从后门出,入了后山林中竹屋。 屋中坐了一人,似是已等候多时。不是别人,正是司徒峰。 叶鹤跪拜行礼,“参见敏郡王。” 司徒峰有些不悦,“本王已照你的意思对林砚示好。不过本王可不觉得林砚会对本王改观,甚至依附本王。” 叶鹤眼光一闪,“示好林砚,不是为的林砚,也不是为的林家。而是做给皇上看的。” 司徒峰一愣,“你的意思是?” “请恕学生直言。甄家之局在于皇上的态度。林家不过是皇上放去江南的一把刀。殿下顾念甄家而与林家不对付,在皇上的眼里,便是同他不对付。殿下疏离甄家而善待林家,是要让皇上知道,你懂得他对付甄家的用意,理解并支持他的决定。” 司徒峰眉头深锁,“若没了甄家,本王拿什么去争!” “殿下是想名正言顺登上皇位,还是想篡位!若要篡位,必有兵力。现今京畿大营、禁卫军俱在皇上手里,无人能动。便是诚亲王有西北军功也是徒然,殿下认为自己凭什么能成!” 司徒峰拍案大斥,“大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就不怕诛九族吗?” 叶鹤迎上司徒鹤的目光,“学生知罪,学生只是想提醒殿下,殿下无篡位之心,也无篡位之能,要想登上九五之位,关键便在于皇上的态度。皇上给了你,自然是你的。皇上不给,殿下便是抱有甄家在怀,又有何用?殿下何苦为此糟了皇上厌弃?” 司徒峰面色一白,身子摇晃。叶鹤起身扶了一把,声色缓和下来也不如先前激烈了。 “殿下,有舍才有得。殿下想想,你能得这国子监的差事是因为什么?可是因为甄家?” 不!不是!是因为那篇文章。准确地说,是叶鹤代笔呈到御前的那篇文章。也正是这篇文章让皇上大是感慨,结束了他的闭门思过。还让他接了国子监的差事。若非如此,他怎会对叶鹤另眼相看。 司徒峰定了定心神,“本王现在该怎么做?” “用心办差就好。国子监虽不比当年,可地位犹在。只需扫除这股勋贵子弟带来的不良风气,依然是我大周第一学府。盛世崇文,殿下守着这等学府,还怕得不到学子之心,收获不了人才?” 司徒峰眼前一亮,就士林学子而言,国子监可谓近水楼台。今春刚开科举,下一届需三年后。待得那是,他在国子监也做出了一番名堂,何愁不能扬名,让贤者来靠?叶鹤不就是一位吗? “还有一样。” 司徒峰疑道:“什么?” “殿下若往此道上走,学生建议殿下收服沈家。” “沈伯年?” “正是!沈家乃为前朝大儒,根底深厚。沈老太爷还曾为陛下老师,深得陛下敬重与信任。若得沈家相助,殿下事半功倍。” 司徒峰皱眉,“你是想让本王效仿父皇当年,拜沈老为师吗?” 叶鹤笑着摇头,“此举不妥。殿下忘了,沈侍郎膝下有一女,沈老太爷爱若珍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本王记得,她曾同沈老夫人进过宫,本王还见过一回。若本王没记错,她似乎才十二岁。” “殿下年方十六,大了四岁不为过。殿下可先纳侧妃进门,正妃之位空悬以待。等她三年及笄又何妨?” 司徒峰面上一喜,这倒是个好主意。 若能娶沈氏女为妃,等上三年算得了什么! 34.王熙凤的转变 皇宫。御书房。 林砚本是打算同柳尚元去吃酒, 才刚出国子监便被宫里来的小黄门给拦住带上了马车,然后就到了御书房。 他跪在下首, 眼观鼻鼻观心,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然而司徒坤依旧没有让起身的意思。他也便只能忍着。 他虽不如林如海了解司徒坤,但经过现有的几次相处, 也渐渐摸到了司徒坤的脉。 他如今正得用, 司徒坤自然对他宽容几分,甚至因为皇家无父子,司徒坤没在其他皇子身上找到寻常父子相处的温情, 对于他偶尔的放肆,感觉新奇, 便也容忍了。 可司徒坤觉不允许他过了度,或是踩了界。 “朕给你令牌, 是让你方便出入玻璃厂, 你倒好, 拿去国子监耀武扬威, 好大的胆子!” 司徒坤直接抓过手边的砚台甩了过来。林砚不闪不避,砚台砸在他身边,并不怎么疼, 却溅得满身墨汁。可这心底却松了口气。终于问出来了。这就说明至少皇上愿意听他的解释, 也只是想罚罚他, 没打算整治。 “国子监想坐哪就坐哪?朕何时说过这种话?你可知假传圣旨是什么罪!” 死罪!林砚自然知道。 他慢慢抬起头来, “陛下不曾说过这话, 但陛下承诺过学生,在国子监,只要不违规训,可依自己的性子来。学生以为这是一个意思。学生有错,是学生想多了。” 司徒坤一愣,额,好吧。这话貌似他真说过。那会儿林砚嫌自己身上事情一大堆,就想偷懒。可入国子监是林如海求得,他早答应了,总不能叫他不好同林如海交代。再说,他明白林如海是要让林砚从科举的。而他要想重用,林砚也必须有个功名。这才允了。 却没想到林砚拿着这句话当了鸡毛令箭! 司徒坤面色一沉,“你知不知道那令牌代表什么?” “代表皇上!” 司徒坤冷笑,“知道你还敢这么甩出去?就为了在霍烨面前给自己找回场子?意气之争!” 皇上是怕就此引来他人眼光,让望远镜之事过早暴露。 “皇上,那日宁郡王在醉仙楼将学生抓走,是大家都瞧见的。而后学生入了玻璃厂,又从玻璃厂回了荣国府,手里还提了个大箱子。此事瞒不过人。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学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很有些人蠢蠢欲动。” 林砚抬头看向司徒坤,见司徒坤并没阻止,这才定下心接着说:“与其让他们削尖了脑袋来接近学生,探听消息,不定什么时候就察觉出了异样。不如先发制人。 学生想着,借此机会告诉众人学生不论在做什么,都是皇上的意思。如此,他们心有顾忌。自然会退。学生也省了许多麻烦,更能一心钻研望远镜之事。” 当然,林砚还有没说出口的。倘或如此,还是有人一意孤行,正好借此引蛇出洞。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皇上也绝不会允许这些人乱来,坏了他的计划。 司徒坤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思虑了半晌,面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林砚暗自松了口气,站起身才看到司徒坤御案宣纸上的那几句话。 之前一直跪着,视线高度原因,他没瞧见,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咦,这不就是他在国子监说的横渠四句? 他抬头看向司徒坤,“皇上,这……” “朕打算在国子监立块石碑,把这四句话刻上去,让学子都牢记在心。” 林砚睁大了眼睛,天哪,一不小心说出这四句话,现在玩大发了!这是要变成国子监的校训啊!而且还由皇上亲自提笔? “皇上,学生随口说的,这……不太好吧?” 司徒坤一笑,“朕看倒是极好。天下学子万千,可有几人能有此等大义与气度。便是朕的几个儿子……” 至此,司徒坤稍顿,瞄了林砚一眼,林砚火速低下头去,这话题不是他能参与的。 司徒坤皱眉,心底好一阵不痛快。他的儿子哪个不是想着他座下这个位子,事事钻营!而林砚比老九还小上一些,却已懂得为林家筹谋。林如海当真好福气! 这对比,简直不要太糟心! 司徒坤瞬间没了再谈下去的兴致,手一摆将林砚遣了出去。 林砚求之不得,打宫里出来回了贾府,先去换了衣裳这才前往荣庆堂请安。 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没想到大姐姐竟能得诚王妃的亲眼。这可是大好事!”王熙凤嘴上说着笑,心里却转了好几个弯。 贾母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谁说不是呢!这长公主的赏梅宴,岂是人人能去的。还是王妃领着去,这是莫大的荣幸。” 林砚听得一头雾水,跟在后头的红曲小声提醒,“今日诚王妃请了府里的大姑娘去王府玩,还说过几日清惠长公主在梅园办宴会,要带了大姑娘一起去。” 林砚眼皮一跳,立马觉得这其中有猫腻,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贾母。 红曲却是抿嘴笑起来,“大爷也是要去的。” 林砚大惊,“长公主办的女儿家的宴会,我去做什么?” 王熙凤眼珠骨碌碌乱转,“林表弟这可说错了。长公主每年逢梅花绽放之时都会办宴会。分内外两宴。内宴请的是各勋贵大家的姑娘,外宴则是名流学子,大伙儿聚在一处诗词歌赋,经略策论,又称梅园文会。” 咦,原来这就是五皇子所谓的梅园文会? 王熙凤瞧着满脸堆笑志得意满地王夫人,嘴角微弯,“林表弟今儿去了国子监,所以还不晓得自己也得了帖子呢。大姐姐有王妃带着去,可你的帖子却是长公主府的小吏亲自送过来的。咱们家今日可有面儿了!” 贾母笑得更欢了,王夫人表情却僵了下来,看着林砚,笑容很是牵强。 林砚暗地翻了个白眼,压根没心情计较女人家这么点嘴上的官司,只说自己还有功课,便退了出去。 王熙凤后脚跟了来,面露忧虑。 林砚笑道:“二嫂子不必担心。大表姐如今不过是去了趟王府,诚王妃此举用意不明,不代表什么,就是得了王妃赏识,只需琏二表哥争气,也妨碍不到你们。嫂子不用如此杯弓蛇影。” 王熙凤摇头,“表弟想岔了。我是有别的事想要劳烦你。” “二嫂子请说。” 王熙凤皱着眉头,“昨儿我与二爷去东院给太太请安,不小心听了一耳朵。似是与邢家有关,恍惚又听闻说到姑母。表弟可知具体是怎么回事?” 知道,不能再知道了。贾敏给邢夫人的信,还是经他的手送的。贾敏本着为邢夫人遮羞的打算,可惜,他回京也有一段时日,邢夫人那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砚心头略一思量,还是将原委说给了王熙凤,又道:“邢家的事根底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好评说。但现今表哥要入朝为官,最是在乎名声的时候。倘或有人拿了此事做文章,恐于表哥仕途有碍。” 继母也是母。邢家便是舅家。因而此事不仅是对邢夫人名声有碍,对贾府,尤其对贾琏都是一样的。 王熙凤面露愠色,“多谢姑母和表弟的用心了。要说是太太拿了邢家家财做了嫁妆,弄得邢家无处可去倒是个笑话。 太太在府里不得劲,原因众多,其中一样便是嫁妆浅薄,没有根底。我听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邢家大舅舅素来好赌,谁知道是不是赌没了呢。 不过,照表弟的意思,即便如此,太太心里有气,却也不能不管不顾,不相往来。白白送把柄去给别人。” 林砚听出她话中有插手之意,想了想,还是拦了下来,“二嫂子别嫌我多嘴,此事不能不管,却也不能随便管。若是大舅母不作为,你和表哥出了头,岂不是给大舅母没脸? 再说,倘或这邢家大老爷是个好赌的,还不知足感恩,就此缠上你们。你们一不给,便处处说你们不敬继母,不敬舅家呢?” 王熙凤噗嗤,素手一扬,“表弟这话可是小瞧了我。我虽之前犯过糊涂,对你们爷们外头的事也不知晓,可这些日子,二爷同我说了许多,我也是下了苦工,决定夫妻同心的。何况这是后宅内院之事,这点人情世故我自是顺手捏来。 大不了我不抢这个风头,太太不肯出手,是想攥着自己的私房银子。我们若要行事,只管拿出太太的名头,算作是太太的意思。太太再没有不高兴的。至于邢家大舅舅他日会如何……” 王熙凤眼珠儿一转,“想个法子,做几出戏,把二爷帮助邢家待邢家的好都传扬出去,看到时谁还站邢家大舅舅的边。” 林砚大是感慨,是他当真对王熙凤偏见太深,还是王熙凤真的脱胎换骨了? 这一手玩得简直666. 不但解决了邢家的隐患,还为自己博得了在正经婆母面前的好感,最重要的,为贾琏传播了美名。一举数得! “二嫂子大才!” 王熙凤眉眼上挑,得意非常。 35.梅园文会 转眼便至了梅园宴。 梅园乃是先帝赐给清惠长公主的私产, 位于京郊,占地三里有余。园内寒梅千株, 每到盛开之际,放眼望去,红白交映,竟似如临春境。 梅园内设有房舍楼台, 凉亭水榭。中间有一小型人工湖, 自后面山上引过来的活泉水,冬日也不结冰,潺潺细流将两岸隔开。男女宴会就设在两端。 女方那头不知情况, 男方这边却是热闹非凡。国子监大半学子都来了,还有其他书院子弟。一个个慷慨激昂, 针砭时弊,挥斥方遒。 林砚本以为不过是寻常的诗词聚会, 如今瞧来却不是这般。 柳尚元瞧出他的疑惑, 笑道:“梅园文会是京城学子相互切磋的盛宴, 也是皇家选才的路径。” 林砚抬头看向首座的三位皇子, 大皇子居中,似是刚巧洒了酒在身上,起身离席。左方是九皇子, 他似乎对这些不大感兴趣, 一个劲地吃酒, 或是和身边的丫头打趣。五皇子居右, 一派主人家的架势, 主持着这场盛宴。 林砚摇头轻笑,怪不得,学子们一个个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他转头看向柳尚元,“你不打算施展一下自己满腹的才华?” “虽说这是一种途径,但到底不如正经科举入仕。况且,这种方式也有弊端。” 林砚明白,这种场合出头,得了皇子亲眼,自然可以平步青云,但同时也被打上了标签,就此捆绑,往后形势便只能以某人党羽居之,逃脱不掉。 他看着柳尚元笑起来,难得他的朋友是个心有沟壑同时也看得清时局,懂得筹谋的人。 “说到这个,倒是让我想起林公子在国子监说的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吾辈读书人当如此!” “正是!今日林公子刚巧也在这,不如我们让林兄给我们讲解讲解此四句之深意。” 猝不及防再被点名。林砚手一抖,酒洒了出来。他懵逼脸抬头看着出头的两位,亲,我和你们很熟吗,求不提! 司徒峰双眼明亮,“好好好!林砚,既然大家这么期待,你不妨就说两句。今日,你可还不曾发言。” 林砚无奈只能站起来,“天地以生生为心,圣人参赞化育,使万物各正其性命,此为天地立心也;建明义理,扶植纲常,此为生民立道也;继绝学,谓缵述道统;开太平,谓有王者起,必取法利泽,垂于万世。” 啪! 林砚差点吓了一跳,只见司徒峰连声叫好,甚至端了酒杯下台,“本王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不但是读书人之道,更是皇家治世之道。” “不敢,王爷谬赞了!” “你过谦了。不只本王,便是父皇也是这么夸你的。你当得起。” 说着,竟是亲自将酒杯递给他,很有纡尊纳贤之意。场中众人神色各异,学子中嫉妒居多。霍烨鼻子哼气,眼含轻蔑,不屑一顾。司徒岳一脸玩味。 林砚压住心头的别扭,躬身接过来一饮而尽。无论他愿不愿意,这酒他是不能不喝的。 司徒峰大笑拍手,“好!够爽快,本王今日便交了你这个朋友。往后若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来寻我!” 林砚心下生寒,笑着推拒了两次,可司徒峰热情不减,反有增加之势。林砚无奈,只得借口文会还得继续脱出身来,回到座位。柳尚元投来担忧的目光,林砚心头大暖,笑道:“无妨。” 柳尚元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余光看到首座上的五皇子,到底吞了回去。 场中,辩论完结,已到了诗词环节。小厮给在场每个学子都发放了笔墨纸砚。司徒峰便发话了:“往年总以冬日或是梅花为题,虽然应景,可这些年只怕大家也都厌倦了。今年我们不妨换个新鲜法子,写春如何?” 不得不说,这一手来得妙。谁能想到,五皇子让在冬日写春呢?啧啧,这可是把那些提前准备齐全好诗好词的学子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林砚眼珠一转,目光一扫,便瞧见那么三两位学子面色从窃喜转为忧虑和急躁。林砚失笑,低下头提笔,却不知写些什么。 他在此世学了这么些年,与诗词上不算坏也不算好,四平八稳,尚算过得去。可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也没什么兴致。 若是硬要扯出一首来也是能的,但他不愿意勉强与将就。倘或抄也可,后世虽学得工商科,但有一个当古文言教授的外婆,诗词他可是背了不少,唐宋元明清,与春有关的不知凡几,张口就能来十几首。 可有横渠四句在前,林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作死的好。 于是干脆搁了笔,交了白卷。 本来学子也不少,他交不交的也没什么要紧。可偏偏司徒峰今天像是盯住了他,品评完其他诗词后,特意问了一句,“哪首是林砚的?” 林砚无奈摊开自己桌上的白纸,“殿下恕罪,学生不擅长此道。” 此话一出,立时便有嘘声传来。 “林公子莫要自谦,能说出如此惊世的四句大道来,又怎会写不出一首春日诗呢?” “就是!林公子,你莫不是看不起我们,不愿意让自己的诗词和我们的放在一起,觉得辱没了你吧?” 林砚看向司徒峰,只见其笑脸迎人,心头苦笑。看吧,他不过稍微做做样子,自己的麻烦就来了。 别说横渠四句不是他说的,即便是他说的,谁规定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诗词一定好?这和诗词有个毛线关系? 林砚站起来,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场中一声不小的嗤笑。转头便见霍烨眼神傲慢又轻狂,“你们真当他多有能耐?我看不是什么愿不愿意,是他根本就没这本事,写不出来吧!” 林砚笑起来,“霍世子说得对。林某才疏学浅,确实没做出来。” 承认得如此光明磊落,霍烨一愣,这走向和他想得一点都不像!为什么明明是应和他的话,反而让他更不高兴呢? 霍烨站起来走过去,“平日不是很厉害吗?又是倒背论语,又是能说惊世之言,怎么如今倒是被一首诗给难住了。” “诗易得,而好诗难求。诗词之道本就讲究有感而发,若为作诗而作诗,倒不如不做。” 霍烨又是一嗤,“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总拿这种话来替自己分辨。哼!要我说,今日不妨就传出去,林砚就是个……” “有了!” 霍烨猛然被打断,不悦而又惊讶地看着林砚,“什么?” 林砚笑起来,“我说,我现在有感了,这还得多亏了霍世子。” 霍烨一阵懵逼,林砚却已坐下来,奋笔疾书。 不过片刻,一首诗跃然纸上。霍烨迫不及待拿起来,开口念道:“卧春。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透黛绿。” 这诗算不得绝句,却也不算差,霍烨心底却不甘心,不服气,咬牙,“哼,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能写得多好呢!” 林砚嘴角抿笑,“这诗中自有深意,霍世子不妨再念一遍。” 一首诗而已,哪里来的什么深意。不过,古来也有藏头诗藏尾诗等等。霍烨将信将疑,当真再念了一遍。 这次还没念完,场中籍贯东北的学子已经察觉出来,偏过脸,喉咙里发出低低得杀猪般的笑声。 司徒岳却是没这么给人面子,直接拍案哈哈大笑起来。 霍烨一脸懵逼,皱眉扫过去,见大家目光异样,回头再看纸上的诗,终于回过味来,将诗摔在地上,直接冲林砚而言,“林砚,你居然敢耍我,骂我是蠢驴!” 林砚退后一步,侧身避过。霍烨一拳落了空,直接将林砚的案桌给掀了。场中一下子乱了起来。 霍烨咬牙,“来人,把林砚给我抓起来!” “放肆!”司徒岳哗啦一个酒杯扔过来,虽没砸中霍烨,却叫他吓了大跳。 “我和五哥还在呢,轮得到你来发话!” 霍烨猛地似是被人浇了盆冷水,方才因大怒而失了的理智逐渐找了点回来,可心头这股子却郁结着,很不舒坦。 “五爷,九爷,是林砚有错在先,他骂的我!” 司徒岳走过来,冷哼,“不就是一首诗吗?本王看来看去就只是一首普通的诗,哪里看出来是在骂你?五哥,你说是不是?” 司徒峰看了看林砚,又看了看司徒岳,眸中寒光一闪而过,面上却仍旧笑着,“是呢。霍世子不要太过敏感。” 在场两大巨头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似完全忘了,方才也是他们自己因着身份没有顾忌,笑得最厉害。 霍烨一口气堵在胸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咬牙切齿瞪了林砚一眼,甩袖回了位。 因着这一闹,众人也失了兴致。没多久,司徒峰便离了席。紧接着,司徒岳也走了,起身前特意看了林砚一眼。 林砚低头又喝了杯酒,随便寻了个借口,正准备跟上去,却见湖边突然熙攘起来,随之一声大喊:“有人落水了!” 36.落水 “沈姑娘, 是沈姑娘!” 林砚陡然一惊,朝中姓沈的不只一家, 但林砚却不得不想是不是沈沅,这心思打脑海中闪过,人已经率先冲了过去。 湖中,一个粉色身影扑腾着, 想要呼喊, 可每每叫出一个字又被水淹没。不远处,另一名男子奋力游过去,是想要施救的。 林砚心头一紧, 那女子正是沈沅,很明显她不会水。而那名男子, 他也认得,名唤莫子安, 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年岁不大, 混账程度比之贾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说没娶正妻院里便已有了好些莺莺燕燕, 前阵子还为了个戏子与人争风吃醋,闹得沸沸扬扬。荤素不忌也就罢了。偏偏还房事暴力,弄死过人。就是去年, 莫子安在郊外打猎遇上一个农户女, 见人家长得美直接带回家去, 没几天就死了。 农户女父母也是有骨气的, 一状告到了衙门。这才翻出之前的事, 原来莫子安前头已经弄死过两个,只因都是家里的丫头,所以没传出去。后来莫家利用权势,平了这桩案子。可惜已经闹了起来,虽莫家扬言是别人污蔑,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 自此后,莫子安的婚事就难办了。谁家肯把自家姑娘嫁给这种人? 林砚手攒成拳,渐渐发紧。 这个时代对女子严苛,落水救助必要贴身接触。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换成个门风清正的君子还好。可若是莫子安,即便林砚一点也不介意,照样愿娶沈沅为妻。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世人的唾沫都足够将她淹死。 林砚来不及细想,抬脚就往前冲。不论如何,他不能让沈沅被莫子安给毁了。 正在此时,扑通又闻一声巨响,水花溅开。林砚抬头望去,只见苏瑾已入了水,咕噜几个翻身便是数丈之远,水性之佳宛如蛟龙出海,浪里白条。再两三个起伏已至了沈沅身边,抢先了莫子安好几步。 林砚刚踏出去的脚便也缩了回来。 然而苏瑾身为女子,力道有限。冬日里二人穿的衣服本就不薄,外头还是夹棉的,这一落水更是沉重。只见苏瑾右手将沈沅的头扶起来,高于水面,左手卸掉沈沅身上的项圈等抛出去,如此倒是略减了些。 可女子力道有限,依旧吃力。好在苏瑾水性好,见得此等情景,也不再往上游女眷处去,干脆顺流游向男方这处。临到岸边不远,苏瑾似是有些脱力,明显费力不少。 林砚看得很是着急,灵机一动,自旁边梅树上折了根长枝伸过去。 “抓紧!” 苏瑾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两方施力,片刻便上了岸。 沈沅浑身寒战,嘴唇发绀,人也有些晕乎,紧抓着苏瑾喊“苏姐姐”,声音微弱得倘或不是离得近,林砚几乎听不到。 还有意识,便说明至少无性命之忧。林砚松了口气,再去看苏瑾,她咳嗽着,喘息的厉害。十月底的湖水虽没有结冰,却冷冽刺骨。如今衣裳都湿透了,又是女孩子,苏瑾冷得直哆嗦。 林砚伸手就去解自己身上的貂毛披风,脱下来拿在手里却顿住了,转过头去唤道:“尚元兄!” 只这一句,后头的话还没出口,柳尚元便已明了,转身同交好的二人说:“身上的披风都解下来,不能让郡主和苏姑娘冻着。” 若是林砚一人,毕竟是男子,这时代不比隋唐开放,苏瑾和沈沅都是风浪中心的人物,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便是祸端。可若是大家一起呢?便支使危难之时的君子之风了。 林砚笑着将柳尚元集来的几个披风递给苏瑾。有他们几人打头,倒惹来在场其他几人的效仿。如此一来,苏瑾借着十余件披风将自己和沈沅团团裹住,虽里头还是湿的,却到底暖和了些。 她抬头看了林砚一眼,笑着对大家道了声谢。 婆子丫头小厮匆匆赶来,唬得腿都软了,“郡主,沈姑娘!” 苏瑾回头道:“沈姑娘无事,不必惊慌。魏嬷嬷去禀告沈夫人和义母,让小厮去请了太医来。 崔妈妈去取藤椅,铺上厚实的被子。姚黄,将这边宜春阁收拾出来,地龙火盆全都备好。湖水冷,沈姑娘呆得有点长,就近安置过去就好,不必再回内院。” 苏瑾一项项吩咐,甚至点名到人,安排的井井有条。下人们也都纷纷应和,行事有序。 客人们也便不好再插手,全部退开来让出大道,方便公主府的人。 待亲眼瞧见长公主过来主持大局,沈沅得以被送去暖阁,林砚心头大石才算落了下来。但见苏瑾站起来,身子有些虚,微微晃动着撑着丫头的手回望了他一眼,轻轻一笑,转而看向林砚身后。 林砚回头便见莫子安一身是水地站在湖边,神色复杂,有愤恨有怨怒,还有几分不甘。 林砚目光锋利,巧合? 哪来那么多的巧合,他可不信! ******** 梅园,闲梦居。 林砚靠窗而站,有点心不在焉。司徒岭给他斟了杯酒,“怪不得你晚了这么久,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有小太监敲门进来,躬身禀告:“奴才派人打听过了,说是莫公子和镇国公牛家的公子起冲突,莫公子仗着淑妃娘娘的势,打了牛公子一顿。牛公子气不过,就翻起莫公子的旧账来,还说莫公子这辈子也别想娶到妻子,也就只配和戏子缠绵。 莫公子扬言偏要娶个大家闺秀让他瞧瞧。两人不欢而散,莫公子心气不平去湖边吹风,刚巧瞧见沈姑娘落水。莫公子就跳下去了。” 司徒岭与林砚司徒岳相识一眼,挥手让小太监推出去。 林砚眉头深锁,“殿下,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司徒岳转动着酒杯冷笑,“莫子安的姑母乃淑妃娘娘,而淑妃正是大哥的生母。以莫子安的情况,沈家就算撕破脸也不会让自家姑娘嫁过去。这点莫家乃至大哥都心知肚明。若真想拉拢沈家,也大可推别人出来,为何选了莫子安?这不是活脱脱打沈家的脸吗?” 林砚心念一转,“也不是没可能。制造成意外。如今莫子安在京里的名声臭的十里外都闻得到。只需和他沾上边的姑娘,没有不被人嘲讽的。沈……” 林砚一顿,到底没说出沈沅的名字,改口道:“沈姑娘被她抱了摸了,外人怎么看?莫家不能嫁。倘或大皇子此时站出来,愿纳其为侧妃呢?” 沈家的女儿,正妃都做的,侧妃着实辱没了。然而司徒峥早已娶了正妃,也是世家闺秀,不可能弃之。沈沅嫁给谁都不可能嫁给他。 除非沈沅名誉受损。倘或真让莫子安救了沈沅,那么这一切便顺理成章。 与莫家相比,自然是大皇子侧妃好一些。况且,大皇子若能成事,那么这侧妃至少能得封四妃之一。若能生有皇嗣,得立太子。更是风光无限。 如此一来,一个清誉受损的女子能得此结局,还是沈家占便宜了。何人不赞大皇子厚道? 倘或沈家再不应,恐怕便要被说不识抬举。沈沅也就更难嫁了。 司徒岭神色严肃,若真如林砚所说,这手法也太下作了些。 林砚摇头,叹道:“此事还不能这么轻易下判断。晚点我去趟沈家,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司徒岭点头。司徒岳又说起文会上的事,笑得十分狡黠,“你如今可是个香饽饽,就连五哥也对你另眼相待,可真够热情的。” 对于此事,林砚唯有苦笑,“前几天是国子监,今日是在文会。五皇子当着众人的面对我示好,既把态度做出来传达给了皇上,又挑起了各学子对我的嫉妒之心。不必他出手,国子监的同窗便能给我使许多绊子。今日文会上的刁难还少吗?” 司徒岳毫无同情之心,鼻子哼哼,“刁难?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不是他们刁难你,而是你刁难人家吧?还专门做首诗来骂人,九爷我长这么大,也就只见过你了。闫炳怀前几天才到处夸你,若叫他知道你把诗词当成骂人的玩意儿,你就等着吧!” 林砚脸色更难看了。得,这是等明日国子监上课,就要撞上去吗? 似乎是,看到他不高兴,司徒岳就高兴了,哈哈笑起来,接着刺激,“讽刺谁不好,偏选霍烨。你就等着他日日来找你麻烦吧!” 这点林砚倒是不担心。 “场中想找我麻烦的人里,霍烨的身份最高。我既然想杀鸡儆猴,自然要选最出头的那只。五皇子不想我好过,却不能亲自动手。那些魑魅魍魉想要上蹿下跳,我总得给点颜色,告诉他们,我林砚不是这么好惹的。” 司徒岳嗤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司徒岭无奈摇头,开口道:“说正事吧!五弟闭门读书出来之后,所做之事有点不寻常。” 司徒岳附和,“这倒是。如今的五哥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林砚面色一沉,看来不是他的错觉。五皇子确实有问题。他看着司徒岭,“三殿下可知,五皇子最近是否得了什么新幕僚?” 这手笔显然是背后有人教的。 司徒岭皱眉想了想,“这点还不清楚。” “殿下还是要早些查清楚的好。此人不但聪明,还善于揣摩帝心。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他清楚我们,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对我们不利。殿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司徒岭点头。 林砚眼珠转了个弯,觑了司徒岭一眼,“殿下可羡慕过寻常人家的父子之情?” “什么?”司徒岭一头雾水。 林砚笑起来,“殿下,其实皇上也是一样的。” 司徒岭神色一震,眼眸闪动,“你的意思是?” 林砚想到那日皇上同他说起“几个儿子”时的语气和神色,眼睫颤了颤,点了点头。 司徒岭手中酒杯紧了紧,隔了半晌,说:“本王明白了。” 林砚站起身来,“殿下,这里毕竟是长公主府,在下不便久留。往后我们大可把地点设在九爷的金玉阁。皇上亲口下令,让我想法子助九爷做生意。我时常往金玉阁走动也是常理。” 司徒岭答应了。 自闲梦居出来,林砚才发现宴会已散的差不多了。寻了个丫头问明情况,才知沈沅已被沈夫人带回家去了。 林砚也便出了梅园,纵身上马往沈府而去。 不论如何,他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现在样样看起来都好似是大皇子,但以目前京中波云诡谲的形势,谁又能料定呢。 林砚抬首望了望。虽说和沈沅未曾定亲,但以两家长辈的意思,已是十之七八了。说是让他们自行选择,实则不过是想让他们在婚前先培养出感情。只需没有特殊情况发生,这事便也就定了。 可如今…… 感觉自己头顶的颜色要变,怎么办? 37.五皇子的算计 沈府。 沈沅已经醒转过来, 太医瞧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又落了水, 有些发热。休息几天,吃几服药便好。 她靠坐在床上,“我只感觉有人推了我一把,却没瞧见是谁。” 林砚皱眉, 隔着屏风问她:“你可还记得当时站在你身边的都有谁?” 沈沅只是摇头, “那会儿我们正在梅林玩。有人提议折梅,苏姐姐便唤了丫头爬上树去。可大家你也想要我也想要,偏还要盛开得最好的。 有个丫头说, 瞧见湖边那棵开得最好。我们便去了,大家注意力都在树上的丫头身上, 嚷嚷着这支或者那支,没瞧见身边都是谁。后来我落了水, 大家都慌了, 自是更不记得了。” “有个丫头?” 林砚心头一跳。沈沅已明白他的意思, “公主府的丫头。” 这就有点意思了。 沈沅又道:“这次多亏了苏姐姐。若不是有苏姐姐在, 我恐怕……” 沈太太抱着她点头附和,“咱们家是该好好谢谢她。她倒是个难得的,你往后可常与她来往。” 沈沅乖巧应是。 沈伯年起身, 嘱咐沈沅好好歇着, 留了老太太和沈太太照看, 使了眼色将沈云舟和林砚唤了出去。 “你怎么看?” 两双凌厉的眼睛同时扫过来, 林砚但觉亚历山大, 将与三九两位皇子说过的猜测重新说了一遍。沈伯年眼皮直跳,“你觉得是大皇子?” 林砚低头看着脚尖,他想了一路,总觉得疑点重重。 “又是将人引去水边,又是背后推手,又是莫子安相救。这等算计,一环扣一环,如何还会是意外? 大皇子虽说性子暴戾,却并不傻。若是他所为,何必用莫家?会不会太显眼了点?难道只因为莫子安的名声太臭?然而京中纨绔何其多,只需暗中推波助澜一把,将流言恶化传播,何愁达不到效果? 大皇子就如此笃定,沈家即便知道真相也不得不把闺女嫁给他,更加会为了闺女不计前嫌,奋力相助吗?这赌注下得未免也太大了点,难道就不怕沈家因此心有怨愤而倒戈?” 沈伯年点头,“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林砚又道:“我会想办法查清楚。” 沈云舟冷哼,“不必了。我沈家护住自家人的能力还是有的,不必外人插手。” 林砚一愣,面色尴尬,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最终没说出口,只毕恭毕敬应了声是。 沈伯年笑着摇头让林砚先回去,这才无奈同沈云舟道:“你心里这气撒得有些没道理。林砚是男子,又不在女方宴席上,如何防得住沅儿身边的事故?” 沈云舟面色不善,“可出事之时,他就在当场。” “你也瞧见了,他鞋子和衣袍下摆都还有湿气,上头青苔泥土沾了不少。可见他是想下水的。这不是有个苏姑娘在,他才退了吗?” 沈云舟只拿鼻子哼气,“若非看出他曾有过这个心,他当他还能进我沈家的门吗?” 沈伯年好一阵哭笑不得,既然知道,还气什么! 别人都只当他稀罕孙女,可谁知家里头最是心疼紧张沅丫头的其实是沈云舟? ******** 敏郡王府。 司徒峰神色很是不悦,手中握着的酒杯都快被掐碎了。 是的,此事是他一手策划。若沈沅真到了那个地步,大皇子侧妃和他的正妃,该怎么选,不必想也知道。 况且沈沅名誉被毁还是因大皇子一方的人,沈家如何会没怨气?这时候自己在站出来,不怕沈家不答应。 可惜…… 身旁的幕僚李先生也道:“这么好的计策,可惜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司徒峰啪地一声将酒杯重重拍在桌子上,“苏瑾!又是苏瑾!本王是不是和她犯冲!怎么每次都是她!若不是她,甄家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现在又是她坏了本王的好事!” 叶鹤淡定将司徒峰洒出来的酒水擦掉,重新为他斟了杯酒,“殿下莫气。待得他日殿下登位,整个天下都是殿下说了算,到时便是长公主也护不住她。” 听闻此话,司徒峰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叶鹤又道:“此事本就存在漏洞,出事之地为公众场合,谁也难保没有他人插手。能成事最好,便是不能成事也无妨,至少沈家会对大皇子那边生了芥蒂。殿下不曾留下什么把柄吧?” 司徒峰冷哼,“这你放心,本王都是按你说的做。不论哪一环明面上都不是我的人,与我无关。” 叶鹤松了口气,“这便好。不过,殿下还得做一件事。” “何事?” “公主府的人,只怕长公主会提审。让她们招认出殿下。” 司徒峰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叶鹤不慌不忙,接着道:“殿下稍安,还请听学生说完。” 司徒峰恨恨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说!” “沈家人都不笨。莫家与大皇子的关系太过密切,如此明显的漏洞,沈家不会不怀疑。而若是此时,那公主府的丫头却供认出是殿下指使,沈家会如何想?” “沈家自然便知道这都是本王做的!”司徒峰气不打一处来,叶鹤搞得什么鬼! 叶鹤笑着摇头,“不!聪明人都喜欢多想,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如今面上所有线索都指向大皇子,偏偏只留了公主府的丫头这一个突破口。而就是这个突破口轻而易举地供出了殿下为幕后指使。这说明什么?” 司徒峰一震,李先生惊道:“说明这口供是预先设计好的。如果幕后黑手当真是殿下,那么怎会明明面上都成功嫁祸给大皇子了,却还如此轻易供出自己来。这于理不合。 沈家自然会反过来想,是不是大皇子故意弄了这出戏,看似指向自己,其实是反其道而行。他算准了沈家不会信,特意留了公主府的丫头作为突破口,好借机嫁祸给五殿下。 如此一来,沈家本对大皇子的诸多疑虑也都会变成了笃定。” 司徒峰恍然回过神来,“妙!实在是妙!” 李先生站起身,对着叶鹤鞠了一躬。先前他只当叶鹤有几分小聪明,虽嘴上也夸赞,可心里却并不以为然,反而有些不服气。此时却端得是心服口服。 “叶公子大智大慧,李某自愧不如。” 叶鹤忙道:“不敢,叶某年轻,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李先生学习。” 司徒峰伸出双手,拍在二人肩上,“好!都好!都是本王的好先生!本王能得两位先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叶鹤心内一震,司徒峰素来傲慢,之前虽然用他,却并没有多尊重他。如今终于肯将他放在与李先生同样的高度,也唤一句先生了。 虽然这“先生”与学堂中唤夫子为先生的先生不一样,却也是一种肯定。说明他再五皇子身边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他双拳紧握。他自幼聪慧,更是才学过人,凭什么要被别人看不起!凭什么比别人矮一头! 他一定会得偿所愿,让当初嘲笑过他的人跪在他的脚边仰视他,奉承他,取悦他! 那些侮辱过他的人,他一定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奉还! ******** 贾府。 林砚很糟心。很不幸被司徒岳说中了,今日一去国子监,便被闫炳怀点名罚站了整堂课,甚至是指着他的鼻子骂:诗词不是他用来骂人的,简直是有辱斯文! 对此林砚表示自己冤死了。闫炳怀嘴里有辱斯文的那首《卧春》真不是他做的。 为什么人家穿越抄袭诗词歌赋名动天下,而他却一直在作死? 遇上一个这么迂腐死脑筋的夫子要怎么破? 而更让他糟心的是,他好像把未来岳父给得罪了。 梅园宴的事情,着实怪不得他吧?沈云舟这莫名其妙地一股气要什么时候才能消? 哎!摊上一个女儿控的岳父,也真是心累。 红曲端了只碗过来,林砚尝了一口,甜滋滋的,还有股花香,疑道:“什么东西?” “玫瑰露。今日府里的大姑娘亲自送过来的。说是府里的宝二爷最是喜欢。她新得了些,也给大爷送几瓶来。” 林砚皱眉,“她亲自送来?” “是呢!二奶奶要养胎,二太太一人忙不过来,将府里的事儿一半交给了她。如今除了长辈和琏二爷院里,其他各院下人的统筹都归她管。她说要亲自过来看看咱们这院里的情况,都有哪些奴才,做什么的,也要晓得。” 见林砚眉头又皱了两分,红曲笑道:“大爷放心。大爷院里的书房都是我和秋鸣打扫。除了我们两个外带白芷,旁人一个也别想进。” 林砚舒眉点了点头,白芷是皇上的人就不说了。红曲和秋鸣二人的能力他是信得过的。 他又吧唧了一口玫瑰露,味道还真不适合他。不过女儿家肯定觉得好吃。 他抬头看向红曲,“玫瑰露有几瓶,都拿过来。这东西妹妹一定喜欢。我这正写信呢,你去取了来,和之前的东西放一块,明儿我让人来带了送回扬州去。” 红曲捂嘴笑,“大爷可真是什么都想着姑娘。大爷忘了,你前儿还去街上买了一大堆的宫花和绒花呢!箱子都装不下了!” 林砚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那就再多装一个箱子。” 红曲哭笑不得,只能应了。 这头林砚却是又想到了礞哥儿,这孩子与他相处不多,恐日后团聚都不认得他呢。 至此,林砚沮丧起来。忽然又有了主意,将宣纸铺上,提笔作画。 七日后。林如海便收到了两箱子的东西和一幅画,画中人正是林砚。当然还有一封信,乃为黑漆封口。林如海精神一震。 打开来,却看到一连并排的三句话。 父亲,画一定要挂在礞哥儿房里,让他日夜看着认得我。 父亲,画一定要挂在礞哥儿房里,让他日夜看着认得我。 父亲,画一定要挂在礞哥儿房里,让他日夜看着认得我。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林如海一张脸黑了下来! 臭小子!我老林家的黑漆印是给你这么用的吗! 还有那两箱子东西!九成是京里时兴的姑娘家爱玩爱戴爱吃的东西,再有几个给礞哥儿玩的摇鼓,便是贾敏好歹还得了几样精巧首饰。而他什么也没有! 对,没错,他还特意翻了三遍,真没有! 哦,也不是,有他一封信。可这信…… 林如海再次看着信上并排的三行字,这下不仅鼻子,就连耳朵都在喷气了。 臭小子,你敢不敢给老子滚回来! 京城。街道上。 刚从国子监下学的林砚哈秋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嚏。他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子,不用想,林如海这会儿肯定要炸了。 伸个懒腰摊摊手。林砚表示,你气得快上天了,就是打不到我,这感觉真爽! 正当他贱兮兮在脑中想象林如海火冒三丈的表情的时候,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林公子!不知公子此时是否得闲,我家主子想请公子一叙。” 38.义母义女 锦和茶楼。 厢房外站了两个侍卫, 房内苏瑾已经煮好了茶。 林砚落座尝了一口,赞道:“太平猴魁?苏姑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味醇回甘。” 苏瑾想到当日在船上她扮作哑巴小厮,也曾为他煮过一回茶,彼时在场的还有葛鸿畴和闵先生。 她笑起来,观林砚杯中见了底, 重新给他续了一杯, 道:“今日冒昧请公子前来,还望公子见谅。” 林砚抬头看着她。船上之时为了方便,即便后来躲过了葛鸿畴, 苏瑾也一直穿着小厮的衣服。那日梅园宴又是出了事,他倒没怎么注意她的打扮。此时才发现, 她早已做了女子装扮,身穿素服, 头上一只白玉簪。 林砚这才记起来, 她是在孝期。想及苏家被灭门之事, 神色一暗, 苏瑾也不容易。 苏瑾似是理会错了他的意思,开口道:“林公子不要误会。我也知世间礼法,本不该私下约见。今日之事是禀明过义母, 得义母首肯的。义母便在隔间厢房。” 林砚笑起来, “世间礼法也未必全都是对的。你我清者自清, 心中自然坦荡。” 苏瑾怔了会儿, 跟着笑起来。 林砚看向门口两个侍卫的身影, “看来长公主很是疼爱你。” 苏瑾嘴角挂着笑意,不同于平时的礼貌,带着几分感激几分温情,“义母待我视如己出。” 林砚微微点头。 苏瑾却举起了手中茶杯,“公子助我苏家良多,先前冒性命之险护苏瑾周全,其后又送舍妹上京,苏瑾无以为报,以茶代酒谢公子与林家高义!” “苏姑娘言重了。” 苏瑾一饮而尽,林砚也只能礼貌回敬。 茶水入肚,林砚开门见山,“苏姑娘唤我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谢我吧?” 苏瑾笑起来,“公子聪慧,恐怕已经想到了。” “可是与前几日沈姑娘入水之事有关?” “是!我既为郡主,自是半个主人。当日替义母招待各府千金,出事之时我也在现场。因沈姑娘落了水,各家姑娘一时都慌了张,场面有些混乱。没人看到沈姑娘是怎么落水的。我虽也未曾见到这幕后推手,但我却记得,当时离沈姑娘最近的是牛家三小姐。” 林砚心神大震,蓦地想起挑拨莫子安的牛公子。 “镇国公牛家?” 苏瑾点头,“牛家的大姑娘是宫里的静嫔。” 宫里……牛家也是没落的八公之一,表面看来不过是早年的勋贵之家,如今已不大成器,也没什么能耐得哪位皇子看重。可倘或与宫里的哪位宠妃结了盟呢? 苏瑾接着说:“当日引大家去水边的丫头,后来义母提审过,之前百般询问都说与她无关。她非是刻意。后来我诓了她一句,说是见到她与穿着蟒龙袍的人在府里会过面。她立时便慌了,说是受五皇子指使。” 立时便慌了?林砚皱眉。 苏瑾瞧了他一眼,笑道:“公子是不是觉得太容易了些?我与义母也这么想,所以严加审问,几番用刑,将她打得半死,她终于改了口,说是大皇子。 可巧得是,她招供后便说有负大皇子厚望,如今受不得大刑出卖了主家,怕也是活不成的。趁人不备抢了侍卫的佩刀自尽了。” 林砚愣了片刻,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苏瑾问道:“不知林公子如何看?” 林砚轻哼一声,冷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五皇子这棋下得可真够深的。” 苏瑾心下一松,“不错。她既然有本事自杀,也明知道说出幕后之人也必定活不了,为何之前不自杀,反而要等供出了幕后主使之后? 她如今信誓旦旦,甚至自尽来证明自己的话,可却没有想到,这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绽。” 苏瑾抬头看着林砚,神色严肃,“林公子,甄家害得我苏家家破人亡,此仇还只报了一半。 可我不急,因为我知道我如今能力微弱,贸然出手,只会适得其反。而且,父母一定不希望我活在仇恨里,此生的所有信念也便只剩了复仇。 杀父杀母之仇不可忘。但我还有幼妹需要扶持,有苏家门楣需要我来振兴。苏家即便只剩了我与妹妹两个女子,也不能断了门风传承。 所以,我愿意等。我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我相信自己一定能等到甄家倒台的一天。 但这些都得有个前提,那便是,五皇子不能上位。我想,这点林家与我是一样的。五皇子上位,林家处境之危胜我百倍!” 林砚指尖微颤。不得不说,苏瑾的话让他很受震动。即便是二十一世纪,这样的女子都少见,更何况是在如今这个世道。对此,他是钦佩的,欣赏的,也是敬服的。 但更让他心中动荡的是,他感同身受。苏瑾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倘或林如海贾敏如书中一样去世,那么他的处境与苏瑾又有何不同? 林砚看着苏瑾,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苏瑾还在说着,她的眼神越发坚定。 “若五皇子还是以往的五皇子,我或许不会这么担心。可如今看来,世事在变,他也在变。” 林砚嘴唇微张,“你想怎么做?” “既然我们目的相同,为何不能合作?” 林砚眼神闪烁,“长公主知道吗?” 苏瑾笑起来,“公子以为呢?” 林砚一怔,恍惚察觉自己问了句傻话。长公主既然让苏瑾与他见面,派侍卫保护,又亲自在隔间包厢守着,怎会不知呢? 看来苏瑾那句视如己出并非官面话。 苏瑾觑了林砚一眼,试着问:“公子可是选了三皇子?” 林砚眼中寒光一闪,神色凌厉起来。 苏瑾忙道:“公子不要误会。我无意朝纲,更不想探听公子的秘密。公子是选了三皇子也好,大皇子也罢,都与我无关。我想合作的只是公子,而不是公子背后的人。” 林砚眼珠微微动了动。苏瑾的意思很明确,她不想站位,也无意站位,她要得只是五皇子不登基,她合作的也只是林家。仅此而已。 苏家毕竟不比林家,林家还处在朝堂,与这风浪中早已无法脱身,所以若要达成目的,不如择明主而栖。苏家却已失了根基,唯留二女,又有长公主为后盾,自有退路可言。 “公子在外,能探听五皇子动向,也可知朝堂信息。我在内,有义母帮衬,便是皇后娘娘对我也多有厚待。宫中之事,想来我比较方便。” 信息互通有无,这是再好不过。 林砚笑起来,端起茶杯,“好!祝我们合作愉快!” 苏瑾大是舒了口气,学着林砚的样子也举起茶杯,“合作愉快!” 二人饮了一杯,苏瑾又道:“明/慧师太如今在梅花庵挂名落户,出城往东四五里便是,距梅园不远。舍妹已经还俗,却也会时常去小住。我另选了个丫头在师太跟前带发修行,一来作为舍妹的替身,二来也可照顾师太。” 林砚自然明白,这是说,如果往后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可以通过梅花庵传信。这个名义上带发修行的丫头便是中间人。 想得倒是很周全。 林砚点头,起身告辞。 一边的隔墙打开,清惠长公主自隔间出来。 苏瑾站起来行礼,“多谢义母!”剩下的话却是张着嘴,欲言又止。 长公主却已经知晓她的心思,冷哼道:“我本无意他们之间的争斗,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手伸到我的公主府来!我清惠也不是没脾气的!” 长公主说的气愤,苏瑾神色却是暗了下来,话是如此,可清惠身份显耀,不论谁登基,她都是大长公主,委实不必牵扯进来。 她跪下来,“义母放心,林公子是可信之人,我已将话说清楚,他必不会让第三方知道。便是他日事败,也是我与他的牵扯,我……” 话未说完,长公主却是呵呵笑了起来,弯腰将她扶起来,“我无子无女,孑然一身,你既叫我一身义母,我怎会不帮着你?事成事败谁又说的定?何况,只需皇上在,即便他为储君也不敢动我。而倘或皇上……” 长公主不由自嘲,“我年岁也不小了,谁知道我会不会走在皇上前头。” 苏瑾急了,“义母长命百岁,一定会……” 长公主摆手打断她的话,“生死有命,我倒不大在意。我这一生荣华富贵都有了,也算是活够了。” 说着,长公主回头看向苏瑾,“你可还记得当日你是因何入宫?那等境地之下,我执意收你为义女。你落水,我更是闹到御前要为你讨回公道。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在与老五做对?你以为我还能撇得清吗?” 苏瑾浑身一寒,紧抓着长公主的衣袖,“义母,那……那……” “你想问,既然我早知如此,为何还要收你为义女?”长公主轻轻拍着她的手,神色缓和下来,“因为你像我。” 苏瑾怔住,恍惚想起来。永宁三十六年,大周与北戎大战,挂帅的是镇北侯,也是长公主的夫婿。初时屡屡告捷,战果累累。眼见快要打到北戎皇庭。义忠亲王一派却起了心思。 长公主与当今乃为一母同胞。侯爷军工大涨,威名远震,对义忠亲王来说便是个天大的祸患。因此,军中副将设计,告密北戎,引镇北侯入陷阱。 那一战镇北侯孤立无援,与三千亲兵战死沙场,无一生还。北戎更是将镇北侯首级挂在阵前,扬名立威。我军失了主帅,军心涣散,本来好好的局面,被北戎杀了个措手不及。 长公主本是在百里外的城镇养胎,得闻消息,连夜奔袭来到军营,披甲代夫出战,几番恶战才勉强阻北戎于玉门关外,将镇北侯尸首要了回来。 可也因此,腹中胎儿保不住了。那是个五个月已经成型的女婴。 长公主悲痛万分,回京后大闹金銮殿,剑指义忠亲王,若非先帝阻拦及时,恐怕就要血溅华堂。然而因证据不足,义忠亲王到底只得了个闭门思过的处罚。 好在义忠亲王本就糟了先帝猜忌,扶持当今将长公主嫁给镇北侯也是为了捧当今以做平衡。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故,先帝虽面上不好大处置,却是彻底对义忠亲王存了芥蒂,越发严苛。义忠亲王也瞧出几分处境之危,为了上位,也为了自保,走上了谋反逼宫之路。 苏瑾垂下头来,只觉得惭愧,长公主乃巾帼英雄,她何德何能与长公主相提并论? 长公主却是闭上眼睛,泪水顺流而下,“当初那个孩子倘或能平安出生,当与你一般大。太医算了,她也该是四月生的。” 自己也是四月出生。苏瑾明白了。长公主这是移情。 她张了张嘴,“义母!” 长公主摇头,“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不是她,也从未把你当成她。你就是你,只是我的另一个女儿。” 苏瑾一震,眼圈瞬间就红了,鼻音颤抖,带着哽咽,“义母!” 长公主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 要说皇上的心思,长公主是晓得的。他怕再出一个义忠亲王,便处处想要平衡,拿不定主意。可这般做法与先帝又有何不同? 况且,他既有心对西北开战,朝中却还这等做派,难道就不怕当年镇北侯的事情再度上演吗? 长公主神色一暗,将苏瑾搂得更紧了些,“不急。一切都有我在!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 你既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又怎会不为你着想?往后什么牵累不牵累的,再不许提了。” 苏瑾低声应着,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39.沈沅 沈府。 林砚将装订好的图画本递给沈沅, “你上次说想学西洋画,我便将素描, 水彩,油画等各做了一幅。素描最易入门,我在后面写了练习的方法,你可以先画线条。这是炭笔, 你用这个会比较方便。” 沈沅笑着接了过去, 眨了眨眼,“那我以后是不是得管你叫先生?夫子?或是老师?” 林砚一怔,看了沈沅几秒, 怎么觉得今日的沈沅有些不一样,面上依旧热情, 可却隐隐透出几分疏离之感?是他的错觉吗? 沈沅却已低了头不与他对视,将林砚给的图画本收好, 言道:“这个时辰, 父亲该是从衙门回府了。师兄还是先去拜见吧。” 好吧, 又变成师兄了。林如海与沈云舟为师兄弟, 他如今又得沈老太爷指点,沈沅这句师兄倒也没叫错。 林砚压下心底狐疑,点头告辞离去。 春分抿着嘴笑, “林公子对姑娘可真好。” 沈沅面上笑容有些牵强。 春分很是不理解, “难道不是吗?我都瞧得出来, 这画本是林公子这几日赶出来的。怕是想着姑娘落水病了得静养, 恐姑娘闲得慌, 供姑娘取乐。 林公子如今在国子监,学业必然不轻。听闻似乎还在为皇上作事。如此还能分出心神来为姑娘做画本,可见对姑娘用心。” 沈沅怔怔的,“他确实有心。可惜……” “可惜什么?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前些日子同林公子不是处的挺好的吗?林公子有哪里做得不好?” 沈沅嘴角带着苦笑,“他很好。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对我好,真心想同我处出感情来。问题不在他,而在我!” 春分更是疑惑了。 “以家中长辈疼我之心,恨不得我十八再嫁。你可知为何我如今才十二,他们便想为我定亲?” 春分皱着眉摇头。 “今年大选时,我还未满十二。可若三年后呢?以我们家的家世地位,皇上怕是要指婚的。可是父母也好,祖父祖母也罢,都不想我入皇家。” 沈沅站起来,低头看着桌上林砚送来的画本出神。 “我本想着,只需是长辈选的人,不论是谁,总归是最好的。我依着长辈的意思去做便是。可如今瞧来,我却不能因自家的私心而让林家闹心,这有违仁义之道。” 春分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姑娘说的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沈沅笑起来,却不再多做解释,只吩咐说:“若我没猜错,林公子今日来是有要事的。此刻必然同祖父父亲在书房。你让人去书房外守着,看林公子什么时候走,来告诉我一声。” ******** 书房。 林砚将从苏瑾处听来的消息告诉沈伯年与沈云舟。沈伯年尚且还沉得住,沈云舟却已是气得拍案而起。 “司徒峰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算计沅儿!” 沈伯年横眉怒斥:“云舟,慎言!” 皇子名讳怎可随便呼之于口?沈云舟悻悻闭嘴。 林砚摸了摸鼻子,言道:“沈伯父,老太爷,既然事关大皇子,我想着,怎么都得说给这个当事人听听。” 沈伯年笑起来,没有五皇子陷害了大皇子,大皇子还蒙在鼓里的道理。让他们狗咬狗去,这倒是个好法子。 沈云舟眼光微闪,双手紧握,指间关节寸寸发白,咬牙切齿,“这是自然!” 林砚笑了笑,有沈家出手,自然比他方便得多。 正事说完,林砚便起身告辞。他一走,沈云舟一张脸都垮了下来,“父亲,五皇子既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沈伯年轻叹:“看来沅儿和林砚的事情不能拖了。” 沈云舟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沈伯年很是疑惑,“怎么你不愿意?” 沈云舟一叹,“如海与我一同长大,我自是信得过的。林家家风更是清正,便是近几代子嗣不丰也都没有广纳妾室之事。林砚年岁不大,却已可见进退有度,他日必成大器。” 沈伯年更是不解,“既然如此,你还有何不满?” “我只是担心林砚与苏瑾。他嘴上说是遇见长公主在茶楼听评书而前去拜见。刚巧苏瑾也在,苏瑾念着林家相助之恩,将公主府查出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以便他对五皇子有所防范。 可我心底总有些不安。苏瑾是林砚带上京的,他们也算是共患难过。此前每每谈及苏家之事,林砚对苏瑾都颇有维护之意,言语间透着钦佩之情。再有落水那日,林砚还舍了自己的披风。是对沅儿,也是对苏瑾。” 沈伯年心中明了,却也颇觉好笑,摇头道:“苏瑾这丫头确实值得人钦佩。林砚是个坦荡的,他既然直言不讳,便更说明他们之间并无苟且。 送苏瑾上京是局势所迫。之后的举动也是出于一个义子。林砚这孩子是个好的。他若当真对苏瑾有意,绝不会再答应与沅儿接触。你多虑了。” 沈云舟轻笑,“林砚的品性这些日子我瞧在眼里。自然知道他们之间并无苟且。只是事关沅儿,我难免多思多想。 父亲,我不是不信林砚,只是想着他如今年岁尚小,怕是自己都未能认得清感情。倘或日后他才发觉对苏瑾之情呢?到时让沅儿如何自处? 我非是一定要将事情往坏处想。也自知,即便有那一日,以林砚的性子也会断了这个念头,同沅儿好好过日子。可他心底若有了别人,便是与沅儿举案齐眉,也到底意难平。” 沈云舟深吸了一口气,“沅儿是我捧在手心长大的,我自是想要她得一真心人,待她同我一样如珠如宝,琴瑟和鸣。若非如此,我何必同意叫她与林砚先接触? 我本想着,若他能对沅儿先生了情谊,那么苏瑾也便不重要了。也是虑着再过一两年,孩子再大些,更懂感情之事时再做定论。可如今…… 父亲,我是怕啊!当年蘅姐……蘅姐……” 沈伯年浑身一震,透骨沁凉。他只当沈云舟想太多,如此才知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蘅!当年若非他们看错了贾赦,阿蘅又怎会落得这个结局。 可当初贾赦又哪里是这个模样! 沈云舟与沈蘅虽是堂姐弟,感情比亲姐弟还好。沈蘅还教过他读书习字。当年的事,沈云舟比他们这些长辈还介意,也比他们都要怨恨自己,责怪自己。他是担心一着不慎,又害了沈沅。 如此,倒也怪不得他如今拿着林砚和苏瑾这没影的事情草木皆兵。 沈伯年一叹,拍了拍沈云舟的肩膀,这才发现,他身子都在轻微地战栗。沈伯年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阿蘅的事情,便是怪我怪你母亲也怪不得你!” “可是父亲,当初是我领着贾赦去见的蘅姐。是我!如今,又是我提议让沅儿和林砚……” 触景伤情,他是怕自己一错再错。 沈伯年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闻敲门声,“祖父,父亲,沅儿求见!” 沈云舟一怔,撇过脸去敛去方才的情愫,笑着上前开门让沈沅进来,握着她的手皱眉,取了桌上的手炉塞过去,“你还病着呢,怎么不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让身边的丫头过来说一声就好。” 沈沅心头一暖,觑着沈云舟的面色试探道:“父亲,我这次落水之事不简单吧?您们处处避着我,不想我知道。可您们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左右不过就那么几位皇子,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沈云舟面色一沉,神色闪动,“别担心,有我和你祖父在呢。你只管好好养病就行。不是约了明玉郡主过些日子去梅花庵上香吗?这若是还病着可不好。” 沈沅微微皱眉,沈云舟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她怎会听不出来。然而这让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我不知道这次是谁下的手,但除了他,别的皇子就没这个想法吗?倒不是我高看自己。我沈家门第摆在这,屹立两朝不倒,看过多少帝王变迁。甚至祖父还曾为帝师!全家又如此疼我,恨不得为我摘星星摘月亮,哪个皇子会不动心?” 沈云舟从来没有想过,有时候太过疼爱也会成了一种负累。若不是京中都知沈家对沈沅的看重,想来皇子们还不至于趋之若鹜。 沈云舟一时陷入两难,他不愿意沈沅入皇家,却也不想匆忙定亲日后害了沈沅。 沈沅眉宇微蹙,“祖父和父亲可是想着林家?与皇家相争,林家可曾考虑清楚了?” 沈伯年出面安慰,“两家的局势境地,林家是知道的。” 沈沅摇头,“林家确实知道。可……” 她一顿,抬眼看着沈伯年,“祖父,我与林砚之事,是您提的,还是林家提的?” 沈伯年张着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沅又道:“我虽未曾见过林叔父,却也能从您和父亲口中得知他的为人。叔父十岁丧父,十二岁丧母。名义上是跟着祖父求学,实则是在祖父膝下长大的。他知恩感恩,受沈家厚待,但凡祖父开口,他可会推拒? 我与林砚相交甚少,但就这么仅有的两三次也可看出,他非是醉心名利之人。与权势富贵相比,他更喜逍遥自在。以林家现在的处境,若我猜的不错,他们家的长媳,身份门第相配是自然,可却未必想要个家中握有重权的。 我们家,祖父于内阁致士,父亲为吏部侍郎,若不出意外,再过两年便是板上钉钉的尚书。二叔三叔都为外任知府,升迁只待资历政绩。这等情形,与林家所想不符。” 沈伯年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见沈沅笑了,“祖父也莫要再骗我。林砚第一次上京时还未曾提及此事,便说明那时林家并没有这个意思。想来是祖父见过林砚后生了心思,在林砚回南之时,给林叔父去过信吧?” 沈伯年心一点点往下沉,他叹了口气,“哪里就有你想得这么严重。” 沈沅摇头,“祖父总教我,但凡与时局皇家相关,宁可多想深想,也不可存侥幸心理。怎地今日反倒不一样了!” 沈云舟本对沈沅与林砚之事有些担忧,如今听得沈沅此话,却又不喜起来,“难道说我沈家的闺女还配不上他林家吗?” 沈沅失笑,“那么在父亲眼里,皇家可配不上我?” 沈云舟一愣。沈沅又道:“父亲心里明白,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的问题。” 沈云舟更是不悦,“你当林家在这婚事上就没存别的心思。如海现今处境艰难,倘或林家有个万一,林砚有沈家这门亲事,别人也不敢小瞧了他!” “父亲觉得林砚凭什么能得皇上看重,赐令牌护身?单单因为林叔父吗?我即便身在闺中也知,玻璃厂是他做起来的。且如今皇上怕是还在让他办什么了不得的事。 父亲觉得,这样的他,可需靠联姻来站稳脚跟?父亲,这门亲事对沈家而言,可解我之危。可对林家而言,反倒是鸡肋。” 沈沅深吸了一口气,跪拜下来,神色郑重,“祖父,父亲!您们常教我仁义礼智信,然而如今林家有义,我沈家怎能无仁?” 沈云舟身形有些摇晃,女儿太通透,骗不过她怎么办? 他咬牙,“男未婚,女未嫁,议亲本就寻常。皇子们就算有想法又如何?皇家既然未曾指婚,那嫁娶便是我们自家的事。总不能因为我们定亲便怨上我们或是林家。你想多了。” 沈沅苦笑,“即便如父亲所说。但祖父提议林叔父念着旧情首肯,和林家主动求娶不一样。” 前者是林家被拉下水,后者是林家压根不在意。 沈云舟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最终还是沈伯年出面将沈沅扶了起来,“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让我同你父亲商议商议。你且先回房吧。林砚那边,你只当是师兄妹处着便是。左右咱们家和林家乃是世交,不越了规矩也无妨。” 沈沅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最终闭了嘴,点头应了,退了出去。 沈云舟更愁了,“父亲,如今怎么办?” “左右你也有顾虑,那就先搁着吧。皇家那边,说到底皇子的态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我寻个机会,试探一番再论。便是皇上真有此心,也总得先问问我。” 说完,沈伯年又是一阵自嘲:“没想到我们两个还不如沅儿。沅儿说的不错,以如今林家的情况林砚的能为,如海只怕是不打算娶一个家中重权的长媳进门的。 是我念着两家的情分,心里又极喜欢林砚这小子,贸然开了口,未曾多想。如海总觉沈家待他恩重如山,我既亲自写了信,他哪会不应。” 沈伯年最终一叹,“且等如海上京再说吧。” 沈云舟大惊,“如海要上京?那江南……” “少则三五月,多则七八月。” 想在如此短期内对甄家连根拔起,即便是甄家刚受重创,也并非容易之事。这便是说,要发大招。而这般一来,林如海的危险也可想而知。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沈云舟难免担心起来,“我们可还能做些什么?” “你在吏部任职,上回江南大变,如今派去江南委任的都是你精挑细选。我们不在江南,对江南具体情形也不甚了解,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 “那林砚……” 沈伯年摇头,“他还不知道,如海瞒着他。” 说完,沈伯年转头与沈云舟对视一眼,二人皆自苦笑,以林砚那小子机灵的程度,又能瞒得了多久? 40.妹控是病 金玉阁。 “你的意思是说, 让我出面联合琉璃街其他商家做年货节?发行统一优惠券,实行满减活动。琉璃街内所有参加活动的店铺都能用?” 林砚点头, “琉璃街店铺鳞次栉比,种类繁多。若只是自家店铺的活动,大户人家也就罢了,有些小门小户恐买不了那么多。 联合其他商家就不一样。如今正值年节, 需要置办的货物不少。有全场满减, 没有品种限制,可以很大程度促进百姓的消费激情。 有九爷出面,想来大多店铺都不会拒绝, 何况,这本就是双赢的买卖。具体操作, 我资料里头也写清楚了,期间若是遇上什么麻烦我们可以再细细研究。不过, 计策已经在这, 其他问题想来九爷也能解决。 若是时间充足, 九爷倒是可以划块地, 做自己的商城,邀请各大买卖生意人入驻,商城负责统一管理, 宣传, 引流客户以及安全等问题。商家按年付给商城门面租金和管理费用。 不过, 今年想来是不行了。如今离过年只有一个来月, 这可是做买卖的旺季。九爷想必不会错过。咱们就先联合其他商家做一笔, 有了经验,往后若做自己的商城,也更为便利。” 司徒岳瞠目结舌,看着林砚眼珠儿都不眨一下。 林砚好一阵疑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我脸上可是有东西?九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司徒岭哈哈笑起来,“他这是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都是什么。鬼主意一溜接着一溜。” 林砚挑了挑眉,“怎么能说是鬼主意呢!我提得哪一个不是好主意!” 司徒岭笑得更欢了,“是,确实都是好主意!” 林砚站起来准备告辞,司徒岳疑道:“你才来多久就要走,饭还没吃呢!” 大约是相处得多了,林砚对眼前这两位也有了了解。三皇子沉稳谨慎,待人和善。九皇子虽有些暴脾气,但只需他认同了你,便是真得当你是朋友,无关乎身份地位,真心结交,没有半点架子,相处起来比三皇子还要舒服些。 如今二人早没了那些虚礼,林砚摇头,“不了,我得去一趟祖宅。早前给了他们图纸方案让重新修整,也不知道如今弄得怎么样了。” “我听说你最近在大肆弄铜管子?你修整房子用这么多铜管子做什么?”司徒岳眼珠一转,拉了林砚说,“走,我也去看看!” 二人就这么抛下司徒岭到了林府,司徒岳睁大了眼睛,“你这哪里是修葺,这架势你是打算重建吗?” 林砚笑着摸了摸鼻子,“我打算把每间房子都安上暖气,工程量自然大一些。” 司徒岳垫着脚在乱七八糟的施工地好容易选了条路走过来,指着埋的铜管说:“你弄铜管就为了做这个?就是你说的类似地龙,几个锅炉烧火再通过管道运输暖气?” 林砚点头,“嗯。” 司徒岳眼睛亮起来,“等你做好了,爷来试试,若是有用,爷也把府里弄起来。说不定还能赚一笔。” 林砚翻了个白眼,“这玩意儿弄起来太麻烦,竹管木管埋在地下容易腐蚀,只能用铜管。” 林砚再次感叹了下,这年头的钢铁制造技术低下。青铜黄铜倒是早一千多年前就有了,可惜不论材料还是制作工艺,既昂贵又困难。 “暖气遇冷变水,木板容易潮。我是将每间房子都额外铺了好些东西防潮的。需得大兴土木,工程太大,耗材太多,价格也太贵,不适宜全面推广。九爷若想着拿这个赚钱,恐怕不行。” 司徒岳有一阵失望,却也没多么在意,与林砚并肩继续往里走,看到前方祠堂差点跳了起来,“你连祠堂都敢动?” 祠堂供奉的是祖宗。即便林家主子不在,这里也是香火不断的。这个年代的固有思想,祠堂是轻易不许动的,会惊扰了祖先。 “小动,小动。我也没大动。只动了一点点,为了这个,想要在不大动的情况下达到保暖效果,我还费了好些天重新设计呢。” 司徒岳呵呵两声,“林大人知道吗?” 林砚咳嗽了两声,“那个,这不是他不在吗?反正现在京里我最大!” 旁边作陪的林槐很是不悦地重重哼了两声,林砚抖了抖,苦着一张脸,“槐叔!正厅牌位什么的我都没动,还有……” 林槐一张脸铁青,林砚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听不见了。 司徒岳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林砚小声嘟囔,“爹总喜欢罚我,我要不在祠堂弄个暖气,往后被罚了,京里冬天比南边冷好几倍,我不得冻死去。 我这又怕热又怕冷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到头来还不是爹心疼。我这也是为他着想。” 噗,这下司徒岳笑得更夸张了。 林槐一张脸变了又变。好吧,摊上这么个主子,他也很无奈。 他叹了口气,说起别的事来,“上次做铜管的那家没这么多货,奴才另寻了一家打算备用。那家做工细致了不少,价格却十分低廉。 奴才找人问了一下,说是南安王家的产业,当日有个主事的出来说,他们家也算是同大爷相识,权当交个朋友。 奴才瞧那主事有几分女儿气,特意留了心,蹲在外头没走,果然发现她换了女儿家的衣裳回了南安王府。听门房的唤她县主。奴才恐此中有诈,同大爷说一声,大爷也好有个警醒。” 司徒岳笑眯眯看着林砚,推了他一把,“爷可听说南安王家曾想同你定亲,被你一句不宜早娶给顶回去了。看来,这霍县主是瞧上你了,没死心呢。 霍县主可不是一般女子,听闻在岭南那是作风大胆的很。你小子这桃花还带着刺呢!” 林砚翻了个白眼,揭过不提,压根没当回事。婚姻大事,林家不点头,霍家小动作也没用,何况这败坏的又不是他的名声,他着什么急。 “不必理会,另找一家便是。” 林槐见林砚心里有了底,便不再啰嗦,转而又道:“大爷上回给的图纸,奴才找了几个车马行的工匠都说做不来。” 林砚不以为意,“无妨,那是我们没门路找到人才。这不是有九爷在吗?劳烦槐叔去将图纸拿过来。” 司徒岳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林砚眨了眨眼,待林槐取了图纸来,展开给司徒岳看。 司徒岳大奇,“这是马车?” “改良版马车。九爷难道不觉得如今的马车太过颠簸了吗?”林砚指着图纸一一解说。 “这里是利用了悬浮车厢的设计,可以有效缓和颠簸。这里使用的是弹簧,能够减震。还有车轮,我做了加宽处理,增加与地面的摩擦受力面积。再有这个……” 司徒岳看着图纸上标注的两个字一头雾水,“轮胎?” “对!就好比现在有些人家用布料或者杂草包裹车轮一样。我想用羊皮或者猪皮等做充气设计,看是否可行。” 可惜如今没有橡胶树,做不成橡胶轮胎。林砚想来想去,只有这种方式能代替。 黄河沿岸一直都有羊皮筏子,可见羊皮是能充气的。而做一下改良,换成轮胎的形状模式,未必不能成。 “只是,还得试过才知道。我想着找个精于此道的老匠人一同研究研究。 倘或不成也没关系,羊皮猪皮都具有弹性韧性。便是做不成充气轮胎,也可加以修饰后做层叠设计,包裹车轮,总比如今光秃秃的木轮效果要好。 这玩意儿虽然耗费也不便宜,但比暖气要好太多。九爷要是有兴趣,倒是可以做大了来弄。反正如今能用得起马车的大多也不缺这点钱,有这舒服的,谁还会用以往那不舒服的。” 司徒岳转头看着林砚,神色很是复杂,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如今的施工地,摇头叹道:“爷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会享受的人。没想到比起你来,那简直不够看的。而能够为了自己享受钻研到这份上的,你也算是个人才。” 说完,卷起图纸跑了。 林砚站在原地,懵逼脸。所以,这是褒呢?还是贬呢? 他是真的已经受够了现在的马车啊!没觉醒上辈子的记忆之前还不怎么觉得,可自打他记起二十一世纪的种种便利,就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方便!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亏得他两辈子都在富贵人家,换个贫苦百姓家,可让他可怎么活! 林砚在心底里狠狠批判了下自己的享乐主义,然而转头又为自己的享乐事业开始绞尽脑汁奋斗去了。 他蹿进最先弄好的书房,咬着笔开始绘图。 黛玉的小院要重修。外观不变,但室内要重新设计。 第一公主床。第二,粉嫩的缩小版公主城堡。 他们家萌萌哒的妹妹怎么能没有公主梦呢!别跟他说,欧式公主风和原著中的潇湘妃子不搭! 去你的搭不搭!老子就是要把可爱的妹子宠成小公主,你管得着吗? 没听说过吗?每个女孩子的心里都有一个公主梦!虽然年代不同,公主也不能随便叫,但林砚深信这种梦还是存在的。 至于黛玉会不会喜欢?她现在年岁尚小,颜色也偏好粉色系,可见应该是喜欢的吧。 哈?你说不喜欢怎么办?或者年小喜欢,长大了大多嫌弃? 呵呵,拆了重新弄就是,多大点事! 爷现在可不差钱!府上的修整,这么大的工程,九爷那两万两都没花完呢!何况,才给九爷出了好些主意,这一旦做成了,绝对少不了他的好处。 怎么看不惯?看不惯给老子滚!我家妹子才不稀罕你们惯不惯呢! 嫁不出去?谁这么没眼光,我家这么好的妹子因为这个就嫌弃?那是他眼瞎! 何况,嫁不出去怎么了,老子养她一辈子!在林家当作威作福的姑奶奶不好吗?何苦去别人家受苦受难!心疼! 林砚狠狠点头,握拳,下定决心,就这么办! 所有没本事把黛玉宠成公主,还想打她主意的,都给老子滚! 41.王熙凤动胎气 南安王府。 霍灵从外头回来, 面上洋溢着几分喜气,可见心情很好, 刚想唤丫头去拿衣服来换上好装作未曾出府的模样,便听身后一句呵斥:“你又出去了?” 霍灵一震,转过头就看到南安王妃面色铁青。她皱着眉不以为然,“在岭南的时候, 我也常出去的, 不也没事。” “那怎么一样,如今是在……” 王妃还没说完,霍灵已抢先道:“如今是在京城!我知道啦, 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就说不回京,回京有什么意思!” “皇上圣旨下令, 这是我们能选的吗?”王妃看着霍灵,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是不是又出去找林砚了?” 霍灵不言不语, 面上很是不耐烦。 王妃青筋大跳, 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孽障。防都防不住。让丫头看着她,她把丫头打晕了。勒令门房不许放人, 她居然能翻墙! “你得记着你是未出阁的丫头, 跑出去见外姓男子, 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霍灵很不耐烦, “我又没见他!不过是去了自家铺子!” “拿自家店铺的东西去倒贴别人家, 要不是我拦着管事,你是不是还要把店铺直接送人?”王妃咬牙,戳着霍灵的脑门,“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霍灵一时也来得气,“你要是肯帮我同林家定了亲,那我们就是名正言顺,我还至于这么迂回着来,好叫他记着我吗?” 王妃被气了个倒仰,“我何尝不愿意成全你,可人家说了不宜早娶,就是没这个意思,你还想怎么样!” “不宜早娶罢了,反正林砚现在也没议亲!我怎么就不行?你大可以和林家说先定下来,过几年再成亲便是。” 王妃冷哼,“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没议亲,林家有没有议亲,还要告诉你知道不成!” 霍灵面色大变,“林家在议亲?议的是谁?” 王妃一愣,瞧她这模样心头转了个弯,林家议没议亲她不知道,但若是能让霍灵就此断了念头也是好的。 “林家的事我哪里晓得。不过我瞧着林砚一直住在贾府,两家本就是亲戚,再来个亲上做亲也不一定。” 霍灵一声冷哼,“贾家适龄的只有一个贾元春,比林砚大了三岁也就罢了,偏还是刚从宫里出来的,身上罪名都不干净呢!就是贾家有这个心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议亲,总会冷一阵。母亲也别当我是傻子,好糊弄!” 王妃咬牙,眼珠儿一转,“还有沈家呢!沈家也有个姑娘,与他年岁上也相配,我前儿才听闻说,沈家在给自己姑娘相看。却没见别的府里有什么信。 只林家与沈家亲厚,林砚三不五时地网沈家去。说不得看中的就是林砚,人两家长辈私底下早有了打算呢!” 霍灵双目赤红,带着愤怒与埋怨,转身入了内室,啪地一下将房门关得震天响。 王妃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心下一松,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叹气。如此也好,便是难过也就这一阵,总比她上蹿下跳坏了名声强。 至于林家。先且看看吧,若有机会,林家倒是不错。她也愿意。可惜偏偏霍烨与林砚十分不对付,叫嚷着早晚有一日要叫他好看。 王妃眉头紧皱,忍不住摇头。 儿女啊,都是债! ******** 林砚从林府出来,天色渐晚,温度也降了下来。他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翻身上马赶回贾府,至得宁荣街口,却是遇见了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护着怀里的牛皮纸袋子的贾琏。 “琏二表哥!”林砚驱马上前,与他并行,笑着说,“表哥这是买的什么,这么宝贝?” “凤儿自怀孕后便一直不大舒坦,这几日更是呕吐的厉害,总吃不下东西。刚才忽然有了胃口,说想吃东大街老李汉的糖炒栗子,这不,我刚去买了来。” 还护在怀里怕凉了呢!林砚弯着眼笑。人都是会变得。贾琏才十六七岁,少年心性,虽则坏毛病不少,但若用心引导,未必不能调整过来。 这不,自打有沈家教导指点,又同王熙凤开诚布公谈过,如今二人可是好得蜜里调油似得。虽说房里终究有个平儿,往后也指不定还有别的女人,但三妻四妾本就是这个时代的男子通病,算不得错。 林砚与他一道回去,边走边说闲话。 “表哥如今也去玻璃厂上任好几日了,可还习惯吗?” “前两日是不大习惯。如今倒好了。上峰是叔祖父的门生,大舅舅打过招呼呢!” 朝中有人好办事,就是如此。林砚点头。 贾琏却来了兴致,“我之前还当玻璃厂只是一个小厂子,去了才知,大得很。尤其外头的门面构造,当真叫人瞠目结舌。林表弟不知,如今玻璃厂的人对你都佩服得很!” 林砚淡笑不语。玻璃厂他去过不只一回,自然知道。大是挺大的。也因此,一般他过去,直接往重兵把守之地,是碰不上贾琏的。 这还不算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门面装潢。 司徒岳果然有两把刷子。他不过略微提了提,司徒岳便将玻璃瓦,落地窗都弄出来了。 若不是里头古色古香的摆设,以及穿过门面那一栋,里间建筑还是传统式,只窗户安上了玻璃,设了窗帘。他大概就要怀疑自己又穿回去了。 二人不痛不痒地又说了两句便至了荣国府。但见门房忙碌,瞧着那情形,忍不住问了一句,“今儿有客?” “是邢家上京了,今日刚来。”贾琏说着这话,面上神色却有些不大好看。 林砚张了张嘴,本想问却又顾虑着恐这里头有不好同外人说的事,话到嘴边转了口,“我倒是不知道,未曾拜见。” 贾琏摇头,“表弟也是客,何况表弟要去国子监上学,还有正事办。没有让客人等客人的道理!表弟若是有心,改日我引你见见就好。” 这话有些冷,林砚有些疑惑,却也为深究。他本也只是随口一说。 不过贾琏这话倒是让他怔了下来。无他,只因突然想到了薛家入府的情形。 不过是王夫人的亲戚,对黛玉来说,关系已是远了,算不得正经长辈。正如贾琏那句话,没有让客人等着客人还特意拜见的道理。 然而薛家来,黛玉也是入贾家三春一样候着的。 林砚心头紧了紧,面上的神色跟着暗下来。 贾琏却是急着要去给王熙凤送炒栗子先走了。林砚独自回院,刚进月亮门,便听里头三两个丫头在说笑。 “听说今天大太太的娘家来了,你们可瞧见了吗?” “什么娘家,就是个破落户。那邢家姑娘穿得还不如我呢!听说邢家家底都没了,这次上京是来打秋风的。” “这我知道。我今儿打东院那头过,听见里头的吵嚷了。似乎是大太太拿自己的体己贴补娘家,还给邢家买了个两进的院子安置。不都说吗,京都居,大不易。那院子虽只有两进,可谁知要花多少银子。 这要是大太太是个富贵的,用的自己的嫁妆也就罢了。可大太太嫁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情景,我就算那会儿不在府里,也听人说过。所以啊,如今这钱指不定还是打府里捞入怀里的呢!” “啧啧,大太太这是拿贾家去填邢家呢!大老爷能答应?” “哪能啊!这不才闹了起来!大老爷口口声声让大太太把银子吐出去,他好拿了去买画扇!这大冬天的,买什么画扇!大太太不肯,大老爷哪会罢休,东院好大的动静。要不是老太太和二太太赶过来,指不定就动手了!” 林砚总算知道贾琏的面色为什么不好看了,面色一沉。红曲已是掀了帘子打屋子里出来,一眼便瞧见林砚,忙呵斥住那几个丫头。 “都凑一堆做什么!没活做吗?府里的主子也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别的院里我管不着,可你们既然分在这院里,便得守我们家大爷的规矩! 你们若不想伺候,只管站出来。你们是贾家的人,我们大爷也不会为难你们,只禀明了老太太,放你们去寻好去处便是!” 那几个丫头唬了一跳,回过头瞧见林砚更是吓得打了个哆嗦,忙道“不敢”。 虽说林家看起来规矩严,可这几个月伺候着,她们也都摸到了边,只需按着林大爷说的来,不越了线,他就是个极好说话的。 更不必说在这院里呆的谁不是领着贾家林家两份月钱,再有林大爷手头钱财不少,日常打点更是大方。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进来都不能呢! 她们脑子进水了才想出去另寻去处。 想到这点,一个个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请安,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人,红曲也不好处罚,挥手叫他们退下,这才迎上前来,瞧着林砚眉头深锁,大致猜到几分他的疑虑,开口解释。 “奴婢今儿去二奶奶那送东西,二奶奶怕是想着左右林家早就知道此事,便没避着奴婢,奴婢听她和平儿话里的意思。这事本不是这么办的。 以二奶奶的想法,她偷偷将院子买了,人也安置了。只说是邢家搬上了京。左右邢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过薄有家底,这是大家都晓得的,也不会叫府里知道给大太太没脸。 谁知大太太见不要自己出钱,自己还担了名头,心里高兴。恐是想炫耀炫耀,让身边的丫头也自己也是个有能为的,一时不慎就说漏了嘴。叫丫头告去了大老爷那里。 大老爷前儿看重了一套画扇,去公中支取,账房没给。大老爷心里头正愁没钱,也存着火气呢,这不就凑一处了,哪能消停。 后来没法子,还是二奶奶出的面,说拿出自己嫁妆里的一处院子给邢家住,这才消停。可怜大太太下不来台,邢家跟着闹了个不尴不尬,大太太还把怨气撒在了二奶奶身上。” 贾琏夫妻本想同大房处理好关系,邢氏不管怎么说,也是明面上的母亲,可一番好心还被人埋怨,难怪贾琏心里不爽快,说起邢家来,声音都冷了。 林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待红曲出去,就栽进了书房捣鼓三脚架式望远镜。还没弄多久,便又听外头吵嚷起来。 红曲进来报说:“二奶奶动了胎气,见红了!” 42.王熙凤VS王夫人 刚晴了几日的天气又下起雪来, 纷纷扬扬好似柳絮在冷冽寒风中飞舞。苍凉的老干虬枝已经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啪嗒一声断裂掉落下来。来往行人脚步匆忙, 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院里。丫头婆子们一个个神色焦虑,紧绷着弦,大气都不敢出。屋内依稀可见低低地抽泣声。 王熙凤坐在床上, 将头靠着王夫人的肩, 时不时拿帕子摁眼角。 “我的儿,你受苦了。不打紧,你和琏儿都还年轻, 孩子往后总会有的。” 王熙凤皱眉,“太太说什么呢!孩子还在!” 王夫人表情僵在脸上, “那方才来报信的丫头怎么说太医瞧过,情形不大好。” “见了红, 是不大好。却有一法子能救, 可惜需得施针, 偏偏我是女子, 太医不能动手。这才陷入两难。亏得林表弟身边有个名唤白芷的丫头,也懂得医术,倒是救了我这孩子一命。” 王夫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保住了?怎么就保住了呢?保住了, 刚才哭丧什么! 王熙凤却好似知道她怎么想一般, 低头双上抚摸这小腹, “我只是感叹这孩子可怜, 才三个月,便经历这等事情。 幸而他是个命大的。他若是有什么事,可叫我怎么办!姑妈是不知道,之前见红那会儿,我是唬得浑身都凉了,生怕这孩子……怕这孩子……” 王夫人嘴角抽搐,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定位,揽过王熙凤,“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是个命大的,往后必定也是个有福的。” 王熙凤伏在王夫人怀里,眼睫颤了颤,神色渐渐暗下来。这话是没说错,可她没有错过方才说孩子没事时,王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失望。 王熙凤紧了紧拳头,是她吗?自己的好姑妈?当初自己有多信任她,便是后来生了芥蒂,却也想着毕竟是亲姑妈,就算对府上爵位之事各怀心思,但如今宝玉却还小,她的孩子男女都未知,哪里就到了这一步。 可到头来…… 王熙凤咬牙,狠!果然好狠! 隔壁耳房传来怒骂声。 “好外甥,你可得说句公道话!岫烟好心做了糕点,怎么就是害外甥媳妇了呢!谁他妈胡说八道!” 不必细究,听声音和称呼便可知这是邢大舅。 王夫人眉头深锁,面上表情十分冷,“要我说,你也太心善了些。不是我说邢家的不是,可我听闻那邢家大老爷是个赌徒无赖,哪是好相与的。你赔上嫁妆给他们,他们倒好,反过来伤你的孩子。这好在是保住了,若有个万一……” 王熙凤心一点点往下沉,这是有多怕翻出自己,着急上火地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想寻个替罪羊出来! 王熙凤脱离出王夫人的怀抱,刚直起身子,便见平儿领了刚净过面的邢岫烟进来。 邢岫烟不过九岁,被今日这一遭唬得心神聚散,如今还有些余悸,怯怯地。王熙凤招手将她拉过来,笑着说:“如今才洗了脸可不许再哭了。这事本也不是你的错,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还发作不出来,又怎么会晓得自己早就糟了人的算计!” 邢岫烟小心应着。王熙凤见得如此,便也不多说,只让丫头又领了出去,吩咐说邢家是客,好生伺候。 王夫人眉头一跳,“凤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可是听说了,王熙凤是吃了邢岫烟做得糕点才生了反应。可王熙凤如今待邢蚰烟的态度却不像。 “岫烟也是一片好心,那糕点虽用了些药材,却也是问过大夫,孕妇可以食用的。可惜她哪里知道我身上早让人下了药!” 王熙凤咬牙切齿,王夫人心头却一阵阵打鼓,王熙凤这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白芷又掀了帘子进来,后头跟着贵儿。贵儿的手上拿着一个香囊。 王熙凤瞧了一眼,笑着说:“今日还要多亏了白芷姑娘,只有这一个吗?” “是!只这一个。用量倒也不多。按理是不会有反应的。需得用上几个月,待得生产时才会显现出来,叫胎儿难以活命,便是大人有机会能保全,却也失了生育之能,往后再不会有了。 且这玩意儿是吸入的,比吃进嘴里的要隐晦,便是出了事,妇人生产艰难也是寻常,便会叫人觉得是二奶奶自己的问题。” 难产,可能一尸两命?便是保住了命,也一辈子都怀不上了? 王熙凤但觉四肢百骸都在发冷。她抓过白芷的手,“白芷姑娘,还请你再仔细查查我这院子里可还有?” 白芷笑起来,“二奶奶放心,奴婢已经查清楚了,不会错。” 王熙凤这颗心才恍惚落下来,转头恶狠狠道:“把安儿给我带过来!” 王夫人身子一抖,若不是坐的椅子有扶手,只怕就要摔下去。 贵人应了转头出门说了句什么,没一会儿,便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拧小鸡一样拧了个人直接摔进来。 “还不同二奶奶老实交代!” 但见地上那一坨,整个身体缩在一起,衣服破乱不堪还有雪。若不是还在动,王夫人几乎看不出这是个人。 只见她抬起头来,头发散乱,嘴唇发绀,睫毛上甚至有些泪水结成的冰,如今在屋子里受了暖,化成水糊了满眼。 腊月里的天气何等寒冷,压根不必如何用刑,只管将人往雪地里一扔,过不得多久就能成一个雪人。可见王熙凤用得就是这招。而安儿也因此早已去了半条命。 贵儿将王熙凤身上的被子理了理,将她盖得很严实的一些,以免王熙凤受了安儿带进来的寒气。 安儿身子僵硬,连抖都已经不会抖了。过了好半晌,才在暖气里渐渐缓和了些过来,喉咙却已冻得嘶哑难听得厉害。 她匍匐在地上,早已站不起来,只一个劲求饶,“二奶奶,求二奶奶看在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你也说你服侍我多年?我哪点待你不好,你要这么对我?我就是太信你,否则怎么会着了你的道!” 安儿闻得这话里的阴狠和愤恨,打了个哆嗦。她与王熙凤主仆这么长时间,怎会不了解王熙凤,她如此模样,自己还有什么活路? 安儿大骇,吓得哭了起来,却连哭声都不敢大了,怕惹了王熙凤恼恨更甚,“二奶奶,奴婢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奴婢知错了。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二太太的主意,是二太太逼我的!” 王夫人身子一晃,刚要起身怒斥,却被王熙凤早一步抓住了手腕,但见王熙凤大呵:“胡说八道!太太是我亲姑妈,想我好都来不及,如何会害我!看来你是还没在雪地里呆够!张妈,把她拉出去,再冻上一个时辰!” 这大雪的天气,安儿已经这样了,再冻上一个时辰,还有命吗? 安儿骇得心神聚散,一个劲磕头,“二奶奶饶命,二奶奶饶命!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没有撒谎!太太,太太,当日你让周姐姐来找我,说……” 啪! 一个茶盏甩过去,正中安儿额头,血立马就渗了出来,顺着安儿的额角流下。 “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谋害主子,还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活该被打杀了,便是父母兄弟也一起处置了都不为过!” 安儿浑身一颤,震惊地看着王夫人,见她面色难看,眼含杀意,知她不是说假,张着嘴,上下唇抖啊抖,就是再不敢说半个字。 她若是说了,家人怎么办? 王熙凤瞧见这情形,气急之下反倒笑了,眼珠儿一转,拉着王夫人重新让她坐下。 “太太别生气,为了个丫头不值当。”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眼神微闪,得了安儿这样的供词还如此态度,不大正常啊。 王熙凤却是一副完全没这回事的模样,转头让贵儿又倒了杯热茶,接过来亲自送到王夫人手上,“太太可别这么看我。我虽年轻却也不是个不晓事的。太太同我是两层上的亲戚,不论是我在闺阁时,还是嫁过来,待我就像自己的亲闺女一般。 试问哪个做娘的会来害自己的闺女?安儿哪句真哪句假,我还是会分的。万不会因此怪上太太。我可没这么没良心。” 话虽这么说着,可王夫人怎么听怎么觉得话里有话,一股子讽刺的意味。 她皱着眉头,此时也没那功夫去琢磨王熙凤打得什么主意,只道:“你知道就好,也不枉我疼你一场。既如此,这丫头也便不必留了。拉下去打死了吧。” 王熙凤怔了,人人都说她心狠泼辣,手段强硬,可她便是气了对下人撒气也从没这么轻易说过“打死”二字。 王夫人这平日“慈眉善目”的倒是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虽然安儿这丫头确实该死。 王熙凤心底沉了沉,笑着摇头,“这可不成!” 王夫人面露不悦,“你可还是不信我?” “太太说哪里的话!我自是信太太不过的。只是,太太可知这香囊里头是什么东西?” 王夫人越发有些坐不住了,“什么东西?” 王熙凤朝白芷看了一眼,白芷心领神会,上前道:“这香囊里头有麝香,可却不只这一样。还有其他五味药材,虽说也都是做香料用得上的。但孕妇用了却是大大的不好。这一共六种药材乃是一个方子,出自宫里。 这方子看似简单,但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不易使人察觉。事成之后,只需把这香囊毁了,谁都会当这是一场意外,而不会叫人联想到有人做了手脚。先帝在位时,曾有容美人一案。当时容美人便是被这个所害,一尸两命。 太医院太医查了半个月最后论定是意外,容美人自个儿身子不好,生产才更是艰难。若非后来李婕妤在与其他妃嫔的争斗中落败打入冷宫,自己说了出来,只怕大家也知晓不了真相。 二奶奶也是如此。得亏二奶奶今日遇上了贵人,邢姑娘糕点中的药材刚好同它犯了冲,叫二奶奶提前有了反应,总算还补救得及时。反倒救了二奶奶和这孩子的命!” 王夫人一双手都在抖,深深看了白芷一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原来竟是如此。”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见贾琏打了帘子进来,也不管屋里都有哪些人,直接冲她走过来,坐在床边,“你这会儿可觉得舒服些了?” 看着他关切的语气和眼神,王熙凤笑起来,“已是好多了。有白芷在呢,你别担心。说来,咱们又欠了林表弟好大一份人情。” 又?王夫人眼波流转,看来这夫妻俩与林砚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好。 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果然,她不喜欢的人都凑成堆了。 “这丫头可嘴硬得很,也不知受了谁的主使,就是不肯说实话,只会攀咬太太。”王熙凤指着安儿埋怨了一通,又捅了捅贾琏,“邢家舅舅那边怎么样了?” “已安抚住了。你别说,邢家舅舅脾气可真是个火爆的。只说自家不能背了这个冤枉,嚷嚷着要报官去呢!” 王夫人身子一抖,“报……报官?” 贾琏点头,“要我说,邢家舅舅话说得糙,可理却不糙。这事既然自己审不清楚,交给官府来审便是。报官也没什么不好!” 报官! 王夫人面色大变! 之前是看中了这方子可靠,她没想一定要了王熙凤的命,到时请太医过来守着,保全了她便是。 她不能再生了,性子又是个泼辣的,容不得贾琏捻三搞四,贾琏要想有子嗣,便越发艰难,这也算是一劳永逸。 更重要的是,方子隐秘,能达到目的还不被人发觉,只需事后谨慎些将香囊烧了就行。可如今这东西却成了重要物证。 宫里的东西,又不是烂大街。虽说如今知道的也有不少人,但总有个方向和源头,顺着一查…… 之前王熙凤出了事,派丫头来报信,只说自己心里难受得紧,想找她说话。 这么大的事,王熙凤不开口,她这做姑母又做婶娘的都没有不来的道理,何况她开了口。换了衣服便来了,因那丫头只说孩子保不住,又说是吃了邢家的东西。她还沾沾自喜,深觉目的达到,还有了替罪羊。 可这会儿她才发觉,并不这么简单。 但见眼前这对夫妻俩一唱一和的,王夫人心底狐疑,其实他们是早就知道了吧?或者说至少是早就怀疑了吧? 所以,这就是一出鸿门宴啊! 王夫人只觉得好似一下子掉入冰窟窿里,透骨发寒。 正在此时,但闻外头救星般的话语:“老太太来了!” 43.大战第二回合 王夫人大喜。贾琏眉头微蹙, 露出几分不悦,却还是掩饰住了, 站起身相迎。这才看到,贾母身边搀扶的不是丫头,而是贾元春。 “哎呦,我可怜的凤哥儿, 瞧这脸色白的!快躺下好好休息, 怎么就坐起来了呢!琏儿也是,这屋子里乌压压一堆的人做什么!也不怕扰了凤哥儿静养!” 王熙凤本欲说话,却被贾母上前一步把她按在床上, “你放心,你肚子里的是我贾家的金重孙, 老祖宗一定为你做主!”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母一派力挺之势, 王熙凤嘴边的话在没能说出口。见得贾母有撇下她, 单独拎了人出去解决的意思, 王熙凤机灵一动, 顺着贾母的宽慰,干脆伸手抱住贾母,撒泼大哭起来。 边哭边骂:“老祖宗, 都是这杀千刀的奴才!也不知听了谁的唆使, 要来害我的孩子。如今露了馅, 还胆敢把脏水往太太身上泼!这是要坏了我们姑侄之间的感情啊!老祖宗, 可不能轻易放了这丫头。 二爷可是同我说了国法律例的!咱们家虽有处置奴婢之权, 可最多也不过就是这么打杀了!哪里能消我心头之恨!将她送去衙门!奴籍之身谋害主子,这罪名足够她腰斩,便是凌迟也使得!” 王熙凤双目通红,恨得咬牙切齿,挥手唤过平儿,“去把她的卖身契拿过来,还有她父母兄弟的!全都交给官府,一个也别想逃!” 安儿浑身一颤,王夫人也是怔住了。 王熙凤冷嗤,“我不忍你们一家子骨头分离,好心同叔父要了你家人过来,甚至太太还看在你们出自王家的份上,特意安排了好差事,好大的脸面!你这忘恩负义的,又是怎么对我和太太的?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便是你父亲兄弟在外头又如何!莫忘了,你们一家子身契是在我的手里。别说你们有没有机会逃。便是逃了也是罪奴。我必要官府追拿你们一辈子!这口气,我怎么都咽不下去!打杀了你一个如何够? 谋害主子按律也该一家子处置,我这么做也不为过!” 王熙凤冷哼,用家长做要挟,当谁不会呢!呵! 安儿身形晃悠,已经有些跪不住了。面色惨白地犹如一张纸。 她怎么就忘了……怎么就忘了身契这回事。只要拿出身契来,由官府来捉拿,二太太还能不放人吗? 可二太太明明说,明明说那药用久了只是让二奶奶不舒服,到时候二奶奶发作了,二奶奶的起居饮食几乎都是平儿总揽,平儿总逃不过干系。没了平儿,那准姨娘的位子就是她的了! 二太太帮她出主意,让她一家团聚,还给了她父母采买的好油水。她心里哪能不欢喜。可如今想来,二太太根本就是在利用她! 安儿抬头看着王夫人,一双眼红得能喷出血来!然而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她显然已经是活不成了。 安儿开始瑟瑟发抖,抿紧了唇,她的家人怎么办! 王夫人,王熙凤,不论怎么做,都逃不过。她到底该怎么办! 安儿颓然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王熙凤却大叫着让人赶紧去报官,贾琏十分配合地哄着:“好!好!去报官!我们去报官!你莫激动,免得再动了胎气!” 贾母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凤哥儿,你心里头不爽快我明白。可咱们这样的家庭,如此家丑,哪能闹得人尽皆知!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贾琏皱着眉,“老太太,此事是别人要害我们,又不是我们去害别人。做事的,和指使的,都与我贾家无关,如何就会连累贾家的名声?总不会真像安儿说的,这事是太太做的吧!” 王夫人一震,贾元春适时按住她,上前道:“琏弟不要上了这奴婢的当。从我们家来说,凤哥儿是太太的侄媳妇,自打凤哥儿紫门,太太欢喜得什么似得,待她比之待我更甚。 三日回门后,便将凤哥儿带在身边,叫她协理府务。更想着过上一年半载,凤哥儿都熟悉了,便将账册钥匙全部交给她。就是寻常有什么吃的玩的,也从没忘了凤哥儿。自打凤哥儿怀孕,太太还将自己私房里的金盏燕窝都拿了来。但凡凤哥儿要得,没有不给的。 便是从王家来说,太太也是凤哥儿的姑母。凤哥儿年幼失怙恃,太太怜惜,总接了她来府里玩。这些,满府里那个没看在眼里?无论从哪方面说,太太只有盼着凤哥儿好的,绝不会有半点想害她之心!” 王熙凤似是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来,“太太待我之心,我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禀报官府。” 贾元春一愣。贾琏搂着王熙凤安慰了两句,上前道:“大姐姐虽只比我大了几个月,却素来比我有见识,更比我聪慧。大姐姐可曾想过,这丫头攀咬出太太来,如今只怕府里好些人都知道了。 倘或我们自己处置了,别人会怎么想?是否会觉得我们心虚,才想将这事烂在自家肚子里。我与凤儿想要报官,也是思虑着我们做得坦荡些,由官府来审理。自可还了太太清白。” 贾琏一顿,瞧了王夫人一眼,又滴溜溜看了贾母一眼,忽而想到沈伯年和沈云舟的猜测,又道:“太太可还记得我母亲去世之事?” 这话一出,在场无人不惊! “那会儿我才出生,自是不知道的。可这些日子也听堂舅与堂祖父说过一些。我晓得咱们家与我外家闹得不愉快,至今不肯来往的缘由。也晓得当时传出许多风言风语指责太太的不是。 可我也知,那时大姐姐尚在襁褓之中,太太整颗心都在她身上,哪会有时间来算计别的。再说都是为人母的,太太素来心慈,又怎会下这样的手。其实堂舅和堂祖父也非是觉得是太太之过,只是母亲去的突然,他们也是想将事情查清楚。 倘或当时查清楚了,哪里会叫太太受了此后多年的委屈!而现今又是如此。已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这被人冤枉的滋味太太是尝过的。这些年太太待我不薄,我怎能让太太再受一回这样的苦!” 王夫人有些懵了。一时没回转过来。贾母摇晃着,使劲抓住贾元春的手,力道之重,使得贾元春差点叫出来。她神色大变,目光中透着凌厉和凶狠,可转瞬回过神来又消失不见。 但听贾琏又道:“再有这次之事。安儿一个丫头哪里来的宫里的秘药?而她攀咬谁不好,偏一直攀咬太太?如此大胆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做对她一个丫头有什么好处?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指使,我是不信的。 可若是真有人指使。这人究竟是什么目的?是想借此坏了我贾家两房的感情,还是意在王家?毕竟太太与凤儿同出王家,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我曾听堂舅说,皇上颇有升迁王家叔父之意。 太太和大姐姐可曾想过,这其中是否有深意?这幕后之人一日不揪出来,我们如何安心?” 贾元春低头敛眉,心中却是大为惊叹。 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贾琏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贾琏了!若是几个月前,贾琏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 再说,若真是要对付王家,哪里需要对出嫁女动手。而对付贾家?贾家两房纠葛不是默认的吗?贾琏明显只是想借此达到报官的目的。 而他想要报官的真正目的,怕是想揪出当年生母之死的元凶! 若是这样,那么王熙凤动了胎气,还见了红,是真还是假? 倘或是假,单凭贾琏和王熙凤二人如何能谋划出这样一场戏?而他们又哪里有这样的脑子? 沈家! 贾元春一震,倘或真是沈家在幕后操纵,那么这么多年了心结还没过去,如今出手又怎会善罢甘休? 贾元春瞧着身边的贾母,怕是连贾母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寸寸发紧,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一个念头在贾元春心头划过,她唬了大跳,立马又给按压下来。 贾母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放开了贾元春,“琏儿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此事不宜声张,有谁家后宅阴私闹到官府去的道理?哪家不是自己来查。你若是怕自己年轻处理不来,查不清楚,还有长辈,还有我呢! 我在这府里几十年,从重孙子媳妇开始做起,府里头的风云变化,我哪一样没见过?这等怕死的丫头,还脱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将她交给我,我带了她回去,不出三日,必让她原原本本把事情全部说出来!” 三日?足够编出一个好故事了。而且即便编不出好故事,只需安儿一死,此事再无从追究。那么再想无缘无故去翻十几年前生母的旧案,便更不可能了!更别提当年的人都死的死,散的散,已经寻不到几个。 贾琏的心一阵阵往下沉,面上却是笑了起来,“还是老祖宗有法子。倒是孙儿多虑了。只是如今怕是来不及了。都是孙儿不好,孙儿一时没想那么多,已经差人去衙门了!” 贾母大震,刚想怒斥,便听外头丫鬟来报:“外头府尹大人亲自带了人来见老爷,说是受了府里的案子,来抓了安儿一家子去问话。” 贾母只觉得轰地一声,晴天霹雳!身形已是摇摇晃晃,站立不住了! 44.各怀鬼胎 安儿被带走了。 京兆府的人堂堂正正自大门而入, 又拎着人自大门而出。京中世勋人家被如此下了面子的,贾家许是第一位。 “当家人”贾政又羞又恼, 胡子都快吹没了。贾母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可惜贾家如今空有名头而无实权,唯一一个有实权的,实权不大,偏还是贾琏。便是他报的官。 自家人报的官, 没有再将人轰出去的道理。而要轰一个职权等同甚至高于后世首都市市长的人物也不那么容易。更不要说, 这事本就先同京兆府尹打过招呼,只需他不退让。贾家自是无可奈何。 这一夜,贾家人各怀心思, 注定了她们的心绪都已无法太平。 王熙凤房内。 屋子里没了外人,王熙凤怒斥, “果真是我的好姑妈!安儿一家子进府的时候,我还没开口呢, 她便上赶着给安排好差事!” 王熙凤咬牙, 那是采买的位置, 在府里头何其重要, 油水又多。能让自己的人把持着,王熙凤自是没有不应的。她可不是那等清高之人!只是谁知道,王夫人竟是存得这样的心思! 王熙凤这会儿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早前你同我说, 林表弟提醒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会儿我还觉得林表弟想太多。如今才知, 我是错把君子当小人。” 贾琏嗤声一笑, “什么错把君子当小人, 你这是什么说法!” 王熙凤娇嗔瞪眼,戳了他一指,“知道二爷如今不同以往,读书多,懂得多。何必来挖苦我!这人们不常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我之前总觉得林表弟把太太想得太坏了,我肚子里孩子才多大,就是两房有争斗,总不至于此。如今才晓得,林表弟是难得的眼明心亮,早看透了人心!” 贾琏叹声,“堂祖父也说,林表弟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我们很该多谢他。” “谢自是要谢的。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王熙凤眨了眨眼睛,“你说,林表弟身边那个叫白芷的丫头是什么来路。这本事也忒大了些。当日说是她要被继父卖入青楼,林表弟瞧见不忍买了回来。可我瞧来瞧去,她倒不像个寻常丫头。” 贾琏桃花眼上扬,笑起来,“你这话,我也曾问过堂祖父。堂祖父只一句,不要管。所以我猜……” 贾琏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天上。 王熙凤差点惊呼出来,瞧见贾琏摇头。王熙凤深吸了一口气,就此按下不提,转了口,“今日这事你是个什么打算?我自也是恨不得报官,将罪魁祸首揪出来,若不然实在便宜了她。” 说完,王熙凤神色又是一暗,“只是光一个安儿,可定的了罪吗?若是定了,只怕这一遭要嚷嚷的满京城都知。她是打王家出来的,我也是打王家出来的。这若是有什么……” 王熙凤的担心,贾琏哪里会不明白。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王夫人名声臭了,必然殃及王家女。王熙凤也逃不过。 “你是受委屈的一方,别人能说你什么!再说,自有我挺着你!此事你不必急,堂祖父自是有后招的。” 说着,贾琏心情突然就黯淡下来。王熙凤出事是真,可却并没有府里说的那么严重,他们是故意将事情闹大,传得沸沸扬扬。大家的视线都在王熙凤的肚子上,他才不声不响使人出府去了沈家。 对于生母死亡之谜,沈伯年和沈云舟都同他有过商议,本就想找个办法拉扯出旧事来。如今倒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 他应了也照做了。可心底却宛如擂鼓。他既希望找出真凶,却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依沈家长辈的说法,当年的情况,王夫人的能力只怕做不来。而全府里除了王夫人,还有谁? 老太太吗? 今日之前他是不信的。老太太就算偏心,总不会对自己的亲儿媳亲孙子下手。况且那时老太爷尚在。老太太怎敢? 可瞧今日的局面,他提及生母之死实,老太太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他动摇了。 如此看来,老太太即便不是主谋,也是参与者。可老太太是参与者,那么以当时的情况,主谋会不会是…… 贾琏大惊。却又觉得以沈家说给他听的分析和看法,这情况并非不可能。而倘或如此,那么这背后的干系就不是内宅阴私这么简单了。 总之,既然箭在弦上,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此事内情如何,他和沈家必会追究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荣禧堂,西厢房。 贾元春双手有些抖,她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打小见得听得秘密比贾琏要多。而以往不在意的一些事,如今想来也都有端倪。她想她大约猜到了这府中最大的秘密。 抱琴以为她冷,递了个手炉过去,小声道:“大姑娘可是在担心那药?” 贾元春眼珠微动,不言不语。 这药寻常不能得,却也并非宫里才有。这是打前朝传下来的,当年跟随太/祖征战天下一同打入皇宫,搜刮了好一通的人家未必没有人留下来。当初害了容美人的李婕妤便是如此得来。 而自打出了容美人之事后,方子便也渐渐暴露,如今勋贵家也有不少知道的。若单纯想将这药同她牵扯起来,有些勉强。可倘或官府细查,却也未必不能查到。毕竟这又不是满大街叫卖的白菜。 可还有更让她担心的事。 贾元春瞧了瞧正房方向,满面愁绪。 抱琴宽慰道:“大姑娘不必急。没有实证,一个丫头的话哪里做得了准。太太是荣国府的当家主母,万没有一个奴才几句话就定了罪的道理。” 贾元春却是摇头,“倘或只单纯这么一件事,我倒是不怕。不论如何,母亲出自王家。倘或此事闹出来。王家的声誉也会受损,王家未出阁的姑娘还怎么嫁?便是为着自家想,舅舅也没有不管的道理。” “那姑娘在忧心什么?” “这事没这么简单!京兆府尹虽在天子脚下,地位高于其他郡的知府,却也只有四品,今日却是何等强势,半点情面也不留!这是为什么?” 抱琴心头大跳,“姑娘的意思是,这后头有人指使?” “说指使算不上。京兆府尹除了皇上,谁人能够指使?可倘或有那等人物请他帮个忙,他也不会推辞。 但观他对林表弟的态度便可知。谁都知道林表弟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府尹大人虽不属于任何派系,却也不是个迂腐不知变通的。 林表弟拿出皇上御赐的令牌,他都不肯退让,这于理不合。即便他说这玉牌只是皇上赐给林表弟出入玻璃厂之用,命令不得他。 然话虽如此,可何人不知蟠龙玉牌代表的是皇家?便是混账如南安王世子,与林表弟早有嫌隙,也只敢暗地里使小动作,不敢直接动手?而因此,几位皇子待林表弟也多有礼遇。再有……” 这二字说出来,贾元春却是静默了许久。久到抱琴瞧了她半晌,忍不住问道:“再有什么?” “你可曾同白芷打过交道?” 抱琴眉宇紧蹙,“不曾。白芷很是神秘,不大同人来往。” 贾元春冷笑,“何止神秘。我去过林表弟的翰墨院两回。他院里的奴才不论是我们家的,还是林家的,叫什么名字,做什么活儿我全都清楚。唯独白芷不受管束,她的差事也只有一样,那便是守着书房。得闲人不能进。 况且她突然进府也有些蹊跷。而我如果没记错,林表弟院里本还有个名唤小叶子的小丫头。林表弟回扬州的时候,是特意请了我们府上的嬷嬷教她规矩,等他回来,直接安排在他身边伺候的。 可自打白芷来了后没几日,小叶子就无辜失踪了。你说巧是不巧?” “姑娘的意思是……” “我在宫里好歹也呆了些时日。若我猜得不错,这白芷恐是皇上的人。” 说完,贾元春的心情越发沉重了几分。 倘或她的猜想都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今日之事瞒不过。而贾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生母之事,白芷也停在耳里。 倘或处理不好,不必证据确凿,只需露出端倪让皇上起了疑心。贾家可就危险了。毕竟这内里的密辛干系重大,弄不好便是毁家灭族之灾。 皇上能容得下一个秦可卿,却未必能容得下贾家。还是一个与他做对,又把他当猴耍的贾家。 贾元春顿觉浑身冰凉,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 荣庆堂。 贾母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只需一闭上眼睛,她好似就能看到沈蘅。 产房里,沈蘅拉着她的手,眼中是怨愤难当,也是不可置信,但转而都化为了然,只用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带着无限的绝望和不舍向她祈求,“保……孩子!” 那时,沈蘅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沈蘅也知道她不能信,可眼下却只能选择她。希望她看在腹中胎儿乃是贾家骨血的份上,保下这个孩子。 事实上,她也确实保下了贾琏。不论如何,她从来没有弄死自己亲孙子的想法。便是沈蘅,她也没想过让其死。可惜沈蘅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老爷的命令,又关系到那么大的事。她怎能不应? 可也因有了这件事,她再无法坦然面对贾琏。对于贾琏,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有过愧疚,让他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还担上了克母的名声。但更多的是不喜。因为他和沈蘅有五六分相似,又是沈蘅之子。每每看到他,她总会想起当年的事。 别说她偏心二房。不说大房贾赦那个混账样,单就沈蘅这一出。她如何能叫大房得势?若府中主宰的是大房,琏儿做了继承人,日后让他知道生母之死的真相可会放过她? 不说贾琏,便是贾赦恐也不会这么轻易算了。贾赦同她母子情分本就单薄,而他便是混账,与沈蘅也是少年夫妻,当年也是用过真情的。至少比起她这个母亲来,沈蘅的分量怕是要重得多! 贾母咬牙!可惜沈家怎么毫无芥蒂地突然接受了贾琏,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短短几个月,竟是让贾琏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她握紧了双手,先前还没觉得,此时却忍不住将林砚也怪罪上了。 若非林砚从中拉线,沈家与贾琏哪里会走到一起! 也是她想错了!她本以为沈家心气高得很,当年回京,王氏怕贾琏有了大帮手,故意散播谣言败坏他的名声,她便也推波助澜,让人故意引他去青楼戏院做耍。便是猜到沈家文人骨气,最是看不惯这等纨绔败家子弟。 而后来的发展也确实如此。只是她没有想到,沈家如今却又这么轻易的接受了。更没有想到,贾琏一个烂泥居然有扶上墙的时候! 到底是她看错了沈家,也看错了贾琏。 贾母就这样,眼睁睁撑到天明,唤了丫头进来梳洗罢,贾琏便来请安了。还带了一个好消息。当然是贾琏“自认为”的好消息。 “今儿一大早堂舅舅就派了人过来告诉我,说是他们寻到了当年给我母亲接生的稳婆。已经遣人去接了。 只是如今在腊月里,大雪封路,怕是不好走。恐要多等上几日。却也不要紧。只要她能来便好。如此,将事情都说清楚,也可一并把太太当年受的冤枉一并洗清了。” 洗清?王氏当然洗清了,可她怎么办? 待得贾琏退出去,贾母再没撑住,身子一虚,瘫软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呢!当年的稳婆不是已经被…… 不!不!当时老爷说,派去追稳婆的人回禀,稳婆掉下了悬崖。倘或她未死,侥幸活了下来呢?毕竟他们谁也没见到稳婆的尸体! 是了!一定是这样!否则,以沈家之谨慎,这么多年都没再提及,如今怎会突然发难,还一定要闹到官府去!若不是早有了证据,对此事胸有成竹,沈家绝不会这么做! 贾母的手在抖,但很快她便又用另一只手压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遣了丫头进来,“去瞧瞧元姐儿可起了,让她过来一趟。” 贾母闭上眼睛,面上十分坚决。 不能怪她!真不能怪她!当年的事情绝不能被翻出来,否则她危矣,贾家危矣! 所以,必要的时候,只能弃车保帅了! 45.贾政 啊! 贾元春一声惊呼, 手里的茶盏哗啦落地,四分五裂。 “老太太, 你的意思是……” 贾母揽过贾元春,面容说不出的和蔼,可这和蔼中却透着十分的怪异,“祖母也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你。那药不简单, 倘或要查,难免掀出你来。说来也是祖母没用,祖母……是祖母没有办法, 护不住你!” 贾元春心一点点往下沉,四肢越发冷了几分。这是在为她着想, 还是威胁? “祖母也知道,为难你了。可你应当晓得, 此事关系重大。倘或叫人翻出来, 那么我贾家……” 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贾家倘或遭难, 她贾元春又能得什么好? 这是威逼之后,又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若说事关贾家, 贾琏也是贾家人。倘或将事情说与他听, 他未必不会罢手。可贾元春知道, 这点贾母心知肚明, 可她不敢说, 也不敢赌。 贾琏尚且还有沈家,便是贾家当真出事,以沈家老太爷同皇上的情分,说不定还能保下他。从这点来说,事情暴露对她们是灭顶之灾,对贾琏却不一定。 更重要的是。死的是贾琏生母。退一万步讲,就算贾琏为了贾家将今日之事压下了,可他会如何看待害死他母亲的执行人贾母? 所以,贾母不能也不会让贾琏知晓实情。 贾母这摆明了是把烫手山芋推给她,让她来解决。 贾元春一颗心七上八下,晃来晃去,不知如何是好。 贾母拍着她的手背,眼睛眯了起来,“不要紧。祖母也知道为难你了。你且先回去好好想想。” 贾元春浑浑噩噩的,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被翡翠送回屋的。抱琴唬了一大跳,忙将其扶了进来,“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贾元春双目含泪,摇头不语。 抱琴越发担心,“姑娘,你说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行,奴婢去告诉太太,让请太医来!” 贾元春慌忙拉住她,张着嘴刚想说“不要去”,便听外头丫头慌乱的声音喊:“京兆府的人又来了,说是安儿招了,那药是周姐姐给她的,现在要拿了周姐姐去问话呢!” 贾元春脚一软,整个身子都瘫了下来。 ********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身边第一得意人,作为陪嫁跟着一起过来的,府中谁人不知?以往是如何地有脸面,如今却哭哭啼啼被压着走了。 府里人瞧见,心头感慨复杂难言。然而让他们更加疑惑的是,周瑞家的竟真的被带走了,那是不是说此事真得同二太太有关系? 三五一堆窃窃私语,不到半日,贾府便已传得沸沸扬扬,堵都堵不住。偏还有一个人不小心被王夫人听了个正着,这些可是捅了马蜂窝。 王夫人直接将她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用作杀鸡儆猴!可即便如此,却也没压住这些风言风语。 贾元春躺在床上,食难下咽,寝不安眠,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这般挨了一天一夜,至得第二日,她好似突然想通了,看着窗外良久,神色一点点从彷徨无助变成坚定果决。 至得抱琴来问:“大姑娘,该去给太太请安了。” “昨日父亲可是宿在了赵姨娘房里?” 抱琴不知这话何意,却还是恭敬回答,“是!” 贾政每逢睡在姨娘处,第二日大早便不会回正院,而会去书房。 贾元春嘴角噙笑,说:“那便不急,我们先去给父亲请安!” ******** 荣禧堂。 王夫人满面惊愕,不敢置信。她看着贾政,两人做夫妻也有二十多年,可她竟似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丈夫。 贾政本事不大,科举屡试不第,却偏偏自命清高孤傲,她是晓得的。贾政心底向往权势,渴求而不能得,便只能窃居荣禧堂。他并非不知这样不对,而是荣国府“当家人”的身份给他带来的优渥,以及因此而得到的幕僚请客的奉承追捧,让他眷恋,无法罢手。 他默不作声享受着这一切,却觉得都是贾母的意思,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这些,王夫人都是知道的。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贾政会同她说出这么一段话。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可他们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他对她却是说舍就舍。 “你……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王夫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绝望,几分失落,几分埋怨,还有几分期盼。可贾政面色却冷得厉害,一句话把她仅有的期盼打落了个干净。 “你应该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她?王夫人冷笑,转而凶狠起来,咬牙道:“你们贾家也未免太过心狠了些吧!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我竟是给老太太背了这么多年的罪名!她在后头看着我被人冤枉,不言不语,看得是不是很快活? 如今叫沈家抓住了把柄,还想把我推出去?凭什么!这罪我不认,这事儿我也不会做!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你也别想把我怎么着,好歹王家还有我哥哥在!你若想应把这罪名往我身上套,只管试试我哥哥会不会同你没完没了!” 贾政面露不悦。若非顾忌着王子腾,何必将真相说与王氏听。嫁祸有的是法子。可这事一旦闹出来,王家势必受牵连,王子腾怎肯罢休?可倘或是王氏自己认得罪!王子腾即便心有疑惑,只需没有真凭实据,便也只能咬牙吞了! 偏偏这王氏怎地如此不上道。既嫁入了贾家,便是贾家人,自该为贾家着想,以大局为重! 他看着王氏,“你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元姐儿和宝玉考虑。” 元姐儿……宝玉…… 王夫人身形一晃,站立不稳! 用她的孩子来威胁她吗?难道她的孩子便不是他的孩子? 呵,呵呵! 王夫人竟然忍不住嗤笑起来。 贾政却突然柔缓下来,走过去想要拉王夫人的手,却被王夫人甩开了。贾政也不恼,“我晓得此事上叫你受了大委屈。倘或有别的法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 贾政心里沉甸甸的,他是真没有别的法子。否则,怎会叫王夫人去顶嘴。毕竟王夫人是他的妻子,一旦认罪,对他的影响也是极大的。 只是那稳婆经验丰富,是看出来沈蘅非是自然难产,而是被下了药的。她虽然不知道缘由,可只需要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沈家有了由头,便能出面闹,更能借着与皇上的情分,请求严查。 而以皇家的本事,一旦严查,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到时贾家危矣! 然而王夫人却又是另外一番想法,“那你怎么不叫别人去认罪!” “别人?能叫谁?老太太吗?倘或不说出真相,以老太太的身份,为何要去害自己的儿媳和孙子?这怎么说得过去,让众人怎么信? 而倘或说出真相,你觉得那时贾家将面临什么?而贾家遭遇不测,身为贾家妇的你又会是何情景?那时,你以为你哥哥可会保你,可能保你?” 王夫人神色一闪,若贾家被打上义忠亲王的标签,还曾参与谋逆,皇上追究起来,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那时,以他哥哥的精明,恐会害怕自己也被拉下水,恨不得撇清关系吧? 贾政一叹:“周瑞家的已经被带走,此事沈家是打算追究到底了。你觉得以京兆府的手段,周瑞家的可是什么硬骨头?如今才一天,倒不见得能说出什么来。可再过两天呢?你对自己的这个奴才有这等自信吗?” 王夫人面色大白,这个结果显而易见。周瑞家的不是这块料。这一天来,她吃不下睡不着,便也是担心这个。 “你就不怕到时候她胡乱攀咬,揪出更多?那药可不容易得!” 王夫人大惊,这是……这是说元春吗?他……他知道那药是元春打宫里带回来的? 王夫人嘴唇抖动,却不敢问出一个字来! “只要周瑞家的招认,你如何躲得了?一件是做,两件也是扛。你何必如此倔强!再说,珠儿已经不在了,我们总得为元姐儿,为宝玉,为兰儿往后想一想。” 贾政见王夫人已不似此前抗拒,伸手搭上她的肩,好言劝慰,“你放心!你有五品诰命在身,京兆府尹不敢随意动你。便是认了罪,我也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我们家古交亲眷总还有些。谋逆罪名过大,恐他人不敢插手。但若只是你的事,总能寻到一二可帮忙的。” 说得好听,可以沈家这一连串的动作和气势,岂会那么容易让贾家救她出来? 王夫人咬牙,一时陷入两难! 答应吗?她心下不平!凭什么!不答应吗?倘或真相揭露,贾家败了,她这二太太还算什么?更不必说,周瑞家的说不定这会儿恐已经供出了她。再有,最重要的便是元春和宝玉,哦,还有兰儿。 心念这想到这,便听外面丫头慌张边冲边喊:“太太,太太不好了,大姑娘,大姑娘吐血了!” 王夫人脚下一个踉跄,刚稳住,才想叫人进来问清楚,便听又有人喊:“宝玉拉肚子了!老太太正命人叫太医呢!” 王夫人再没撑住,气血上涌,晕厥过去。 46.王氏入狱 贾元春咳嗽着, 撑着床沿坐起来。抱琴忙倒了杯热茶递过来,在她身后塞了个大红靠枕, “姑娘怎地起身了?” “躺了一整日,不大舒服,想坐着歇歇。” 如此,抱琴倒也不劝她再躺着了。转身取了药伺候着贾元春吃了, 忍不住问:“姑娘这是做了什么, 惹得老爷发这么大火气?” 大户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娇养的。大姑娘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处罚。便是儿时偶有不听话, 也不过训斥两句,最多抄抄书。可如今, 竟是一脚踢过来。这…… 贾元春神色怔忡,并不说话。 抱琴心头更慌了, 小声道:“姑娘, 可是……可是那药的事叫老爷晓得了?” 贾元春一愣, 心情十分复杂。看, 在抱琴这些丫头的眼里,她的父亲贾政便是这么一个正直到迂腐的老爷。可谁知二房大房的多少明争暗斗,他都看在眼里, 任由发展, 自己偏安一隅, 倒摘得个干干净净。 可惜, 这次, 他没办法把自己摘出去了。 她是为人子女的,以如今的局面,必须有个人去劝服王氏,却绝不能是她。何况那药本身就和她脱不了干系。倘或由她出面,一旦闹得不愉快,谁知王氏会不会因此怨恨她,把她也给抖出来? 贾元春藏在被窝里的手一松一紧,一紧一松。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太太这会儿可回来了?” 抱琴摇头,“没有呢!仍在老太太处守着宝玉。” “宝玉可好些了?” “拉了四五次,已经止住了。太医叫休养几日,并无大碍。只是太太好似被吓住了,放心不下,一直抱着,不肯叫人靠近。” 贾元春神色一暗,宝玉是太太的宝贝,也是老太太的心肝儿。再如何,老太太也不会拿他做筏子,不过是叫他拉了几回肚子罢了,并不严重。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受了贾政一脚,回屋便吐了血。 可太太呢! 出事至今已有一整日,宝玉好了都不肯离开,竟是想不起来看她这个女儿一眼。 贾元春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被窝里的手又攒紧了几分。 若说太太疼她吗?自也是有那么两分的。可若是同宝玉比,她便永远是被舍弃的一方。让她入宫,甚至急着傍上甄贵妃帮她上位,几分是为了她,几分是为了自己,几分是为了宝玉。贾元春自觉心底清清楚楚。 可怜她在宫里刚刚谋得那么点皇后的信任,只需循序渐进,不怕往后没有好机会。却谁知被一招打落,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便是如此,她回府来,太太抱着她,嘴上说苦了她,却从不问她在宫里过得如何,不问她白担了这推郡主落水的罪名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一味地想着,如何再叫她搭上其他几位皇子的线。 甚至于同甄家闹了这么大的不愉快,太太居然还想着五皇子,想利用她给甄贵妃顶了罪的事妄图甄贵妃能给她一个五皇子侧妃的位子。 呵!甄贵妃怎会答应? 也好在甄贵妃没答应。倘或答应了,将她置于何地?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便是她咽下了,五皇子会如何看待她?如此,她往后在王府的日子要怎么过? 贾元春张着嘴,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抱琴支开,偏过头落下两行清泪。 就在此时,外头又闹哄起来,抱琴火急火燎地进来回报:“姑娘,周瑞家的招了!” 贾元春心肝儿一颤,“招了什么?” “她……她说这一切都是太太指使的。她不过是按照太太的意思,把那药给了安儿,哄着安儿为她们办事!” “药的来历可有说?” “不曾。” 单就这么简短的几句对话,贾元春的心情一会儿飞上云霄,一会儿又坠落谷底。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看来太太并没有将药的来历告诉周瑞家的。这样就好。 只需在太太的心里,她还是那个心目中的女儿,那么在太太认罪自首,明知结局已定之后,自然不可能再强行要将她拖下水。反而会想办法捂住此事,保下她。 因为有她在,宝玉才更多一层希望。 太太如今恐怕是信不过老太太和老爷的。 贾元春双手成拳,抖动起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你有自己的私心,我自然也有。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 时值年关,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人人忙活着为年节做准备。因而虽下着雪,街市上却依旧人头攒动。自琉璃街出来,走一条道至交叉路口,便是锦和茶楼。 此时,茶楼内正济济一堂。书生,商户,农夫,尽皆有之。有的是借此地歇歇脚,暖和暖和。有得是纯来看热闹听说书的。 然而,说书人这些日子说得却不是以往的话本故事,而是两件真事。而这两件事,也正是现在京里议论最为丰富的。 第一便是琉璃街的年货节。优惠力度大,种类繁多,手段新颖。不论你在哪个店铺买的东西,只需足够一定数目,便可获得相应的优惠券,可以在任何店铺使用。 甚至琉璃街借口还设有一个转盘。购买商品达百两以上者,都可转转盘进行抽奖。一等奖为一对价值万两的玉镯子。便是最低一等的安慰奖也有一条精致的玻璃吊坠。好看的不得了。 左右是抽奖得来的,不必再花一分钱,这样的好处,谁人不想得。 因此,有买了那七八十两的,干脆再凑个一百两去抽一次。 还有那看重了玻璃吊坠,可偏偏商家是非卖品,不能买的。不得不多买些东西,能多抽几次。 再有便是存着天上掉馅饼的心态,想博一等奖的玉镯子的,更是趋之若鹜。 这第二件,便是贾家的笑话了。 贾府大房的二奶奶身怀六甲却遭遇毒手,竟是贴身丫头所为。这丫头居然还胡乱攀咬贾家的二太太。贾家怀疑她受了别人的指使来分裂贾家两房,唤了京兆府尹来抓回去审问。 结果这一审就审出了大问题。原来竟不是陷害,而是真的。 说书人将惊堂木轻轻一拍,“据说这二太太打小励志要做一品夫人,可偏偏贾二老爷不过五品,心中愤愤不平。总想着,大房若无嗣,这贾家的爵位便是二房的呢!” 座下宾客恨得大拍桌子,“这二太太也端得狠心,这端得还又是侄媳妇,又是侄女呢!她也下得去手!” “这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这位老哥,你是今日才来听的吧?恐是不知道。这事自打被揭出来后,二太太本是不认的,人家那课是国公门第,府尹大人能如何? 听闻后来是二房的大姑娘和小爷都无端生了病,二太太感慨是自己作恶太多,报应在了无辜的儿女身上。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去衙门自首。只希望借此让自个儿担了罪孽,莫再殃及儿女。 也是这样,她才说起多年前的事。听闻当初大老爷的原配难产而亡,便是她的手脚。” “啊?竟还有这种事?” “怎地没有!这可是二太太自己说的。府尹大人也查了,当初办这事的人证和用药的物证都在呢! 大老爷先头的原配夫人可是出身沈家,不论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样样都把二太太比下去了。二太太哪里会舒坦。 哎,人人都说高门大户好,我倒觉得她们过得累。你瞅瞅,古往今来多少兄弟争斗都在高门。” 身边听的几人也是一叹,却有一人说,“这事倒和政公不一定有关系。听闻真相大白之后,政公吓了大跳,还给大老爷下跪了,只说自己对不起他。还说要休了二太太,甚至同府尹大人说,按律处置,倒半点没有寻思之意。” 另一人点头,“我也听说了,看来,政公也是被这婆娘给害了!” “不见得吧?我怎么听说,贾家一直是二房当真,二老爷住在正堂,而作为长兄又承袭了爵位的大老爷却偏居东院?” 众人一愣,诶,似乎,好像,确实是这样?怎么他们以前就没发现不对劲呢?难道是时间太长了,贾家一直如此,便也觉得是理所当然了? ******** 荣庆堂。 贾琏看着一脸愧疚难当的贾政,面无表情,“既然如此,那么二叔是不是搬出荣禧堂比较好?” 贾政懵了,贾母皱眉,“琏儿,此事是王氏对不住你。可你二叔也是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怨不得他!” “老太太误会了。孙儿并没有怪罪二叔的意思,反而是替二叔着想。如今因二太太之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 若说二叔毫不知情,我自是信的,可别人信不信?倘或二叔真无想窃取爵位之心,搬出荣禧堂,岂不更显得磊落一些,也可以堵住外头那么些的悠悠之口。” 这话倒是让贾母和贾政都一时噎住了。 贾琏又道:“再有,二叔虽不过只是五品员外郎,却还是有官职在身。朝廷官员,倘或因二太太而累得德行有亏,不知这官职……” 贾琏没有说完,可这话里的意思却是叫贾母和贾政一惊。如今沈家占了理,若想使手段搞掉他一个闲在家的五品员外郎,实在容易得很。 搬家与罢官,这是让他二选一呢! “如今二太太不在了,这府里的事儿却不能没人管。老太太年岁也大了,孙儿总不能如此不孝这么点事还劳动老太太。 因此,孙儿想着,凤儿早前也管过几个月,事情都是熟悉的,便叫她去同二太太那边的人交接了,将账册和库房钥匙都取了过来。 老太太勿怪,这些日子府里乱的很,孙儿也是实在没法子,总得要人出面整顿的。” 先斩后奏!王氏院里现在乱成一锅粥,六神无主,得势的贾琏王熙凤一施压,哪有不应的! 贾母这才恍然发觉,这些天她全在为如何瞒住当年的事而费心,却是未曾顾虑周全,失了先机!她咬牙看着贾琏,果真是翅膀硬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怒气勉强压下来,如今大房得势,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你想得极好。只是凤哥儿身怀六甲,前头才受过一回罪,这般下去只怕对孩子不好。我虽年老,却还能动。再说,便是我有不错眼的时候,还有元姐儿呢!元姐儿从前是一直跟着打理府务做帮手的。这上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贾琏却好似压根没听到,继续说:“孙儿替凤儿谢老太太关心。老太太的好意,孙儿是知道的。前儿太医才来看过,说凤儿没有问题了。大人孩子都很健康。凤儿不宜累着,这不是还有太太吗? 太太即便做不来,平儿得凤儿调教多年,自也是个有本事的。这倒不是孙儿不想让大姐姐插手。只是大姐姐还在病中,并且有了二太太的事,恐怕大姐姐这身份不大合适吧?既是我大房承了爵,那么这府里的事便是我大房的责任,累一些也是应该的。” 这最后一句,可就有深意了。贾母看了贾琏半晌,贾琏毫无畏惧,也不等贾母和贾政如何回答,站起身来,“孙儿还得去玻璃厂,这便先走了,还请老太太和二叔勿怪。” 临到门边,贾母闭着眼悠悠说了句:“琏儿,莫要忘了,你姓贾,不姓沈!” 贾琏轻笑,“老太太多虑了,孙儿还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谁。” 若非知道这个道理,若非明白他也是贾家子孙,又怎会眼看着他们耍这些手段,把事情断在了王氏这里! 杀母之仇,他不会忘。但不代表他要把自己搭进去! 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47.贾元春的决定 王家。 王子腾大发雷霆, 府中上下不论是否在正院当差的,全都提着心, 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王家太太魏氏急得大冬天脑门上却都是汗。 “老爷昨儿去大牢见了大妹妹,她就没说什么?她若是有什么冤屈,难道还怕老爷不给她做主吗?” 提到这个,王子腾便来气, 一掌拍在桌子上。武将的力道比寻常人大上许多, 这一下竟是把桌脚给震断了一块,桌子失了平衡,哗啦摔下来! “她若是肯说就好了!” “莫非这些事真是大妹妹做的?可……” 王氏什么性子, 魏氏也了解几分。可即便真是她做的,也总不能就这么认了吧!她当这是她一个人的事呢! 王子腾也是暗恨, “哼!若说她做不做的出来这种事,那定是做的出来的!可我做了她几十年的兄长, 还不知道她!那药许真是母亲在世时给她的, 我信!可此事倘或真是她做的, 她绝不会认罪!怕是一见不妙, 就跑来找我帮忙了! 从小到大,我给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没想到,这次居然硬气了起来, 把所有罪名都扛了。半个字也不肯同我多说!她到底有没有当自己是王家人!她把王家放在哪里!” 魏氏疏忽站起来, “这么说来, 这里头必定有猫腻, 指不定是贾家搞得鬼!我们去贾家!” “去贾家?”王子腾冷哼, “就算你有怀疑,可证据呢?如今是我们王家的人自己认得罪,外头人看来贾家不来找王家的麻烦就已经是仁义了!若我们再打上门去,王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除非我们有证据!” 魏氏团团转,“这也不行,那也行,难道就眼看着这样算了吗?咱们王家嫁出去的姑奶奶要如何在夫家立足,未出嫁的姑娘又要如何说婆家?不说别的,但说我们鸾儿!老爷,鸾儿可是我们的亲闺女!往后……这让鸾儿往后怎么办!” 正说着,丫头来报:“大姑奶奶来了。” 魏氏一喜,忙出门亲自将王熙凤拉了进来,屏退了所有丫头,这才同王子腾小声询问,“凤哥儿,你也在贾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是你姑妈当真对你做了什么,你在家里闹一闹就成了。 就是心里过不去,也可来告诉我同老爷。自有我们给你做主。这事哪里是能闹去官府的。如今弄得人尽皆知,我王家要如何在京中立足!” 王熙凤本心里存着十二万分的愧疚,她一时不忿,咽不下这口气,非得叫王氏得到应有的报应,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超她的想象,如今对上王子腾与魏氏,心虚得很。 可这些日子以来,王子腾和魏氏从没派人来问过半句她可还好,腹中孩子可还好。如今一进来便只顾责问。心头这口气不知怎地又被掀了起来。 她不是不明白家族名誉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在此之前问一句她的情况又怎么了? 她低着头,只恨到底叔婶到底不是父母,压下心中不平,说:“婶婶也知道,姑妈素来待我不薄。我哪里想得到真是姑妈动的手。婶婶也晓得贾家的情况。我本以为是…… 本以为是大太太觉得我素来瞧不上她,不把她当正经婆婆。恐我生下孩子站稳脚跟,她这婆婆更立不住了。倘或我保不住孩子,自有了过错。她便能顺理成章的在我面前拿婆婆的款。 我哪里知道真的是姑妈。又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有我那死去的亲婆婆的事。叔叔婶婶想想,事关二爷的亲生母亲,二爷哪里肯放手,我如今在府里也是……” 说到动情处,王熙凤竟是伏在魏氏身上哭了起来。见魏氏面有不耐,她便又直起了身子,好似才想起腹中的孩子一般,勉强止住了眼泪。 “亏得二爷是个有良心的,我也还有些手段拢得住二爷。且我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二爷自是看重,若不然,只怕我如今在那府里也没了立足之地了。” 王子腾与魏氏心头狐疑,却也信了一半。王氏和王熙凤都有想为自己这房争爵位的想法,他是知道的。可王熙凤最近才生了这心思,对王氏也素来亲近的很,哪里会想得到她会对自己下手? 且她素来是个性子直爽泼辣的,无辜糟了这么一回罪,一个不好怕是就要闹得一尸两命,怎能不气。一时想不得这么多也在情理之中。 可惜,这心头的怨气和不喜依旧按不住。 王熙凤摁了摁眼角,“叔叔也别急,这些时日我也想了许多。倒是想了个法子,或许能解王家之围。” 王子腾一愣,很是惊诧,却不觉得王熙凤能说出个三四五六来。 “沈氏是我婆婆,我做儿媳的不好说什么。可姑妈害我的事,我倒是可以给京兆府尹呈一封信,我与姑妈同出一门,昔日也是亲近姑侄,如今便是她不义,我却不能不仁。 恋在同姓一个王字,我幼时又承她诸多恩惠的份上。我作为苦主,不再追究,也请求府尹大人就此事可从轻发落。” 王子腾和魏氏都怔住了。 王氏虽让人诟病,可王熙凤若能做到此举,也算是有情有义。且她也出身王家,未必不能为王家挽回点声誉。虽然全部挽回不可能的,但寥胜于无。 王子腾瞧过去,“她差点害得你一尸两命,你当真愿意?” 以王熙凤的性格,这可真是天方夜谭。谁知王熙凤竟点头说:“这有什么不能的!叔叔忘了,我也是王家出来的,哪能不为王家着想。” 王子腾面色稍缓。王熙凤又道:“只是王家也不能没点表示。我听二爷说,北边正闹雪灾。我便想,叔叔能不能出面,就说不知王家怎地就出了姑妈这等不孝子弟,王家有愧于心。 现今我那亲婆婆早已不在了,便是想弥补也弥补不来。只能多做善事,以赎此罪。也算是为王家积德。只是,赈灾之地在北方,叔叔不好亲自做。我听二爷说朝廷正为这事发愁呢。 也曾听闻当年因着各种原因,各家往户部借银成了风俗行规,可如今这么些年过去,却都不曾还。若我记得不错,咱们家可也借了二十万两? 依我的意思,叔叔不如借此机会,将这二十万两还了,另捐十万两作为朝廷赈灾之用。既是全了王家赎罪之心,也是表了叔叔对陛下的忠心。” 王子腾看着王熙凤,竟是有些不太认识她。若是从前,她是怎么都说不出这番话来的。 王熙凤被瞧得羞红了脸,“我毕竟年轻,知道的不多,恐考虑不周全。叔叔若觉得不妥,便罢了。叔叔若是觉得可行,只是一时措手不过银两。我这里还有些嫁妆。” 王子腾回过神来,细细想了想。皇上有意整顿户部他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把二皇子放去户部无作为之后,又换了三皇子。朝中心里清楚的也不是没有。可有些是家里拿不出来,或是不愿意拿出来,装傻。 有些则是不愿意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以往也是不愿的。可如今却得好好想想。 出头鸟难做,却未必不能做。且在现今王家被一个王氏搞得名声尽丧的时候,此举既能坦然承认自家对王氏教导不严的责任,不推脱,甚至愿意付出代价。更是忠君为民之举。倒能给人一个不错的印象。 王家的声誉或许还能再起来。 王子腾想了一盏茶功夫,言道:“此法不错。银两之事倒是不必你来出,也没有让你来出的道理。不过是一点子钱财,算不得什么。” 王熙凤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叔叔既答应了,我也不便多留。叔叔也知如今我那边府里是个什么情况,偏我又是王家女,不好出门太久。” 王子腾点头,让人送了她出去。魏氏便上前奉茶,“我怎么瞧着,凤哥儿很是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不说她,便是贾琏……”王子腾一顿,“前阵子,我去玻璃厂有事,倒是见了他。办事利索,言谈有度,倒是个有能为的。就说今日这主意,你当真以为是凤哥儿自己想的?” 魏氏一惊,“老爷的意思是贾琏?他又打压王家又帮着王家是几个意思?” 说完,魏氏又好似想到什么,摇头道:“想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对大妹妹,他自然不会放过。 至于帮王家,怕是为的凤哥儿。听闻自打凤哥儿怀孕以来,要什么,贾琏给什么。甚至凤哥儿半夜说想吃琉璃街口老店面的馄饨,贾琏还三更出门把人家已经关了店铺给敲开了。” 魏氏说着,心底不自主地透出了几分羡慕之情。 王子腾却不为所动,沉默了半晌,叹道:“且看看吧!左右大妹妹是不成了。既然凤哥儿还愿意来王家,为王家着急,至少说明心里还有王家。 贾琏肯帮着想办法,也说明至少他没有迁怒上王家。如此,若是他日贾琏上位,两家姻亲联盟,倒也无不可。至于贾家……” 王子腾神色一暗,眼底透出利光,“走着瞧!这笔账,我王子腾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 自王家出来,王熙凤一进马车,便见车内多了一个人,一把将她抱入怀里。王熙凤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恨恨锤了他一拳,“作死呢!你是想吓死我!” 贾琏笑嘻嘻地揽住她,“今日我下衙早,本想回府,忽然记起来你怕是来了王家,就直接过来了。只是如今我恐不好进去,便只能在车里等你。可是累着了?孩子可还好?” 王熙凤啐了他一口,“原来二爷竟只是想着孩子,不是念着我!” 贾琏忙投降,“自是念着孩子,也念着孩子她娘!” 王熙凤咬牙,“那你还叫我写宽宥信给府尹大人?你难道不知,我心里头这股气还没消吗?” “难道你愿意也被作为王家女议论?” 王熙凤一时语塞,自知贾琏此举也是为了她好,可心里却还是不舒坦。 贾琏又道:“你忘了,她有两件官司在身,都为邢案。不说京兆府,便是刑部也派了人过来一同审理,且留档了的。便是你这苦主愿意宽宥,她也躲不过刑罚,更不必说,她身上还背着害死我母亲的罪名!” 说到后来,贾琏的声音便越冷。王熙凤不由得心中一凛,瞧了瞧贾琏的面色,很善解人意地不再提此事,只说:“晓得二爷都是为了我。我心里欢喜着呢!二爷教我的,我都说给叔叔听了,叔叔也答应了。” 贾琏点头,“爷可是没骗你,当初便说过,定不叫你受牵连。” 王熙凤噗嗤一笑,“是是是,二爷最是威武。还说早晚有一日要叫我真正掌了这荣国府的大权呢!” 如今这些都实现了。王熙凤想起来就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贾琏见了,一颗心都荡漾起来,也不管是在车里,直接将王熙凤抱在怀里腻歪起来。 ******** 贾府。荣庆堂后院。 这里乃是贾母的院子,离荣禧堂不远,那边的吵闹声直接穿过围墙传进来。贾元春站在窗前,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大房那边可搬完了?” 抱琴将手炉里的炭换了递给贾元春,宽慰道:“差不多了。大姑娘别担心。还有老太太在呢。即便二老爷搬去了东院,可老太太说了,你和宝二爷呆在她这里,谁都不许动。” 对这个结果,贾元春半点不惊讶。 老太太错了,老爷也错了。他们以为此事只是舍弃太太这么简单吗?太太落了难,便给了大房许多的机会。 贾琏早已不是以前的贾琏,他怎会不趁热打铁? 不。或许老太太也想到过,可毕竟下手杀害沈氏的是她。她是偏心二房,可若是为了贾家,为了她自己,必要时也只能舍弃二房的一部分利益了。 至于父亲?他料没料到重要吗?料到了如何?没料到又如何?左右,他只能依附于老太太,是荣是辱,都只能靠老太太。所以,他也只能答应。 贾元春叹了一声,又问:“大房那边一直乱哄哄的,这都是在吵些什么?” “还不是大太太自认为翻身做主了吗?高兴的不得了。偏偏她还不懂得避着人,那嘚瑟劲儿全写在脸上。这叫琏二爷看了能高兴吗? 琏二爷差着辈分,不好说什么。大老爷可不管这个,也没给太太面子,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大太太没了脸,闹得更厉害了。” 抱琴没有说具体,是怕她不悦。可贾元春心里明白,搬去正院看起来是好事,可却是用贾琏生母的死和王熙凤的差点出事换来的。贾琏未必能有多开心。 而贾赦,开心是真开心,好容易终于压了二房一头。可这开心后头不免也有些叹息难过。他再混账,对沈氏却还是有几分真情的。邢氏也当真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 贾元春鼻子一嗤,“大太太现今怕还想着揽了府里的大权吧?” “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可不是吗?大太太还说二奶奶也是王家女,不能当这个家。也不看看,琏二爷会不会应。如今便是大老爷也未必杠得过琏二爷,更别说大太太了。 琏二爷从库房搜了一堆的古玩字画出来给大老爷,就把大老爷给哄住了。大太太没了后援,这才歇了声音。” 贾元春点了点头,面上不见悲伤也无喜悦,淡淡道:“这两日外头可有什么凤哥儿或是王家的传言?” 抱琴一愣,低下头。 贾元春一见这神色便猜了个正着,“你也不必瞒着我。前两日凤哥儿才去过一趟王家,我猜也能猜到她是去做什么的!” 抱琴张了张嘴,将外头关于王熙凤上奏宽宥书以及王家捐银等事一一说了,又劝:“如今外头都在说二奶奶有情有义,说王家敢于担当。可见一样米养百样人,便是都出自王家,也得分开了来看,不可一概而论。” 抱琴说着,顿了会儿,抬头觑了眼贾元春的面色,“姑娘,其实这对姑娘来说,也未必是坏事。王家总归是姑娘的舅家。王家仍在,姑娘往后……” 往后?王家哪里还会管她的往后?这帮王家重振声誉的又不是她! 想到此,贾元春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用博仁义之名来稍稍缓解王家的名誉,她也是想到了的。可惜,到底比王熙凤晚了一步。她打算出发时,王熙凤已从王家回来了。她便也再没有去的必要。毕竟她不是苦主,王熙凤能做的,她做不了。 可想而知,王子腾在她和王熙凤之间会选择哪一个。且她还是后到的那个。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贾元春将此节抛去,又问:“今日二十二了吧?” “是!” 二十五后,朝廷便封衙休沐,初五后才开。此事,必须在封衙前解决,否则夜长梦多。 “衙门那头可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据沈家说,大雪封山,他们家找到的那个稳婆在路上被堵住了,过不来。此事待等年后再议。府尹大人也答应了。说不论如何,且等稳婆来了同太太当面对质。便是证据确凿,也得把这一遭走过了,案卷才更清楚,才能结案。” 贾元春心一颤,等年后开衙还有十多天,太长了。王家不会无动作。倘或王家说动了母亲,母亲把一切捅出来。 贾元春眼珠微微抖动,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留在屋里,我去去老太太那儿。” ********* 贾元春到时,贾母正靠在躺椅上小憩,翡翠拿了木槌给她锤脚,元春进来便接手了这份差事。翡翠暗自退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贾母才睁开眼睛,见得是贾元春微微怔了怔,倒也不算十分惊讶,坐起身来,留下一半的地儿让贾元春同她依偎着坐了,将她搂在怀里。 “伤可好了?” “还亏得老太太的药,已是好全了。” “那便好。你还年轻,可不能落了什么病根。” 贾元春点头,“还是老太太心疼我。” “我唯有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不疼你疼谁!你放心,祖母自有计较。但有祖母在,大房翻不过天去。” 只有她一个孙女?那迎春探春算什么?说什么疼她,难道所谓的疼她,便是想尽办法把她拉下水吗? 贾元春心底一沉,转瞬又恢复过来。总归她如今已别无选择。她不能让自己落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如今知道那药是她拿的唯有两个人,一个抱琴,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另一个便是她的母亲,王氏。 如今王氏帮她担了罪责。只说那药是早年她的母亲王家老太太给的。王家虽前一代不显,到得如今王子腾上位才风光起来。可最初也是同贾家一样,跟随太/祖征战天下的人物。有这东西也说得过去。 可万一王家说动了王氏,反口翻案呢? 毕竟对于王家来说,她虽是侄女,却姓贾。她出事,带累的只会是贾家,牵连不到王家。而那药正好可以作为把事情推给她的依据。至于动机,那还不是编故事。左右能圆过去就行。 贾元春脸色沉下来,她不能……不能让王氏把一切说出来。 贾母瞧着她的神色,十分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想清楚了?” “是,想清楚了!老太太说的对!” 贾母一叹,将她搂得更紧了,“祖母也是为你好。如今她也只信你和宝玉了。可惜宝玉还小,担不起。” 贾元春也不反驳,低着头,“孙女明白!” 贾母松了口气,亲自起身去了内室,不过一会儿又重新出来,手上多了一个瓷瓶,“拿着吧!” 贾元春的手不停颤抖,却还是接了过来。 贾母又道:“我让厨房把饭菜做好给你。你母亲在牢里这么些时日,怕是吃不好的。为人子女,总该要去看看。你母亲想必也念着你和宝玉。你见了她,也可把宝玉的情况告诉她。” 这是让王氏能安心地去。 贾元春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打手掐着她的喉咙,难受得很。可这条路是她选的,她不得不走下去。 她嘶哑着声音说:“是。” 贾母摸着她的头,“傻孩子。你只管同你母亲说,但凡有我这老婆子在,自会护着你和宝玉。” 贾元春扯着嘴角笑,可她自己却知道,这笑一定比哭更难看。 然而,如今在府里,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老太太了。 所以,就这样吧。 48.至孝贾元春 回了屋。 贾元春屏退左右, 直接将瓷瓶里的东西倒进了痰盂盆。嘴角勾着一抹讽意。 经一事长一智。已经犯了一次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回。如果不是因为在王熙凤事件中拿出了药, 她如何会落入这等两面为难的境地。 她本来想着,宫廷秘药,寻常没有反应,待得王熙凤生产, 大事已成。将香囊毁了, 再寻痕迹更是难上加难。可如今才发现,只要你出了手,就会留下线索。而越是稀少的精品, 越容易留下把柄。 就比如贾母给的瓷瓶。 贾元春看着融入痰盂盆,无色无味, 瞬间消散不见的粉末轻轻笑起来。贾母想就此拉她下水,加重手中关于她的把柄, 以便更好的掌控她。可惜, 她不想。 事情到得这一步, 她算是看清了。所谓的疼爱都是过眼云烟, 一旦涉及更切身的利益,就会变成可利用的棋子。 如今二房落难,她需要贾母的护佑, 却不能全然寄希望于贾母的护佑。她得为自己打算。 想要达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种。下毒是最蠢的法子。她绝不会再用! 抱琴掀了帘子进来, “大姑娘, 老太太院里的翡翠姐姐送了食盒过来, 说是厨房都做好了。咱们可是现在走吗?” 贾元春应声而出, 接过翡翠手里的食盒,“走吧!” 腊月的天气寒风刺骨,牢房里更是阴冷潮湿,贾元春一个人行走在黑暗的廊道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 “就是这里了。贾大姑娘自便。只是姑娘也知,如今这事闹得太大,虽说子女来看望母亲乃是寻常,但也请注意时辰,莫要太久。” 贾元春笑着将一锭银子递过去,“官爷放心,定不会叫你为难。” 衙差拿着银子掂了掂,满意地退了下去。 贾元春转进牢房,这才看到王夫人虽还是穿着当日出门的那件衣服,身上却有些脏乱,算不上蓬头垢面,却也很是有些狼狈,至少昔日荣国府当家太太的模样是半分也瞧不见了。 “元姐儿!” 王夫人一双眼睛露出惊人的亮光来,声音颤抖着,藏着无尽的喜悦。 贾元春心头一抖,突然就落下泪来。 “太太!”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好一阵,贾元春取出食盒里的饭菜伺候着王夫人吃了,又拿了包袱里的衣服,花了一两银子问官差换了盆热水,帮着王夫人洗漱更衣。后又将王夫人头上的金钗步摇卸下来,头发散下,重新整理洗梳。 因到底是有诰命在身的。她又是自首认罪。或许也有后头府尹大人的命令。衙差们并没有太为难,王夫人身上带的首饰金银,除却一只玉镯子大约是拿去换了牢里的优待。其他都还在。 贾元春莫名松了口气。将发髻梳好,抹上头油,再把刚才卸下的金簪步摇重新装点上去,拿出怀里巴掌大的玻璃镜子给王夫人看,“太太还是这样好看!” 可就这一句,王夫人又哭了起来,也顾不得看镜中的自己,只拉着贾元春说:“我如今能信的也只有你了。答应我,好好照顾宝玉!” “宝玉是我嫡亲的弟弟,我哪有不看顾的道理。只是太太千万别说这种话,太太必定会平安的。我……我去求舅舅。舅舅总不会不管。” 王夫人直摇头,拽住她不撒手,“不许去!” “太太……这……” “答应我,不要去!” 她的哥哥,她清楚。若叫王子腾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必然会弃了贾家保王家。可要命的是,元春和宝玉,哪个不是贾家的人!她们姓贾,不姓王啊!况且,宝玉尚且还在老太太屋里! 想到这,王夫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将贾元春抓得更紧了。贾元春娇滴滴的闺阁姑娘,皮肉细嫩,腕上竟瞬间出现了一个红圈。 “太太,太太您怎么了?” 王夫人张着嘴,“宝玉怎地没来?” “宝玉前阵子不舒服,虽如今已经不拉肚子了,可到底年纪小。老太太怕他出门吹了风又反复,将他拘在屋里。” 王夫人眸光闪动,“他……他可还好吗?” “听说挺好的。只是多日不见太太,闹了两回,哭得厉害。好在老太太哄住了。” “听说?你没去亲眼瞧瞧他好没好?” 王夫人手中力道又重了几分,贾元春吃痛,差点叫出来,好在忍住了。抬头瞧见王夫人眼底的急切和责备,心头一冷,抿嘴低下头。 “太太别担心,宝玉是老太太的命根子,既然老太太说没事,那自是没事的。因宝玉病着,前些日子我也病着。老太太恐我们双方过了病气,这才不叫我进去见他。” 王夫人身子有些晃,只听贾元春转头又布置饭菜去,“太太没吃多少呢。我去寻差爷要个火炉来热一热,太太总要多吃些。若不然牢里的饭菜哪里是能吃的。 太太也别担心。便是……便是太太当真对已故的大伯母做过什么。总归老太太虑着我和宝玉,总还是念着太太的好,会出手的。” 这话一出,王夫人止不住嗤笑了一声。 “太太别不信,今日我能来看太太也是老太太走通的关系路子。老太太昨儿还同我说,不论太太做了什么,总归是我母亲。我自该来见见太太,否则只怕往后不能见了。还说,可怜宝玉,只怕等这病痊愈能出门,便要没了母……” 说到此处,贾元春面色大变,呸呸呸啐了好几口,“太太,太太我昏了头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太太,我们总有法子的。您放心,我一定去求法子。我……” 王夫人面色惨白,抓着贾元春,似乎听不到她后面的话,只喃喃道:“这话是老太太说的?” “什么?” 痊愈出门,便没了母亲。这是暗示她,除非她死吗? 王夫人闭上眼,狠,真狠!她心下冷笑,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来却似是已下了决定,痴痴看着贾元春,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母亲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不是说,梅园宴的时候,大皇子还同你会过面,甚至暗示过对你有意吗?可惜,你如今受我连累,这侧妃之位恐有些麻烦。不过皇家不比别家。便是庶妃,只需你能抓得住大皇子的心,便是寻常侧妃也得让你三分。 几位成年皇子里,也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封了亲王,其余皆是郡王。二皇子瞧着是不行了。大皇子又居长,说不得就是大造化之人。到时候你若能得一贵妃,何愁没有今时甄贵妃的风光。” 贾元春心头一沉,之前游说她嫁给五皇子,几乎也是这差不多的说辞。在王夫人看来,是不是谁都能上位?是不是只要是皇家,就值得一搏? 可一旦失败,她会如何?更不必说,庶妃?那和侍妾有什么区别! 她一口气堵在喉头,可王夫人却还在说着,“母亲知道你委屈,可如今局面已经这样了,母亲也是想你好。也唯有你入了皇家,得了宠,宝玉才能起来。否则……” 宝玉……到底最终还是为了宝玉…… 贾元春内心一片冰凉。 王夫人却偏过头去又哭了起来,待哭得差不多了,这才擦了眼泪,瞧了瞧四周,确定没有人,才又说了起来,只是声音比方才小了不只一星半点,细若蚊吟,亏得是在贾元春耳边说的,否则只怕都听不见。 “这件事到此为止,答应我,往后不要再提,更不许去问你父亲,不许去问老太太。再有……” 王夫人一顿,声音更小了点,“那药的事,也都烂到肚子里,把它忘了吧。只唯有一样,你需得时刻记着,不论如何,宝玉总是你的亲弟弟。只需你顾着他,待他好,我便是死了也甘愿了。” 贾元春心头大跳,猛地一震,张着嘴,刚说了句“太太”,便被王夫人捂住了嘴巴,待贾元春点头应了这才松开手,哭着说:“我把宝玉交给你了!” 贾元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愣愣应是。 王夫人好似终于放下了心,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却是叫贾元春莫名地十分心慌,手足无措。她从没有见过王氏这种笑容,竟是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什么感觉。 先前的衙差转回头提醒:“时间到了。” 贾元春恍惚着,竟是有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大牢。还是外头的抱琴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转身,望着庄严肃穆地京兆府衙门,呆了好半晌,最后一咬牙一闭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 天空又飘起了雪。 街道上看热闹的行人越聚越多,有那新来的不了解情况,忍不住寻了左右的人询问,“这是怎么了?这衙门外跪着的是谁,可是有什么冤屈?” “哪里是有什么冤屈。谁不知道这是在天子脚下,府尹大人还是个清正廉明的。若是有人诉冤,哪有不管的!这跪着的是荣国府的大姑娘!” 问的人下了一跳,“这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怎地在这里跪着,这是做什么!” “前阵子荣国府贾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二房太太陷害大房已故先太太和奶奶的事,你总知道吧!” “知道,知道,这事大家都在说。如今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喽,那跪着的就是二太太的闺女。据说是来求府尹大人的。她说,自己母亲害了人,证据确凿,她不敢分辩。便是受王法制裁也是应当。 只是到底于她有生养之恩。她这做女儿的却是不能不管。因此想着法外也有人情,但请府尹大人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让她替了母亲。她愿意代母亲受过,便是一死谢罪也无不可。” 那问话之人一愣,摇头叹道:“都说好竹出歹笋。如今倒见了个歹竹出好笋的。这么瞧着,这贾家大姑娘却是个好的。同她娘不一样。我瞅着她身上已有了一层雪,怕是跪了有一会儿了吧!” “何止一会儿。你没瞧见旁边还有个快急死了的丫头吗?贾姑娘身上的雪都被她扫落好几回了,要不然,何止这么点。那丫头也是个忠心的,又是取披风,又是塞手炉。偏贾大姑娘不肯受。说只有这样能让府尹大人瞧见她的诚心。 她前些日子病着,今儿好了些去大牢里见了母亲才知,那牢狱不是好呆的。她不能让母亲再受这份苦。虽不敢让府尹大人有违王法。可也请府尹大人能体谅她为人子女之心,这罪过由她来替了就好。” 旁边三五人都感叹起来,纷纷加入话题。 “是呢!我也听到了。说来,我怕是最先一个发现她跪在这的。算算时辰,恐跪了有两个时辰了。” “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苦,若不是有旁边的丫头撑着,只怕早就晕过去了。我瞧她现今已是面色发白,跪立不稳了。” “如此说来,倒不像装的,该是出自真心。” “府尹大人便没来说说?” “哪里没来,出来两回了,劝贾姑娘家去。偏贾大姑娘不肯。府尹大人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以身相替的道理。贾大姑娘便说,俗话常说,父母债,儿女还。既然有这话在,那便应该是能这么做的。 还说自古也未必无先例。当年淳于缇萦也曾上书,愿自身贬为官奴以赎父亲之罪。今日,她便效仿一番又如何!府尹大人说不过她,这才僵持了下来。” 众人正说的起劲,忽见一名小吏慌慌张张自里头跑出来,喊道:“王夫人自尽了!” 贾元春身子一晃,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 玻璃厂。 林砚一边画着图纸,一边捣鼓着手上的器材,两头不得闲,渴了也只让白芷倒了杯茶就着她的手喝。不巧,门开,司徒岳走进来正好就看到这一幕,自是少不得打趣,“贾家都乱成什么样了,你倒好,居然在这里红袖添香,好不快活!” 林砚苦着脸看着这一桌的凌乱不堪,“殿下觉得,这是快活?” 司徒岳笑起来,“那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不想回贾家!我说,自打贾家那事一出来,你就躲到了这里,都多少日子没回去了!国子监都没去,还好意思说,是皇命在身。你就不怕父皇治你一个假传圣旨之罪!” 林砚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身边立着快要完工的三角架式望远镜,“我可没说谎,句句属实,这难道不是皇命?” 司徒岳一噎,论做生意,他拼不过林砚;斗嘴,他好像也玩不过。干脆不玩了,随手拽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疑惑道:“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贾家怎么样了?那可是你外家!” “殿下也说了,那只是我外家,又不是我家!我着什么急。何况,我这哪有闲工夫。皇上赶紧着做出来呢,我哪能不急!” 司徒岳嗤了一声。只听林砚又道:“不过,如果殿下想说,我倒是也愿意听听。” 司徒岳气结,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明明是自己想知道,却反倒推给别人的。 “王氏死了!” 四个字一出,林砚睁大了眼睛,手头正组装着的东西差点就落了地,“死了?” 司徒岳将听来的消息娓娓道来。林砚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仵作反复验过尸,确实是自杀。因她是诰命,进牢时不曾搜身。她是用自己头上的金簪插进了自己的心窝子。此前还同衙差要过一次笔墨。 因之前贾元春才来探望过,给了衙差不少好处,衙差便没多想,痛快给了。只当大户人家的太太,读书识字,要笔墨没什么稀奇。哪知她写的是遗书。” 林砚眉眼一跳,“遗书写了什么?” 司徒岳直接将一封信递了过来。林砚张大了嘴巴,哭笑不得,“殿下,你不会亲自去要了过来吧?” 司徒岳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爷是做这种事的人吗?爷同贾家同王氏无瓜无葛,去要这玩意儿算怎么回事!我要身边的小太监去瞧得,就知道你想看,另外抄了一份过来。那遗书是要入案卷的。刑部管着呢!” 林砚点头,他倒也不是十分想看。可既然就在眼前,看一看也无妨。 只是这遗书横看竖看都没什么纰漏,中心思想就是,自己已经认了罪,处罚是躲不掉的。不想在牢里受罪,也不想再牵累子女,只好一死了之。 司徒岳又道:“笔迹府尹也查过了,没问题。这案子也算是结了。只是她这一死,只怕你也就不能不回贾府了。不过,你求求爷,爷帮你去和父皇那说一声,直接下道圣旨让你呆在玻璃厂弄这玩意儿。” 司徒岳满脸“你来求我啊”的表情,林砚差点笑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用了。也该回去了,我总不能天天呆在玻璃厂。这里可不怎么舒服。” 司徒岳脸色垮下来,好一阵失望。不过转而又兴奋起来,拉着林砚几乎是以飞的速度出了门。上了马车,直接转道琉璃街口的车马行。 “你看看,是不是你上回给的图纸一样!” 改良马车!林砚面露惊喜,围着马车转了好几圈查看,又入内试了试,感觉棒棒哒!这心情简直要飞起来。 “九爷做出来了?” “当然!早些天就做出来了,只是你呆在玻璃厂不出门,父皇交代了,除非你自己出来,否则不叫我拿这东西去分了你的心。我都快憋死了!” 司徒岳和他一样都是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这有了新东西没知己一起欣赏的感觉,他懂! “怎么样,爷没让你失望吧!” “没有,没有!简直是惊喜!九爷大才!” 司徒岳嘚瑟地屁股都快翘起来了。 林砚看着马车,心念一动,“九爷做成几辆了?” 司徒岳一指车马行,“九爷我车马行都开了,趁着你弄的年货节,都已经开始出售,也接受定制了,你说有几辆?” 林砚笑起来,“那烦请九爷一件事,送我一辆。” 司徒岳一嗤,“自然有你的一辆,爷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再送我一辆,送去江南!” 司徒岳瞠目结舌,“别告诉我,你是要送去给你爹!” “那是当然!总不能我在京里享受,让我爹在江南吃苦。何况,还有我母亲和弟弟妹妹呢!” 司徒岳嘴角抽搐,一个马车而已,怎么就扯上吃苦了呢! “不过就几个月林大人就上京了,你至于吗?” 林砚一怔,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漕帮换人了。听说是前任帮主发现小妾偷人,想砍了这对奸/夫/淫/妇,谁知倒是被那奸/夫给砍了。漕帮底下二三四几位当家闹得厉害。帮里损伤惨重,不可开交。 林大人请了新任知府大人来协议,请旨招安,将漕帮并入了水运衙门进行整改。谁不知道漕帮之前是在甄家手里,林大人这一手可谓独辟蹊径,剑走偏锋!不声不响就把漕帮给全盘端了!从今往后,再无漕帮二字! 照这般速度,大约也就几个月,江南便可平定。依父皇的意思,自是想让林大人上京的。” 林砚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司徒岳唬了一跳,“你……你不会不知道吧?按理说,我都知道了。你是林家的人,自该比我早晓得才对。” 按理说…… 按理说,确实是这样。可若林如海有心瞒着他!他如何得知! 林砚手握成拳,寸寸发紧。 回京越快就说明动作越大,也就代表危险越大! 想到此,林砚嗖一下飞奔出去,拽过缰绳一跃上马,火急火燎又回了玻璃厂。 京城与江南相距千里,他便是再焦急也无可奈何。为今之计,他所能做的,就是加重他,家中林家在皇上跟前的分量。所以,望远镜之事,不能拖了。 49.又挨罚了 此时, 已至了酉时正。冬日昼短夜长,天空低垂, 黑幕降临。白日尚且热闹着的街市一片寂静,唯有店铺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火光明亮。 马蹄踏过,寒风乍起,林砚被这一吹, 脑子突然清明了不少。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和让皇上觉得望远镜的不易, 他将制作的技巧和工艺说得尤为艰难。现在林家一有事,他便速度做出来了,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皇上会怎么想? 林砚打了个寒战,马速缓了下来。司徒岳趁势急追, 挡住了他的去路,抬手按住他的缰绳, “你别急, 就是你现在回江南又有什么用?” 林砚怔了好半晌, 才回过神来, 司徒岳莫非以为他是要去扬州? “不说林大人,便是你母亲和弟妹身边也有父皇的暗卫,这还是你自己求来的。你总不会忘了吧? 白芷如今也跟了你这么久了, 她的本事你是知道的。父皇派去的人, 于她乃是同一批, 不仅身怀功夫, 还懂医术。非常人能及。甄家就是要动手,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如今身负重任,父皇对你寄予多少希望,日夜盼着你把东西做出来。如今你若是因这点事就吵着要回南,父皇会怎么想?况且,你留京乃是圣旨!出京也是抗旨!” 司徒岳语气说得重,可声音却压得低,好似生怕别人听了去。林砚瞧着他额头上的细密汗点,还有些气喘,可见一路狂追过来马不停蹄。再思及他言语间的真切之意,心里忽然觉得很是惭愧。 司徒岳虽为皇子,可这些日子相处起来,是当真拿他当了朋友。可他…… 林砚神色怔忡,没有应答。司徒岳以为他没听进去,更急了,将按住他的马直接换成了按住他的肩,就怕他又突然跑得没影了。 “林大人何等手段,单从漕帮之事便能看得出来。收拾一个漕帮他都能全身而退,游刃有余。而已经失去了漕帮的甄家,还会有多大能耐?想来你回京之时,林大人同你必定有过交代,莫要关心则乱!” 这话倒是让林砚回忆起来,扬州启程之时,林如海确实交代了他,让他在京里安分些,不许妄动。彼时他只当是寻常训诫,如今想来自有深意。 林砚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可到底心绪平稳了下来。他看着司徒岳,面有愧色,“殿下说的对!” 这么轻易就歇了心思,司徒岳反而懵了,很是不相信地瞪着林砚,“你说真的?” “此中厉害我心里清楚,只是父亲在江南的打算瞒着我。我忽然听闻,失了心神,这才想岔了。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想,父亲虽然担心我,却也相信我在京中能够做到最好。我为何却不信他?” 林砚拽过缰绳,立时让马儿掉了个头。徒留司徒岳一人站在街市中央,“你去哪儿?” “贾府!殿下忘了,我都好些时日没回去了!” 司徒岳脸一跨,好似便秘一样。所以呢,你这风风火火地一出是闹哪样! 司徒岳有些赌气地说:“马车不要了?” 林砚已渐渐行远,唯有声音自前方传来,“殿下明儿让人送到贾府就好。” 司徒岳脸色更黑了。敢情,爷堂堂皇子,一介郡王,什么时候成了你跑腿的了!丫的!这世上敢指使本王的没几个,胆儿真够肥的! 然而林砚却毫无冒犯了皇子的自觉,已然优哉游哉回了荣国府。 今时今日的荣国府早与他进府有了天翻地覆的区别。 大房掌了家,各处人事自然也换了不少,便是门房就有了两个生面孔。府内气氛更是难以言表。贾母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脸上皱纹更深了两分,头上的发丝也白了好些。 林砚突然有些不太好受,他虽对贾府没什么感情,可贾母这些日子以来待他却还是真心实意的。可惜,因着对书中人物的先入为主,他到底没法同等回报。 他蹲下身,握住贾母的手,“老太太,都是我不好。偏偏这时候有皇命在身,不在府里。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走的时候,白芷还说表嫂挺好,也说二舅母的事不过是误会。却不料……” 林砚低下头,好似在难过。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有些感慨。此事他是绝不会相助的,更不必说这背后还有他的手笔。因此也唯有用“皇命”做幌子躲过去。 贾母倒没有为此怪他,甚至有那么点庆幸。林砚不在,白芷也不在。倒是将她的风险降低了一层。 “这如何能怪你,再大的事也大不过皇上去。如今你既回来了,可是皇上交代的事办好了?这年节上的,究竟是叫你做什么?” 林砚眼神微闪,直言道:“老太太,非是砚儿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老太太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自是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贾母一怔,看了他半晌,心底越发狐疑。还是王熙凤出来打了圆场,“表弟回来了就好。既你回来了,倒是有一事要你帮忙。” “表嫂请说。” “表弟恐是不知道,自太太去了那日,大姐姐晕了过去,至今已有几日了,一直病着。太医大夫都请了,总不见好。 我想着这不论太医还是大夫,都是男人,恐不好仔细查看大姐姐的情况。你身边的丫头倒也是个会医的,又是女子,望闻问切自是更方便些。” “我道是什么呢,这有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应该的。说起来,白芷应当比我早一步回来才是。” 他是被司徒岳从玻璃厂强拖硬拉出来的,他走了,白芷自然是会回贾府的。 王熙凤笑道:“是回来了。但她是你的人,总的你发了话。” 林砚一愣,明白了。这是没有他,请不动人。林砚笑着应了,转头回屋便去请白芷。可惜,白芷诊过脉后的答案却和太医没什么两样。 “大姑娘乃是心病,想来是突然经历这一场变故,承受不住丧母之痛,才会如此。待她自己想开了便好了。” 林砚微微颔首,心病倒是心病,可是不是因为丧母之痛可就难说了。 他的眼睛亮堂起来,看向荣庆堂方向,嘴角弯起。贾元春可真是个人物,往日倒是他小看了她。 自杀?谁说自杀便不能有鬼了? 王夫人怎地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在贾元春去牢房见过她之后自杀? 林砚鼻尖哼出一声冷笑,挥退白芷,提笔写起信来。对于江南之事,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林如海便也没了再瞒着他的必要。他总要知道仔细些,才好晓得自己在京里该如何配合。 ******** “不!不!太太……太太……啊……” 贾元春惊坐起来,身上黏糊糊的都是汗,浑身都在抖。隔了好半晌,才渐渐找回了点神智。倒是抱琴冷静得多,娴熟得倒了火盆上一直温着的热水递过去,又去寻了帕子给贾元春擦汗,边擦眼泪便不自主掉了下来。 “大姑娘,太太已经去了,你还请节哀。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你还有老爷,还有老太太,还有宝二爷呢!便是太太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姑娘这样的。” 在天有灵?这四个字让贾元春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嗫嚅着不敢开口。 王氏不是死于她手,却也是因她而死。 到底是她的母亲,她心里能好受吗? 这几日,她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就能见到王氏。会想起小时候,王氏也曾抱着她哄。因她是老太太带大的,虽老太太待她一直疼爱有加,可王氏也还是怕她冷了饿了,尝让人送东西来。 是什么时候变了的?是从宝玉出生以后。也是她渐渐大了。老太太和王氏对她的教养忽然紧了起来。她们告诉她,她是要进宫的。她要做贵妃,要为家族争光,做兄弟的依靠。 然后,家里给她请了一个嬷嬷,紧接着便是没完没了的功课,没完没了的规矩。有时候走路,站姿都要练上一整天。 她受不了苦也闹过两回。王氏抱着她哭,却也只说她不懂事,和她说,熬过去了就好了。 唯有大哥贾珠为她说了不少话,可不论是老太太,还是王氏,都没听进去。 后来贾珠便只能私下同她说,让她不要急。她是女子,该是他们做兄弟的成为她的依靠,而是让她来成为他们的依靠。还说,等他高中了,有了出息,她便不用这么辛苦了。 可惜,贾珠死了。英年早逝。之后,家里对她入宫的心思便更坚定了,再无回转。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在家里听得最多的话便是,做贵妃,帮衬宝玉。 想到此,贾元春不免又想到王氏在牢里说的话。 “只唯有一样,你需得时刻记着,不论如何,宝玉总是你的亲弟弟。” “我把宝玉交给你了!” …… 宝玉,宝玉,贾元春不由自嘲,她难道是为宝玉而生的吗?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贾元春眉头微微蹙起,“太晚了,让厨房重新做吃食太麻烦,恐又要闹出动静来。屋里可有什么糕点,且拿来我吃些,我有点饿了。” 抱琴一顿,满面惊喜,贾元春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竟主动要吃的,她哪能不喜。 “不麻烦,不麻烦!大姑娘放心,我早前让人做了粥食菜色,放在隔壁耳房温着呢,就是虑着姑娘醒了要吃。我这就去拿过来。” 贾元春点头,看着抱琴离去的背影,神色恍惚。 倒是个忠心的。可惜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热茶,慢慢下床走到窗边,将茶水往地上一洒,喃喃道:“太太你安心走吧。你也说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过是自私了些罢了。你既已经去了,便一路好走。至于宝玉……” 贾元春一顿,又道:“你放心。我知道他是我亲弟弟,待我有一日出头,自不会忘了他。答应你的,我必会做到。那药也是。你说的,叫我从此忘了不要再提。我定会忘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说完,贾元春舒了一口气,闭上眼,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这一刻,她心里好似有一块东西突然丢了,空落落的。可是她不后悔,也没有后悔路可以走。 ******** 转眼至了除夕。因王夫人乃是丑闻自尽去世,后事草草了之,不曾大办。虽府中气氛不大对,可年总是要过的。林砚见此,提出去林家祖宅过年。 贾母初时并不同意。然林砚说,过年祭祖乃是常礼。他是姓林的,总不能跟着贾家人去祭祖,反倒让林家宗祠香火冷落。往常是林家没主子在京城,也就罢了。今年他既然在,总没有不去的道理。 这话让贾母反驳不来,也顾虑着贾府才遭受了一轮重创,这年节的境况也不大好,便没坚持,就此应了。 林砚回了林家,林槐早已准备好了一切。虽则林砚是头一回主持祭祖,可往年在扬州也见林如海做过,又有林槐帮衬,自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只是,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祭祖完后,等他想要站起来,却被林槐阻止了。 林槐面色很是不对劲,叫了一句“大爷”后没了声。林砚抬头看了他半晌,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硬着头皮拿出一封信来,“大爷修葺宅子的事老爷知道了。” 林砚不以为然,知道就知道嘛,修葺宅子他本来就是报备过的,知道不是很正常?可转眼就觉得不对劲。林槐明显说的不是修葺宅子,而是指的他动了祠堂。 林砚心肝儿一抖。便见林槐交头低了下去。 “老爷下了令,二十板子或是跪三个时辰,大爷选一个!” 林砚脸色瞬间跨了下来,接过信一瞅,果然如此。而且林如海在信里可是把他骂了个够呛,臭小子,小兔崽子的字眼一大堆。林砚很想问,他要是小兔崽子,林如海是不是老兔崽子? 想到此,林砚眼前忽然就出现了林如海火冒三丈的表情,下意识地脖子缩了缩。 他转头瞪向林槐,神色很不善。 京城距离扬州上千里,若是他不说,林如海怎么会知道! 林槐只觉得头皮发麻,“大爷,奴才也是没办法。要不告诉老爷,奴才怕大爷哪一日把房顶都给掀了。” 林砚翻了个白眼,“我们家的房顶建得大气的很,我很满意不用掀了重盖!” 林槐欲哭无泪,这要是不满意,是不是真的就掀了?果然,告诉老爷是对的。对上林砚,林槐只觉得自己再来一颗心脏都不够承受了,直接给跪了下来。 “大爷是主子,奴才们不敢对大爷动手。所以,只能请大爷委屈委屈跪着吧,不过三个时辰,待天明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叫做不过三个时辰,待天明也就差不多了! 三个时辰,那就是六个小时!他的腿还要不要了! 林砚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膝盖下的蒲团,终于明白,刚才林槐为什么非得让他用这个了。因为这个最大最厚实最软。 再抬头看了看祖宗牌位前供奉着的那把戒尺。据说是林家的家法,长约八寸,尺身宽二寸五分,厚六分。非是一般木材,看不出具体质地,却已历经数代,不腐不朽。 林砚摸过,手感冰冷,更似玄铁一类。和在江南林如海打他时用的板子可不一样。不寻常的很。可以想见这东西打在屁股上得有多疼。 林砚还曾庆幸过,亏得自家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去了江南,不在京里。否则这要是从小到大,林如海打他用的这玩意儿,他大概连喘气声都会没了。 林砚在此打了个哆嗦,可是跪三个时辰,他也不想啊! “槐叔,要不我们打个商量,你就当我……”林砚转头,哪里还有人在!就他出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林槐麻利起身跑了,还十分“贴心”地给他关好了祠堂的门! 林砚牙齿咯咯作响!嗯,好样的!别以为你是林家世代老仆,我就不敢动你! 好吧,还真不敢动。却不是因为是不是老仆,而是林槐是林如海心腹,尤其,此事是他理亏。 林砚泄了气,可转瞬又觉得林如海十分可耻! 江南的事不够你忙的啊!大老远特意写信来骂他就算了,还特意嘱咐林槐要罚他!尤其还选在大年夜! 不知道过年不罚孩子吗?你老婆孩子热炕头在江南过得潇洒,我孤身一人在京里过年节本就很凄惨了好不好!你还给我来这出! 想想就有气!嗯,简直快要气炸了! 林如海,你这波操作简直666啊!老太太都不服,就服你! 丫的! 林砚咬牙切齿,看着眼前的祖宗排位,泪流满面! 好在祠堂里暖气足够,膝盖下的垫子也够厚实软绵,倒也不觉得太痛苦。林砚想着,看吧,他让在祠堂装暖气,绝对是对的!先见之明!就知道以林如海动不动就罚他的性子,一定用得着!所以,这真不是他的错! 如此想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有些麻,林砚动了动,稍稍换了个姿势,便见左侧窗户有了响声,开了一道缝,紧接着哗啦一下被完全打开,一股子冷风灌进来,林砚下意识拢了拢衣领,抬头就见司徒岳坐在窗棂上指着他哈哈大笑。 林砚一张脸彻底黑了下来。 “殿下好有闲情逸致,怎么大年夜不用参加宫宴吗?” “你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宫宴早结束了。宫里不让留人,皇子都是要出宫的。我上头几个哥哥就是没正妃也有侧妃,自然要回家去享受温香软玉。 我孤家寡人一个。整个王府就我一个主子,想着林家也只有你一个主子,好心怕你冷清,来看看你。结果还落下你的埋怨了!” 司徒岳面上笑意根本止不住。 林砚嘴角抽搐,呵呵,我情愿一个人冷清,你的好心我不要! 大约是林砚的脸色实在太难看,目光太吓人,司徒岳转过身忍了又忍,尽力笑得不太嚣张。于是林砚就听到了一阵“猪叫”。 隔了好半晌,司徒岳终于笑累了,这才转过身,以一副事后诸葛亮的语气说:“谁让你动祠堂的,我当初就说,林大人绝饶不了你!” 林砚翻了个白眼,咬牙,你到底走不走! 可能是听到了林砚内心的怨念,司徒岳摸了摸鼻子,转身跳窗走了。林砚才舒了口气没多久,便见他又蹿了回来,将一个牛皮纸包的东西扔到他怀里。 林砚疑惑打开,一只烧鸡!简直惊喜! 司徒岳右手又提起一壶酒,“宫里新酿的酒,味儿还不错。我就拿了一壶,本来是想给你送过来就走,你们家管家却说你这会儿不便见客。我还道是你出了事或是病了呢,抓着他硬问了出来,才知道你在罚跪。真不是故意来笑话你。” 呵呵!咱能不提这个事了吗?林砚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非常明智地选择跨过这个话题,指着烧鸡说:“这个呢?” “你们家厨房偷的!” 林砚撕鸡腿的手一顿,目露凶光看着司徒岳。 司徒岳无辜脸,“从宫里带瓶酒出来没什么,但你总不会指望我还带只烧鸡出来吧?” 司徒岳朝牌位前的供奉努了努嘴,“我瞅着你们家祭祀的东西挺多,你一个也没动。料想你就是敢稍微动了点祠堂,也不敢去动祖宗的供奉。所以只能去厨房顺手拿了只来。” 林砚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他像是会吃祖宗供奉的人吗?而且什么动祠堂!他必须澄清这一点,他就安了个暖气!就安了个暖气! 算了,天大地下吃饭最大。林砚低下头,认真啃起鸡腿来。 酒足饭饱。即便是还跪着,林砚已觉得有些困。他看着司徒岳,“殿下还不走?” 司徒岳直起身来,爬上窗户,“对了!父皇知道你那东西做的差不多了,让你明儿带着去宫里见他。莫忘了!” 转身一跃跳下,没了踪影。 林砚但觉风中凌乱!睡意瞬间跑地无影无踪! 正事能不能放前面说!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真是不好到了极点。 大年夜挨罚,还被外人瞧见看了好一阵笑话,他就是脸皮再厚,也有羞耻心好吗?结果跪了一夜,第二天还得提着心去见大BOSS,心情能好吗? 心累啊! 林如海,我是你充话费送的吧?哦,不对,这年代没有充话费这回事!那就是你打天桥下路过捡来的!嗯,绝对是的! 50.瞄准镜 大年初一, 林砚终究还是让白芷拎着个大箱子,自己拎了个小箱子一瘸一拐地入了宫。那别扭的姿势, 都快挤作一堆的两条眉毛,和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膝盖的举止,都让司徒坤忍不住侧目。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跪拜起来都如此僵硬。起身的时候, 还让白芷扶了一把。啧啧! 司徒坤挑了挑眉, “这是怎么了?” 林砚咬着唇低头,嗫嚅着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司徒岳已经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林砚恼羞成怒,一张脸气得通红。丢人!这回面子里子都没了! 好在因为是在御前, 司徒岳克制着,没昨夜那么猖狂, 见司徒坤好奇,忙凑过去耳语了什么。林砚抬头便见司徒坤一副了然的表情, 鼻子一哼, 赏了他两个字:“活该!”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 祠堂是等闲不能动的, 那是一个家族最神圣最肃穆的存在。虽然他也没有大改,可毕竟动了土,埋了管道铺了暖气。这般说来, 确实是活该! 可是, 活该就活该吧!能别笑了吗?有这么好笑吗? 司徒岳也就算了, 皇上, 你可是九五之尊啊!你的威严呢? 虽然你没有司徒岳笑得那么无所顾忌毫无遮掩, 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是什么眼神,还有你那早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嘴角! 哎!林砚一声叹息,一副虱子多了不怕痒的表情,反正脸都丢光了,笑吧笑吧,使劲笑吧! 他坦荡了,司徒坤和司徒岳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司徒坤咳嗽了一声,“把你的做的东西拿上来看看!” 一句话终结了这场笑话。 林砚示意白芷将大箱子打开,先把三脚架摆起来,再将望远镜组装好,把最合适的焦距调出来,才请司徒坤来瞧。 这一瞧司徒坤吓了一跳,“这……这竟是能看到京城街市?” 林砚点头,“学生用的时间长了些,就是为了调整最佳距离,还能保持最佳清晰度。只是宫里虽有高处,可遮挡物也不少,若是能到城楼上试一试,视野广阔,就更为明显了。” 司徒坤心神震荡,虽然有些方位确实有建筑遮挡,可效果是能看得出来的。他年轻时也曾去过战地,更带过兵,自然知道,若是放在辽阔的边疆城楼,自是可将方圆百里一览无余。 司徒坤欣喜万分,瞧见一边的司徒岳跃跃欲试,十分爽快的一挥手,“你来瞧瞧!” 司徒岳也不客气,扒拉着望远镜几乎都不愿意撒手了,“诶,别告诉我,那是琉璃街!宫里居然还能瞧见琉璃街?那是我的车马行吧!招牌那么大,旗帜驾得那么高,也只有爷的车马行能这么威风。” 司徒坤欢喜地笑出声来,司徒岳转过身,摸着望远镜念念不舍,瞅着林砚的眼神相当幽怨,“我今日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老说我从父皇那要过来的望远镜是小儿家做耍的玩具了。和你这个,简直不能比!” 呵呵,这个时代普通的望远镜能和他这伽利略结构的军用三脚立式望远镜比吗?不是玩具是什么! 司徒坤一双眼睛都弯了起来,“怎么,他天天都住在你的玻璃厂了,这望远镜你竟是之前也没瞧见过?” 司徒坤说的轻松,却没来由叫司徒岳心下一抖,面上虽还笑着,一颗心却端得提了起来。 “哪里能!父皇是不知道,这小子有多严实,没给您瞧过之前,谁都不让碰。再有他那里各色东西一大堆,整日里拆了装,装了拆,还要同匠人们研究最合适的尺寸,麻烦得很。 儿臣去了两回,不过是在边上看着都觉得头痛。若让儿臣日日去,那父皇,您不如还是杀了我吧!” 司徒坤嘴角抽搐,忽然就有点明白林如海那种恨铁不成钢,牙痒手痒恨不得打人的心情,没好气地瞪了司徒岳一眼,可因着这话,他却是又深思起来,转向林砚道:“这东西的制作如此繁琐困难,可能多做?” “若以我一人之力怕是不能的。但密室里有几个匠人,理解力,悟性都不错。我在做这个的时候,因要他们造零件,多有交流。 这东西,他们虽不全会,却也会了一半。若我再教一教,也是能的。如此,虽人力终究有限,量产有些困难,但弄个十几二十台不成问题!” “十几二十台,也够了!至少边关个城池驻地可先供应上。至于其他地方,且先等等,不急。”司徒坤听得林砚此话,松了口气,说完,又转头同司徒岳交待,“你请的那些匠人可稳妥?” “父皇放心。他们都是儿臣精挑细选,给予的银钱丰厚,家中老小都是朝廷圈养着。便是玻璃厂密室,也有父皇派的重兵把守,不是寻常人能进的。” 司徒坤点头,“把这些人的家眷集中在一个庄子上,食衣住行都往上提一提,有什么条件,只要不出格,全都答应。庄子的布置朕也会另做安排,从京畿大营调人过去,一部分作为明面上的驻军,一部分化作普通百姓跟着住进去做邻居。” 司徒岳笑起来,“这个简单,若是照父皇这么办,不如直接拉去皇庄,更稳妥些。” 司徒坤应了,又说:“每逢一旬给那几个匠人两日休沐,派专人送他们去庄子上与家人团聚。” 林砚在一边听着,并不插嘴,心里却思量着。皇帝不愧是皇帝。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待遇从优,一家老小都衣食有靠,甚至还过得有滋有味。虽然是在密室里,可说是密室,其实范围很大。除了地道和放机密东西的石室,出去乃是一个院子,环境优雅,还有许多花草娱乐。 如今还能得每旬两日的休假回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怕好些人美得做梦都能笑醒来。而就算有个别人生了异心的,也得顾虑着父母妻儿在朝廷手里,不敢妄动。 恩威并施,还将人质握在手。 林砚在心里直接竖起了大拇指,手动点赞。 司徒坤指着旁边的小箱子,“这是什么?” 林砚笑嘻嘻打开,“这是送给九爷的。九爷帮我把马车做成了,我总得投桃报李。九爷且拿着玩玩!” 一听这话,司徒岳一双眼睛都亮了,“这是……” 司徒岳看了半晌,“手/弩?” 像手/弩却又不是手/弩。 林砚道:“对!改良版手/弩!” 司徒岳拿在手里掂了掂,“爷又不缺手/弩,拿这玩意儿干嘛?咦,这东西……哎,你不会是把望远镜缩小了安在手/弩上吧?” 林砚笑了笑,“这东西有他自己的名字,叫做瞄准镜!” “瞄准镜?”司徒岳一愣,将手/弩架起,眼睛放在瞄准镜口,林砚适时抓了颗盘里的果子扔上天,biu一下,箭矢发出,正中果心,果核裂成两半,坠落地上。 司徒岳一拍大腿,“这东西好用!果子这么小,爷还是头一回能命中。” 司徒坤见得如此,也来了兴致,司徒岳到底在皇家长大,很会看脸色,不待司徒坤开口,已经将手/弩递了过去。 林砚再次当起了扔果子的。司徒坤的玩性来了,根本停不下来,直玩得林砚带来的弓/箭没了才罢休。林砚捏了把汗,真怕他直接来一句:“把射出去的箭捡回来重来!” 好在司徒坤没有,虽有些兴致未尽,还是放下了手/弩,却看着怔了许久。 林砚心领神会,“皇上,这是实验版。射程不远,算是给九爷打猎的时候用,太远的猎物恐没什么效果。但近一些的倒是可以的。 学生曾听闻九爷用望远镜打过一回猎,奈何不趁手。便想着这弓/箭就得两只手,再来个望远镜,自然不趁手,这才想着改良一下,做出了这玩意儿。” 司徒坤瞧了司徒岳一眼,“你倒是有心!” “自然。九爷帮了我不少,年货节让我大赚了一笔,又给了弄出了改良马车。我自然要懂得回报。” 林砚说的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司徒坤的疑心去了一半,又听他说年货节,想起让他帮老九还是自己开的口,这疑心又去了一半。 林砚笑着又说:“本来学生也只是一个想法,可做好后发现,或许能用在战场上。只是学生对手持弓/弩的机关不大熟悉,不知是否还能改造得更好,将射程拉长。再者,还有床弩……” 司徒坤一震,示意林砚接着说。 “倘或床弩也有改良之法,配上瞄准镜。在战时,或可大用。” 林砚没有说完,可司徒坤不会不懂。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北戎人擅骑,骑兵骁勇,乃为大周心腹大患。倘或配备精良弓/弩手,将马毁了,骑兵便成了没水的鱼,任人宰割。 他这些年也励志培养弓/箭手,为得就是扬长避短,期望以此来对抗北戎骑兵。可这两年西北的扰边小战也可看出,战场兵荒马乱,弓/箭手的作用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 可倘或有瞄准镜作为辅助,便又有不同。他试过,瞄准镜在一定距离内,可以将战时的命中率能提高不只一倍。若加以改良,还能更高。 而床弩若能与瞄准镜相结合,便是不能大范围连续射敌也无妨。只要培养几个出色的此中好手,以床弩的射程之远,威力之大,一招射了帅旗或是大将。敌军必乱。 司徒坤看着林砚,忽然觉得他肚子里似是有刮不完的东西。手持望远镜已经让他大开眼界,可林砚却说还有三脚立式望远镜。如今立式望远镜做成了,他又弄出了瞄准镜。 似乎每一次,林砚都能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司徒坤此时才算真正确定,林砚所知道的,远不只这些。他晓得的更多,更广。他是一块宝,一块无价宝。但这块宝,必须握在自己的手里! 司徒坤眼光微闪,轻笑起来,“朕给你找专门的人才,交由你来统管。和望远镜一样,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要的就是这句话!林砚欢喜谢恩。 司徒坤呵呵一笑,坐回首座,道:“你能做出这等望远镜,已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说吧!” 林砚眼珠儿一转,“皇上,什么赏赐都可以?” 司徒坤瞄了他一眼,“自然!金口玉言!” 林砚咚地跪了下来,“请皇上给我爹下一道圣旨吧!让他往后不许再打我,也不许罚我跪!哦,对了,还有不许罚抄书。总之,这些都不许。” 司徒岳目瞪口呆。那表情几乎就是在说:竟然还有这种操作,本王开始怀疑人生。 司徒坤嘴角抽搐,面色难看得要死,好容易忍住没一脚踹过去,恶狠狠挤出两个字:“不行!” 林砚泄了气,嘟囔道:“皇上您自己说的,金口玉言!” 司徒坤的脸色更难看了,亏他想得出来!自己一个帝王,能下这种圣旨吗?这圣旨一下下去,全天下的人得笑死!更不必说,接旨的还是林如海!他往后怎么去面对这个师弟!丢人不丢人? 林砚识时务地缩了缩鼻子,闭了嘴,不敢再提,转口道:“那学生就不知道要什么了。学生现在什么都不缺。只想父母弟妹平安无事,能早些来京一家团聚。” 司徒坤一愣,盯了他半晌,叹道:“朕明白了。你放心,回去吧!” 林砚小心抬头看了司徒坤一眼,见他神色温和,不曾动怒,也未见不悦,心下松了口气。转头又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些。他用这么大的功劳求一个家宅平安,其实一点都不为过。 他低下头叩拜谢恩,起身告退。 司徒坤见他行动不大利落,想到他刚进来时的模样,轻笑起来,“老九,你送他出宫!” 待得二人出了门,司徒坤笑着摇头,“这小子虽有时候性子乖张了些,连祠堂都敢动。却是个孝顺的!也不枉如海每每被他气得要死,却日日念着他。” 戴权赔着笑奉上新茶,“皇上也是一样的,何尝不念着几位殿下。便是几位殿下,也时时想着皇上。瞧瞧这茶,便是三殿下拿来的。” 司徒坤怔愣,眼光一闪,“老三送上来的?什么时候?” “有一阵子了。据说是之前三殿下去了一回江南,碰巧遇上的。殿下见喝着味醇回甘,难得的竟是比宫里还好些,又知陛下喜茶,故而特意买了。听闻拢共也没多少,奴才瞧着恐怕全给了陛下了。” 司徒坤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抿了一口,却是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吃的味道,回忆起来,确实是老三从江南回来后没多久开始换的这口味。从时间上算,也有两个多月了。 他端起茶杯又品了一口,看似不经意地道:“之前怎么没听说?” “皇上没问,殿下也没让说。奴才本也是不知道的。前儿听茶水间的人说起才晓得。” 司徒坤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倘或是故意为之,只怕恨不得立时报上来,也不必等上两个多月了。 司徒坤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温情,问道:“贤妃怎么样了?” “贤妃娘娘还是老样子,太医每五日去请一次平安脉,没什么变化。” 贤妃是司徒岭和司徒岳的生母。荣宠不多,但好在资历久,打司徒坤还是王爷时便入了府。肚子又争气,一连生了两位皇子。凭着这两样登上四妃之位。 可惜身子不好。早几年就病了,一年里大半年的时候在床上躺着。司徒坤对她本就说不上有多喜欢,如此一来更少去了。 “走吧!去咸福宫看看贤妃!” ******** 出了宫。林砚依旧没去贾府,而是回的林府。 让他没想到的是,司徒坤虽嘴上没说,可后脚便让人赏赐了一大堆的东西过来,林砚喜滋滋地算着,看着红曲领着丫头分门别类,样样入库。 林砚直接将账本拽过来,手指一划,圈了一大半,“这些捡出来另外造册,等妹妹出嫁的时候,留着给妹妹做嫁妆!” 红曲忍不住捂嘴笑,“姑娘才多大,大爷就想着出阁的事了。亏得姑娘不在这,否则还当大爷是恨不得要将她早点嫁出去呢!” 林砚黑了脸,“谁说的!我恨不得她日日呆在家里,不嫁才好!” 可惜怕是不能如此。因而他也不过只能想一想,偶尔说说气话。 林砚一叹,红曲却是笑得更大声了。 “妹妹下月生辰,我让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早整理妥当了。大爷从去年就唠叨这事,都说了七八回了。大爷怎么不想想,您自个儿生日还在前头呢,这可没几日了!” 林砚一嗤,“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都不在身边,我一个人过,有什么意思!” 说到此,林砚心情突然低落起来,遣了红曲出去,自个儿一个人看起书来。可整个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就这般,在林府又赖了些时日,等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江南又送了信和东西过来。有贾敏亲手做给他的衣服,林如海送的一方砚台,还有黛玉绣的香囊,上头正是梅花图案。 林砚忽而就想到了扬州临行前,求着黛玉软磨硬蹭,让她答应的每年的绣品。当时便说好,今年生辰,先绣梅花。没想到,黛玉一直记着,放在心里。 林砚高兴得什么似得,立马将腰间那个看起来不知道是大猫还是大狗的“老虎”取下来,重新换上。恨不能再去林如海跟前转几圈,可惜林如海不在。 然而林砚兴致不减,一扫前几日的郁闷,让厨房弄了好酒好菜,一个人吃得乐呵。 如此又过了十五元宵,到得他生辰的正日子,正月十六,这才回贾府。 贾母一大早便派了人来接,府中早已整治好了酒席。热热闹闹的,竟是与正月初一元春生日时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不少人送了礼物来。沈家,国子监的同窗都有。还有些是瞧着林砚风光正盛前来讨好的。 难得的是,皇上特意让戴权走了一趟,赐了几样文房四宝,和一枚黄石印,上头刻着两个字:衍之。 林砚一愣,戴权笑说:“林公子,这可是皇上亲自给公子选的表字。” 大周规矩,男子二十及冠赐字,或是得了秀才功名也可赐字。字不仅代表成年,也代表学识。但不论哪种,赐字的都是家中长辈,一般都为父亲。 他考上秀才之时,年方十二。林如海怕他自傲自大,便没取,想着等他大两岁再选。哪里想到这一等就把自己的权利给等没了。 皇上钦赐表字,在旁人看来是多大的荣耀,恐怕皇上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林砚却只觉得,这是活生生剥夺了林如海的取名权。心底很是有些不舒服。然而面上却还是笑着谢恩。 贾府的人却好似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恨不得放挂炮仗昭告天下!无他,只因他虽是林家人,如今却住在贾府,皇家的赏赐也是送到贾府来的。多大的脸面!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了午饭。 下午,司徒岳便派了人来请。林砚应邀去了才发现,席上还有司徒岭。三人又吃了一顿,酒过三巡又三巡,直喝得不省人事才被司徒岳遣人抬了回去。 醉醺醺一觉睡到大天亮,顶着仍有些晕乎的脑袋去给老太太请安。便见贾元春跪在里头。 “老太太,这些日子孙女吃不好,睡不着,每每思及此事,总觉得心中有愧。既不能代母受过,偿还生恩养恩,更无颜面见琏弟和凤哥儿。这才生了去梅花庵的心思,也是想着一来为母亲赎罪,二来也是为故去的大伯母祈福。还请老太太成全!” 51.梅花庵 年前贾元春在京兆府衙门前的一出戏, 成功收获了不少“至情至孝”的声名。可惜转眼便是年节,大家忙活着, 自是无人再管这等“闲事”,这声音便渐渐没了。 如今元宵已过,不论朝廷官员还是市井百姓,都已恢复日常作息, 且现今非春耕秋收之时, 更多了几分闲暇。趁贾家之事的风波还未完全散去,自请去梅花庵祈福,倒是个不错的重新拉起热度的方式。 贾元春再度跪拜, “孙女也知,身为国公后人, 家族尚在,无闺中千金入空门修行之礼。孙女也未有此等枉顾家门声誉的想法。只求能入梅花庵斋戒七七四十九日, 沐浴净身诵经。偿还母亲罪过, 为大伯母增福。 若老太太同意, 孙女想为大伯母和母亲均设长明灯, 往后初一十五也都会去跪拜。孙女知晓母亲所犯过错之大。可为人子女,也不忍母亲泉下受阎王之苦,但为此心能让母亲好受些。” 世家之女, 确实没有遁入空门的道理。便是为长辈祈福, 或是其他原因, 也多用的是替身。除非有别的不可说因素。比如妙玉。她是父母为了让她避祸, 可即便如此, 也只是跟着明/慧师太修行,并未出家。 再有便是家族已败,无处容身。比如往后的惜春。 贾元春此话说得头头是道,便是林砚也忍不住连连点头,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好手段!这法子用得好,地址也选得好。 京中寺庙庵堂无数,唯有一寺一庵最为出名,香火也最为旺盛。寺自是西山寺。当年有大德的明远大师便在此处修行。庵便是梅花庵。 说来梅花庵还有些来历。这间庵堂历史久远,本不叫这个名字,以往也一直声名不显。进入大众视野当属开国之初。太/祖幼女乃登基后所生,宠爱如珠如宝。可惜命途多舛,幼时病弱,成年后婚事屡屡受挫。定一回亲死一回未婚夫。前后竟有四次。 第一任乃是将军,还可说战死沙场乃为寻常。第二任是跑马摔下来,头撞上石头一命呜呼。好吧,这也只当是公子命该如此。可第三任却是无端暴毙。第四任就更无语了,乃是因为得闻公主克夫之名,还被家族推出来博荣华而吓死的。 想到此,林砚只觉得好笑。他是不信什么克夫不克夫的玄学的。只能说这位公主真倒霉。 自此之后,公主死了心,闹着要出家。太/祖疼爱,自然不肯。公主就自己出了宫,来了这庵堂。死活不肯再回去。 太/祖无可奈何,便只能派了一堆宫女前来,名义上是“出家”,实则是照顾公主。为此,还特意将庵堂重新装修,将附近大片山地划入庵堂名下。 说来,梅园本也是太/祖为这位公主建得。可惜公主后来不要了,重归皇家。但公主喜梅的爱好却改不了,便是去了庵堂,也让人在附近种植了许多梅花树。“梅花庵”之名就此得来。 所以,除了梅园,这里也算是赏梅佳处。而梅园如今为清惠长公主私产,寻常是不开放的。相比起来,梅花庵之梅更易得。 而因着当年这位公主之事,梅花庵声名鹊起,香火鼎盛。如今的住持还是公主的徒孙。也是有这层关系,皇家对梅花庵素来优待。自太/祖起,每年公中祈福总会请梅花庵的师太去,如今公主虽早就不在了。但这传统却留了下来。 但凡同皇家挂了钩,便是众人趋之若鹜之地。 贾元春这番选择意图可想而知。要说她不过一个客居的祈福女施主,是无法利用这里来和皇家有什么牵扯联系的。但梅花庵的师太与宫中有关系,宫中嫔妃也多有在这送香火让代为念经许愿还愿的。 贾元春只需在庵堂做足孝顺仁义的模样,庵堂的师太看在眼里,难免心生怜惜,在各位娘娘,或是各府来上香的夫人太太们跟前说上几句,便能做到“美名”远播。 林砚偏头去看贾母。但见她怔怔瞧了贾元春半晌,才将她扶起来,“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允了。我让凤哥儿准备,明日送你去。” 贾元春依偎着贾母,低头道谢。贾母神色闪了闪,最终平息下来。罢了,她既有这等能耐,也算是好事。宝玉还小,二房现今也唯有靠贾元春才能博一条出路。 不打紧。便是贾元春没有用那药,可她也未必没有能制住她的办法。 贾母轻笑,想通此处,浑身仿佛都放松了下来,转头又拉过林砚,“元姐儿是女子,一人不好出门。国子监是要过了正月二十才开学吧?你明日可有空,不如送了你表姐去?” 林砚怔了。一直在台下看戏的突然被人莫名其妙拉上戏台。这是闹哪样? 没等他回过神来,贾琏已开了口,“老太太,不如我送了大姐姐去吧。表弟恐不太方便。” “衙门早已开衙,你明日不必去吗?” 贾琏一顿,笑道:“不妨事。上峰乃是堂祖父的门生,我与他如今也都混熟了,同他说一声,请半日假就是。” 也不知是被驳了面子还是提起沈家,贾母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不再理贾琏,只拉了林砚叹道:“砚哥儿不是我非要你去。而是王氏刚…… 你表姐毕竟是她的女儿,谁知外人会怎么看?那梅花庵又有皇家背景,傲气得很。你是个有大造化的,又得皇上恩典。有你出面,想来也没人敢看轻了元姐儿。” 林砚明白了,这是要借他的名头。贾琏本还想再说什么,林砚止住了。左右梅花庵他这两日也是要去一趟的。不如就利用送贾元春前往之时,倒也更便利。 思及此,林砚笑道:“外祖母言重了。我左右也无事,去一趟就是。” 贾母松了口气,贾元春将头埋在贾母怀里,眼睫颤了颤。唯有她知道,贾母恐怕不止这层目的。或许还存着让林砚与她多相处的想法。 林砚如今风光无限,以自己此时的情况,若能嫁他再好不过。可她比贾母清楚,林砚绝不会娶她。不过,左右是贾母在动作,与她无关。她又何必推拒?万一她失败了,而贾母成功了呢? ******** 次日。林砚骑马,随行在贾元春的马车周围,一路前往梅花庵。梅花庵位处京郊,出了城再走三四里就到了。 庵前停了好几辆马车,庵内香客来往不绝。因提前打了招呼,早有女尼上来接应,领了贾元春入内。 林砚自是不便去女客院,只在殿中上了柱香,添了份香油钱,转出来便往后山去,却在经过后院门口时,见到了沈家的马车。 那是出自他的改良版,还是由他向司徒岳定制好送过去的,车厢上还有沈家的字样,再不会认错。 林砚正想着,便见一个穿着女尼服侍,却未剃头的丫头出来。自知在梅花庵带发修行的,恐就是所谓的妙玉的替身了。 “公子是男客,还请随我往这边来!” 林砚跟着去了另一处厢房。落座,便见那丫头端了茶水上来,“这是去岁南方来的茶叶,取了冬日梅花上的雪水。不知公子可还吃得惯。” “小师傅们好雅兴,其实梅花庵位于山间,后山清泉更为甘甜。” “清泉甘甜却未必适用于此茶。” 林砚轻笑,“各有所好。” 都对上了! 丫头双手合十行礼,“见过林公子,奴婢俗家名字雪青,至了此处,明/慧师太说名字不过代号,并不重要。因此并未取别的法号。” 林砚点头回礼,“雪青小师傅。” 雪青从袖里取出一张纸条递过去,林砚打开:甄贵妃为五皇子求陛下指婚,言有意沈家女。陛下按下不表。 林砚心头一跳,将纸条凑近油灯烧了。转身道谢,又问:“沈家太太是否在庵内?” “在!沈太太正在听师傅讲道。恐还需得半个时辰。” 林砚一顿,如此,他倒是不好去拜见了。 雪青似是明白他的意图,言道:“公子可在庵内逛一逛,后山栽得梅花与梅园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林砚应了,顺着青石小径往后山去。 若说梅花庵还真是一大景区,景点可不只梅花。还有松林石泉,若是在晚上,倒是更合了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 清泉流经最深之处,自然形成一潭。潭水清澈,可见锦鲤游弋,听闻到了季节,若是有幸还能见仙鹤栖息。为此,每到那时,总有人前来搏一搏,期望可以目睹。 林砚自山石上迈过,摇头失笑,不就是丹顶鹤吗!后世很多动物园公园会圈养。见得多了,不足为奇。 “你好大的胆子!” 一句女声传来,距离还很近。林砚微愣,下意识想要往回走避嫌,以免冲撞了。而对于这声音为何这么大火气,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无意冒犯县主,却不知县主这是何意?” 诶?这个声音很耳熟!沈沅?林砚眉头皱了起来。紧接着下一句便印证了他的猜想。 “沈沅,你无权无职无品级,而我是皇上钦封的县主,你跪我难道不应该?” 林砚抬脚走过去,拐了个弯,便见霍灵和沈沅相对而立,竟是剑拔弩张之势。 “县主为朝廷钦封,让我行礼也在规矩之内,并无不可。但行礼也为屈膝福身,我非县主奴婢,无跪拜之道。 且县主似乎醉翁之意不在此。县主只顾玩自己的鞭子,对我的行礼置之不理也不叫起,不知是何用意?县主虽有品级,却无职权,更没资格来处置堂堂二品大员之女。 我与县主素不相识,今日游玩到此碰见更是巧合。不知哪里得罪了县主?便是有得罪,恐怕也该交由朝廷来判,不因由县主来惩。” 沈沅将腰杆挺得笔直,半分不肯退让。 这副姿态似是更加激怒了霍灵,“哪里得罪了我?呵!我霍灵出身南安王府,堂堂县主,你凭什么来抢我看中的东西!我坦白同你说,你这便回去和你父母说,你不嫁林砚,不许与他结亲!我便饶了你!” 沈沅愣了,林砚更愣了。二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得来这么一个答案。 沈沅哭笑不得,“我沈家嫁娶之事,恐还轮不到县主来指手画脚!” “你!”霍灵瞪眼,“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你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你说,如果我将她刮花了,林砚还会不会娶你?” 话音未落,霍灵手腕一翻,鞭子已经甩了过来。林砚压根没料到她说动手就动手,还没回过神来,但见沈沅脚一歪,鞭子是躲过去了,人却摔了。 霍灵又一鞭挥过来,好在林砚眼疾手快,冲过去抓住了她的鞭尾。 “县主未免也太嚣张了些,天子脚下便敢殴打朝廷重臣之女,不知可曾想过后果?” 林砚眼厉如刀,透着森森寒光,霍灵突然被镇住了,就这么一失神的空档,林砚一把将她的鞭子甩回去。这才转身将沈沅扶起来,“没事吧?” 这举止却是让霍灵瞧得眼睛里冒了火,“你……你竟这么护着她!” 林砚皱眉,“这与县主无关!” 霍灵咬牙,伸手将林砚一拉,“与我无关?我有哪点不好?还是我南安王府与你林家不配?在岭南,多少男子想娶我,我都看不上!可为了你,我想尽办法引你注意,知晓你修葺祖宅要用铜管,还特意让自家店铺为你提供。你却好心当做驴肝肺,弃之不用。” 林砚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这么自以为是的女人吗? “县主美意,恕林砚无福消受!” 这一句似是彻底捅了马蜂窝,霍灵看了林砚一眼,又瞅了瞅旁边的沈沅,怒极反笑,“你且等着,我霍灵看上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手!” 说着,鞭子又扬了起来,林砚下意识将沈沅护在身后,然而霍灵到底没能下手。 沈太太和王妃来了。 “住手!” 王妃吓得心神聚散,几乎是狂奔过来,抢了霍灵的鞭子。 沈太太一张脸黑得吓人,见沈沅身上无伤,舒了口气,面色却没好看上半点,冷对王妃,“南安王府真是好家教,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可惜,我沈家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将这句话撂下,沈太太搂着沈沅转身离开。林砚无奈,也只能跟上去。护送母女俩上了马,“师妹可有受伤?” 沈沅摇头。 林砚颇有几分愧色,沈沅可说是无妄之灾,乃是因他起得祸。 “师妹放心,我会给你讨回公道!” 沈沅微愣,转而笑了,“名不正,言不顺。” 六个字,叫林砚和沈太太都皱起眉来。沈沅却又道:“师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我会解决。霍灵欺我辱我,我可退,但沈家不能退。” 说着,沈沅吩咐车旁小厮,“回去通知父亲和祖父,再去太医院请太医。” 这是要将事情闹大! 车帘放下,车夫正准备走。便见那头霍灵和王妃也出来了,霍灵大约是被训过,眼睛里带着泪珠,可面上却半点无悔改的表情,反而更是愤愤不平。 也不知身边的丫头说了句什么,惹了霍灵,霍灵本就火大得很,无处发作,直接一脚将其踹翻,狠狠抽了好几下鞭子。还是王妃呵斥,才不情不愿住了手。 林砚收回目光,翻身上马,跟在沈家马车旁,一路将沈沅送回府。沈云舟已从衙门回来,早早等在门口,紧张得什么似得,见沈沅下了车,好一阵查看,见其确实无恙,才放下心,让沈太太带着回了屋。 林砚跟上去,“沈伯父,我……此事是因我而起,我会处理好的。” 沈云舟看着他,本来心里也有些怨怪其惹出来的桃花债让自家宝贝女儿受苦,见他这幅模样,面色缓和了些,也知此事乃霍灵之罪,他也始料未及。又想起此前沈沅的话。心下一时感慨万千,到得最后终究只化为一声叹息,“罢了!” 这态度很不寻常啊!林砚倒宁愿他指着鼻子骂自己一顿,反而正常点。如今这情景竟是让他心里很是没底,思及这些时日沈沅的异样,还有那一句意有所指的“名不正,言不顺”,林砚拦住沈云舟,“伯父,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或是出了什么事?” 沈云舟看着他,犹豫了半晌,将沈沅的话告诉他。 林砚听完,呆立当场,竟是不知该作何表情,但心底却忽然生出一丝不寻常的情愫出来。沈沅不肯令沈家有半点挟恩之意,也不肯叫林家有一丝被迫之情。胸怀坦荡,心如明镜。 林砚笑起来,“伯父,可否让我和师妹谈一谈!” ******** 沈家内院。林砚与沈沅隔着屏风说话。 “师妹的顾虑,伯父都已经告诉我了!” 沈沅沉默半晌,没有开口。 林砚又道:“师妹顾念之情,为林家所想之义,林砚佩服。但师妹既对时局了然于心,也知林家处境,便该明白,林家本就无退路可走。师妹觉得,倘或林家有难,沈家可会不管?” “不会!” “那师妹觉得,若是沈家有难,林家便会吗?” 沈沅一怔,没了话语。 林砚轻叹,“师妹多虑了。但凡亲事,总有一方先提及。哪方提得又有什么要紧?师妹怎知,林家不是早有此意却不好开口,老太爷提起正好顺着应了呢?以林家之处境,我如今伴君之势,师妹可曾想过嫁进来会面临什么局面。” 伴君如伴虎,况且林家还早就结了仇,占了位。 “师妹不曾想过。因为在师妹心里,倘或这门亲事定了,你便该同林家,同我站在一起。你或许有对未来之虑,却绝无退却之心。” 正如今日对上霍灵。沈沅对霍灵,武力上毫无胜算,可她迎面而上,为得就是那句,她能退,而沈家不能退。 “至于师妹所想林家恐不想要一个家中权势过重者做长媳。在此之前,我年岁尚小,父母并无让我早娶之意,这方面却是还不曾考量过。然即便如此,沈家却又有不同。 林家与沈家交情匪浅,世人皆知,皇上也知。老太爷待父亲如子,父亲视老太爷如父。此等情谊,两家早已牵扯一起,便是没有你我这门亲事,也不可能分得开。那么再加一门亲事,又有何不可? 我如今的身份,本就不可能娶小门小户。而但凡高门,家中无权势者甚少。倘或娶别家女,再来一门姻亲相助。恐怕皇家宁可我在已有的助力中选,更为放心。” 沈沅想了想,言道:“师兄可知,前日甄贵妃为五皇子向皇上求娶我。” 这还是苏瑾去宫中给皇后请安偷听来的,念着与她的交情,托人告诉了她。 林砚点头,“知道!师妹无需担心,皇上并未答应!” “可皇上却也不曾拒绝。” “皇上或许有让沈家女为后之意,但却也并非沈家女不可。他既然如今立储之意不明,便不会让任何一位得了沈家的助力。如此,我们便能想办法。” 沈沅怔愣,有些惊讶。一来是惊讶这等宫廷密事,林砚竟然已经知晓。二来也是惊讶,在明知皇家意味不明的情况下,他想得不是会让他为难,而是如何解决。 “若我猜的不错,师妹请太医,一来是想将此事闹大,利用皇家施压,给霍县主一个教训。二来也是想借用此事,让自己受惊病重,传至皇家口中。 前头才有落水之事。如今也可牵扯出来,倘或传出病弱之名,便可名正言顺去祖籍养病。如此离了京都,过个三四年,再回来,皇子们也都娶了正妃了。 此法虽可使。可女子病弱之名一旦传出,对师妹到底有损。师妹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将此事交给我。太医既然已经请了,第一条,师妹还是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来。但第二条,暂且先不要动。” 林砚站起来,鞠了一躬,“倘或师妹之不愿非是因为不喜我,那么不知今日我的话可解了师妹顾虑。师妹可愿再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重新认识。我为林砚,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长子,年方十四。” 屏风后没有动静,林砚等了片刻,才听得熟悉的声音传来,透着几分轻快和笑意,“我名沈沅,吏部侍郎沈云舟之女,年方十三。” 林砚笑了,这便是答应了。 52.司徒岭 出了沈府, 林砚径直去了金玉阁。三皇子与九皇子早便到了。见林砚进来,司徒岳起身拉他入了座, 司徒岭直接说起正事来。 年前有王子腾开了头,年后恢复大朝会,司徒岭便着手户部欠银之事。奏本一上,犹如巨石投河, 在金銮殿激起了千层浪, 一下子捅穿了大片马蜂窝。 直接反对是不能的。但可以哭穷啊!甚至有些直接揪起三皇子的小辫子来。试图打倒司徒岭来达到将此事压下去的目的。其中最为急切地就是五皇子。 司徒岳嗤鼻,“能不急吗?欠银最多的就是甄家。倘或是一年前,甄家或许还能扛。可甄家如今自身难保!皇祖父曾三下江南, 父皇登位之初也下过江南,都曾让甄家接驾。 可甄家借户部百万之多, 却不是都用在接驾上。一部分自己挥霍了,再有一部分送进宫给了甄贵妃和五哥。合着这些年甄家在江南搜刮之财。甄贵妃和五哥这些年可谓挥金如土! 如今户部要清缴欠银, 五哥怕翻出自己的旧账, 自然不会轻易就范!” 户部欠银, 本就是一场政治斗争。 林砚皱眉轻叹, “五皇子不是直接同户部签订借银协议的人,便是与此事有关,我们也不能借此事打倒他, 只能给他添些麻烦!” 司徒岳笑眼盈盈, “但我们却可用此事对付甄家!” 正是如此。林砚跟着笑了。打从贾家出事, 他便算到了王家之危, 让贾琏通过王熙凤的嘴说服王子腾做这个出头鸟, 为得便是这一招。 江南太远,他顾不了。但他在京城,却也是能作为的。 林砚站起身,朝司徒岭鞠躬,“多谢殿下!” 司徒岭摇头,“不必。我们的目标一致。你在帮你父亲,也在帮我。” 林砚点头,又道:“如今朝上抨击殿下的人可多?” “多如过江之鲫!”这么说着,司徒岭面上却无半点恼怒之色,反而笑起来。 林砚自然明白此中深意,“皇上先后派两位皇子去户部,为的便是户部欠银之事。可见其心已决。二皇子怕惹祸上身,不敢动作。如今殿下有此等魄力,若被人压下,恐往后再难解决。因此这个时候,皇上必定不会让任何人将殿下拉下马! 皇位之争愈演愈烈,谁人没点小辫子。这点皇上心里清楚,殿下无损大节,便是小节有失,也在皇上容忍范围之内。且这时候让他们把一些小事搬出来,皇上不曾处罚。那么皇上往后也再不会因这些事而怪罪殿下!” 所以,这种时候,有些不太大的“污点”甚至可以自己抛出来。 司徒岭叹道:“我如今倒不担心这个,我所担心的是欠银之事一旦开始,就无退路可言。而欠银之家,虽有些是贪得无厌,不愿还银,却也有一些是家道中落,还不出来。而这些人当年借银也未必都是为了自家享受。 若铁腕手段,强力镇压,必定引起朝臣反抗情绪。可若是我生了恻隐之心,只需为一家开了口子,那么便能有第二家第三家。如此欠银之事不了了之,反而成了一个笑话。” 林砚思忖了一番,言道:“这点我也虑到了,也想了个法子。殿下且听听,看是否可行。” “你说!” “分期付款!如今户部衙门口哭穷得只怕都能把京城给淹了。殿下不妨顺着他们的话认了他们穷,派人查看其名下产业,算出每年的利润来。 若是当真家中有困难的,便签下协议,每年还一部分。若是有瞒而不报的,便是欺君之罪!只是如此一来,恐怕殿下在朝中的名声就不大好听了。” 查官员私产,与抄家也差不多了。 当年雍正不就是因此得了个“抄家皇帝”的称号?可他的举止却丰了国库。 大周不是清朝,却也有几分弊端影子。司徒岭不是雍正,却面临差不多的境况。这本来就是一条不容易走的路。 皇上要对西北开战,国库不丰,内患不正,如何御敌? 司徒岭凝眉,“户部欠银之事是我领头,如今早已将好些人得罪光了。还怕这些吗?” 林砚松了口气,“殿下既然决定了,那么还请好生规划一下此中细节。便是要查,也得想个办法委婉得来。能怀柔则怀柔。想来那些哭穷的人里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殿下心里也清楚个七七八八。 如此一来,那些当真有困难的,倒可以宽容一些。那些心怀鬼胎的,殿下不妨先用这个吓唬吓唬。世家大族嫡枝不多,许多都分房不分家。殿下可从中动作,捧一踩一,或许能叫他们自己把自家根底抖出来!” 司徒岭越是越是好笑,“怪不得父皇说你有鬼主意,果然是鬼主意!” 挑拨离间,分而化之。不能再鬼了! 林砚笑嘻嘻摸了摸鼻子。 见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司徒岳笑得十分得意,说起别的来,“听说你今天送贾家大姑娘去梅花庵遇上了事?” 林砚苦着一张脸,“殿下何时变成京城的百晓生,包打听了!” 司徒岳因是做买卖的,而且如今买卖做得极大,门路也广,在京里还真的是消息灵通。 司徒岳不以为杵,抬着下颌,“看吧,爷就说了,你这朵桃花是带刺的。扎人!” “何止带刺,还有毒。不仅扎人,还要命!” 司徒岳哈哈笑起来。 林砚也不避讳了,直言道:“其实,我今日来,也是想请两位殿下帮忙!” 司徒岳一愣,林砚嫌少有这般姿态求人的时候。司徒岭笑道:“你说!” “九爷消息广,南安王回京也快一年了,霍县主这脾气,只怕没少惹事。” 司徒岳嗤鼻,“那是自然!这毛病倒是和霍烨一样,不愧是同胞兄妹。一个女儿家,还老喜欢往外头跑,人茶楼的伙计不小心洒了她一身水,她直接挥鞭子把人往死里打,差点没要了人的命!可惜她是南安王的女儿,伙计哪里敢计较。” 林砚笑了,“这种事有一必有二,不会唯独这一件。” 司徒岳点头,“你的意思是?” “我来京不到半年,自然知道的没殿下多。殿下既然晓得这些,不妨挑两三个出来。我派人去联系,安排他们告官!” “你想对付南安王?” “不!我如今还不够力量对付南安王,况且岭南那边皇上还未完全收服,此时不宜动南安王。我对付的只是霍灵。我可不想这么一朵烂桃花天天给我惹麻烦!” 司徒岳心领神会,答应了。 林砚试探着瞄了司徒岭一眼,“其实,还有一事!” 司徒岭一愣,这态度有点不寻常。司徒岳更是疑惑,“有事你就说,你从来不是这么不爽快的人!” “其实说是请两位殿下帮忙,但也是想请贤妃娘娘帮忙!” 林砚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司徒岭对沈家是什么态度,对沈沅有没有这个心思,但就这些日子来看,司徒岭绝非是眼界格局这么小的人。若是如此,那也只当是自己看走了眼! ******** 锦和茶楼。 也不知是不是这里的说书人说得特别好,还是这里的消息传播的特别快。自打经历去年几次京城大事之后,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八卦聚集地。 三不五时总有些人过来,特意听“故事”。 “哎呦,听说了没?又出大事了!” “怎么没听说。我都来茶楼听两天了。这次说的是南安王家的姑娘,还是个县主呢!啧啧,这心肠比蛇蝎还歹毒。” “可不是吗?瞧见前两日京兆府衙门前的热闹了没?那个伙计不过是不小心洒了茶水,啧啧,那身上的伤呦!好了都可见伤疤一条一条的。” “这算什么,有一个听说是在街上多瞧了霍县主两眼,霍县主就把人眼珠子给挖了出来!” “对!还有还有!据说霍县主还打死了一个丫头。那丫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家中困难才卖身为奴,却是签的活契,说好的做五年就出去的。” “这我知道。这丫头也是命不好。她也没做错事。听闻是那日霍县主去梅花庵上香,遇上也在上香的沈家姑娘。似乎是沈家姑娘在后山赏梅,摘了一枝梅花。可霍县主偏说那枝梅花是她先看中的。同沈家姑娘争吵起来,取下腰间的鞭子就甩过去!” “沈家?可是曾教过陛下的沈阁老家?” “正是!这沈姑娘乃是沈阁老的嫡亲孙女!” “沈家姑娘也敢打?” “怎么不敢?嚣张得很!要不是这样,你当沈阁老为什么早致士了,还入宫去!就是要去皇上面前讨个公道!” “嗯,这倒是。总没有自己家孩子被人白白欺负了的道理!” “那是当然,没见沈家姑娘都病了吗?这做长辈的,从小手心里捧着长大,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这和那丫头的死有什么关系?” “你着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因着这次打得是沈家姑娘,王妃狠狠训了霍县主一顿。霍县主心里不服气。正好那丫头上前伺候,被霍县主抓过来出气呗!你当这是头一回呢?被霍县主打死的丫头还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是这回不是死契丫头,也不是家生子。人家父母都在,又是疼女儿的,这才闹出来。据说霍家是想给一百两银子了事。可人家父母不干啊!把尸体给抬去了王府门口,这都好几天了!不吃不喝,不下葬,就要个公道!” 大厅内可闻一阵磨牙之声,“这么蛇蝎心肠的女子,谁敢娶进门!还是县主呢!我呸!怪不得皇上要下圣旨申斥!要我说啊!骂得好!” 厢房。 说书人谄媚着点头哈腰,“小的都照着公子给的本子说的。公子瞧可有差错?” 没错,这剧本是林砚给的,里头真真假假,一半一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林砚朝秋鸣使了个眼色,秋鸣拿出一荷包银钱递过去,“没差错。做得很好。这是赏你的。去吧!” 说书人捧在手里,欢喜地退了出去。 林砚站起身来,“我们也走吧!回去收拾收拾,准备等候皇上召见!” 秋鸣讶异道:“皇上召见?皇上要召见大爷吗?” 林砚未答,嘴角勾笑,迈步走了出去。 ******** 皇宫。咸福宫。 贤妃挣扎着坐起来,咳嗽了好半晌才止住,面色白了不只一圈。婢女煮了川贝茶喝了,这才好些。 司徒坤看在眼里,忍不住皱眉,“怎么这些日子反倒越发厉害了?太医怎么说的?” 贤妃轻轻一笑,“陛下别怪太医。太医已经尽力了。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每逢入春总会如此,习惯了!” 司徒坤难得的亲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那就多歇着!” 贤妃低头,笑得很是温婉。 “陛下,臣妾这身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想请求陛下一件事。” “你说!” “岳儿才十五,去岁刚出宫建府,尚且不着急。可岭儿已经十八了。臣妾只盼他能早日娶正妃进门。” 司徒坤一愣,先前的热情突然冷了下来,“他的年纪,确实该娶正妻了。只是去岁朕才给他指了侧妃,本想着再等一等。你如今这么说,可是心中已有了人选?” 贤妃摇头,自嘲起来,“臣妾久病深宫,已许久不出这宫门,哪里来的什么人选。但请陛下做主。” 司徒坤瞧着贤妃,神色闪了闪,“那你觉得沈家可好?” 贤妃眉宇轻蹙,似是很用心地想了想,转而摇头,“沈家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司徒坤眼神闪烁,“太好也不好吗?” “陛下是男子,哪里晓得我们女人家的想法。男人家总盼着望子成龙,建功立业。可臣妾只求岭儿和岳儿做个逍遥王爷,平平安安过一生。 臣妾不求岭儿正妃家世门第,但盼是个好姑娘,懂得体贴他,照顾他,同他一辈子恩恩爱爱,夫妻和乐。臣妾也就知足了。沈家……” 剩下的话贤妃没说,可司徒坤却明白了。 司徒坤怔怔地看着她。甄贵妃可是上赶着要沈家女。淑妃听闻,明知沈家女不会做侧妃,也要来起哄,为侄儿求娶。他本以为贤妃也是如此,却没料到…… “说来,前两日,嫂嫂进宫来瞧臣妾,倒还同臣妾说起沈家的事。听闻沈家姑娘去岁梅园落了一次水,这回又被霍家那位县主给打了,两回受惊,又病了。倒是可怜见的。” 沈霍两家的事如今已经闹得宫内宫外皆知。只是贤妃久病,闭宫不出,消息不灵通也是正常。 这么想着,司徒坤心神放松下来,又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她。如此说来,她似是并不晓得甄贵妃与淑妃的沈家女之争。 “听闻那日林家的公子也在,还是他替沈姑娘解了围,亲自送回府的。嫂嫂还说前些日子,沈家曾传出消息,说是在给沈姑娘议亲。大家猜沈家看中的怕是林家小子。这些陛下可晓得吗?” 司徒坤一愣,转而笑起来,“朕倒不晓得。不过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当年老师便想让如海做女婿,可惜沈家没有闺女,如海又有亲事在身,这才罢了。林砚是个好孩子,以老师的性子,恐怕当真是有这个想法的。” 如此说着,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贤妃却是笑了,“既是如此,便不好再让沈家姑娘做岭儿的正妃了。这岂非是让陛下为难?再者,听嫂嫂说,沈家姑娘是家中长辈们娇宠着长大的,瞧她这两场事都吓病乐便知,恐是个娇气的。臣妾可不想岭儿还得日日哄着她。” 这话倒是叫司徒坤深思了起来。贤妃却是说得多了,一时又咳嗽起来,却怕冲撞了圣颜,偏过头去。 司徒坤忙道:“好了,好了!你的心思朕明白了。你身子不好,就不要总是瞎操心!两个孩子还有朕这个父亲呢!” 贤妃笑着应了,躺回床上,一边告罪不能服侍,也无法陪司徒坤多说话,一边低声谢恩,恭送司徒坤出去。 司徒坤这边一走,司徒岭便从后殿转了出来,小心安置好贤妃,跪在她床边拉着她的手道:“母妃可难受得很?都是孩儿劳累母妃了!” 贤妃摇头,虽面色不好,却也可见笑容是欢快的,心里是喜悦的。 “我就只得了你和岳儿两个,不为你们为谁?只是,沈家姑娘,你当真不想吗?何苦反倒帮着林家小子?” 司徒岭笑起来,“母妃,父皇的脾性您还不知道吗?倘或只一家求娶沈家女也就罢了。偏贵妃开了口,淑妃也来插一脚,父皇心里已很不痛快。这时候,倘或我再有这等想法,那就当真是犯了父皇的忌讳了! 这样也不错。林家是向着我的。林砚还同老九关系好。沈家与林家联姻。沈家便是不帮着我,也不会再帮着别人。这样就已足够。 母妃,上位者该有自己的本事,而非依靠妻族,免得后期再弄出外戚专权来,尾大不掉。再者,古往今来,但凡明君,能让贤才来聚,百官臣服者,靠得都是自己的手段,而非联姻!” 贤妃看着司徒岭好半晌,沉默着不说话,良久,这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母妃方才同你父皇说的话,是真心的。母妃但求你和岳儿平安一生,什么争不争,都随他去吧!” 说至最后,贤妃眼中竟已泪光闪烁。司徒岭心中一痛,低下头来,“母妃,对不起!” 贤妃轻轻笑出声,偏过脸强行将眼眶中的湿气逼回去,“母妃明白。你胸有沟壑,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母妃不能因为私心而耽误了你。可惜,母妃没有贵妃淑妃之荣宠,娘家也不得势,选不出上进的人才,帮不了你。” 司徒岭笑了,“母妃活着便是帮我!” 贤妃一顿,“好!母妃活着,母妃一定好好活着。母妃还要亲眼见到你和岳儿成亲生子呢!说来你的侧妃进门也有一阵子。我朝皇子大多先纳侧妃,再娶正妃。也不乏许多侧妃先生子的,偏你说要等嫡长。” “母妃,我是不想到时候再生事端。嫡长为正统。若嫡子未出,先有长子,到时是选嫡,还是选长?母妃以为皇后为何无子?” 最后一句仿似兜头给了贤妃一盆冷水,叫她从头凉到脚。 她是宫里的老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淑妃与她几乎同时入门,奈何姿容艳丽得了司徒坤宠爱,一举生下大皇子。后来皇后也是怀过三次孩子的,都无端端没了。最后一次,竟是伤了根本,再不能孕。 彼时,正是淑妃在王府气焰正盛的时候。她想想便知,淑妃不会容许嫡子来夺了长子的地位。 宫廷争斗只残酷便是如此。 司徒岭苦笑,“母妃当年又是怎么保住的我和九弟?这些母妃不曾说过,但我与九弟在宫里长大,亲眼看着这许多变故,怎会不明白?” 宫里皇子众多,可活下来的才多少?生出来艰难,生出来还想活到成年更艰难。 当年的事,司徒岭并不全都清楚,却也知道贤妃曾进过一次冷宫,老九是在冷宫里出生的。这一身的病也是在冷宫里落下的。 他后来才发现,那是贤妃自污。她娘家不显,唯有靠这种手段来降低自己的威胁,以谋求自己和孩子的生机。 小时候,皇子们一同读书。他自幼聪慧,便事事争强,想博父皇欢心。可不过是那么一次得了父皇几句夸奖,伺候他的嬷嬷便忘了关窗户,第二日他便生了病,来势汹汹。 他好容易闯了过来。病好后,母妃抱着他哭,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牙告诉他,让他不许比大哥强,不许比二哥强,甚至不许比小他一岁的五弟强。 彼时,他并不太懂。只是母妃哭得伤心,他不敢违背。可后来他懂了。 所以那么多年,他只能藏拙,而老九只能胡闹。 他们靠着这个活了下来。后来,他长大了,看得到父皇态度,也猜得到父皇的想法,便渐渐地不愿意藏拙了。 而老九……彼时他性子已成,只怕连自己也不清楚胡闹是本性,还是装得了。 也是他当初故意惯着他,纵着他,甚至引着他这么做。当时以为这样能保护他。可如今却不知造成他现在这个性子,是好还是不好。 这也是他为什么那么痛恨司徒坤不早早立太子还哄着几个儿子去争的原因。他将儿子置于何地? 若有一日他为帝,自会好好培养嫡长子。若为帝者心意坚定,早早断了别人的心思,旁人拿什么去争? 而若能父不疑子,子不疑父,又何来义忠亲王之患? 到底是帝王家的疑心病。 他知道或许人会变,说不定他坐上那个位子也会换了模样。也知道他有些想得太美好,宫里的事,绝非如此简单。 可至少现在,他想要试一试。他不想自己受过的这么多苦楚,自己的儿子再受一遍。 那些年他一路走来的日子,其中辛酸苦楚,点点滴滴,犹在心头。个中滋味,几人能知? 53.皇上心思 “是母妃对不起你们!” 贤妃到底没忍住, 泪水串珠一般落了下来。司徒岳没心没肺,还有司徒岭护着, 尚且好一些。司徒岭这些年的委屈,她哪会不清楚。 司徒岭见此,深恨自己为什么要提此事,手忙脚乱开始安慰。 贤妃也不愿见他自责, 笑着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不如说说,你既对沈家姑娘无意,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有坚强之心, 果决之才,谋断之能。” 贤妃噗嗤一声笑了, 摇头,“你这是选妻子, 还是选谋士呢!” 司徒岭却不这么认为, “母妃, 儿子处在这个位子上, 只能进,不能退。进一步是君临天下,退一步是万丈深渊。我不欲求家世强悍能为助力, 却想求自身坚硬可解我后顾之忧, 与我携手共进。此等女子, 得之我幸!” 贤妃瞧着他, 眼珠上下打量了好几圈, 试探道:“你这么说,可是心里已有了人了?” 司徒岭一愣,“没有”二字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吞了下去,脑海中突然就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彼时她刚受了大刑被抬入宫中,大周已多少年不曾听得登闻鼓响,老九拉着他去看,谁有这等魄力。却不想竟是个女儿家。 便是有父皇示意作保,她也还是受了一番大罪,浑身是血,大冷的冬天,却是满头大汗,发丝被汗渍浸润,黏糊一团一团,狼狈不堪。 老九唬了一跳,皱眉感叹:“值得吗?” 她似是听见了,略有些艰难的睁开意思眼睛,气若游丝,声如蚊蝇,却可见目光中的坚定。 “虽九死其尤未悔。” 只这么一句,竟叫他莫名心生动荡。 而后,父皇召见,特意将所有皇子都叫了过来。她伤势未愈,却已换了身装扮,重新梳妆,未免样子冲撞了圣上。 那份状纸是带着血的。 她跪在下面,身形摇晃,却定要将腰杆挺得笔直。 诉甄家数大罪状。字字有力,句句钻心。每一条都让五弟坐立难安。 再后来,她养在凤仪殿,去同皇后请安,总能见到她。大多时候清惠姑姑也在。她依偎在清惠姑姑身边,笑容恬静温和,全然瞧不出当初为父母沉冤昭雪而孤掷一注地决绝模样。 司徒岭一时想多了,贤妃更觉讶异,推了他一把,“当真有人了?哪家的姑娘?” 司徒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终究没将苏瑾的名字说出来,笑着道:“母妃想哪里去了,我日日为朝事繁忙,哪有时间和机会去接触女子。” 贤妃看着他,见他神色不变,叹了口气,“罢了!我且再看看!” “劳累母妃!”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宫婢在外头小声提醒:“娘娘,该喝药了。” 司徒岭唤了人进来,亲自服侍贤妃用了药,又等贤妃睡了才出来。转道经过御花园,便见皇后,清惠长公主和苏瑾在闲聊。也不知苏瑾说了什么,清惠长公主和皇后都笑起来。 四人迎面相撞,司徒岭上前见礼,苏瑾也福身行礼。司徒岭低声淡淡道:“郡主免礼!” 皇后看了他一眼,“进宫看贤妃?” “是!” 皇后点头,“你是个孝顺的,无事多进来陪她说说话。前两日本宫去瞧贤妃妹妹,她还同本宫念叨你和老九的婚事呢。” 司徒岭心头一颤,下意识看了苏瑾一眼,瞬间又压了下来。心念转了转,笑着谢了皇后,又转头同苏瑾道:“今日遇见郡主,倒是想起有一事想请郡主帮忙!” 苏瑾一愣,长公主和皇后也是奇了,“你有什么事还得让阿瑾帮你?” 司徒岭笑道:“母后也知我母妃如今的身子。这些年太医虽一直用着药,却总不见效。今年入春似是更严重了些。儿臣曾听闻明远大师擅医卜星象。可惜他已不在了。然大师却还有一位师妹,法号明/慧。如今在梅花庵挂名。 儿臣想着,明玉郡主的妹妹曾做过明/慧师太的俗家弟子,想来郡主同师太恐也有些情分。但凡有大能者,多有些怪脾气。儿臣想请师太入宫为母妃诊治,却又怕请不动她,便想叫明玉郡主做个中人,帮着说说好话。” 皇后一听便笑了,“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苏瑾言道:“殿下言重了。师太虽深居简出,一心钻研佛法医术,不愿理会红尘俗世,却也是有慈悲之心的。 每月初三晌午,师太会在梅花庵开堂讲道。午后会接受施主们的单独解义。每逢这日,我与妹妹总是会去的。殿下若是有心,也可前往。” “多谢郡主!” 四人分道,司徒岭舒了口气,世间难得一见此等女子,所以,他不想轻易错过,何不争取一把?他从来都不是还没开始就轻言放弃的人。 他转头,看着苏瑾跟着皇后与长公主身边,却很得体地落后了半步的身影,忽然又看到了她那一身素雅的装扮,头上单只一枚白玉簪。念起她还在孝期,眼底暗了暗,转而又笑起来。 二十七个月,如今已过了七个月,还有二十个月。他等得起。 但愿他愿娶,她愿嫁。 ******** 宣政殿。 司徒坤看着奏折,可心里却一直想着贤妃的话。 沈家之女可为后,但为后者却不能是这般娇滴滴的姑娘家。再有,倘或沈家中意了林砚,他总不能执意要了人过来。更重要的是,以淑妃贵妃之争,他不愿偏了任何一方,如此倒也好。 司徒坤一叹,将奏折丢至一边,唤了戴权进来,“去瞧瞧林砚在做什么,召他入宫。” “嗻!” 戴权欲要走,又被司徒坤叫了回来,“传令白芷也来一趟。悄悄地来!” 戴权出门便使了小黄门出宫,因林砚一直等候着,速度倒是很快。 司徒坤一见他便笑了,“老九这几日总念叨你惹了朵烂桃花,恨不得赶紧甩了这个麻烦。是怎么回事?” 开门见山就问这个,林砚心道,正好,省了他们之间一顿扯东扯西。 “还不是南安王家的那位县主!皇上是不知道,我如今是一个头两个大。我都没见过她,更没同她说过话,自己都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弄的,真是冤死了我!” 司徒坤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怎么,郡王家的女儿,一个县主给你,你还嫌弃了?” 林砚更急了,一点都不客气,“那也得看是什么人啊!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这霍县主是什么样子,一言不合就挥鞭子,师妹好歹是沈家的女儿,她都敢动手。这样母老虎,我要是娶回家,那还有好日子过吗?” 司徒坤怔怔看着他,又道:“朕还听说,南安王妃有意择你为婿,曾去贾府问老太太,被你一句不宜早娶给堵了回来?” “事儿是真的,可不宜早娶这句是学生胡诌的。不敢欺瞒陛下。” 司徒坤一愣,斥道:“大师的批命也是你能随口胡诌的!” “陛下就别骂了,父亲已训过我一顿了。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自打来了京城,总被人拉出来问。不是这家的夫人,就是那家的太太,我要不想个法子堵住她们,怕是人人都想来做媒保媒。” 司徒坤神色一闪,面上却仍旧笑着,“这家那家?都是哪些人家?” “我哪里知道?记不住,也不耐烦记这些,左不过都是京里的。” 司徒坤心思沉了沉,手指按压在御案上。以林家的家世,林砚现今在京里的风光,还有他的抬举,他早该料到,这是一个香饽饽,只怕想与之联姻的不在少数。 他想要重用林砚,却又不想林家因姻亲扯上一堆权势亲家,旁根错节,不利于他的布局。如此,让林砚娶了沈沅未必不好。左右林家和沈家本就关系匪浅,便没有这段姻缘,也分不开。 司徒坤瞧着林砚,笑意盈盈,“朕怎么听说你在和沈家的姑娘议亲,南安王家的霍县主是听闻了此事,心有不甘,才找上了沈家姑娘的麻烦?” 林砚一张脸被问得通红,嗫嚅着不知怎么开口。司徒坤爽朗一笑,“这是好事,怎地也没听老师和如海同朕说说。若是当真,朕倒是可以下一道圣旨,为你们赐婚。” 林砚唬了一跳,忙想法子按住司徒坤,“皇上可别!此事……此事……” 林砚低头看着脚尖,“父亲和老太爷是有这个意思,却想着让我和师妹先接触,不想过早定亲。也怕日后我们相处不来,造就一对怨偶,反而毁了两家交情。” 林砚眼珠儿一转,上前去跪下来,恳求道:“皇上与其想着为我们赐婚,不如帮我个忙,给我爹说几句好话。” 皇上一愣,“哼,你又做什么了?” 林砚苦着一张脸,“我哪里有做什么!皇上也知道我爹的性子,说是要看我和师妹处不处得来,其实不过是看师妹看不看得上我。他巴不得呢! 要在这档口,他晓得我惹来这么一朵烂桃花,还给师妹带来无妄之灾,一准要拿板子打我!我瞧着他这心都偏到旮旯里了。我才是他亲儿子呢!” 林砚一脸不忿,心底却在算计着。如此,先在司徒坤这交个底,往后若是同沈沅没能成,也有话可说。只当是他不忿这等对待,司徒坤晓得他的脾气,不会多想,也不会传出去有碍沈沅的名誉。 司徒坤摇头失笑,“朕已下旨申斥,你还想怎么样?” 林砚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待得林砚出去了,司徒坤才朝暗处招了招手。 白芷转出来,“陛下!” “你在林砚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可晓得都是哪些人问过他的亲事,有意于此?” “户部张侍郎,工部陈尚书,礼部秦大人……” 个个都是位高权重,不是一品,也是二品。且还是跟了某位皇子的。司徒坤一声冷笑,转头思虑了一番,又问:“上回听你说林砚很是看重家中幼妹?” “是!人人都道公子是为了自己享受将林家祖宅翻了个底朝天,大兴土木。虽公子也确实有几分是为了自己。但更多的,其实是念着姑娘。听闻姑娘有从胎里带来的弱症,虽不是什么大毛病,这些年养好了不少,却比常人怕冷。 公子自觉京中气候比扬州要寒,恐日后姑娘来京身子受不住,才想着尽早打算,未雨绸缪。若不然,以公子如今的情况,日常都住在贾府,哪里用得着! 再有马车之事。公子本也是想着为姑娘提前备着的。公子出行喜骑马,马车用得少。只是公子恐姑娘传出娇气的名声,让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说舌,便只说是自己娇气。” 司徒坤神色一顿,忽而感叹起来,“他倒是为这个妹子极其费心。” “是!但从属下看来,公子待幼妹之心,恐怕林大人和贾夫人都得退一步。” 司徒坤挥手让白芷退下,心底思量起来。转头问戴权,“林家的姑娘,朕记得可是二月十二花朝节的生日?” “陛下记得没错,正是。” “今日初一,如此还有十来天,倒是赶得及。备一份礼送去扬州。” 戴权应了。 司徒坤思忖了半晌,又问道:“小十七可进学了?” 戴权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司徒坤问的乃是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乃是司徒坤的幼子,还是老来子,年方六岁。按理应该千恩万宠,可偏偏事实相反。 十七皇子生母不过一介宫女。还是甄贵妃的宫女,却趁着甄贵妃得宠的便利,在甄贵妃月事不便之际爬上了龙床。 甄贵妃为此犯了心病,彼时甄家在江南还没这么猖狂,皇上对甄贵妃也一向宽容,见得此,也知自己在她的宫殿要了她的宫女不太厚道,草草给了个采女的名分完事。 可偏偏就这么一次,李采女便有了孕。 别看皇子们的排行多,都排到十七了。可活下来的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尤其前头的皇子都是皇上年轻那几年一个接一个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的,虽有长幼,可实际除了大皇子,其他都大不了彼此多少。 此后,宫中多年不闻孕事。此番有喜,皇上哪能不开心。这证明他还没老呢!一样样的赏赐下来,还特别安排人去伺候,就怕这个孩子出点意外。 没成想,没人能对孩子出手,大人却出了事。当年与她同寝的宫女指认她当时承宠乃是对皇上用了药! 皇上本是不信的。毕竟他坐在这个位子上这么多年,早已不是那个少年王爷,若连自己身边都看不住,他这皇位也就别想坐了。 可是甄贵妃却供出李采女祖上乃为太医,还是名医,因在先帝时容美人一案中提供了那等秘药全族获罪,男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子全都充了官奴。 李采女那时不过六岁,也被送入了宫。最初在浣衣局做最累的活,有一次给甄贵妃送衣服,得了甄贵妃的青眼,才调去了甄贵妃身边。 皇上一查,果然如此。能拿出害死容美人那等秘药的太医之家,谁知还有没有点让人查不出来的东西?尤其李采女屋内偏偏就搜出了好几本医卷残本,里头确有用于此道的药方。 而那药也表明,能让男子如狼似虎,还能加大女子怀孕的几率。皇上回想起来那日却是比往常要得劲,而李采女也正是那日有了身孕。让人不得不信。 这可真是犯了皇上的忌讳!能对皇上用药,这次只为爬龙床,谁知下次会不会想要龙命? 皇上大怒!李采女被打入冷宫,只等生下孩子后赐死。可她却也没能等到赐死,生下十七皇子当场便没了。 可因着她是犯得那样的罪过,皇上虽留下了这个孩子,却从没再看过一眼。每每瞧见,便会想倘或那日李采女用的是□□,他会如何?这般心思,哪里还能待见? 这般一来,十七皇子在宫里也便成了尴尬人,冷宫里的宫女带着,别的娘娘便是有个人想发善心的,也恐触了龙颜,惹祸上身。 久而久之,皇上自己只怕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戴权心下想着,便觉司徒坤此时突然想起来,还问上这一句“可进学了”实在可笑得很,却也只能恭敬回话,“不曾。” 司徒坤又陷入了沉思,好半晌又道:“六岁,也该进学了。虽如今宫里没有与之同龄的孩子,可便是他一个,还是要上的。皇子六岁入学,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着人去说一声,让选个日子,送他去上书房!” “是!”戴权小心瞅着司徒坤面色,轻声道,“陛下,如此是否要为十七殿下令择居室?” 既然有心让他进学,总不能还一直让住在冷宫吧? “德妃心地纯良,膝下无子无女,将十七记在她的名下,由她教养吧。” 要说德妃也是司徒坤身边的老人,是真凭资历熬到这个位分上的。宠爱比之贤妃都差一大截。好在她心境大阔,反倒自得其乐。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个孩子。 如此倒也算是慰了她的心。 戴权点头应了。 却听司徒坤又道:“你且先准备着,朕去一趟凤仪宫,同皇后说说。” 这毕竟是后宫大事,皇后为六宫之主,怎么说也该先对她有个交待。 ******** 凤仪宫。 皇后听完甚是惊讶,“陛下是想让十七日后娶了林家的丫头?” 到底是少年夫妻,自王府他最困难的时期一起熬过来的,他一开口,皇后便已知道他的目的。 司徒坤笑着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且先预备着,日后再看吧。如海还未进京,林家那丫头是什么模样我朕知道。十七往后会如何也不清楚。倒是不急,但朕总要想法子把林砚拴在皇家。 本来还想给他指个公主。虽本朝驸马不任实职只担虚衔,却不过是经久下来的习惯,皇家并无这条硬性规定,因此也并非不能破例。可如今林家既同沈家有意,一边是老师,一边是师弟,朕也不好去当这个丑人。 再者,朕倒也看出来了,林砚这小子倘或不喜欢,便是让他娶个公主,他恐怕真能给你当个摆设。如此,朕的用心岂不白费了?不如培养一下十七,他的年岁与林家丫头仿佛,若他能娶了林家丫头,以林砚对幼妹的维护,倒是比让他尚公主还要好些。” 还有一点,司徒坤没有说出口的。 那便是十七年幼,对现在的那几位都构不成威胁。而不论是他,还是往后上位者,都不会让十七掌实权,到死也只会是个逍遥王爷。如此既能把林砚捆在皇家,又能防止十七生出野心乱了朝纲。 皇后点头,“陛下圣明!德妃是个好的,人淡如菊,心静如水。不论在怎样的境地,她总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一朵花,一首诗。由她来教导十七,再好不过。” 话是好话,可语气中却透着几分羡慕。司徒坤默然,伸手拉住皇后,“梓童,委屈你了。朕知晓你也喜欢孩子,只是……” 只是她为中宫,不论是谁生的孩子,养在她的身边,就是嫡子,便多了一层天然的优势。所以,谁都可以养皇子,唯独她不能。 皇后浅笑摇头,“陛下误会了,臣妾只是羡慕德妃的为人处世。” 司徒坤张着嘴,终是一叹,“朕明白,是朕对不住你!” 他虽在宫里长大,可是有太后照拂,也没吃多少苦。后宫嫔妃再多的手段也不敢在太后面前使。他养在太后身边,过得十分自在。以致于他初时并不懂得女子间的这么多手段。 而那时皇后也还年轻,青涩懵懂,天真单纯。他们二人少年夫妻,真心相待,新婚没两个月就有了孕。可惜又一个月就没了。后来再有,再没了。到得这步,他们哪会不生疑心。可彼时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义忠亲王步步紧逼。 他虽跟着太后长大,可在出宫前,却从没有过夺嫡的心思。 因为太子自出生封立,储君之位稳固,早就没什么可争。 况且太后是怜惜他,却并没有扰乱朝纲的意图,从来没教过他这些手段,反而一直冲宠着他,纵着他,甚至告诉他不可乱了规矩,让他自在当个王爷,富贵平安一生就好。 可偏偏就在他出宫建府之际,先帝因对义忠亲王生了疑心,毫无手软地把他推了出来打擂台。别人出宫建府最多是郡王,偏他直接是亲王。 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拉入这场争斗。察觉到这点,他开始迂回设计,拜沈老为师,与林如海成了师兄弟。 一边想着面上装醉心诗书的模样,期望凭此躲过此劫。另一边也是想着若先帝心意不改,他也能有所准备。 毕竟沈家和林家那会儿虽非鼎盛之家,却也有着不错的根底,而林如海与贾敏乃是幼年定的亲,沈家也有意与贾家结亲。 贾代善手握重兵。他不能直接同贾代善有关系,便只能如此作为。可惜到底没拉拢贾代善,却意外得了沈老太爷和林如海的真心相待。 后来,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先帝一连为他指了几家权势朝臣之女入府,侧妃正妃齐全。各种手段逼着他不得不争。他没法再偏安一隅,只能离了沈府,去了读书人的面孔,入了朝局。 可他毕竟非是义忠亲王那等被当做储君培养的人,手段稚嫩,那等情形之下,他自顾不暇,皇后更是为他千方百计盘算筹谋,哪里顾得了后院? 头一回出事,尚且还只当是太累了。第二回再不敢懈怠。他百般安抚,皇后仍不解伤心。他便只能想着再给她一个孩子。这才又了第三次孕事。这回,他和皇后是把正院围的跟铁桶一样的。 可惜,因着前两次伤了身子,这个孩子从坐胎开始就一直不稳。他们花了许多心思,也到底没保住。反倒还得皇后此后再不能孕。 司徒坤神色幽暗,最后一次倒罢了。前两次是谁动的手,他即便没查出来,却也想得到,左不过那几位,再有就是义忠亲王不愿他生下嫡子而为。又或者两者皆有。 可便是知道又如何?义忠亲王已经没了。而后院的女人,也便是今日宫里的这几位。若说他心里没点数是不能的。但便是知道淑妃嫌疑最大,他也暂且不能动她。 因为他要为大皇子考虑,现今不是打落大皇子的时候。 司徒坤一叹,将皇后揽入怀中。 他心中有愧,但也唯有对不住皇后了。 54.逃学 沈府。 沈云舟言道:“今日早朝, 皇上忽然问玻璃厂的运作,随后又借此说到林砚, 状似玩笑般说起,似是听闻现今京里都传人人想让林砚为婿,问众臣可有此事?” 沈沅心头一跳,如此势头, 可是犯了皇上忌讳? 沈云舟从自家女儿面色便猜到几分她的想法, 摇头说:“皇上说,让大家不必再忙活了。林砚年岁还小,不着急。且自认林砚乃是师弟如海托付给他, 让他在京里好好看着的。便是婚事,总也得他掌掌眼。” 沈沅越发觉得这话外之音不同寻常。 “皇上可是有意让师兄尚公主?” 沈沅两弯秀眉轻蹙, 眼底透着担忧,却并无焦躁, 亦无慌乱。 沈云舟嘴角渐渐翘起来, “为父起初也这么想。可下朝后, 皇上特意留下了我。倒也没别的事, 不过寻常喝茶闲聊。却是说起当年他在沈府求学时的光景。如海虽比他先入门,却较他小几岁,故而做了师弟。 以那时朝局, 沈家虽容下了他, 可要说真心接受他的, 如海是头一个。皇上笑同我说, 老师当年就想着沈林两家结亲, 如今看来还是如此。又问我,你和林砚可是定了?” 沈沅一愣,抬头看着沈云舟,“父亲是怎么回的?” “我便顺着皇上在金銮殿的话说,你和林砚都还小,不急在这一时。皇上便说,确实不急,再等个一两年也使得。还打趣我,若是真定了,他必要喝这杯喜酒。” 说着,沈云舟松了口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般看来,皇上已歇了让你嫁入皇家的心思。你也可安心了。想来,必是衍之做了什么。皇上在金銮殿说的那些话,怕也是因他而来。” 沈沅低下头,一双杏眼弯了起来。 沈云舟摇头,“我先前本担心他与苏瑾之间有些什么,可如今见他能为你如此筹谋,也是难得。 我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可他将此事在皇上跟前过了眼,得了皇上的认可,解了你被皇子之争的困局,却又留了让你可随时反悔的余地。” 沈沅倒是第一次听沈云舟提到林砚与苏瑾,愣了半晌,便猜到了沈云舟的想法,笑了起来。 “父亲怕是误会了。师兄便不说了,他入京后,时常来我们家,父亲当也晓得他的为人。便是苏姐姐,我虽与她相交不久,却对她钦佩非常。他们都是胸怀坦荡,光风霁月之人。 便是有同船入京之交,为的也不过是个义字。林苏两家于江南时局而言,困境多少有些相似。他们或许有些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目标,相同的感触,又因彼此气度而互相欣赏。 但若说他们有情,我是不信的。倘或如此,苏姐姐不会同我知心相交,大方磊落。师兄更不会半句不提,还同我剖心相谈。如此作法,世人不齿,更有违仁义之道。苏姐姐不屑于此,师兄更不屑于此。我信他!” 最后三个字,让沈云舟不觉一震,瞅了沈沅半晌,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反倒笑了起来,“爹知道你心如明镜。你既这般说,爹听你的。只需你开心就好。” 沈沅听了,心底一阵阵感动。自沈云舟书房出来,回了院,便见春分欢欢喜喜地迎上来。 “这是怎么了,你这般高兴?” 春分眨了眨眼睛,“姑娘还不知道吧。奴婢也是听出府采买的妈妈说的,京里都传开了。先前皇上下旨申斥霍县主,可偏偏霍县主还不肯安分,南安郡王气得狠了,将她一顿好打! 娇滴滴的姑娘家,便是有错,大多也不过训斥几句。最多罚打个手心。可这南安王爷却是直接挥得鞭子。他又是从武的,力道大得很,这下霍县主可有的受了。” 沈沅疑惑,“南安王家虽然现今已成了京里的谈资,却到底还是王府人家,这等姑娘家的丑事,如何这么容易叫人嚷出来?” “姑娘也不想想这伤得有多重,南安王家请了三回太医,又遣人寻了回春堂的孟大夫去。如此大的阵仗,哪里还瞒得住!” 沈沅点头,算是明白了。这便是跟红顶白。倘或一个月前,或许太医和大夫还会帮着遮掩。然如今皇上亲下圣旨斥责,在京中还是独一份。南安王家的威吓也便不那么大了。 更何况,太医隶属太医院,南安王寻常动不得。孟大夫虽无这等优势,在京中却也是名声响亮。 大约是还嫉恨着霍灵伤了她,春分听得这等消息,自是幸灾乐祸,面上一片喜色。沈沅倒不觉得如何,唤了春分寻了她的绷子绣线来,“还有,拿我前些日子新得的那个兰花样式的花样子。” 春分应了,将东西取来,笑道:“姑娘许久不拿针线了,怎么这会儿想起来做绣活?这是打算绣什么?” “我想做个扇套。” 沈沅说着,手上却忙活没停。春分一听便明白了,“奴婢晓得了,姑娘这是给林公子做的。只是难道不应该是香囊,更显贴切?” 沈沅被戳穿了心思,面上微红,有些羞涩,却并不娇怯,回头瞪了春分一眼,言道:“你没瞧见师兄腰间总挂着香囊吗?” 春分皱眉挠头,“奴婢没注意。” 沈沅笑起来,“之前不知道是猫是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最近换成了梅花。可便是好容易能瞧出是什么玩意儿了,针脚也稀疏粗糙的很。” 春分噗嗤一笑,“那岂不是连咱们院里的小桃子都不如?” 小桃子不过十岁,才入院里针线房学习不过两年。手艺可想而知。 “那你可想过,既然如此,为何师兄还日日带着,宝贝得很!他若是想要精致的,随便寻个丫头,七八十个还不轻易能得来?” 春分一时被问住了。 沈沅又笑,“林叔父除师兄外,还有一子一女,幼子半岁有余。幼女刚过了五岁生辰。那等手艺瞧来也是年岁幼小,刚接触此道的女孩子做的。” 春分更不明白了,“便是如此,这同姑娘绣香囊还是绣扇套,又有什么关系?” “你傻吗?师兄既如此宝贝妹妹的东西,平日里与他说话,言辞间也多有说及这位妹子,很是疼爱维护。他如今已有香囊在身,我若再绣个给他,你叫他换,还是不换?” 春风回过神来,“姑娘这是不想林公子为难,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沈沅笑着,低头扯了绣线勾勒兰花样子,不再多言。 ******** 南安王府。 但闻一阵阵哭泣之声,响彻云端。 王妃伏在霍灵身上,“你个杀千刀的,怎地下这么重的手!你这是想要了灵儿的命,也要了我的命啊!” 霍烈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你当我忍心吗?你怎么不看看她做得都是什么事!皇上下旨申斥!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偏都这样了,还不知悔改!我看她就是中了迷魂药了!心里眼里竟只有一个林砚! 自身清誉放在哪?家族门楣放在哪?她身为霍家的女儿,享受霍家给的一切荣宠,却让霍家蒙上这样的耻辱,难道不该打!” 王妃神色一暗,也自知理亏,声色渐渐小了下来,“便是……便是如此,你也不能……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这……灵儿到底是女儿家,若是打出个好歹,留下病症,往后可怎么办!” 霍灵趴在床上,面色灰白,只知一声声喊着疼。单就这一个字,竟是让王妃一颗心都跟着碎了,哭得比霍灵还厉害。 老王妃慌慌张张赶过来,抡起拐杖就给了霍烈一击。 “好好好!你如今出息了,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竟趁着我去寺里进香,就在家里下这样的毒手!” 霍烈大惊,不敢躲,生生挨了这一下,硬着头皮上前去,“母亲不是说要在寺里住几日吗?怎地今儿就回来了?” “我若不回来,你是不是要打死了灵儿去!” 霍烈赔着笑,“哪里会。灵儿也是我的女儿。” 老王妃不买他的账,压根不瞧他,径自入门,瞧见床上霍灵那早已去了半条命的样子,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趔趄,亏得霍烈眼疾手快扶住才险些没摔倒。 霍灵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瞧见老王妃,哭得越发厉害了,嚷嚷喊着:“祖母,祖母!” 老王妃忙走过去拉住霍灵的手,好生安慰,见她如此,竟是不得动弹,每一刻都疼得钻心,又想起她以往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两厢对比心底更不是滋味,老泪纵横。 拐杖一下下用力锤在地上,“以往你不在,我带着烨儿也过得很好。后来,你们好容易回来。我本以为也算是一家团聚。我不仅有孙子,还有了孙女,心里如何不快活!可偏偏唯有你! 你自己说说,你回来这一年,府里可曾有好日子。你不是日日抓烨儿的不是,便是夜夜逮灵儿的错处!你若是瞧不上这对儿女,你直说!我自带了他们走就是,不在这碍你的眼!” 霍烈只觉得自己冤枉得很,他唯有这一儿一女,哪会瞧不上,可这一儿一女的性子,叫他能不揪心吗?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母亲,儿子也是被逼无奈!” 老王妃嗤鼻,“不就是一个林砚吗?既然灵儿看上了,成全了她便是。难道我们南安王府还配不上他林家?你若早松了口,遂了她的心愿,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霍烈气了个倒仰,咬牙,却不知该如何同老王妃说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老王妃却只当是他也生了悔意,被自己说住了,缓了神色,道:“现今却也不迟。你遣人去同林家说,结了这门亲事便是。 只需亲事定下来,就算是灵儿先中意了林砚也无妨,外头的流言,过得几年,他日也只当是一则佳话!” 霍烈感觉自己哭都哭不出来了。便是他想,林家愿意吗?何况…… “母亲,不可!皇上今日在金銮殿上当众说了,林砚的婚事他另有安排,往后,他是要赐婚的。” 老王妃一愣,竟一时失了神。 霍烈叹了口气,“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灵儿在京里的名声可以说是毁了。只怕往后亲事不好寻。我想着不如把她许给我的部下,仍旧让她嫁到岭南去。 一来,岭南距离京城遥远,那边不清楚京里闹出的事。我选个忠厚老实的,他是我提拔上来,对我感恩,便是日后知道,也会念着这份情善待灵儿。 二来灵儿在岭南呆了十多年,早便熟悉了那里的生活,便是回京这一年多,也一直嚷着要回岭南,如此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 此话说完,老王妃和王妃还没回过神来,霍灵只觉得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了,“我不要!我不要!” 她是想回岭南,那是想大家一起回去,在岭南,她可以随心随欲,称王称霸。可让她一个人去,还是嫁过去,且偏是这种原因。怎么能一样! “祖母!祖母!我不要!父亲的部下都是一群大老粗,但凡有那么一两个样样都出色的人物,父亲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提! 父亲是自己没法回岭南,便让我回去,想借我的亲事来帮他拉拢亲信。为了自己,就牺牲我的幸福!” 霍烈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过去。他确实是有这么点想法,毕竟岭南的势力,他总不能这么白白的放下了! 现在皇家就已经事事打压,倘或真放下了,岂不是任皇家宰割? 可他何尝不是为了霍灵考虑。若单单只为了这个,他大可以回京前就把这亲事给定了! 奈何霍灵认了这个理,压根听不进话,只一味拉着老王妃,“祖母,你一定要帮我!我不要嫁过去!祖母,我要林砚!我就要林砚!我就只瞧上了他!” 自打出生,她想要什么得不到?偏偏只在林砚身上栽了这么个大跟头,她如何甘心?她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头,若还不能将他得到手,那她这些苦岂不是白吃了? 可恶的林砚! 林砚,林砚!霍灵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回转了许多遍,咬牙切齿。这颗心便越发坚定了! “祖母!祖母!” 老王妃被她喊得心肝儿都在颤,满口答应着:“好好好!祖母帮你!祖母帮你!” ******** 国子监。 将南安王府搅得不得安宁的主角林砚此时正躬着身子,藏在石柱后头,左看右看,没有夫子路过,朝秋鸣使了个眼色,就打算翻墙溜之大吉,不料被一只手拽住了肩膀,回头便瞧见柳尚元一脸无奈。 “你又想逃学?” “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林砚才开了个口,那笑嘻嘻的模样便已叫柳尚元警铃大作,“又想让我给你打掩护?每回都是如此,合着,做你的兄弟,就是给你这么用的?” 林砚讪讪摸了摸鼻子,“做兄弟自然是两肋插刀。改日你有事,我也必然如此待你!” 柳尚元嗤鼻,“我可不会逃学!” 林砚一撇嘴,得,和三好学生没共同语言。动之以情不行,便只能晓之以理了。 “我也不是随便逃学,实在是有事。我身上担着皇上给的差事,你是知道的。” 柳尚元不为所动,“别总拿皇上来说事。你逃学十次,怕是只有五次是当真去了玻璃厂,还有五次也不知道去哪儿耍去了!” 额……被拆穿了! 林砚呵呵笑着,又道:“可便是如此,我也没耽误功课啊。我可是把夫子布置的课业全都完成了才走的。况且下堂是自修。夫子不开课。在这里学,同在家里学,也无甚差别啊!” “下堂虽是自修,闫夫子却会来守堂?往常自修,夫子们都是不来的,你可知为何闫夫子会如此?” 林砚低头翻白眼,他哪能不知!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逃啊! 柳尚元不由叹息,“闫夫子喜你之才,不愿见你毁了自己,他的用心你该能体会得到。你有过人之才,自打入了国子监,那等便是连皇上也称赞甚至让刻在石碑立于院口的四句大道便不说了。 这些日子,但凡功课,不论哪科,你几乎都是完成的最快最出色的。尤其策论,时常独辟蹊径,看事角度尤为不同,每每能出精辟之言。便是你最为薄弱的诗词,虽大多平平,却也偶尔能有佳句。 你可知,闫夫子曾对祭酒大人说,你有一甲之才。可惜性子顽劣。为着这个,闫夫子没少费心思。我在国子监数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学子这般上心。我不能,叶鹤也不能。唯独只有你。 偏你什么都好,就这逃学的毛病总改不了。因你有皇上玉牌在身,闫夫子打也打不得,只能骂一骂,偶尔罚你站立听讲。可这对你来说,不痛不痒,你压根没当一回事。 闫夫子万般无奈,只能寻了祭酒大人,授课时让封了院门,派人把手。可堵住了前门,堵不住后门,堵住了后门,你如今居然还能翻墙。你让闫夫子见了,如何不生气?” 一番话,说得林砚头越来越低,很是不好意思。其实,闫夫子对他的心意,他怎会感觉不出来。所以说,最开始还是那横渠四句惹的祸! 闫夫子是个爱才的,就此一双眼睛盯上了他。每逢他授课,但凡有问题,点名的都是林砚。不是他的课,他也爱来逛逛看看林砚的学习情况。便是下了课,还能拉着林砚问他学得怎么样! 闫夫子的心意他理解!可是这做法!林砚觉得自己要疯! 你被一个老师天天这么逮着盯着,你不疯啊? 再有,即便如此,也必须声明一点。他逃的都是自修课! 在林砚的心里,自修课完全是没必要的。前世所有的自习课,他就都没上过。 何况,他脑瓜子灵活,比一般人聪明。前世受的教育也不同,从他接受启蒙文化开始,家里就请了老师,同时教他开拓记忆的方法。所以,他记东西素来比别人快。 这辈子也是。而自打那场大病,他恢复了前世记忆后,这点仿佛就更突出了。 别人用上两个小时才能记住的东西,他或许只用二十分钟。 而且他有着上辈子的经历。富有的家世,给予了他开阔的眼界卓识;优渥的教育资源,给予了他丰富的知识力量;而没有父母管束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他独立的思考能力。 这些都成为了他此世傲人的资本。 嗯,好吧,不能再说了!这些话,说出来简直是欠揍。 林砚抬头看着拦路神柳尚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闫夫子总得让我喘口气吧?” 在闫夫子三百六十度的监视之下,这压力真的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打算谋取柳尚元的同情心。 柳尚元无奈苦笑,只能寄希望于秋鸣,“你家主子你也不管管!” 秋鸣更哭丧,“柳三爷,你也知道大爷是我主子,我一个奴才,哪管得了啊!这若是老爷在京就好了,若叫老爷知道,还不得……” 林砚一个眼神瞪过去,秋鸣缩了缩脖子,闭了嘴。没说完的那半句再没敢吐出来。 林砚信誓旦旦冲柳尚元保证,“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看书,绝不辜负闫夫子的期望!” 柳尚元看了他半晌,知晓以他的性子,下了决心的事,旁人拦不住。如此也不拦了。就此松了手。 林砚转身一个兔起狐跃,顺着旁边的树干爬到墙上,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这麻利的身手,柳尚元看傻了眼。 所以,他猜错了!这绝对不是第一次爬墙逃学! 终于“重获自由”的林砚伸了个懒腰,大是松了口气,从巷子走出去,却见叶鹤从另一端跳下墙来。 他也逃学了?这不是国子监的榜样学生吗? 林砚下意识揪起秋鸣的领子躲进巷子掩住二人身形,只见叶鹤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林砚悄悄跟了上去,却见他七弯八拐,入了锦和茶楼。 林砚眸光微闪,心思转了起来。 55.剧本改写 金玉阁。 “你说叶鹤?” 林砚点头, “我跟着他去了锦和茶楼,没一会儿, 五皇子就来了。虽未必是一起的,却也太过巧合。叶鹤家境贫寒,寻常国子监同窗相聚,他大多都是不参加的。 尤其他在国子监素来规矩, 从无逃学之事。特意逃学去的锦和茶楼, 必定是有事。这便罢了,偏一路走来鬼鬼祟祟。从国子监到锦和茶楼,本只需一炷香时间。可他走了许多弯路, 绕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这就有些不寻常了。如何能让我不怀疑?只是因我同两位殿下早约好了怕误了时辰,便先来了, 派了秋鸣守着,让他注意着些。也是恐我想多了。” 司徒岳笑起来, “这还真不是你想多了!” 林砚一愣, 抬眼看过去, 便听司徒岭道:“今日叫你来, 原也是说这事。你之前疑心五弟现今的这番举动是背后有人出谋划策。我便遣人去查了。他们很是小心,因此我倒也费了些功夫。” “这么说,已经查到了?” 司徒岭点头, “不错。确实是叶鹤。且还有一点, 是我们都不知的。这锦和茶楼的老板原来姓杨, 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可就在去岁冬已离了京都, 将这产业转了手。 如今这茶楼是在五弟手里, 虽明面上的掌柜没变,以往的伙计也还用着,却添了些人。幕后主事的正是叶鹤。” 说着将搜集来的资料递给林砚。 林砚接过,越看越是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你我往江南一趟回来后不久。” 如此和五皇子突然变了性子和做事风格的时间一致,而且锦和茶楼也是打那时开始有了变化,从一间普通的茶楼俨然成为了今时的八卦聚集地。 “怪道锦和茶楼对士族勋贵之家的消息如此灵通。总能玩出花样来。” 现在看来,叶鹤正是利用五皇子的这点优势,借各家的八卦消息造就了锦和茶楼如今被人尊崇成为习惯去处的地位。也自然便成了他们收集消息,引人耳目之所。 林砚转动着茶杯,细细思量自己有没有在锦和茶楼留下什么把柄。 他去锦和茶楼,大多是听八卦。算得上“秘密”的,只有两件。一件是苏瑾约他,与他缔结同盟。 那时用的是长公主的名义,长公主的侍卫守在门外,左右隔间都被长公主包了下来。他并不觉得以苏瑾和长公主的聪明,会留下耳目。 第二件便是他利用说书人散播霍灵的丑闻,引导舆论。此事他用的是化名,与秋鸣出现在说书人面前时不但隔了门帘,还特意化了妆。 虽还是贵公子的打扮,却不是他寻常的行事穿衣风格。身量也做了改变。加高了鞋垫,还用衣物充实了躯干。他虽不惧南安王府,却也没蠢到这时候递把柄过去。 林砚想了又想,觉得以自己的谨慎,应当并未留下破绽。五皇子和叶鹤即便知道有这么回事,却不知是他。怀疑恐是有的,但只需没有证据便行。 可便是如此,也叫林砚警铃大作。看来,京里处处有陷阱,此前倒是自己轻狂了。往后还得再仔细些才行。 林砚叹道:“叶鹤此人,我与他也算同窗有一阵子了,却鲜少交流。他在国子监也不大同我们这些官宦子弟来往。与之交好的不过那一两个同出寒门的。 但从他在国子监的表现和夫子布置的课业上也能瞧得出来,他是个有智有谋之人,非泛泛之辈。只是我总觉得他给人感觉太过阴鸷心机。” 司徒岳笑起来,“国子监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一个你,一个叶鹤,听闻还有个柳尚元,乃是理国公之后,也是其中佼佼者,据说你们关系要好?” “我同尚元兄确实要好,不过若是殿下是存着招揽之心,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他有立场有原则,不愿在未出仕前站位,更不会甘愿屈居幕僚。他有鸿鹄之志。” 司徒岳一愣,也不计较,“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这么说,好似自己就成了暗地里耍阴招的幕僚似得!” 司徒岭摇头,“衍之是国之栋梁,非幕僚之士。” 林砚一震,与司徒岳二人一同望过去,却见司徒岭笑起来,“我以为我们总该有几分君子之交。” 他从未将林砚放在幕僚的位置上。 林砚微微顿住,他同司徒岳自然是的。虽然司徒岳有时候总对着他“爷”来“爷”去,然而此时看着司徒岭,他才恍惚发现,似乎近期,他一直未对他称过“本王”。 即便是收服人心的举止,但以司徒岭的性子,能如此说,至少有五分为真。 林砚举杯,“承蒙王爷抬爱,王爷不弃,衍之求之不得。” 说着,三人都笑了起来,最开心地当属司徒岳。他本还想说上两句,可转头却见林砚已说起正事来。 “不能让锦和茶楼再这样发展下去。” 司徒岳皱眉,“那要怎么办?这茶楼后面站着五哥,人家又是正经生意,没偷没抢,还能查抄了不成?便是再开一家,犹如锦和茶楼这般利用京里的消息制造故事吸引众人的手段已不新鲜。 你自己也说了,有些东西,第一个做得叫做先驱,后来效仿难出新意,自已落了下乘。爷可不想自降身价去做这等事。再说,我们知道的能传的消息,五哥也晓得。锦和茶楼在先,便占了优势。我们可得不到好。” 林砚眨了眨眼,“九爷忘了,别得我不敢说,可这做生意吗,我在行!便是皇上都说我鬼主意多呢!” 当他前世掌管父母两边两大集团是假的啊! 司徒岳一听,这是有戏啊!忙凑上前,“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我们双剑合璧,你出点子,我干事,不怕搞不到他!” 还是茶楼。但可以稍微改一改。正中立台,给说书人说书,却也可顾人来演。做成旁白剧的形式,与普通戏剧不同。演得部分不多,还是以说书为主。可适当场景的人物演绎却可加重说书人气氛的渲染,带动听众情绪。 这方式并不算如何新颖,但重在剧本。 元杂剧那么多,随手就能挑出七八篇。虽团圆叫人欢喜,但悲剧最能抓人心。 《赵氏孤儿》《窦娥冤》《长生殿》《桃花扇》。 四大悲剧流传千古,被后世多番影视舞台剧改编,其文学造诣可见一斑。尤其观众也买账。 只是不能照搬。但也无妨,略微改一改,将朝代背景隐去,杜撰一个莫须有的出来。再将里头可能犯忌讳的地方去掉。其他都是可用的。 再有《单刀会》,能激起男性的英雄主义。 《西厢记》《拜月亭》《墙头马上》《倩女离魂》更能吸引读书人的兴趣。 那句话怎么说的,好些才子佳人,书生千金。大多不过是读书人自己落魄不得志,便YY自己是某家公子能得美人倾心,便非是公子,也是才高八斗,能叫美人为之失魂。 虽私定终身的梗不太符合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教养,但也未必需要全改。稍稍美化一下即可。 再有,林砚本身也存着私心。 若是茶楼的这些说书剧目得以传扬,闯出名气来。那么,他便能将《望江亭》改一改搬上来。也可让众人了解一些不一样的女性。 再有明代《四声猿》中的《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 巾帼何曾逊须眉?女子哪里不如男? 故事未必都能叫人喜欢,可他知道该怎么营销啊!后世多少明星和电视剧就是这么捧出来的。 倘或他真能借此树立女子典范,让世人对这些女子充满崇敬和惋惜,甚至为其叹服。是不是也能影响女子自己对自己的社会定位? 林砚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甚至有考虑过后期自己来编写更具典型更能让人难以忘怀的女性。这点,历史上不少,都是可用素材。关键在于如何融会,如何煽情。 此前,他是因为没有想到最为合适的传播形式。可既然要开茶馆,不如将二者结合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的举措会不会有所效果。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埋下这样一颗种子,努力浇水使其萌芽,期待日后它能有开花的一天。 若是如此,或许黛玉往后的人生也会有不同的出路。她或许成不了梁红玉,成不了花木兰,甚至成不了女状元。但却未必成不了谢道韫,成不了李清照! 林砚暗自握拳,直接唤下人要了纸笔来,同司徒岳絮叨起茶楼的布置和营销的方向。说到尽情处,你添一笔,我加一条,尽是谁也没想起来席上还有一位司徒岭。 平白受了此等冷落的司徒岭呆了呆,摇头失笑,非常识趣地退了出去。 ******** 锦和茶楼。 “你是让本王放弃甄家?”司徒峰紧握茶杯,满心纠结。不说外家对他素来尽心,但看这些年因外家而得来的钱财和笼络的朝臣,他如何能这般轻易放手? 叶鹤却不为所动,“学生以为,殿下心里早已明白。”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叶鹤早同他说过,他确实明白。可是到现今真正要做抉择的时候,司徒峰仍下不了狠心。 “皇上对朝中抨击三皇子的声音不予听闻,至今未置一词,反而给予三皇子权势便利,想要规整户部之决心可见一斑。这些日子更是三道圣旨发往各地,让有欠银却不在京的家族知晓,自觉上还。 然而殿下心中清楚,有欠银而不在京的人里,除了西宁郡王,便唯有甄家。然而西宁郡王府当年不过是看着各家借银成风,才跟着借了五万两。以王府之资,如何拿不出来? 皇上此举为的是什么,难道还不清楚?若非如此,皇上何必再加一条,让当地官员协办?当地官员为谁?皇上最信任的是谁?林如海!” 司徒峰将茶杯握得更紧了,张着嘴,双唇抖动。 叶鹤又道:“苏门一案,江南官员换了大半,如今新任的这一批,都是由吏部沈侍郎再三挑选,皇上亲自过眼的。不说都是清正廉明,毫无私心,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绝非甄家可以收买。 甄家对江南的掌控早已失了大半。年关上又出了漕帮之事。如今漕帮收归水运衙门,再无漕帮可言,也便等同于甄家失了在江南的最后依仗。此等情形,殿下以为,甄家可还能有翻盘之机? 既然败局已定,左右都是一样,为何不让他们发挥一下自己最后的作用,为殿下做点贡献呢?” 司徒峰手中茶杯咕噜噜滚落,这是不止让他弃了甄家,还让他亲手出卖甄家! “本王……本王……” 司徒峰一阵踟蹰,若由他来出卖甄家,母妃会怎么想? 叶鹤张了张嘴,本还想再劝,可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了口,“殿下可慢慢想,在甄家未被连根拔起之前,殿下总还有机会。” 而一旦林如海出了绝招,甄家被彻底掀翻,那么五皇子不但没了舍甄家来邀功的机会,还可能受牵连。 司徒峰定定地看着叶鹤,叶鹤说的他都明白,只是…… 叶鹤低了头,倒没有再谈这事的意思,开口说起王家来,“殿下年岁也不小了。正妃之位倒还不急。可府中已有一位侧妃,另一位侧妃人选,该好好考量。” 司徒峰转头,讶异地看着叶鹤,“你的意思是?” “不知殿下觉得王家如何?” “哪个王家?” “京城节度使王子腾。” 司徒峰浑身一震。 叶鹤缓缓道来,“如今的京城节度使早不如当年,职位虽还在,可军权却已被分薄了出去。然而即便如此,也终究有一部分军权在手,不可小觑。王家其他各房闺女,王子腾未必放在心上。但他自己有个女儿,据说正是适婚年龄。” “就是王家出头扯出来的户部欠银之事,你如今居然还叫我去求纳王家的女儿?再说,王子腾尚且权势在握,便是本王愿意,只怕王家也未必肯!” “以前或许不肯。但现今却不一定。殿下忘了,贾家二太太乃是王家出来的。因着她的事,王家没少受牵连。 虽贾家另一位嫁过去的王家姑娘出来做了表率,王家也做出了仁义的模样。可到底不能完全抵消王氏带来的危害。殿下若在此时提出以侧妃之位相许,王子腾必会答应。” 司徒峰不免心动。这确实是个机会,他看着叶鹤,“所以,你当初故意让锦和茶楼的说书人大肆宣扬此事,为得也是这个?” 叶鹤笑起来,未曾正面回答,可这意思却已经很是分明了。 司徒峰忍不住感叹,年纪不大,却端得是老谋深算。 他站起来,“本王明白了,此事本王会去办。至于甄家,你且让本王好好考虑考虑。” 叶鹤跟着站起来,“殿下自有决断,学生不敢擅专。” 司徒峰面色好了很多,笑着招手让小厮取了一串药递过去,“听说你母亲吃了上回的药,已好了许多。本王特意让人再抓了几副。 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茶楼里的人便是。给你买的院子也修葺的差不多了,选个日子搬进去吧。你为本王效力,本王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叶鹤一再谢恩。 可在司徒峰离开后,叶鹤面上的笑容就冷了下来,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几包药,眼眸中流光闪动。抓在手里,寸寸握紧,纸包渐渐缩紧,捏皱,就在快要被弄破,眼见里头的药材便要掉下来的时候,叶鹤松了手。抬头看向前方,目光森冷,嘴角讽笑。 施恩?以为这样他就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他叶鹤要的绝不止这些!司徒峰连一个甄家尚且犹疑,当断不断,到底不成气候。 叶鹤眼光一眼,转而冷静下来。如此,倒也正好。 ******** 秋鸣回来时,天色已黑。林砚特意将白芷遣去给王熙凤诊脉,这才唤了他进来。 “大爷,你猜叶鹤去锦和茶楼干嘛去了?他去见了五皇子!” 林砚无惊无喜,只“哦”了一声。 秋鸣本来兴奋的语气突然落了下来,“大爷,你知道了?” 林砚点头,“有没有其他发现?” 秋鸣搔头努力回忆,“大爷吩咐,一切以安全至上,不可打草惊蛇。因此,奴才不敢离得近。只能寻了锦和茶楼外二里处一院子外的一棵树,爬了上去。可别说,大爷,你的那望远镜还真好用。 奴才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倒是将叶鹤同五皇子的境况看了个十成十。他们本是关着门的。我只瞧见二人一前一后进去了。却不知他们在里头做了些什么。后来……” 秋鸣一拍大腿,“哦,对了!五皇子离开时,门开了。五皇子还给了叶鹤什么东西,用纸袋包着。像是药,又许是糕点。可是有一点很奇怪。五皇子一走,叶鹤面色立马变了。那变脸比翻书还快。尤其那神色,那神色……” 秋鸣咬牙,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没从他有限的学识里找到合适的词,有些挫败地说:“反正奴才说不来,只觉得可怕的很。尤其他后来看向五皇子离去的方向,那眼神似是很不忿,满是愤恨和不甘心。” 林砚握笔的手一顿,终于回头给了秋鸣一个眼神,“不忿?愤恨?不甘?” 秋鸣重重点头,“奴才觉得是这样的!大爷就是不信奴才,也该信你自个儿做出来的望远镜吧!别说奴才只隔了两里地,就是这距离再翻上一倍,也是瞧得清楚的!” 林砚点头,搁了笔,手指敲击在桌子上,陷入沉思。 司徒岭是谨慎之人,既然他花了这么多功夫得来的消息,应当不会有假。叶鹤该就是这些日子在背后教司徒峰,给他出主意的人。 以叶鹤的境况,攀上司徒峰林砚并不觉得意外,反倒在情理之中。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叶鹤有济世之才,又有宏图野心,选择一位赢面广的皇子无可厚非。 如此一来,他有皇子相助,更能施展所长。且便是明年秋闱,后年春闱,也有了优势。 须知,虽说科考公正,可其中却也有相当多的可操作性。寒门与豪门,永远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因此寒门能求的便是权势者的助力。这与有些人考前结交朋友,或者上门拜师,都是一样的。 林砚疑惑的是,以司徒峰如今的情况,叶鹤做出了一番成绩,自然得了他的青眼。 而照司徒岭资料中所言,司徒峰现在还很是看重叶鹤,十分厚待。甚至请王府的府医去给叶鹤的母亲看病,用的药材也均是王府出的最好的。 不但如此,听闻似是还另买了院落给他,赏赐钱财自然更不在话下。 照理,叶鹤目的达成,虽未必要对司徒峰感恩戴德,却到底是自己选的主子,怎么也不该是“不忿”“不甘”甚至是“愤恨”的情绪吧? 林砚揉了揉额角,一时也想不通关窍,便不再想了,招手让秋鸣附耳过来。 “你去一趟林府,对外便说是去替我拿东西。见了林槐把叶鹤之事告诉他,叫他安排两个人。叶鹤既得了五皇子青眼,想来早已脱了贫寒之困。 倘或他要搬家,必定会选下人。让林槐想法子,不动声色安排进去。也不必做别的,只注意着些叶鹤的不寻常之处便是。 还是那一条,安全为上,不可打草惊蛇。倘或有不便的,若能用你的法子,居于高处看看状况便好,不用靠近。 我这边还有两个迷你型的望远镜。虽可视距离不太好。但两三里内也够用了。且身在较小,可藏在怀中,随身携带。 若是此法不可为,便算了。万务为了此事暴露自身。” 秋鸣脆生应了,出了门。 林砚重新拿起笔,写下: 风萧萧,日昏黄,为谁哀伤,有龙女,遭□□,被贬牧羊。 抚伤痛,思往事,心酸阵阵,未知晓,何日能,重回故乡。 正是《柳毅传书》中的唱词。 林砚本觉得元杂剧诸多,都可供使用。可他想打响第一炮,而且是吸引士林学子眼光的第一炮。毕竟,士林学子这股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想来想去,最终用了唐时李朝威的《柳毅传书》。 别人家书生最多不过也只是千金小姐,柳毅直接是龙宫公主。这得让多少书生羡慕嫉妒恨? 京城学子不在少数。自命不凡其实才学没多少的不知凡几。哪个不想成就柳毅?传个书得龙女倾慕,这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而有些学识的,更觉得自己便该如此了。 总之不论你是哪个阶层,但凡是男人,尤其是自认读书高一等的男人,十之七八都抱着这样的美梦。 再加上林砚和司徒岳的营销手段,宣扬宣扬,不怕这剧不能红。 哦,不。应该是说书。此原作虽为戏曲,元杂剧也为戏剧,但林砚决定全部改写。 故事大纲保留,可撰文形式变了,以小说话本为主,适合说书。保留一部分经典唱词,用于台上扮演者辅助说书人之用。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弄戏剧?这般一来,不用费心费力去重新编写,可以直接拿来用。 可这不是为了和锦和茶楼打对台吗? 弄戏剧?要开戏院吗?你戏院怎么抢茶楼的生意?而且戏院和茶楼的作用能一样吗?茶楼可作为消息收集地,也可作为消息传播地。 而戏院呢?来看戏的,几个会来叽叽喳喳说些与戏剧无关的事,还说个不停?好吧,即便他们能勉强达到消息收集的效果。可消息传播呢? 一旦需要扩散些什么事件或者言论,比如,他之前让人散播的霍灵的丑闻。若是戏院,难道他还得重新再写个剧本排出戏?这哪里有说书人直接噼啪啪啦说一顿方便! 而且一般说书,说书人说完后,便是留给听众抒发感慨的时间。此时,或许他还能设个环节,让说书人组织一下,叫大家畅所欲言,顺便或点评,或辩驳,或支持。岂非更能引导舆论? 所以,必须是茶楼,必须是可供说书的小说话本形式! 56.继续作死 林砚奋战了几天, 第五日上,顶着两个比熊猫还深的黑眼圈去了皇宫。 宣政殿外, 跪了三四个大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声声泣血。 “皇上!求皇上做主啊!老臣历经两朝,得蒙先帝恩宠,为官至今, 鞠躬尽瘁以报皇恩, 不敢有一丝懈怠。康郡王此举将我们这些老臣的脸面往哪里搁,这是要逼着老臣们去死啊! 刘大人已年过花甲,一气之下竟是病倒在床, 也不知这口气还能吊多久!皇上,你可得为老臣们做主啊!” 林砚嘴角轻撇, 呵呵,以两朝元老之身倚老卖老也就算了, 还拿先帝来压人?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 怎么三皇子这催债的, 还成了罪魁祸首了呢! 林砚翻了个白眼,看,这就是后世说的, 最好别借钱。借钱的时候, 债主是老子, 借钱的是孙子。催债的时候, 借钱不还的是老子, 这债主反倒成了孙子。 病倒在床,一口气吊着?骗鬼呢!装病谁不会啊! 林砚自大臣们跟前走过,都不捎带看上一眼,径直入了殿。 殿内,司徒坤龙椅高坐,司徒岭和司徒岳跪在下面。 司徒坤怒眉瞪视,“朕让你整顿户部,收缴欠银,何时让你去查臣子的家底了?你瞧瞧你自己做的事!” 司徒岭半句都未曾辩驳,只道:“是儿臣办事不利!” 司徒岳很是不忿,“父皇,此事同三哥没有关系。都是儿臣出的主意!您若是要罚,便罚……” “老九!”司徒岭大呵,制止住他的后话。林砚心头大跳。让查访官员家产的主意是他出的。司徒岳此举明显是在保司徒岭,也是在保他。 林砚手心紧了紧,适时上前打破僵局,“参见皇上!” 司徒坤转过注意力,看向林砚手里抱着的箱子,“做出来了?” “是!” “去后头试一试。” 司徒坤站起身来,林砚却没有动,尴尬地看了还跪着的司徒岭与司徒岳一眼。司徒坤鼻间哼气,怒气未消。只是这怒倒也未必是对司徒岭的。 他虽恼司徒岭行事不当,造就今日的局面,让他被老臣们施压。却更恼老臣们倚老卖老,用先帝威逼! 林砚觑着司徒坤面色,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他做不到眼看着司徒岭和司徒岳因自己的主意受罚而不闻不问。 “皇上,学生进来的时候,外头几位大人的说辞都听到了。这件事现在京里传得满城风雨,学生倒也晓得一些。学生倒是觉得并非没有法子。” 司徒坤一愣,瞧了他一眼,“说!” “刘大人之病,怕也请了太医,太医是怎么说的?” 说到这个,司徒岳更气了,哼哧道:“还能怎么说,就是一堆心思郁结的说辞。这不是废话吗?因着什么心思郁结,还不是不想还银! 自家欠钱不还,反倒让人觉得我皇家咄咄逼人,不体恤老臣了!三哥真是冤死了!” “老九!”司徒岭一吼,司徒岳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林砚却笑了起来,“这也便是说其实并没什么大碍。如此学生倒是有个主意,却是不知三殿下肯不肯屈尊?” 司徒岭神色严肃起来,“只需能解了现今困居,让欠银收缴之事能进行的下去,何谈什么屈尊不屈尊!” “殿下可带着太医住到刘大人府上去。事必躬亲,照顾刘大人直至痊愈。” 这话让司徒家三人俱是一愣,瞬间明白了林砚的意思。 堂堂一介皇子纡尊降贵去服侍一个臣子,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如何再大肆宣扬说三皇子心狠,威逼两朝元老?不说如今只是病,便是刘大人因此死了,三皇子也再背不上这个罪名,还能落下美誉。 如此得不偿失的境地,刘大人自会衡量,继续病下去,让这么一尊大佛住在家里划不划得来。 毕竟哪家没有点秘密?皇子住进来,家里还没办法约束,这倘或发现点什么,或是当真让他借此查清了家中家财情况,那他此前的哭穷就都变成了欺君! 孰轻孰重,刘大人不会不知。这般一来,这病哪还能装得下去?最多不到三日必定要好转。 这法子不算多精明,甚在无耻。上赶着去做这个不速之客。还是皇子,你赶都赶不走! 所以说,能想出这法子的林砚,也够无赖。因此倒也并非他比司徒家的人聪明,想得到他们想不到的。而是皇家的人出生便高人一等,习惯了这种位子,不会往这等屈尊的方向去想。 林砚摸了摸鼻子,继续道:“等刘大人病好了,皇上可再下一份恩典。倘或能在这个月之内将家中欠银全部还清的,利息全免。 若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钱的,也可去户部说明情况,签订五年还清或是十年还清的协议。如此,往日利息也可全免,以后之利按每年未缴清的部分重新核算。” 欠银之事从年后至今闹了也有两月,赫赫扬扬。谁都知道此事无回转余地。刘大人装病,也可说是真病。急病的。这也算是目前可用的最后手段。 倘或此举无用,那便已至山穷水尽之地。此时突然说利息不要了,只拿回本钱。想来不少人家会欣喜若狂。 这便是人们说的,进两步再退一步。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人家的房子,人家必定不会答应。那么就先声势浩大地打出牌子,说你想要人家的全部家财,使点手段逼一逼,让人以为你势在必得,不达目的,誓不罢手。 在别人内心惶恐无助之时,你再来发一发善心,说只要人家的房子,别的不要了。人家便不会再抵抗,反而会庆幸万分,感激涕零,亲手把房子奉上。只为了保住其他财产。 只是欠银之事已久,这么些年过去,利息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司徒岭是做不得主的,只能皇上来。 林砚看着司徒坤,“学生也是随口说说,还请陛下圣断。” 司徒坤皱眉想了想,“老三觉得呢?” “儿臣觉得此法甚好,也可消退了大多欠银人家的抵抗情绪。但凡有三分之一的臣子家还银,此事就能变得顺理成章。再顽固的人家也没了借口可提。 且如此一来,也可显示父皇善待臣子之心。一举两得。至于那些利息,从大局来看,也便并不重要了。整治户部积弊为要,丰盈国库总有其他方法可寻。纵观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一朝哪一代的国库是靠臣子借贷的利润而丰盈起来的。” 司徒坤点头,“你愿意去照顾刘大人?” 司徒岭一愣,“此事是儿臣捅出来的,自然该儿臣去解决。欠银一事不能半途而废,不过是去刘大人府上住一住,没什么打紧。想来刘大人府中仆从成群,倒也不敢当真让儿臣来服侍什么。” 司徒坤眉宇舒展开来,“起来吧!回头你上个折子上来,请求免了利息。” 林砚一震,这是在给司徒岭拉声望?若是皇上直接下旨,众臣感恩的是皇上。若由司徒岭请旨,那么除了皇上,众臣最为感恩的自然是司徒岭。 司徒岭也是愣了,却见司徒坤叹道:“此事你受委屈了,朕心里清楚。你是能办实事的人,不能落下苛待臣子心狠手辣的名声。” 户部欠银之事,哪里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若非如此,怎会一拖再拖。户部几任侍郎尚书不敢提,老二也不敢提。唯独老三不惧前途艰难,顶着重重压力将此事进行了下去。他哪会不明白? 司徒坤看着眼前的茶,笑着抿了一口,说道:“你这茶确实难得。日后若是有这等东西,直接送来给朕便是,不必经由茶水房。” 司徒岭微微张着嘴看着司徒坤,见他笑眼盈盈,心下一动,“是!” 那模样竟似是感动不已,双眸湿润,带着十分的孺慕之情。 林砚悄悄将身形往暗处缩了缩。好吧你们表演着父慈子孝,半真半假,他这个外人实在尴尬啊! 林砚本还想再缩一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听司徒坤的声音传来,“走吧!现在可能去后头试一试你这新式手/弩了!老三老九都一起去!” 司徒岭微微皱眉,“父皇,刘大人那边……” 司徒坤冷笑,“你堂堂一介皇子,难道还真让你时刻照顾着他?便是要做样子,晚些去又怎么了?难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死了不成!” 司徒岭张了张嘴,“外头几位大人还跪着……” “那就让他们继续跪着!” 惹,看来司徒坤火气不小。老臣们这一手够臭的啊,都糟了司徒坤的埋怨了。如今不过是看着大多到底都还是元老,且好些身居要位,不可擅动。过个两三年,下头的人慢慢提拔上来,这些老臣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司徒坤甩袖先行。司徒岭与司徒岳随后。林砚抱着箱子跟上去。 宣政殿后有一大的演武场。司徒坤特意将人清了,只留了三五个心腹侍卫。林砚将手/弩取出来。 “皇上给的师傅极好,尤其他不但懂军中武器,而晓得机关之术。学生同他探讨了好些天,实验了好几回弄出了这个。我们留了前头的箭簇,削短了后头的木棍。 手/弩形式也做了改造,里头设了机关,能加大箭簇射击出去的力道和距离。再配上上面的瞄准镜,实用性更大。还能连发五铢!可用来夜袭或奇袭。” 说白了,就是枪支的改良版。没用□□,用的是冷兵器罢了。 至于□□。林砚握拳,自然是要有的。不是说吗?穿越男的四大必备发明,玻璃,□□,水泥,香皂。 他对香皂没兴趣。而且这时代已经有很好的天然花皂,相当不错。他对这东西的需求不大,更没啥好奇心,懒怠费神。 至于水泥?配方是简单,可以说比玻璃还简单。但是这东西对炉窑另有要求。制造水泥用的是回转窑,还是啥来着?他得好好回忆回忆,仔细想想。这玩意不是眼下必须,暂且也无所谓。 但□□是一定的。倘或当真开战,□□可谓神器。千百年前便早有爆竹。而大周更是在十余年前造出了霹雳弹。类似于手榴弹,按摩球大小,可威力却不咋地。至少在林砚眼里,同后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林砚寻思的档口,司徒坤已经让人设了靶子连射五发,五发全部命中红心,而且全部穿过红心,正中后头的大树树干。若非大树阻挡,恐还能更远。 “好!”司徒坤大喝,转而又道,“这演武场到底太小,改日去郊外试试。这玩意儿难吗?” “设计的时候有些难,可如今设计已定。图纸都是现成的。每个部件的形状,大小,规格学生都有详细备注。皇上可以将部件分散,让不同的工人负责,然后再整合起来,由玻璃厂内的人组装。” 玻璃厂内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可谓各种精英,但也因此,人数不多。他们也不只这一样事。如此能减少他们的工作量,也便于保密。 司徒坤点头,面色喜滋滋地,转头看向林砚,好似这会儿才恍然发现他那双黑眼圈,噗嗤笑道:“这是怎么了?可别说是为了给朕弄这个。朕可晓得,你这几日去玻璃厂的时间不多。” 林砚苦着脸,尴尬道:“学生这几日忙着写话本子,一时写入了迷。” “你还有闲工夫写话本子?” “学生想开间茶楼,正拜托九爷帮忙看地方呢!可如今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学生便想着请个说书人,在话本故事上取胜。” 司徒岳吓了一跳,怎么就不声不响把这事捅到皇上跟前了呢?你要说也提前打个招呼啊!这突然说出来,爷的小心脏呦! 他张着嘴就想说话,却被旁边的司徒岭按住,但见司徒岭轻轻摇头,司徒岳无奈退回来,眼底一片焦急。 林砚却好似看不到他的示意,接着说:“这几日学生已写了两篇,皇上要不要看看?” 因对欠银的老臣们有了解决之法,又得了这样的新式手/弩,司徒坤心情正好,高兴着呢,自然对帮了他两个大忙的林砚更宽容了些。 林砚从怀里掏出装订成册本子屁颠屁颠地递过去。 文章都不长,只能是中篇。林砚计算过,每篇成四节,正好适合说书。 第一本自是《柳毅传书》。 司徒坤一目十行,看得哈哈直笑,“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写出这等故事?” 林砚讪讪跟着笑。司徒坤又翻了翻第二本,《汉宫秋》。 起初以为和《柳毅传书》一样,权当消遣来看。可越看越是觉得不对劲,故事并无什么稀奇,说的乃是汉元帝与王昭君,深化了彼此的爱情。但着重刻画的却是匈奴的咄咄逼人与汉元帝的百般无奈,更隐射了朝廷的无能,国力的衰落。 其中还特意划出一章,特别描写了众臣主战主和的观点立场。这方面,林砚用笔精妙,看上去并未侧重哪一方,好似哪一方都有理。可偏偏有汉元帝的深情与挽留在前,很是奇怪地让人不由得站了主战派。 司徒坤立刻明白了,他这是有意借汉朝之事,说今时之局。如今的北戎何尝不是汉时的匈奴? 观目前边关形势,北戎未退,却也未进。虽每逢入冬之际,难免有小股兵力前来扰边,却未大举入侵,也没给大周造成多大的损失。这让处于京中享受安稳的大臣们如何理解他的出兵之举? 倘或他下旨征讨,可以想见,必定在朝堂掀起一翻风浪。 古往今来,便是他人侵略进来的反击之战尚且有妄图献美人贡金银而求和的,更惶论现在的太平处境。 他们会想,如今北戎只是小范围扰边,未曾构成大规模威胁,可大周若主动出击,必定激怒北戎,到时北戎自然会杀回来,那时怎么办? 大周立国不易,初年与北戎两次交战,都以战败告终。十多年前,镇北侯本有望将北戎驱逐出大周边境八百里,奈何糟了义忠亲王之毒手,本来大好的局面土崩瓦解。 司徒坤不由得握紧了双拳。历史战绩在此,诸多大臣们会害怕。害怕会败。害怕激怒北戎,北戎气焰会更嚣张,那时大周便会连如今的太平局面都保不住。 林砚此举是试探,妄图造就《汉宫秋》的风靡景象,把众人眼光拉到这上头。看看臣民如今对北戎是何反应。 也是引导。他想借古说今,言外族之害。大周国力日渐强盛,早已不可同建国之初相提并论。当年镇北侯尚且有机会直捣北戎皇庭,焉知如今就不能? 扰边之事虽小,但犯得也是我大周疆土,害得是我大周百姓!大周难道只能退,只能忍? 司徒坤看着林砚,目光逐渐锋利,“你有多大把握?” 林砚很实在地摇了摇头,“并无把握。但总要一试。皇上不可贸然下旨出兵。” 这一句说得对。他不能莽撞,惹得群臣激愤。让林砚去试一试也好。倘或他成功了,引导出了好局面,那么他正好借这股东风提出出战的意向。 如果他失败了,也无妨,他们并不损失什么,反倒能从中摸到一些反对者的心思,后期便可再寻其他办法。 司徒坤瞅了林砚一眼,笑着吩咐司徒岳,“你只管帮着他做,将这茶楼开起来。选个热闹的地方,钱朕出了!做生意是你们俩的拿手活,别忘朕失望。” 司徒岳莫名其妙,目瞪口呆,什么鬼话本,居然还能有这效果?藏着满心怀疑的司徒岳愣愣领旨。 司徒坤却又笑了起来,看着话本上的句子,念起来,“投至两处凝眸,盼得一雁横秋。” “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蜇;泣寒蜇,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司徒坤一嗤,“倒如闫炳怀所说,有几分才华。只是朕看你这才华全用在这话本子上头了!明儿朕让人捎去给如海瞧瞧,看他怎么说!” 林砚猛地浑身一抖,“陛下,这个……这个学生只有一份。” “无妨。朕让人誊一份。” 林砚觉得自己快哭了,为什么每次帮了司徒坤,司徒坤都要坑他! 司徒坤瞪了他一眼,“听闻你在国子监总是逃学?你可知闫炳怀请了李守中一起,都告到朕这里来了!” 林砚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小心翼翼说:“学生并非有意逃学,只是皇上也知,学生身负重任。望远镜,瞄准镜,新式手/弩,茶楼,话本,哪样不要时间去做?” 司徒坤凝眉,看了看手边的手/弩和话本,叹道:“罢了!好在你在国子监的成绩还不错。自己注意着些,是朕让老五去整顿的国子监,别到时候反而是朕亲自护着的你乱了规矩!” 林砚好悬舒了口气。就知道,司徒坤对他外面的情况未必全都清楚,虽有白芷,但有些事情,他也是懂得模糊白芷视线的。司徒坤最多知道他逃学并非全是去了玻璃厂。 可设计并非一定要去玻璃厂,何况茶楼与话本更不需要了。 所以,好在是糊弄了过去。 “那皇上可能将这话本子还给学生了?” 司徒坤笑盈盈看着他,“你这话本子写得不错,若不给如海瞧瞧,岂不可惜了?这样吧,先留在这,朕让人誊抄后将原本再给你送过去。” 不是说罢了吗?怎么还要送去给林如海! 皇上,你到底还让不让我活! 林砚哭丧着脸,十分幽怨地看着司徒坤,偏这模样反倒更取悦了司徒坤,笑得越发幸灾乐祸了。 末了,才问道:“你可是打算属自己的名?” 林砚吓了一跳,属自己的名,怎么可能!这两本故事传出去的效果未知,他可不想冒这个险。更甚至,他后头只怕是还有别的东西,比如牡丹亭,比如西厢记。 这些虽都是名剧,却也未免触动了有些迂腐封建士大夫的“规矩”。起初势必会引起大波争议,而后期若是才华见长,名声大噪,倒还罢了。前期却是不宜被人当靶子抨击的。 而且林砚也不想给人留下一个只会写艳词话本的形象。尤其,林如海绝容不得他如此! 想到此,林砚又是一叹,好吧,他的小辫子已经多得快数不清了。 他看着司徒坤,非常郁闷地回答,“学生取了个雅号,太虚先生。” “道大而虚静?你什么时候研究起道家来了?” 林砚嘴角抽搐,不做声,默认了。 不默认要咋地?难道要他说,他所为的太虚,就是字面的意思,太假吗?他的故事虚构为假,他这个作者也为假。 因为这并非他的著作。他只是改编。有夹带私货,但大段却是原文。 他能说吗?不能!所以,只好顺着司徒坤误解的意思认了。 嗯,道大而虚静就道大而虚静吧。 红楼中警幻所居之地,不就是太虚幻境?便是由道家此意而来吧? 如今他用了太虚二字,警幻会不会来找他? 想到这种可能,林砚居然有些跃跃欲试。 57.茶楼后续 林砚是同司徒岳和司徒岭一同出宫的。 宫门口, 林砚的马车还没来,司徒岭瞧了瞧左右, 笑道:“送你回去吧!” 林砚沉默了一会儿,他与司徒岳的交往,皇上都是知道的。且他在京里也不可能与皇子毫无牵扯。五皇子尚且作势拉拢过他几回,司徒岭有点动作并无不可。且马车还是司徒岳的。有时候太过谨慎, 反而会引起他人怀疑。因此点了点头。 三人上了马车, 车夫行驶得很慢。 车厢内,司徒岳怒目而视,“你搞什么!把茶楼的事情告诉父皇, 岂不是直接告诉他我们是一伙的!” “老九!”司徒岭无奈按住他,“衍之是想让此事在父皇面前过了明路。” 司徒岳一愣, 仍旧有几分不满,“就算是这般, 好歹也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差点没被吓死。” 林砚笑起来, 端起茶杯, “让殿下受惊了,衍之以茶代酒,在此给殿下赔罪, 如何?” 林砚越是如此, 司徒岳越发不好意思了, 哼哼了两声, 不说话了。 林砚这才解释道:“茶楼若是开起来, 瞒得住别人,却未必瞒得住皇上。与其往后再同皇上解释,让皇上疑心,不如自己早先便说出来。殿下难道不觉得,现今这番局面更好? 皇上准了我所求。甚至还说由他来出钱。那么这茶楼就等同于是我们为皇上开的。茶楼一旦风光起来,五皇子势必会发觉我们的目的,从中作梗。可如今有皇上为后盾,五皇子也得掂量掂量,不敢动作。 再有。我同殿下的一应接触都是禀告过皇上,甚至是皇上亲口许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此长久下去,日后倘或殿下有些什么,林家光明正大相帮,也属常理。” 他这是防着哪一日林家与三皇子的同盟被揭发,那么皇上也只会以为这是他自己一手造就的结果。 司徒岳凝眉看着林砚,“你那话本子究竟写得什么?能有这么大本事?” 林砚抿嘴笑而不语。司徒岭眯了眼,“不是话本子有这么大本事,而是父皇出兵北戎之心坚决。这些年来,父皇一直在懊悔镇北侯之死,可惜当年那一战。” 是啊,能不悔吗? 夺嫡可以,但至少要有一条底线,不可触动家国利益,更不能勾结外族,置大周安危于不顾。幸亏那一仗尚且还有清惠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力挽狂澜,拯救了军中士气。否则,结果不堪设想。 义忠亲王这是宁可丢了城池,让外族入境,也要毁了陛下的羽翼,不肯让陛下得势。让陛下怎能不恨? 当今即便算不上是个好丈夫,也算不得一个好父亲,但绝对可算是个好皇帝。 对天下而言,他也是勤政爱民,尽心尽力了。对臣子而言,虽怀疑心,却无□□。 所以,好坏两个词说得太简单,一个人的评价绝对不止如此单一的标准。 林砚掀了帘子往外瞧,见已至了宁荣街,转过身同司徒岭道:“我这边到了,殿下要去刘大人府上,只怕还要回府交待一番。” 说完,他面有愧色,“是我的主意未曾考虑周全,连累了殿下。” 司徒岭却是笑了,“自从户部欠银之事一开始,我便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你说那主意的时候也说了,这是得罪人,且容易留下骂名的举动。彼时我便想好了会遭遇各种问题。却没想到他们竟想以‘死’相逼。” 林砚目光闪了闪,他知道司徒岭明白了。 让司徒岭去刘大人家,借此博美名,让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为了防止五皇子或是大皇子借机出手,直接将刘大人的病弄假成真,甚至让他一命呜呼。 如此一来,司徒岭的名声便彻底坏了。刻薄心狠,逼死两朝元老,这话传出去,让人怎么想?谁敢让这样一个人登上那个位子,到时候他们这些老臣会是何处境? 吁—— 马车停下,林砚站起身,说了句“殿下一切小心”便跳了下去,目送马车调头驶出宁荣街,这才转身入了贾府。却没有回自己院,而是去寻了贾琏。 现今局势已定,贾家的欠银,也是时候了。 ******** 次日,外头便传出了司徒岭体恤下臣,纡尊降贵照料两朝元老的消息。 有一日,此等传言越演越烈。更有人说,康郡王当真亲自端药,说的活灵活现,好像自己就在一边看着一样。 林砚自知这是司徒岭和司徒岳使得手段。即便没有锦和茶楼,流言也并非没有传出去的其他途径。尤其这后面还有皇上的推波助澜,那就更好办了。 到得第三日,果然如林砚所料,刘大人的“病情”开始好转。 第七日上,刘大人便已好得差不多了。司徒岭上书陛下奏请免了次月还银之人家的利息。皇上准奏。 第八日,刘大人感念司徒岭之举,思及自己两朝臣子,深受皇恩,无法报效朝廷,还给朝廷添麻烦。悔之又悔,抬了家里“仅有”的一箱银子去了户部,先缴了三分之一的欠银,余下三分之二,签了五年还清的协议。 第九日,贾琏紧随刘大人的脚步,也去了户部,签的却不是五年,而是十年。 第十日,便开始陆续有人效仿。前往户部的人越来越多。 四月初,赫赫扬扬闹了两个多月的户部欠银事件,总算都得到了还算完满的解决,朝堂也逐渐恢复平静,没有再闹出风波来。 与其同时。京城最热闹的街市十字路口新开了一家茶楼。名为:一品茶楼。 “诶,今儿闲着打算往哪里去?” “锦和茶楼听书去!” “呦,你现在还去的锦和茶楼啊?大家都去一品茶楼了。就新开的那家。听说这家茶楼来了个说书的,说的还不是以往的话本故事,都是新写的。听闻话本子是皇上都瞧过的,连皇上都夸赞呢!” “竟有这种事?” “可不是吗?我去听了两回,说的是真好!可怜那龙宫公主虎落平阳,幸好有柳毅帮着传书,否则还不知是何境况。哎!” “怪道我这两天总听人说起柳毅,还以为是京城哪里又冒出来的才子。原来竟是书里的人吗?” “是呢!这几日说的故事就叫《柳毅传书》。” “竟是连皇上都说好,那必是有过人之处。这倒是真要去瞧瞧!走走走,今儿我请客,咱们一起去一品茶楼!” …… 不过三日,一品茶楼客似云来,如火如荼,瞬间便抢了锦和茶楼一半的生意。 有皇家背景,还有皇上帮着打广告,谁人不好奇? 司徒岳喜滋滋地,却突然又被林砚浇了盆冷水。 “殿下别高兴地太早,如今茶楼刚开张,又有皇上亲口评论过的话本为引子,众人好奇自然纷纷来瞧。等过了这一阵新鲜劲,只怕就会冷下去。” 司徒岳皱眉,“倘或如此,那你的《汉宫秋》要怎么办?” “自然要等等,这本子我们是有大用处的,不能贸然使出来。总得想法子维持住一品茶楼的热度,这等趋势若能稳定了,再拿出来,才有机会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林砚笑嘻嘻看着手上新写的话本——《窦娥冤》《西厢记》。 前者适合吸引普通百姓。后者适合吸引学子书生。 “走!我们进宫去!” ******** 司徒坤骂道:“朕是让你放开了手脚去做,可朕什么时候让你打着朕的名义去做了!还说什么,朕夸你的话本好?” 司徒坤心情不错,何况这茶楼最终要搬上《汉宫秋》的用途他是清楚的,因此对于林砚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动作,虽然面上骂着,却不曾当真生气。 这点一边的司徒岳看得清楚,林砚看得也清楚。因此他半点不惧,反而笑得十分狗腿,“陛下忘了,你当日说,学生有几分才华,这才华都在话本子上了,难道不算夸?” 司徒坤傻了眼,这话他真说过,可是……这和他传出去的是一个意思吗? “学生又写了两本,皇上要不要再瞧瞧?”林砚笑嘻嘻眨了眨眼睛,捧着话本子献上去。 还想如法炮制?司徒坤哼鼻,不予理会。 司徒岳笑道:“父皇,您信不信,便是你不看不理,这家伙也能想出说法来。” 司徒坤抬眼看向林砚,林砚点头。 “若是皇上不做评价,学生便可以放出话说,太虚先生新写的话本子,连皇上都不知该如何评价。” 林砚看着司徒坤震惊的面容,又道:“倘或皇上说不好。学生也可以放出话说,太虚先生的新话本,皇上都斥责不堪入目。” 司徒岳彻底佩服了,他不过随口一说,结果林砚还真能有这等法子。好的坏的,都被他说完了!不论好坏,有皇上为引子,人人都会好奇去看看,皇上都说好,或者皇上都说差,又或者皇上都不知道怎么评价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 这法子简直是无耻。 林砚摸了摸鼻子,其实这算不得他的法子,乃是后世被人说道过的。有些东西但凡和名人扯上关系就会变得不一样。 就好比一件普通的衣服,如果是某位巨星穿过的,再拿出来做慈善拍卖,必然能卖得衣服实际价格的十倍甚至以上。 古代也一样。甚至因为古代没有完整的娱乐行业的体系,人们所能追逐的“名人”不多。也因此,“名人”的追逐效应和粉丝粘性就大有发展。 更不必说,这个“名人”还是当今陛下! 在这个天地君亲师的年代,林砚绝对相信,就算他拿一块皇帝用过的帕子挂在茶楼上,恐也会有人经过必拜。 这就是所谓的名人效应,权威效应。 这个时代并没有代言人一词。可林砚却让皇上实打实得做了一次茶楼的代言人。 而对于林砚的这种鬼主意和他的无赖程度,司徒坤只剩拿鼻子哼气了。不过这行为对他来说并不造成任何名誉上或者形象上的损失。而如果能达到让《汉宫秋》风靡京城的效果,倒也并无不可。 “需要多久?” 林砚一震,这便是准许他用这种方法了。林砚心里有了底。 “皇上,此事急不得!二十台立式望远镜已经都准备就绪。可以随时运往边关。手/弩已进入制作环节,想来也快了。可这些东西过去了,总还要当地驻军学会使用,也要擅于使用。所以,话本子舆论方面,可以再等一等。” 司徒坤点头,“朕明白。” 正说着,外头小黄门进来,“皇上,敏郡王在外求见。” 林砚与司徒岳一愣,彼此对视了一眼,便听司徒坤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二人躬身应是,退了出来。 司徒岳忍不住回头望了进殿的司徒峰一眼,皱眉凑近林砚耳边,“你说他不会是察觉到我们的茶楼是故意做起来和他们打擂台的,来告状了吧?” “殿下觉得可能吗?” 《柳毅传书》的话本子是皇上评价过的,不管这评价是怎么来的,至少说明,这“太虚”先生同皇上有些交际。五皇子不蠢,自然猜得到一二。而也正是猜得到,他才更不敢说什么,也更不敢去打一品茶楼的主意。 更何况,生意场的事,告状?五皇子脑子还没坏! 司徒岳被林砚这一副“你是傻子吗”的表情刺激了个够呛,不悦地翻了个白眼,“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至于这副样子吗?” 司徒岳皱眉,“你说他到底来干嘛的?” 林砚摊手耸肩,将手里的话本子递过去,“总会知道的。何须如此着急。殿下先想法子让说书的把这两个话本子熟悉了吧。《柳毅传书》已经说了四五天了,热度也已过了巅峰,呈现下滑之势。我们要快些推出新话本,稳住才行。” 司徒岳应了,又嘟囔着吐槽了一番,自己就是给林砚卖命的。林砚笑嘻嘻没做理会。 二人在宫门口分了手。司徒岳去了茶楼,林砚却是回了贾府。他可比不得司徒岳清闲,手上还有国子监的课业要做。尤其,林如海还特意寄了一大堆的功课过来。 想到此,林砚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都怪宫里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司徒坤!做皇帝的这么喜欢看戏,还这么喜欢看他的戏,真的好吗? 林砚耷拉着脑袋回院,却发现门口灌木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林砚转过去一看,却是贾宝玉在哭。 “这是怎么了?你怎地一个人在这里,身边跟着的丫头呢?”一边问着,一边将他拉进屋。 红曲瞧见,诧异道:“宝二爷如何在大爷这?老太太那边都找疯了。方才,袭人还来问过呢!” 林砚看向贾宝玉,面色越发疑惑了。 贾宝玉却跳起来抱住林砚不撒手,“我不回去!林表哥不要把我送回去!” 逆反情绪如此之大,林砚有些吃惊,给了红曲一个眼神。红曲转头退了出去。贾宝玉这才放松下来。 没一会儿,有小丫头打了热水进来。贾宝玉一颗心又提了上来,见小丫头放下水便走了,暗暗松了口气。 林砚瞧在眼里,不说不问,只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泪。 他是不太喜欢书中的贾宝玉,可如今的贾宝玉不过六岁,尚且懵懂,有几分聪慧,几分天真,粉雕玉琢,还真让人不怎么讨厌的起来。况且,林砚也不打算把一切推到还什么都没有做的人身上。就好比贾母。 即便书中的贾母执意接黛玉进府,而最终导致黛玉的结局。可此时贾母什么都还没做,且对他尚算不错。他即便做不到投桃报李,却也不想自己因为过于忌惮原著,过于沉浸在已知的故事里,而乱了心性。 可巧,贾宝玉是个感性的,林砚越是如此,他便哭得越发厉害了,反倒自己说起前因后果来。 “大姐姐自打从梅花庵回来,便拘着我读书。我不肯,她便告诉父亲,父亲总要骂我一顿。我同老太太说,老太太却也不如往常那般护着我了,反叫我好好进学。说大姐姐是为了我好!” 林砚目光幽闪。二房终究是不一样了! 书里,二房占据当家人地位,有贾母撑腰,有贵妃靠山,宝玉自然可以仗着年纪小胡闹。可如今,二房落入尴尬境地,虽有贾元春“至孝”之举,却也只是对她个人有些效果,无法惠及二房。 贾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这点,想来贾政自己清楚,贾元春清楚,贾母更清楚。 而贾兰?不说从贾母贾政到贾元春都对这个孩子的关注不够,更别说贾兰还不满两岁,看得出什么? 因此,他们也只有将期盼放在已经到了年纪进学,且还算聪慧有灵性的宝玉身上。 也唯有他立起来,二房才有希望。老太太想以幼代长的心思还有机会实现。 所以,便是老太太再宠宝玉,如今也必是要他出息的。 林砚笑起来,果然,人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境遇之下,命运会截然不同。 “我已许久没见过太太了。他们都说太太去天上了。我今日碰见大伯,大伯还说……还说太太死了,说太太是蛇蝎毒妇,说我是她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林砚一滞,这般瞧来,并不只是为了读书的问题。而以贾宝玉的年纪,让他承受家庭巨变,生母去世,还背负罪名,确实难为了他。 可对于王氏,他不能说太多,毕竟倘或真说起来,这场棋局从一开始便有他的出谋划策在内。因此,他只能自动忽略掉,反问说:“你不喜欢读书?” “读书有什么好!大姐姐说我将来要去考功名,要做一品大官。可在我瞧来,那些都是禄蠹!” 六岁的孩子,倒知道什么是禄蠹。林砚突然笑了,“我父亲你姑父也是读书人,更是你口中的大官。便是我,往后也是从科举入仕,也都是禄蠹吗?” 贾宝玉愣了,其实他不过这么一说,并没有骂林如海和林砚的意思。听得林砚这么问,想到自己此语好似是连他们一起骂进去的了,很是不好意思,一张脸涨得通红。 “林表哥自然同他们不一样。我虽未见过姑父,但从表哥来看,姑父也必定是光风霁月之人。” 他虽同林砚交往不多,可对这个长得好看的表哥一直是很喜欢的。 林砚摇头,“这么说来,你也承认朝中官员并非都是贪求官位俸禄,为权势利益弯腰,成为其奴隶的人,是吗?” 贾宝玉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懵。 林砚又问,“再有,难道在你眼里,读书便只是为了做官,而你不想做官,便可以不读书了吗?” “那读书是为了什么?” “读书以明理,以增智,以修身。知是非而分善恶,晓黑白而辨忠奸。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贾宝玉仰着小脑袋,“就是表哥曾说过的,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林砚一愣,“你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个?” “我已上了族学了,夫子有说。夫子时常夸表哥,说表哥是有大才之人,且难得的是还有大义。” 林砚讶然,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他现在这么有名了吗? 二人正说着,红曲已通知贾母院里,贾元春已亲自过来寻了。贾宝玉瞧见,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宝玉,同姐姐回去吧!” 贾宝玉心下不愿,却到底还是走了过去。贾元春松了口气,牵着他,福身谢过林砚。 待他们二人走了,秋鸣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林砚急忙接过拆开一瞧,却见里头只一句话。 林如海遇刺!生死不知! 林砚心尖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面色大白,身形摇晃,手一抖,信笺松开,飘落下来。 58.江南事了 宣政殿。 “放肆!好大的胆子!堂堂巡盐御史府邸也敢夜闯, 朝廷命官都敢刺杀!甄家这是要反了吗?” 司徒峰跪着,额头贴着青石板, “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也不知甄家会做出这等事。今日一早,王府的总管说甄家来人求见。儿臣本以为只是寻常来往,却谁知,他竟带了两大箱子的金银。 儿臣吓了一跳, 深觉此事不寻常, 几番套话,才晓得原来是林大人握住了甄家贪赃枉法,谋财害命的铁证, 便是去岁父皇遣往江南查办的钦差也是死在他们的手里。 此乃大罪。甄家怕林大人揭发出来,便生了杀心, 买通了好几个江湖匪类欲假做强盗,欲深夜潜入巡盐御史府邸。 儿臣得知此等事情, 当真是吓得神魂俱散。直接把人扣押了起来, 入宫禀报父皇, 不敢耽搁。还请父皇派人通知, 否则儿臣只怕林大人已经……已经……” 司徒坤抓起桌上的镇纸扔过去,司徒峰也不敢避,那玉狮子镇纸砸在背上, 连哼都没敢哼一声。 “人在哪?” 既问甄家的人, 便代表至少眼前这一关, 算是过了。 司徒峰松了口气, “儿臣让人关在府上。” 司徒坤咬牙, “戴权,传旨刑部……不,叫贺煊随老五回府拿人,秘审!” 贺煊乃是御前一等带刀侍卫,司徒坤的心腹。说了刑部二字又转了个弯,特意交代秘审,怕是恐甄家的人得了信,越发狗急跳墙吧? 司徒峰哆哆嗦嗦地应了,退了出去。 司徒坤这才招手让暗卫出来,暗卫将一封折子递上,“半个时辰前刚得的消息,属下本想尽快送上来,谁知敏郡王正巧在。” 司徒坤神色一闪,接过来,果然,说的正是江南之事。 巡盐御史府邸遇匪,他派去的两大暗卫一死一重伤,林如海昏迷不醒。 司徒坤手一抖,“白芷那边怎么说,林砚可知道了?” “恐不知道。白芷未传消息过来。属下这边的消息来得快。而敏郡王晓得,怕是因甄家上京藏银的人是在未行事时便提前动身,因而敏郡王觉得此事还可回转,特来禀报。” 这话说得轻巧,可司徒坤心里如何不明白。甄家携带大批金银都到京了,那么江南怎会还没有动手?遣送家财本就是甄家的破釜沉舟之举。 恐怕送银的人一离开,那边就已行事了。这点他想得到,老五不可能想不到。 司徒坤神色微闪,面色十分难看。又想到林砚一个时辰前入宫时的情景,以他当时的表现应当是不知的。然现在却未必了,且便是今日不知,明日呢?后日呢? “传信白芷,看住林砚,别让他发疯!” “是!” ******** 一品茶楼。 台上,说书人正说着窦娥冤。一边的女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哪,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更有那感性之人,早已泪水涟涟。 楼上,厢房内。 司徒岳一把夺过林砚手中的酒杯,“别喝了,哪有你这样喝酒的。” 一杯接一杯的灌,好似只有这样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偏偏握着酒杯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杯酒水不是灌进肚子里的,而是抖出来的。 “你别太担心,信上也没有说林大人就一定……” 说到此处,司徒岳又闭了嘴,深觉自己实在不会安慰人。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难道要他说,林如海也不一定就会死吗?林砚听了会怎么想?不跳起来打他一顿才怪。 司徒岳瞅了林砚一眼,见他似是压根没听进去,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更是忧心。越发后悔,自己不应该将这消息告诉他。 这还是之前林砚得知林如海的打算,晓得林如海有些事情倘或不愿意他知道,他这边自是不可能及时得到消息后,拜托了他和司徒岭的。 林如海与司徒岭有直接联系。并且司徒岭在江南也有自己的途径。因而,林砚一提,彼时司徒岭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他也便跟着吩咐了一句,有关江南林家的消息,传给他们一份,也给林砚一份。 结果…… 早晓得,他应该把这消息压下! 可惜,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林砚那头也同时得到了。他急忙忙赶过去,也只来得及按住他,好悬没在白芷面前露出不对劲来。 林府刚刚出事,皇上密报恐怕也才到吧?何况,为了稳住江南时局,不让甄家趁势追击,林府尚且维持表面运作,秘而不发。 此时他们的消息居然能赶上皇上密报的速度,岂不是直接告诉皇上,他们与林家早有勾结,而且能力不小? 林砚眼睁睁看着被夺了酒杯而空荡荡的右手,停顿了好一阵才放下来。他明白司徒岳的心思。只是司徒岳也太小瞧了他。便是再如何失了魂,他也始终记着身边有个白芷,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忘了形。 也因如此,但凡这等时候,他一般都将白芷遣走。而如今贾府里有个孕晚期的王熙凤,大约是因着早期到底遭了些罪,很有些不舒服。他便让白芷领了时常去查看的差事。面上也说得过去,不会惹人怀疑。 林砚一叹,张嘴问道:“听说五皇子去见皇上,还带着两个大箱子?” 司徒岳一愣,没料到他还能扯出心思来问这个,可见他神色似是好了些倒也松了口气,回道:“是呢!你可晓得那两箱子是什么东西?全是金银!” 说着,司徒岳声音小了下来,附耳过去,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说,“三哥放在五哥身边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甄家收拢家财送入五哥府上,是为了留下日后翻身的资本,也是想在五哥这求一份平安。谁知转头就被五哥给卖了。五哥连人带钱都交了上去。” 林砚眸光闪烁,甄家会这么做,怕是被林如海逼入绝境了,否则,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偏偏还不是用的毒/害的法子。皇上的暗卫懂医,林如海现今又将林府惯得严实,旁人只怕难混的进去。 因此,甄家只能勾结了江湖匪类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打家劫舍。成了,尚有活路。输了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林砚小心脏又是一抖。 司徒岳愤愤道:“五哥这一手可真是厉害!甄家就算对不起父皇的信任,对不起江南的百姓,却唯独没有对不起他!非但没对不起他,还为他呕心沥血。 甄家做得这些事,五成是为了自家,可另外五成难道不是为了他?如今他倒好,直接把人给卖了来博自己的好处!也亏他下得去手! 偏还在这种时候!什么今日才去的他府上。虽然探子未曾查详细,可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甄家的人只怕早来了,他压着不动。算得日子甄家差不多也行事了,这才入宫。 此时,林府已经出事。倘或事不成,甄家必定暴露,再无回转余地。倘或事成,这么大的事,父皇必定严查,这行事太过大胆,甄家难免留下痕迹。 便是没留下痕迹。第一个想到的也只会是甄家,父皇不会就此罢休。便是甄家得以一时安稳,却也已失了用处。 如此留着也不重要了。为了避免皇上迁怒,主动上报是最有利的举动,不但解了自己的嫌疑,还是功劳一件。” 司徒岳眼底轻蔑讽刺之意十足,但想到涉及林家,不免又觑了林砚一眼,林砚却呆呆地有些出神。 司徒岳知道的,他都已知道了。而他还知道司徒岳不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的。 林如海虽没有明着告诉他,可他们父子十几载,他了解林如海,正如林如海了解他。 从户部欠银之事被掀起开始,他和林如海便知道,这是对甄家最后出击的时候。甄家不会坐以待毙,林如海也不会毫无防范。 而另一方面来说,甄家之事一了,暗卫便没什么用了。 林如海不介意府里多这两个人,是因为从大局来看,他需要他们,利大于弊。然而虽说皇上派人过去是为了保护林如海和家眷的安全,但请神容易送神难。等甄家没了,江南定了,再让皇上收回去,可能吗? 到时怎么办?林府三个眼线做一窝,那可不是简单的一个人能力的三倍,团队作战的效果素来是个人能力总和的双倍甚至更高。 而且在江南,林如海还掌控得住,便是真让暗卫察觉了些什么,以林如海的手段,他们也未必能将消息传出去。可在京城,那就未必了。 因此,以林如海的性格,有他身边的白芷已经足够,留下她也能让皇上安心。江南那两位就免了。 可要怎么去除那两位的威胁,还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借刀杀人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暗卫不是傻子,皇上也不是傻子。所以,两个暗卫不能全死。至少不能在回京前全死。他还得留着一个来禀报皇上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行刺。 如此,他才能更好得把自己摘出去。清清白白。 可两个暗卫都这样了,林如海却安然无恙,让人如何不疑心?所以,昏迷不醒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头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林砚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了。 “王爷,林大爷,林府的管家林槐来了,说有要事求见林大爷。” 林砚猛地站起来,不待司徒岳开口,便道:“让他进来!” 林槐一进来,便先跪下来,眼眶全是泪,“大爷,老爷……老爷他遇刺了!” 林砚身子一晃,这个消息他是早便知道了的。可林家的消息理应比皇上晚,他看了眼门外一丈远处守着的白芷,便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何况,他本就忧心着,也不全是装! 林槐上前一步扶住他,林砚紧紧抓着他的手,“父亲……父亲怎么样了?” “伤及心肺!大夫……大夫说……”林槐低着头,哭起来,语中之意将短尾段,被林砚抓着的那只手却在林砚手心暗暗写下四个字:性命无忧。 林砚一颗心总算落了地,面上却白了不止一层,挣脱林槐便往外去,却是被白芷死死拦住。 林砚怒目而视,“你让开!秋鸣,去牵了我的马来!我要回南!” 司徒坤了解他的性格,更了解他对林如海的在意,倘或听闻这等消息没个表示,就该怀疑了。 白芷半步不动。 林砚咬牙,直接抽了司徒岳护卫身上的佩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你让是不让!” 白芷面色坚定,昂首赴死。 林砚脸色直接黑了下来。 林槐唬得心惊肉跳,忙跑过去同司徒岳二人一左一右制住他。 “大爷,老爷留了信!老爷还送了东西上京!” 这话倒是让林砚回了神。 林槐递上的是一个乌木盒子,里头一沓一沓全是甄家的罪证。甚至好多张上头都染着血,触目惊心! 林砚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林槐跪着哭道:“老爷让人送过来的。那人身上全是伤,等将东西交给奴才便咽了气。他说老爷留了话,让大爷带着这东西入宫呈给皇上。 还说……还说……大爷如今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他也放心把林家交给你了。只是大爷这孩子气的脾性得改一改,往后……往后做什么事,都得先想想太太,想想姑娘,想想二爷!!” 这话活脱脱就是遗言! 林砚看着痛哭流涕的林槐一时懵了,这演技!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如果不是性命无忧那四个字!他简直以为林如海已经死了或者快要死了。 可即便心里知道,眼看着林槐哭得这般惨绝人寰,也难免被代入了进去。浑身开始发抖,竟说不出话来。 司徒岳唬得一愣一愣地,小心拉着林砚,“衍之,你……你……你别着急,不一定的!伤及心肺,也不一定就治不好。你……” 话没说完,但见林砚突地转过头来,睁着一双红的吓人的眼睛道:“秋鸣,备马!” 司徒岳和白芷刚想上前再困住他,却听他自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进宫!” ******** 司徒坤看着那带血的一张张罪证,每一张都是铁证。每一条都是死罪! 若说苏瑾呈上来的那些,甄家还能寻替死鬼,可林如海这一份却是辩无可辩。 贪墨赈灾米粮,用陈米霉米换新米;囤积私盐与官盐抗衡;联合盐商掣肘盐运衙门;操纵漕帮控制江南水运;谋害钦差大臣;如今再加一条,刺杀林如海! 一桩桩,一件件,不但物证俱在,还有人证证词。甚至这人证可还没死全呢! 如此,甄家再无回转余地。 这是司徒坤满意的结果,可这个结果却是林如海用命换来的。这上头的血,是林如海的,还是送信人的,没人知道。但不论是谁,见得此等证据,如何不动容? 林砚将这一切瞧在眼里,默默低了头,林如海啊林如海,不愧是老狐狸。甘拜下风! 司徒坤挥手唤了人进来,之前不动作是不知林如海做到了哪一步。现在有了这些,他还等什么? “命刘广清即刻前往扬州,主持江南一应事宜。八百里加急传旨金陵守备速速捉拿甄应嘉一干人等,押解回京!着令刑部尚书,诚亲王前来见朕!” 刘广清乃是司徒坤预备着接应林如海职位之人。这点林砚算到了。不论林如海的伤势几分真几分假,到底如何,他此时必然是无法再主持大局的。而且,此事一了,皇上本就打算让其回京。或许这里头还有几分他的因素。 交给刑部也正常。可偏偏加一个诚亲王。这就有意思了! 司徒坤交待完,这才看向跪在下面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有灵魂只剩一副躯干的林砚,叹道:“你且先回去。朕会派刘太医与刘广清同行,他最是擅长刀剑外伤。” 林砚不动,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眼眶红通通的,却偏偏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陛下,学生想要回南!” 司徒坤皱眉。当初把林砚拘在京里便是圣旨,所以,没有他开口,林砚便一天不能离京,否则便是抗旨。 要说林砚这要求并不过分,不但不过分,反而是人之常情。可司徒坤有顾虑,他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便听林砚又道:“皇上,倘或父亲还有一线生机,学生自该回去侍候汤药,安抚母亲与年幼弟妹;倘或父亲……” 林砚哽咽着,顿了好半晌才平息下来,找回自己的声音,“倘或父亲有什么不测,学生便更该回去!还请皇上成全!” 这些话,说的句句在理。司徒坤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要用林砚,也急着用林砚,却总不能连人家父子间的孝义都剥夺吧? 之前让白芷看住林砚,是怕他突然回南,冲动之下坏了计划。如今甄家罪证已在,圣旨已下。待得林砚回到扬州,只怕甄家一家子都已经锒铛入狱。还能做什么? 只是林如海若是没事还好,若是有事,林砚一准能直接拿刀杀进牢里砍了甄家满门! 甄家虽然该死,却也该由他来处死! 司徒坤凝眉,看了林砚一眼,转而一叹,罢了。不论是看在林如海出事之际还念着他交待的任务,生死关头还遣人杀出来送信的份上;还是看在林砚肚子里有他想要的东西的份上,要真到了那一步,砍了便砍了吧! “朕让传旨之人先行,你与太医刘广清一道走。” 林砚磕头谢恩,转头回贾府收拾行李。 可惜,他到底没有走成。因为,次日本打算启程之时,江南又来了信。林如海醒了,好悬保住了性命。只是伤势颇重,恐得休养好一阵。 如此去了最大的担忧,司徒坤便不让林砚走了。 此时,距离林如海遇刺已过去了好几日。算着时间,这醒转的消息也该来了。这结果自然也在林砚的意料之中。只是演戏演全套,在司徒坤面前的那一场是必须的。 而且他也是真想回南看一看。有些事情,即便心里清楚,却也总要亲眼瞧见才能安心。 然而,他也知道,目前玻璃厂离不开他。不说立式望远镜刚刚完成,要准备运气边关,还得将原理,设计,使用等教给一两个人,让他们好再教给边关将士。还有那新式手/弩,如今正在批量赶制的关键阶段。 虽然图纸是现成的,可有些组装精细部分,还得他看着。 林如海既然没了性命之忧,司徒坤哪里会容他此时离开? 林砚在司徒坤好说歹说的劝说下最终妥协,悻悻然离了宫。 贾母却很是高兴,直喊阿弥陀佛,不但对着救苦救难观世音念了一遍经,还拉着翡翠说要请寺里的师傅祈福,保佑林如海贾敏。 嗯,好吧,对贾敏之心是真的。对林如海,那是附带的。 可即便如此,林砚也领了这份情。 贾元春又言道:“老太太何必这么麻烦,过两日便是十一,我自是要去梅花庵住几天的。那时,我帮姑姑姑父多拜一拜菩萨,念一念经就是。” 贾母笑着说好。林砚也只能谢过,心里却想着,自打第一回去梅花庵呆了四十九日后,贾元春每逢初一十五都去,却也只住上一晚。这十一去做什么,还住好几日? 红曲似是看出他的困惑,偷偷趁贾元春和贾母说话的空档,在林砚背后小声提醒,“已故的二太太是这月十一的生辰。” 林砚恍然大悟。 因贾元春等女眷在,林砚不好多呆,正准备退出去,便见一个小小的人影霍地一下冲进来,直接抱住了贾母的大腿,“老祖宗,求您说说话,让他们别赶了袭人出去。老太太,袭人虽跟着我不久,却也尽心尽力,我都用惯了!” 59.贾琏打虎 贾琏与王熙凤联袂而来, 刚巧便听到这一句。王熙凤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笑着说:“宝玉这是怎么了?谁要将你的袭人赶出去?” 贾母冷哼, “除了你们,还有谁?” 林砚看得惊讶莫名,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王熙凤也是一张惊讶脸,“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你们这阵子这里减人, 那里减人?” 王熙凤恍然大悟, “瞧老太太这话说的。便是再要开源节流,也万没有赶了宝玉用惯了的袭人的道理。不过是送那些各大院子里没什么差事的丫头小子出去。想来是宝玉听岔了。” 便是如此,贾宝玉虽面上悲色少了些, 却也依旧未曾展颜,“可是那些丫头姐姐们, 也都是极好的。” 王熙凤失笑,“宝玉放心, 不过是叫他们家去而已。不但发还了他们的身契, 还每人给了二十两银子, 好些签了死契的, 高兴着呢! 他们能回去一家团聚,岂不正好。嫂子晓得宝玉这是舍不得,可宝玉总不能因着自己舍不得便夺了人一家子骨肉的天伦之乐, 是不是?” 贾宝玉很是懵懂, 本也没很理解这里头的意思, 只是舍不得日日陪着他玩的人, 听王熙凤这般说, 低头想了想,觉得却也有道理,便不再说了。 可惜贾母的情绪却未曾缓和,“照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人的,哪有赶人的道理!这叫外头人怎么看!你们如今当了家,我是管不住你们了!” 王熙凤一愣,贾琏眯了眼,“老太太这话严重了,谁想遣散家奴去。这不是没法子吗?我们府里现今是什么情况? 前头才还了一部分户部的欠银,却还欠着一大半呢。这每年需得还多少,多少的利息,户部都记着档呢!国库的银子没还,家里却养着几百号的人,让上头见了怎么想?咱们家一共才多少主子,又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 再者,咱们家现今也没个得意进项。便是下头有些庄子铺面,不是这个灾,就是那个祸,且如今的生意也不那么好做。若不开源节流,别说每年还银,便是利息只怕也拿不出来。” 贾母瞧了他一眼,“咱们家的庄子铺面,除了在金陵老家的,大多都在京城。虽每年总听朝廷说有个旱啊涝啊的,却也是在别处,哪里轮得到京里。” 贾琏笑了,“正是了!老太太说的对,可惜二太太现今不在了,否则,孙儿还真想问一问。” 贾母面色一僵,暗恨自己果然是老了,这才想起来,之前管家的一直是王氏。王熙凤才接受几个月? “老太太放心,您是老封君,便是处处减人,等闲也不会动您院子里的。老太太只管在荣庆堂好好享清福就是。这些事,自有孙儿和凤儿两个担着。” 贾母眼珠动了动,看着她手边的宝玉,到底不忍,叹道:“你们爱如何便如何,我也不管了。只宝玉还小,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公子爷,身边怎么能没几个人呢?他屋子里的都留着吧。” 王熙凤皱眉,想要说什么,却被贾琏按住了。 但见贾琏摇头,“老太太自是不一样的。大嫂子和兰哥儿处本就人少。可除了这两处,谁屋子里没减人?便是老爷老太太屋里也减了。老爷还放了三个姨娘出去。” 当然,贾琏没提,贾赦又新提了两个丫头上来,那三个年老色衰的就不要了。 “老太太总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可我也是咱们家,自小身边也不过两个一等的大丫头,四个二等的,外加四个三等的,并一些洒扫的婆子。后来进了学,才又加了两个小厮。 宝玉如今屋子里的人,倒是比我那会儿多了一倍不止。比起王府世子来也不差了。 老太太既知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便该晓得,有些规矩不能越过去。宝玉难道还能比王府世子要尊贵?” 前头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这会儿的话却是有些重了。林砚一瞧贾琏便知,他不耐烦了。 然而偏就是这不耐烦更刺激了贾母的权威。 “我倒不知道你们身边减了什么人,往常家里进项也是如此,却也没见过不下去。” 贾琏直起身子来,有丫头上前奉茶,却被他拒了。 “若老太太这么想,那孙儿便无话可说了。左右老太太也想叫大姐姐管家。刚巧凤儿现今身子越发笨重了,我也舍不得她再操这份心。不如老太太让大姐姐接了过去。大姐姐要怎么管便怎么管,我们再不插手。 老太太也不必担心我们在账本上做手脚。此前打二太太那拿过来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老太太若是不放心,只管让大姐姐来同我们对账。” 贾母一滞,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贾家早不比当年,她如何会不知道?尤其现在还了户部一半欠银,更是入不敷出。想要维持以往的日常用度,谁管家便要谁自己倒贴。 这等时候,谁还想要管家这个烫手山芋。 贾琏见其不说话,反倒干脆起来,直接吩咐王熙凤,“你让人回屋一趟,让平儿带了账本子和库房钥匙来。正巧今儿我休沐,便把这事给办了!” 贾元春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琏弟,这可使不得。我一个闺阁女子,老太太又……我怎好管家?琏弟莫要生气,老太太不过是舍不得宝玉。到底是老祖宗,也是你祖母,说你两句罢了。” 贾琏又笑了,“既然大姐姐不肯接,老太太可愿意接吗?倘或都不愿意,这家我自认是管不好了。不如分家吧!我只管我们这边,二房那头自由他们自个儿管去。如此宝玉身边多少个人,我再不过问!” 贾母大震,拐杖敲在地上,“反了反了!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分家!” “瞧老太太说的,都还在一个府里呢,还是一般的孝顺你。说是分家,也没分府,不过是各过各的,两厢便利。 倘或老太太应了,倒也省得我总想着,怎地我母亲管家时样样都好,各处庄子铺子一片欣欣向荣,可偏偏等二太太管家,不到两年,便处处有问题。 若只如此倒还罢了,偏这账本子太多,我公务忙前阵子没发觉,今日才查出来,原来我母亲当年的嫁妆,自她去后,说是给了父亲,可父亲拿的只有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踪。然库房里却有她的一尊白玉摆件。但要说是入了公中,除了这件,其他我却都没找到。” 林砚一怔。转头望过去,便见贾母面色端得变了。 贾琏却还在说:“老太太可是想我在府里查一查,找一找?想来是能找到的。我可记得,当日事发突然,我忙着报官,忙着安抚凤儿,只拿了库房钥匙和账本,二太太的私库有人守着,我半分没动。 然而我后头怎么听说,二房搬家的时候,二太太私库的东西比二房其他家当加起来还多。我倒不知道二太太何时有了这么多的嫁妆。想来也该是多得很,否则,怎么自周瑞家的在牢里死了后,查抄她家的东西都有十万两?” 周瑞家的自入了牢是受了酷刑的。虽后来供出了王氏,没再继续,可伤势已重。且她一个奴才,在狱中并无王氏的优待,未经治疗,还没等再提审便死了。 因她犯了重罪,家人都受到牵连。不过官府倒也是会做人的,查明说这些家财乃周瑞家的贪了主家的,都还给了贾琏。 此时将事情翻出来,自然便是在此提醒众人王氏之死的罪名。也是警告贾母与二房,王氏贪的那些东西,他并非不知道。 贾母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将茶盏砸在地上,“你这又是分家,又是抄家的,真当我是死了吗?滚滚滚!都给我滚,往后你们这些事,我也不管了!” 外强中干!看着凶狠,但也便是就这么妥协了。 贾琏从善如流,真扶着王熙凤走了。林砚可不在这尴尬地方多呆,偷偷跟着溜了出去,跟上贾琏。 “府里何时清减了下人,我怎地不知道?” 王熙凤笑道:“表弟是客,再清减也不会清到客人院子里去。况且,你那院子的人也不多,一小半还是自家带来的。” 贾琏却知,林砚跟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些,挥手让丫头过来扶了王熙凤回屋,与林砚两个去了书房。 “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贾琏一时犯了难,“老太太还在,东府那边是族长,而他们是偏着老太太的。二房虽出了个二太太,却也出了个贾元春,倘或我此时强硬。倒叫人说我得寸进尺,容不得堂姐堂弟,怕还要说我忤逆老太太。不如抓着这点,叫二房安分些。” “那户部的欠银你是什么打算?虽是签的十年,每年还的不多,但你难道真打算自己还,让他们逍遥快活?莫怪我多嘴,你们府上很有些奴大欺主之人。你既然着手清减府中下人,想要整顿府务,便该晓得,此弊不除,你在府中有再多的改革,也是枉然。” 还有一点,林砚没有直言出来。那便是,老太太虽许久不掌家,可心腹还担着府中的要职。她或许已经年迈,拼不过已经将荣国府篡在手里的王夫人,却未必拼不过刚接手荣国府的王熙凤贾琏。 毕竟王夫人一死,府中乱了,王熙凤和贾琏有了动作,不代表老太太不会有动作。 而即便真拼不过,以老太太的能力,要给贾琏王熙凤制造麻烦添堵,还是可以的。 但这些不应该由林砚说出来。毕竟,老太太对他,目前来说,还算不错。 贾琏沉着脸,一时难以抉择。 想打老虎,却又怕损了名声。 林砚明白。贾琏这段时间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可到底被贾家养了十几年,跟着沈家才九个月。手段学了些,倘或有人给主意,他能做得很好,但倘或让他自己做决断,难免诸多顾忌,少了份果敢。 林砚笑起来,“表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贾琏怔愣,看了林砚半晌,“表弟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表弟。” 有时候,他需要人推他一把。 ******** 翌日,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玻璃厂的运作早已上了轨道,贾琏负责的事儿也清,不过半日就处理好,下了衙。因见难得天气好,便逛了逛,这一逛,便逛到了赖大家门口。 贾琏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小厮旺儿上前敲门,开口便说自家二爷要见赖大。怎料却得了那看门的好大白眼。 “你哪位?我们家老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旺儿胀红了脸冷哼,“我们家二爷是荣国府大房的少主子,你说叫不叫得你家老爷的名字!” 荣国府?那不就是老爷的主家吗?那下人唬了一跳,点头哈腰连连赔罪。不一会儿,赖大便亲自过来迎了贾琏进去。 “二爷怎么过来了?” “刚巧在这周边逛了逛,有些累了,旺儿这小厮说,记得你家里就在此,便想着过来坐坐歇一会儿。赖总管不介意吧?” 赖大干笑着,心里转了无数个弯想着这家伙到底来干嘛,嘴里却欢喜应着,让人上了好茶来,“二爷能来,那是我的荣幸。只是我这儿地方小,怕二爷瞧不上。” 贾琏眼珠子往厅内扫了一圈,笑道:“不小了。京都居,大不易。这是两进的院落吧,又在内城这样的地界,不说现今的地价,便是按五年前算,没有个两千两也拿不下来。” 这房子确实是赖家五年前刚换的。之前的房子在猫儿胡同。也不算差,里头舒服了,外面瞧着却不过普通百姓的家居。哪里比得过这里气派。 五年前,贾母发善心,去了赖大儿子赖尚荣的奴籍。赖家送了他去读书,又为了他面上好看搬了新家。后来还借着荣国府大总管的身份在外头买了个九品芝麻大的小官。 贾琏这么说,便也是代表他将这些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赖大陪着笑,“也是多亏了老太太体恤,老太太念着我家那口子服侍她这么多年的功劳苦劳,多有照顾。” 言下之意,看吧,跟着老太太,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是奴才之家,过得比人家县官还强,所以,你要是想劝说我们投靠你们,没门。 这还真是他多想了。贾琏压根没这个意思,他没有接话,喝了口茶,啧啧称赞,“这是今岁明前的龙井?” 今年清明才过了多久?这等茶叶甚是难得,没想到,他一个奴才倒已经有了。 赖大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是老太太赏的。就得了这么一点子,平日里都省不得喝。今儿二爷来了,怕粗茶污了二爷的口,便把这个拿了出来。” “那我还真是占了便宜!”贾琏打趣了一句,便捧着茶盏细瞧起来,“雨过天青色的茶盏,还是官窑出的白瓷。这一套倒是齐全,釉色也不错。” 之前两次赖大还没多在意,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赖大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微微凝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贾琏却已经站了起来,在厅里走来走去,开始参观了,不时还品评两句,末了叹道:“赖总管,你这里的东西可都不一般啊,家具都是红木,摆件也不俗,虽不是样样上等,可也有那么两件。” 贾琏手一指,“比如,那高几上的花斛,若我没看错那是暖玉的,只这一件,便值千两,抵得上你这一半的院子了。这还只是一个前厅,后院才是大头吧。 赖总管,以你在我们府上每个月的工钱,便是加上额外的赏赐。不说那个花斛,便是这一套茶盏,你都买不起。总不会这一切都是老太太给的?” 虽说在大户人家当差,赏赐丰厚,可也没人这么赏的啊。赖大突然意识到什么,额头冷汗涔涔,巴巴地说:“奴……奴才儿子出息了,有些是他孝敬的。” 贾琏笑了,“赖尚荣是三年前谋的县丞吧。我大周的俸禄是有定制的,官员倒是可以享用当地富商冰炭两节的孝敬,可陕北那地方比不得江南富庶,他一介县丞能得的也不多。 所有收入加一块,三年不吃不喝都省下来也买不了那一个暖玉花斛。你说你儿子孝敬你的,莫非是你儿子拿了不该拿的钱,做了不该做的事?” 是自己贪了贾府的,还是赖尚荣贪了百姓的,自己选! 赖大浑身一颤,面色发白,“二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贾琏收敛了神色,面上笑意全无,“赖总管,忘了告诉你,来你家之前,我还去了一个地方。京兆府衙门!”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有敲门之声,振聋发聩,转而一堆人呼啦啦冲了进来,下人边走边栏,“你们是什么,不能这么闯进去!” “二爷……二爷你不能这样,不……”赖大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本能地抓了贾琏的衣角,贾琏顺势扼住他的手腕往后一仰。 衙役们闯入,便看到好似赖大推了贾琏一把,将贾琏推在地上。 旺儿白了一张脸狠命将赖大拉开,扶起贾琏,摸到他后脑勺一手的血,吓得大叫起来,“二爷,二爷你没事吧!赖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二爷!没想到你尽然如此阴险,身为贾家的奴才,贾家待你不薄,甚至为你儿子消了奴籍,没想到……没想到……” 旺儿哭花了一张脸,拉住那捕头诉苦,三两句便说清了事件始末,“这两天,我家主子要查账,发现了许多漏洞,怀疑这奴才不老实中饱私囊,便来质问。 谁知这奴才家里处处精致,便是这院子,寻常奴才一辈子不吃不喝不花用也得不来。先前他说是我家老太太给的。 可差爷你瞧瞧这一屋子的东西,哪家老太太会这么赏。后来他又改口说是儿子孝敬的。可他儿子不过是捐了个县丞,哪里弄得来这些东西。 合着,不但他儿子贪赃枉法,他也不是个好东西!那穷乡僻壤的一个县丞只怕也得不来这么多好东西。差爷,你们可得仔细着些好好查查,他们这府里也不知道有多少是从贾家偷出去的!如今事情败露,居然还想杀了我们家二爷灭口!” 衙役大惊,这年头还有敢杀主人家的奴才?不得了了!那捕头忙让人把赖大家的控制住,让人进屋去搜查。旺儿跟了进去,没一会儿,捧了个盒子出来,跪在贾琏身边。 “二爷!二爷!你瞧,这可是已故先太太的嫁妆!这狗奴才,居然还偷了先太太的嫁妆!” 赖大朝那盒子看去,四四方方巴掌大,里头三四件首饰,链子耳坠都有,件件精巧,均是难得的上品。 可……可那盒子明显不是自家的! 他咬牙,“那不是我家的!不是我家的!” 旺儿嗤鼻,“在你婆娘的妆奁里找出来的,还说不是你家的?哦,不对,还真不是你的。这是我们家先太太的!说,你们哪里来的!” 赖大哪里还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瘫在地上,百口莫辩,只能撒起泼来,“我要见老太太!我要见老太太!” 贾琏捂着刚才摔到的头,索性也学他摊在椅子上,叫得比赖大还大声,“哎呦,我的头!我的头!” “二爷,二爷你怎么了!这天杀的奴才!若二爷有个好歹,你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 厅内,乱做一团。 60.沈蘅之死 贾府。 “老太太!冤枉啊老太太!别说老奴没拿过先太太的什么嫁妆, 就说我们家那口子。老太太是知道他的!就是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琏二爷动手啊!老太太!” 赖嬷嬷哭哭啼啼。可即便她死命扒在地上, 也终究被京兆府衙门的人强行拽走了。 荣庆堂院子里。 贾母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王熙凤抱着贾琏满是鲜血的头,嚎得惊天地泣鬼神。 “二爷!二爷,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叫我怎么办!叫孩子怎么办!那天杀的奴才啊!老太太, 你可得给二爷做主!” 贾母的手抖啊抖!赖大和赖嬷嬷只是奴才, 她若是现在为奴才说话,置亲孙子于何地? 王熙凤哭得更厉害了!突然,她捧着肚子面色惨白, “痛!痛!孩子!快叫大夫!去请太医!” “二奶奶!二奶奶!来人啦!快来人啦!” 贾母心头一滞,得!现今她连晕都晕不成了! 众人手忙脚乱把贾琏和王熙凤抬回屋子里, 人一走。贾琏便从床上翻起来,搂着王熙凤紧张道:“怎么样?” 王熙凤啪一下将他的手扫开, “你还不知道?装的!能有什么事!” 贾琏一颗心落了地, “那就好!辛苦你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 但凡有点事总得晕一晕。我若不装得厉害点, 她又该晕了。到时候她再对别府里的老太太随口说两句,传出去岂不就成了二爷打杀了她的心腹奴才,把她给气晕了。” 贾琏噗嗤一笑。 王熙凤瞪了他一眼, “二爷也是的, 做戏而已, 何至于真把自己给伤了!” 贾琏眨了眨眼, “鸡血, 鸡血!” 王熙凤一愣,掰过贾琏的脑袋,一把扯下他上头围着的绷带一瞧,还真什么伤口都没有。 “二爷就不怕他们发现?” “发现什么?赖大推我是众多衙差亲眼瞧见的。那等场合,难道赖大还有胆子上来瞧我是不是真伤了马?府尹大人和太医都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他们不在意真假,自也不会来看,谁还来质疑?” 王熙凤笑了笑。 贾琏面色却渐渐冷下来。一个奴才,都能买上两进的院落,请上十来个下人伺候,日子过得舒爽的很!而他却要为荣国府的欠银煞费苦心! 握拳!这么一只大老虎,不打怎么行! ******** 一品茶楼。 “府尹大人遣主簿整理赖家财务,统筹后竟发现,先且不说各色家具摆件首饰,便是现金现银却也足有十万之数!再查,这赖大竟接着荣国府大总管的身份,狐假虎威,打着荣国府的旗号,在外头欺压百姓,强取豪夺! 府尹大人大怒,直言:这等奴才,怪道贾二爷要处置了!却是没想到,他竟连主子也敢下手!狼心狗肺,当斩!” “好!” 茶楼内,听众们吆喝着:“斩得好!” 厢房。 林砚问道:“这案子如今也算是差不多了。赖家的家财,府尹那边想来结案便会给贾府送过来。你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送去户部。如此,我们家的银钱也能还的差不多了。” 赖家的东西零零碎碎加起来,大约有三十万两。却是够还好大一部分。 但…… 林砚皱眉,“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贾琏面色一沉,“等!如今也只有等了!赖家的家财是实实在在的。赖家打着我们府上的名义欺压贫苦百姓,强买强卖,甚至强取豪夺也是实实在在的。更别说,他还曾对我下杀手。哪一桩哪一件都赖不掉。老太太救不得她。 我同牢里打过招呼,也让旺儿去暗示过。那等处境,赖家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只看他们是否知道,又知道多少了!” 林砚点头。从赖家下手,本就不只是为了去掉贾母的得力臂膀。赖嬷嬷跟了贾母这么多年,赖大更是家臣之后,其父更是曾随贾代善一起打过仗的,若说当年的事倘或还能有谁晓得几分,必然是这两口子了! 上次出手,贾家舍出一个王夫人就将事情了解了。贾琏如何会死心? 即便从贾母的手段也猜出了几分,但总归要查个清清楚楚,知道个明明白白。 旺儿小跑着不知打哪儿过来,一进屋便压低了声线,“二爷,林大爷!牢房传来消息,赖大夫妻说要见二爷!” 贾琏面色一震,林砚挡住他道:“别急!不能在牢里!那里人多口杂,便是屏退了衙役,也难保隔墙没有耳!” 林砚招了秋鸣进来,“你去一趟沈府,把这事告诉老太爷!旺儿回府去,若有人问,便说,我和琏二爷外头有事,晚些回去。” 将两个小厮都遣走了,林砚又按住贾琏吃了半个时辰的酒,便见秋鸣回来说:“老太爷说,他也有好几日不见你和琏二爷了。” 林砚笑着站起来,“表哥,走吧!我们确实该去瞧瞧老太爷了!” ******** 沈家。密室。 “那时,奴才还不是府里的大总管。大总管乃是奴才的爹。奴才只记得那天夜里,府上来了位贵客。国公爷本不大舒服,天没黑就睡下了。得闻此人来,匆匆批了衣服去迎。两个人在书房呆了许久。” “奴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奴才爹送了那人从后门出去,神色很是慌乱,奴才还偷偷听到那么一句:殿下放心,国公爷说了,不论她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绝不会透出去半个字。” “当时奴才正巧在树后头,贵人未曾察觉到奴才。可奴才爹转头便看见了,还大声呵斥奴才,让奴才赶紧回去。只当今夜什么也没发生!奴才回去后便听见说,大太太要生了!后来……后来……” 赖大瞧瞧朝赖嬷嬷看了一眼,捅了捅她。 赖嬷嬷咬牙,“奴婢当夜正巧在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是突然被国公爷叫走的,两人屏退了所有人,说了什么,奴婢不晓得。只晓得老太太出来后,就吩咐人做吃的。说大太太要生了,需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 “大太太是早产,稳婆来之前,一直是老太太守在屋里陪大太太说话。奴婢守在院子里。老太太说,大太太生产是大事,有她在就行,屋子里不许进这么多人,乌压压的一群,没得让大太太揪心。” “后来稳婆来了,老太太这才放了丫头婆子进去帮忙。自己却一直守着,没有出来。二爷落地之后,大太太便血崩了!奴婢回去听了奴婢男人说的事,两个人只觉得那夜不寻常。可奴婢不敢说啊!” 赖大跪行了一步,磕着头,“二爷,沈老太爷,后来国公爷死了,他一去,奴才爹也跟着撞了柱子殉主,奴才……奴才哪里还敢多想。这么多年过去,奴才也忘得差不多了!二爷,奴才和奴才婆娘就只知道这些,全都说了,其他的真的不知道啊!” 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以贾代善的行事,哪里还能活得到现在?但就知道的这些也足够了! 沈蘅去世后不久,义忠亲王谋逆逼宫,时间如此凑巧。加之“贵人”,“听到见到什么”这样的字眼,如何还能不明白。 想必,那夜的贵人便是乔装的义忠亲王,与贾代善密谋的正是逼宫之事。谁知却被沈蘅不小心撞破了。 沈蘅虽嫁入贾府,可那两年却因贾赦花心闹得不太愉快。偏偏她还是沈家女。沈家是当今陛下的人,与义忠亲王正是死对头! 要说定这门亲事的时候,两家都是愿意的。那时贾代善尚且还是中立之臣。可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或是因着什么原因变了方向,站了位呢? 谋逆,乃抄家灭族之大罪!若是事成,贾家便是从龙之功。若是不成,便是万劫不复之地!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起事在即,贾代善如何能让沈蘅活下来,万一她找到机会告诉了沈家呢? 他不敢留,义忠亲王更不会留!所以,只能早产,也只能血崩! 贾琏身子摇摇欲坠,面色惨白一片!之前的猜测是一回事,如今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自己的亲祖母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自己亲祖父的授意!呵,呵呵! “表哥!”林砚伸手扶住他。贾琏转头露出一丝苦笑。 沈云舟一脚将赖大踢翻,“好好好!蘅姐死得可真是冤枉!” 沈伯年知道他的脾气,忙拉住他,免得他直接上去将这两个奴才打死了,又扬声唤了心腹进来将这两人带回大牢,“还不快滚!” 赖大如何不想滚,他趴在地上,“二爷,之前你说的,只要我们将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便同府尹大人求情,给我们一条活路!” 贾琏张着嘴,抖动了半晌,咬牙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做到!” 沈伯年瞧了他一眼,神色动了动。人无信不立,失信者失其身。这是他教导他的,难得他此时还记得。 赖大与赖嬷嬷一走,贾琏便跪了下来,一个字也不说。但他的面色已说明了一切。 沈蘅是他的母亲,可偏偏害死他的是贾家的国公爷。而他姓贾。谋逆大罪,他不能不顾。他根本无法为沈蘅翻案。 沈伯年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贾琏双唇蠕动,不知如何开口。 沈伯年叹道:“罢了!你们都回去吧。” 贾琏还是那副模样,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林砚将他拉起来,“表哥,听老太爷的!” 贾琏如同木偶一般被他牵着走,到得门口时,但听沈伯年又道:“你若不想让当年贾家谋逆之事闹出来,赖家夫妻便要好生处置!琉球岛偏远,还需过海。是个流放的好去处。”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允了不要他们的命,却不代表就此算了。 贾琏身形一顿,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浑浑噩噩地跟着林砚回了府。林砚瞧他这幅模样,也不敢让他去见王熙凤。便将他领去了书房。 “表哥或许需一个人静一静,我便先告辞了!” 林砚转身欲走,却被贾琏拉住了手腕,“林表弟!” 林砚神色微闪,“表哥放心,我不姓贾,但我母亲却是贾家女。便是罪不及出嫁女,便是皇上仁善不迁怒,贾家倘或遭罪,母亲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个时代十四年,在那些没有现代人记忆的日子里被这个时代影响了十三年,他比半路杀出来的穿越人更能理解一个家族对女子的重要性。 诚然,贾敏在林家早已站稳了脚跟。即便贾家出事,林如海以及她的子女都不会轻看她半分,可别人呢? 他们会怎么说,怎么做?不是他和林如海能控住的! 贾琏被这话说得一愣,面色更是苦涩,“表弟,你误会了!自表弟入京以来,事事帮我。不说别的,便说京兆府尹。表弟虽不曾说,我却也知道,我能次次得府尹大人鼎力相助,并非这么简单。 贾家虽不如当年,却也是国公之后,爵位仍在。老太太还有诸多老友手帕交。且二太太身后还有个王子腾。府尹区区四品,无视贾家,还无视王家,直接拿了二太太的心腹,甚至还拿了二太太,这等魄力是沈家出面也未必做得到。” 确实。沈家再如何风光,府尹大人也会掂量掂量得罪贾家与王家的后果。可林砚不一样。他不但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身上还有皇上的玉佩。有这玩意儿在,如非是实在做不得主的大事,不论谁都会给这个面子。 “表弟为我做的,我心里都清楚。” 林砚面色好了不少,不免有些抱歉。这般瞧来,他刚才的话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贾琏舒了口气,“表弟,我……我很矛盾。” “表哥如今是当家人,整个贾家的重担都在你身上。你得考虑暴露的后果,毕竟这等大事,谁也无法将其寄希望于皇上的仁慈。 而另一方便,死的是你亲生母亲,她含冤屈死,满腔愤恨不能诉,杀人凶手不能办。表哥是进退两难。 这点,我明白。沈老太爷也明白。所以,我们都不会怪你。老太爷既然提示琉球岛,让你把赖家发配过去,便是还在为你考虑,为你着想。” 贾琏面色更难看了,心头一片酸楚。正是如此,才觉得更对不起沈家。毕竟与沈家来说,贾家存亡和他们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念着他罢了。 林砚一叹,“表哥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理理自己的情绪吧。总不能就这么去见二嫂子。二嫂子眼见还有一个来月便要临盆,你总不想这么吓着她。至于……” 林砚一顿,神色严肃看着贾琏,“表哥,有昭阳郡主之事在前,皇上不是傻子!” 贾琏面色一变,只听林砚又道:“但皇上也不是暴戾之君,更非容不得人。如今金銮殿上站着的也有那么两位是义忠亲王的属臣。 但表哥须知,当年如何不重要,但这些年贾家的作为,与往后贾家的立场去很重要。不是每个义忠亲王下臣都能被皇上容忍和宽待。趁现今皇上还未有出手的意思,表哥该早作打算才是。” “多谢表弟!” 林砚摇摇头,笑着走了。 三日后,此案了结。赖家本是死罪,但因贾琏出面,念着赖大已故的父亲曾在战场与贾代善出生入死,后来更是殉主而死,求免了赖家之死。府尹大人应了,下了最后判决,全家流放琉球岛。 京中一时间人人说起京兆府尹大人圣明,贾琏宽厚等语。 四月二十,芒种节至。也是贾宝玉的七岁生日。 虽说大周规矩,父在,母孝可为一年。如今距离王氏去世也不过几个月。不论王氏是怎么死的,贾宝玉为其子,宴饮是不能的。且贾母才失了赖大赖嬷嬷一家子,心情也不大好。 这个生日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过去了。 四月二十三日。甄家押解到京。同时,诚亲王坐镇刑部,参与审理。 五月初六,刚过了端阳,审理结果便送到了御前。甄应嘉及其兄弟全部处斩,其子嗣满十五岁者流放,未满十五岁者与女眷一同发卖,若有亲朋相助,也可赎回。 五月初九。皇上封司徒岭为康亲王,司徒峰为安亲王,司徒岳为宁亲王。 然而司徒岳却很是不高兴,恨恨道:“出卖甄家换取亲王之位,哼!” 林砚瞧了他一眼,“这是好事!” 司徒岳冷哼,“好事?这也算好事?” “你和三爷都升了亲王,难道不是好事?” “三哥收缴户部欠银有功,那是应该的!” 林砚笑盈盈看着他,“那你呢?” 司徒岳撇撇嘴,“合着爷为你的玻璃厂东奔西走,都不算功劳是吧?” 林砚哈哈笑起来,见司徒岳面色很不好看了,这才打住,劝道:“长幼有序,他行五,你行九。他若不封,你如何受封?你在这里愤愤不平,且问问三爷怎么看!” 司徒岭本在一边坐着看他们打趣凑热闹,突然被提起,抬头瞧见司徒岳炙热的眼神,摇头叹道:“父皇明知大哥与五弟不和,若非心有芥蒂,不会让大哥去主审。况且,老九,你难道没发现,虽是亲王,可你我的封号未变。他却换了一个!” 林砚抿嘴,“安,可为平安,也可为安分,安逸。这字和敏可太不一样了!” 司徒岳一愣,“你是说父皇他……可是大哥没从甄家嘴里捞出半点对他不利的东西。他上回想陷害大哥,被大哥知晓,大哥哪会罢休。这回大哥是可着劲儿得折腾甄家,就想套出点什么。 可偏偏此事好似还真同他没什么干系。大哥气得在刑部发了好几通脾气呢!若他真插了手,父皇还封他做亲王?” 这个问题倒是让林砚和司徒岭都皱起眉来。 过了好半晌,司徒岭道:“刺杀林大人之事许和五弟真没有关系。甄家也或许当真什么都没说。毕竟甄家也有顾忌,这并非诛九族的大罪。甄家子嗣尚且还需要有条路可走。但五弟……” 林砚接道:“皇上不愿意看到五皇子同甄家搅在一起,但却也未必愿意见到五皇子如此狠心。听闻甄家的罪证当中,除了我父亲上奏的,还有五皇子的。 倘或只是为藏银和刺杀朝廷命官之事便也罢了。偏偏五皇子后来又送上了一份甄家中饱私囊的证据。有用则捧,无用则弃,还狠狠踩上一脚,成就自己为达目的的垫脚石。 虽夺嫡之争难免有阴谋阳谋。但也得有底线。五皇子此等作为,让依附之臣如何看?让皇上怎么看?朝臣怎能放心跟着这样的人,皇上又怎能相信五皇子上位,会善待其余兄弟。” 有些话,林砚不好说的太直了,但他知道司徒岭会明白。 皇上有私心。他不是不知道让几个皇子去争,到得那等地步,自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世人擅于欺骗自己。尤其皇上,总会觉得自己与先帝或是与之前的皇帝是不一样的。会抱着另一种期待,他不会真的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死于亲兄弟之手。 林砚叹了口气,“不过殿下也不可轻敌。皇上虽有失望,却未曾对其死心。封他为亲王是警告,是为了维持三方鼎立局面,也未尝不是想再等一等,看一看。” 司徒岭点头,“我晓得。” 林砚又觉以司徒岭的才智,自己倒是多嘴了。转而说起别的,“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手笔倒是与叶鹤之前的谋划不太一样。要么不是出自他之手,倘或是……” 林砚嘴角勾起来,有意思! 叶鹤精明,聪慧,擅智谋,从此前的一些手笔也能看得出来。因此林砚不认为他会不知道,让五皇子这么做的弊端。倘或真的是他,那么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司徒岳左右看了看,见他们正事谈得差不多了,笑着道:“我听说林大人全好了?” 说到这个,林砚面上露出喜色,“是!父亲养了也有一个月了。前几日传来的信上说,已经好了。” “那便好!”司徒岳是真心为他高兴,“林大人可说什么时候启程回京?江南的事,想来刘广清也交接得差不多了吧?” 问道这个,林砚表情突然复杂起来,“父亲信上说已着手此事,如今已过了几日,怕是在路上了” 司徒岳看着他的神色,疑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盼着见林大人吗?高兴傻了?” 高兴是高兴!能一家团聚,谁不高兴啊! 可是,这也代表,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61.林如海回京 长信宫。 甄贵妃已经病了有好些时日, 屋里子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香。她靠在床上, 看着窗外鲜红似火的槐花出神, 司徒峰的声音一句句传入耳中。 “母妃, 非是儿子心狠,实在是儿子没有办法。林家有父皇的暗卫在, 大舅舅使出如此激烈的手段, 父皇怎会不知?儿子若不如此,父皇只怕便要疑心儿子也参与其中了。” “这些年,儿子与外家关系亲密。父皇本就不喜, 甄家出事, 儿子必定第一个受殃及。儿子不是单为自己。也是为了母妃, 为了甄家。倘或儿子也败了,那甄家才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母妃,甄家之事已不可挽回, 儿子唯有如此才能置身事外,才能博得父皇的赞赏。若不然, 儿子凭何能被封亲王。母妃又如何还能稳居贵妃之位?便是甄家也……” 司徒峰一顿,将后面的话在口齿间转了一圈,换了个方式说:“母妃放心。舅舅虽然判了处斩。可几位表兄尚在。我已同流放地打过招呼。再有年纪尚小的宝玉等几位表弟和表妹,我也都让人接了出来, 安置了别院。” “等阵子, 风头过了, 母妃若是想念他们, 也不是不可唤到宫里来见见。只如今父皇尚在气头上, 怕是不行的。母妃也不必太过忧心。宝珠表妹已有十五,母妃若是同意,待此事风波过了,儿子可接她进府。 以她如今的身份,虽非贱籍,却是罪臣之女。恐侧妃是做不得了。可有儿子护着,必不让她在府里受委屈。而只需儿子抬举她,给她尊荣,想来别人也不敢将甄家看得太低。” 这话叫甄贵妃一愣,呆滞的双眼渐渐聚焦,转过头来看着司徒峰,却依旧只字不言。 这情形叫司徒峰有些慌。他跪行了两步,上前拉住甄贵妃的手,“母妃,儿子知道母妃伤心。但母妃也为儿子想一想啊。” 甄贵妃张着嘴,“你以往不是这样的。之前听你说,你新得了个幕后之臣,才智过人,你很是欣喜。这次的事,也是他的主意吗?” 司徒峰怔愣,抿了抿唇,“是!” 甄贵妃突然笑起来,“够狠!” 司徒峰低着头,不敢作答。 过了好半晌,甄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罢了,我明白了。你回去吧。你入宫时间久了,别叫人说闲话。宝珠的事,你挑了日子告诉我一声。” 应了纳宝珠为妾,也没有再如前两日一样冷冰冰自称本宫。司徒峰松了口气,果然,叶鹤没有说错。甄贵妃即便再如何顾念甄家,到底他这个儿子更重要。不过气几日,也便好了。 “那母妃好好休息,儿子告退。” 甄贵妃低低应了一声,待得司徒峰走了,眼泪却是再没撑住成串儿般往下落,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怎么就会这样呢!她不是没想过甄家有一天会败,会落入这般地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中间会有司徒峰的一手。这让她如何接受? 可那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如此了,到底是她的儿子,她便是再难过,又怎能不为他考虑?她总归是要帮着他的。 她也不想自己的亲侄女只能为妾,可以她如今的身份,如何做得了侧妃?正妃便更不可能了。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所以,甄家需要一个依靠。不然即便如今能平安在别院住下来,旁人会怎么看?怎么说? 而倘或甄家有个皇子亲王宠爱的姑娘,别人自会掂量,不敢妄动。 罢了,罢了。总归往后她和峰儿对宝珠好一些,好生弥补吧! ******** 贾府。 因着没几日林如海便要归京,林砚正风风火火的忙着搬家。贾母很是不舍,留了几次,都被林砚拒了。理由也很简单,没有一家子都住在亲戚家的道理,再者林如海上京是要等陛下传召的,自是要去自己家才行。 这话叫贾母无从反驳,只能拉着林砚的手一个劲儿感叹:“罢了,罢了!” 贾元春挽着贾母劝慰,“老太太该高兴才是。您同姑妈也有十来年不曾相见了,这次姑妈回来自是要长长久久呆在京里的。咱们家到林府也不远,往后自是常来常往。便是不住在一处又有什么!” 贾母听了这话,难得的去了自赖大家出事便一直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口中直道:“好好好!” 贾元春转而同林砚打招呼,唤了身边的丫头递了东西过来。 “这是玫瑰露。听表弟身边的红曲姑娘说,表妹喜欢吃这个。我又寻了些来,表弟可带回去给表妹。” 贾母打着哈哈,“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又不是什么难得的精贵玩意儿,玉儿若是喜欢,只管来拿。” 林砚笑着应了,瞧着那丫头眼生,问了句,“这丫头倒是没见过,新提上来的吗?我记得先前跟在大表姐身边伺候的似乎是叫抱琴?” “自上次太太生辰,抱琴陪我去了梅花庵七天,许是在山里贪凉受了寒,回来便病了。” 若这么算,那也有一个多月了。林砚微微皱起眉。 贾母叹道:“她这总不见好的,老呆在你院子里也不是个事。我早说要抬了她出去,偏你拦着。” 二房大房搬家。贾元春先前住在贾母这,后来另置了小院子,还在东院那边,却是挨着荣庆堂,走几步便到了。 贾元春向贾母求情,“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抱琴自小服侍我,她早已没了父母亲人,挪出去能挪去哪里?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舍弃她。” 林砚本不过随口一问,却不料引出这么桩事,神色动了动,嘴角勾笑,“大表姐心善,既然如此,不知可找了大夫不曾?” “哪会没找,药已吃了不知多少,总没用。” “怎地不来同我说。我身边的白芷医术还行,这是府里都知道的。表姐何须同我客气?” 贾元春面色微微一僵,转而消失不见,“瞧表弟说的。你那白芷可是个有来历的,哪里敢随便用。再说,她这些日子隔三差五要去给凤哥儿诊脉,为她调养身子,已是够忙了。抱琴不过一个丫头,哪能再去麻烦她。” 暗卫的身份并不光彩,可在贾府,白芷却有着皇上的标签,不是寻常人能动的,更何况抱琴区区一个下人。贾元春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可林砚却有了别的想法。 “这有什么。我同白芷说,她会应的。” 贾元春嘴角及不可察的抽了一下,“多谢表弟,昨儿刚换了个大夫,才开了药,且等几日,倘或这次还没见好,到时候怕真要请表弟帮这个忙了。” 正巧,外头红曲跑来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贾元春微微松了口气。 林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笑着,同贾母告辞,出了门神色就沉了下来。 回到林府的第三日,便又有消息传来,林如海明日到京。 林砚向国子监请了假,一大早便安排了马车在码头等着。 端阳已过,五月的天气渐渐转入夏日的炎热。林砚在马车上坐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便有些受不住了。好在秋鸣机灵,一两银子换了别人占着的茶棚风口处的位子。又不知打哪儿寻了冰来。 “晓得大爷最是怕热,可这是在外头,奴才也只能弄到这样了。大爷且将就将就。” “能如此已经很好了。这冰块哪里来的,可还有吗?” 总不会是从林府搬过来的,那得多麻烦。而且搬过来早化了。 秋鸣眨眼,“对面酒楼的老板是个人精,认出了咱们家马车上的标志,晓得是大爷你,特意给奴才送来的。奴才想着不要白不要,就……” 说到一半,但见林砚眉宇微皱,忙转了口,“要不,奴才还回去?” 林砚笑着摇头,他如今这身份,在京里风光的很,多的是人来巴结。倒不必太计较,他两辈子都生的金贵,又怕冷又怕热,要没了冰块,他可受不住。 “罢了!留着吧!” 秋鸣欢欢喜喜应了。林砚手肘撑着下巴,看着过往船只进港出港,等啊等,就是没见林家的。待得他脑袋一点一点就要睡过去的时候,秋鸣一声欢呼:“大爷,大爷,是老爷!老爷和太太到了!” 那声音大的林砚被惊得睡意全无,起身望过去,果然便见贾敏牵着黛玉下船,后头乳母抱着礞哥儿跟着。 林砚喜上眉梢,抬脚就要冲过去,转眼瞧见最前头的林如海又退了一步,可到底还是欢喜多一些,屁颠屁颠跑上前。 “父亲,母亲!” 叫得时候还不自觉地朝贾敏靠拢了几分,眼珠子乱转偷瞄了林如海好几眼。林如海满面笑容,瞧不出半分要秋后算账的意思。林砚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黛玉的头,在自己腰间比了比,“诶,长高了!” 黛玉笑得十分高兴,“那是自然,哥哥也不想想,你我都七八个月不见了!” 算一算,他八月同司徒岭回南,九月底启程。如今已五月,确实这么久了。 礞哥儿在旁边咿咿呀呀地叫着,伸着手不断朝贾敏扑,想要要抱抱。林砚欣喜,伸手就接了过来,才一落手,礞哥儿嘴巴就扁了下去,下一秒,哇得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林砚吓得差点没把他摔了。还是乳母反应敏捷,又抱了回去。林砚讨了好大一个没脸,撇了撇嘴,瞧了林如海一眼,蹭到贾敏另一边说:“定是父亲没将我的自画像挂在礞哥儿床边教他,他都不认得我呢!” 林如海笑容瞬间没了。 贾敏噗嗤一笑,“哪里没教他。玉儿日日指着画像告诉他那是大哥呢!礞哥儿还小呢,不大记得人。便是你爹,也记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总忘。” 咦?再有一个月就周岁了,早该认人了啊!这是脸盲? 他弟弟居然是个脸盲? 嗯,咳咳!没事,脸盲算啥,脸盲也挺可爱的。 林砚转头问:“礞哥儿会叫人了吗?” “倒是会叫娘,却还不会叫哥哥!” 林砚耷拉着脑袋,有那么一会儿的失望,下一瞬又抬起头来问:“那会叫爹吗?” 贾敏笑得十分爽朗,“这可还不会。” 林砚突然就高兴起来,“那就好!往后我日日教他叫哥哥,定要让他先学会这个,再许学叫爹!” 这话一出口,林砚脑袋上被挨了一巴掌,回头一看,果见林如海面色都快黑了。 林砚闭了嘴,挪了挪脚,干脆紧挨着贾敏,挽着她不松手。 贾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抿着嘴笑,不说话。一家人上了马车。林砚便同黛玉和贾敏炫耀起自己设计的马车来。 贾敏瞧着左上角放着的冰盆有些讶异,“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地这冰竟是没化!” “怎么能!儿子都在码头等了大半日了。从家里带上车的冰早化没了。这些是码头对面酒馆的老板给的。” 贾敏一听这话皱起了眉,“你打小就怕热,这天气何必来这么早,我记得之前捎信便有说,我们大约午后过半才能到。热着没有?” 听着贾敏的话,林砚心头暖暖的,“我这不是想母亲了,想早点见到您吗?母亲放心,有秋鸣寻了通风的位子,还有冰,怎会热到! 这酒馆老板也是个会做人的。我干脆便让秋鸣去买了些来,让备着,待得母亲来了正好用。只是因想着有妹妹和弟弟,他们受不得太凉。不敢拿多了。” 贾敏见他身上衣服干爽,没见什么汗,倒不再说了。 林砚眨了眨眼,有这么些人,明明你都长大了,却仍旧当你是三四岁的孩子。而在他们身边,你也甘愿撒娇卖乖就做三四岁的孩子,是幸,还是大幸。 “母亲不知道,我在京里可风光了。别说这酒馆老板,不知还有多少人排着队等着巴结我呢!” 前面说的还像样,也是思念父母孺慕之情,可这话却活脱脱一股子纨绔霸王的味儿。贾敏嗔了他一眼,朝林如海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林砚抬眼看过去,便见林如海面色又黑了一层。 他神色一僵,忙将黛玉挪过来,自己坐到贾敏身边去。 嗯,这地方最安全。 黛玉无端被换了个位子也不恼,顺势钻进林如海怀里,却是抬起小脑袋冲着林砚笑得十分玩味。 林砚讪讪摸了摸鼻子,尴尬地挪开眼。 回了府,林砚也秉持着抱紧贾敏大腿的原则,跟进跟出。闹得贾敏很是哭笑不得,却也随了他,没将他撵出去。 好容易几个人收拾好,因黛玉和礞哥儿年小,已有些犯困。贾敏让人带了下去休息。这头便只剩了林砚一个。正当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的时候,戴权来了。 “皇上晓得今日林大人到京,遣了奴才来,让奴才瞧瞧林大人舟车劳顿可还好。倘或还好,便请林大人进宫一趟,倘或不舒服,明日再去也使得。” 这话说的客气,但既然皇上开了口,林如海自是不能不去的。更何况入京等召的官员是越早得召见越可见得圣意。林如海才进府没多久,皇上的旨意便来了,还是让戴权亲自来的,这是恩典。 “劳烦戴公公了!戴公公且等一等,坐下喝杯茶,我进去换身衣服,这就随公公进宫。” 戴权应了,果然茶只喝了一杯,林如海便穿了官府出来。 等他二人一走,林砚整个身心都松了下来。贾敏呵呵直笑,忍不住戳着他太阳穴说:“你既这么怕你父亲,也明知道他心里对你存着气,何苦一路上还这般作死,偏事事要惹他一惹!” 林砚苦着一张脸,“我这不是习惯了吗!我打小都是这样的!” 自来与家人相处的方式,哪里是说改就能改,说注意便能注意的。何况还是在你毫无戒心的最亲近的人面前。 贾敏冷哼,“所以说你打小就该打!” 林砚舔着脸跪了下来,那意思贾敏哪还有不明白的! “这回你可别求我。上京前,我便与你父亲约法三章。第一便是,倘或他要教训你,我不得插手。” 林砚睁大了眼睛,“母亲答应了?” “自然答应了!” 林砚急了,“母亲就忍心看我挨打吗?您当真舍得?” 贾敏看着他,“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到底在京里都做了些什么?怎地一收到京里同你有关的消息,三回有两回,你爹总要气得跳脚,直喊要让人把你抓回来?” 林砚僵住了,他在京里做的…… 额……有些不能说。能说的……逃学?写话本?《窦娥冤》也就算了,《柳毅传书》怎么办?最厉害的是《西厢记》!贾敏要是知道,那还得了! 林砚身子抖了抖,低着头,不说话了。这让他怎么说? 贾敏一瞧这模样,心里已了然几分,林如海又不是有病,总不会无端要罚孩子,果然,是自己作的! 见贾敏如此,林砚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最大的护身符都不帮他了,他要怎么办?林砚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同贾敏说话,到得晚膳时分,礞哥儿和黛玉也醒了。 林槐回府来报,“皇上留了老爷用膳叙话,不回来吃了。” 林砚面上一喜,忙招呼下人摆饭。同贾敏和黛玉一起吃了,又逗了会儿礞哥儿,瞧着天色不早,算着时间,林如海也该回了。果断站起来。 “母亲,儿子今儿起得早,有些累了。母亲做了这么久的船,好容易脚踏实地不晃悠了。还请早些歇息,养养神。儿子就不陪您了!” 说完,不待贾敏回话,风一般跑了。看得贾敏简直傻了眼。 果然,林砚离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林如海回来了。贾敏这才反应过来林砚刚才的举动是怎么回事,摇头失笑。见林如海面有倦色,忙遣了人出去,亲自动手给他解了衣裳。 “陛下留了你用膳,想来这一关是过了。” 林如海点头,“瑞芳是随着押解甄家的人一起回京的。必是早已将那夜的事情告诉了陛下。那等场面,瑞芳亲见,只需如实相告,陛下自已有了先见。 今日入宫,他又遣了太医来给我诊治。虽是施恩,却也算是变相地让他瞧见我的伤。如此,他再不会有疑心。” 贾敏松了口气,然而替林如海解扣子的手却在发抖。那一夜的惊险,她历历在目,想起来便觉后怕。 林如海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怨我,是我没有提前同你说清楚。叫你担惊受怕。” 贾敏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却是摇着头,“我明白。你并非不信我。只是君不密则是臣,臣不密则失身。你想借此事除的不是别人,是皇上的眼线。这等事情,如何能轻易说出来。瑞芳精明得很,又是跟在我身边的。” 林如海叹气,心底很是愧疚,言道:“瑞芳死了!回京不到七日便死了。” 瑞芳伤势严重,费了那么多药材和心力保住她的命,为的便是让她亲口将那夜的惊险告诉皇上。以她的情况,本就活不长,这是意料中的事。 可便是如此,贾敏终究是女人,瑞芳也算是照料了她好一阵子,她有些伤怀。 要真说起来,那两个暗卫都是无辜的。且在他们家虽为眼线,也确实保护了他们。他们此举当真有些忘恩负义,不太厚道。可是他们却不能不做。 暗卫是永远不会背叛,不可能收买的。所以,只能死。 “你若是心里不好过,不如去寺里庙里拜一拜,或是给他们立个长生牌,请师傅们多念念经,烧点纸钱。” 这也不过是解自己的愧疚。贾敏明知如此,却还是应了。 林如海倒是问起林砚来,“那臭小子呢?” 贾敏虽口中说不帮,却到底还是没拆林砚的台,只说:“累了,回屋睡了。” 林如海冷笑,这才什么时辰?林砚素来睡得晚,这会儿就睡了,让他怎么信?他张着嘴刚想说话,却听贾敏又道:“老爷才回府,一路风尘,又面见了陛下,也费了不少精力。早点睡吧。” 林如海双唇动了动,看了眼贾敏,哪里不知她是变相的帮着林砚?不想拂了她的意,笑着应了。心底却想着。 呵,小兔崽子,躲得过初一,你当你能躲得过十五吗! 握拳,明儿老子养足了精神再同你算账! 到时候打起来也有力气些! 62.家法伺候 临河院。 林砚听闻林如海睡了, 自床上翻下来, 手忙脚乱指使着小丫头, “快快快, 这里,这里, 这里也要一盆!把窗户也给我打开!” 秋鸣急红了眼。 “大爷, 你身子弱,用不得这么多冰。还把窗户开了,这天气白日虽热得紧, 晚上却是有风的。你房里还好些冰, 吹进来, 你再受了寒可怎么办!” 林砚置若罔闻,秋鸣咬牙把小丫头都赶了出去,抱着一个冰盆不撒手, 死活不给。 “大爷,老爷和太太叫奴才伺候你。奴才不能让你这么胡闹, 把自己给弄病了!” 真是没眼色的奴才!丫丫的!当他不知道这样会病啊!要的就是生病啊!病了林如海就只剩下心疼了,再不会朝他动一根手指头。他病里再撒撒娇,折腾折腾林如海。保管病好了,林如海再记不起这遭。 林砚瞪眼!瞪眼!再瞪眼!秋鸣梗着脖子, 居然难得硬气起来, 就是不退让。林砚咬牙, 瞧了眼屋子里的冰, 觉得就这些应该也差不多了, 不靠秋鸣怀里这盆,索性直接将秋鸣给推了出去,关门,上床,睡觉! 可惜,林砚到底失算了。第二天起床,屋子里的冰早化了。而他却没病成,整个人不见半点病态,反而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秋鸣松了口气,林砚十分郁闷。 不是说他打娘胎里就几度生死,差点来不到这世上吗?不是说去年才因着甄家大病了一场,鬼门关闯了一遭,伤了底子吗? 都这样了,受了这么冷的凉气一整夜,居然没病? 所以,这是想起了前世的记忆,难道连身体都好了几倍吗? 这不科学!这不科学!这不科学! 林砚恹恹地刷牙,洗脸,梳头,瞧了瞧屋子里的更漏。倏忽起身,卷起书本往外冲,随□□待红曲:“学堂早课时间要到了,我快迟到了。你帮我去同父亲母亲说一声,我就不去请安了!” 晨昏定省,是子女每日必做的。可林家重规矩,却不重这些繁文缛节,觉得子女孝心不必在这上头体现。因而从小到大,林砚缺了没去的,也不是一次两次。红曲早已习以为常,没察觉不对,直接应了。 林砚却在离府门口只差五步远的时候,被林如海逮了个正着。 “站住!上哪儿去!” 林砚浑身一抖,硬着头皮转身,皮笑肉不笑,“去国子监!爹,我还得上学呢!” 呵,还知道要上学呢!林如海冷笑,“不必了!我已遣人去同李大人说了一声,给你请假!” 林砚面色瞬间哐一下垮了,“爹!” “收拾收拾,先去陪你娘吃饭,随后去荣国府。” “啊?”林砚一愣,不是去祠堂?也不是去书房? 林如海看着他那表情,差点没被逗笑了,“你娘与你外祖母十多年不见,如今既已回京,自是该去拜见。用过早饭,我们一家人都去。” 一家人都去,是礼,也是林如海要给贾敏做脸。毕竟贾家此前的丑事闹得那样大,多少会有人说到贾敏身上来。 林砚欣喜起来,去贾府好啊!不论他对贾府什么观感,他娘是放不下的啊!这一去,和贾母两个抱头痛哭,叙述别情,怎么也得住个几天吧!他也可以死乞白赖地住下来! 嗯,对,就这样!反正他虽然搬了,却还留了好些东西在。那院子贾母也一直给他留着呢! 林砚将手里的书往秋鸣怀里一塞,跳着往后院去了。 林如海一声嗤鼻,小样儿,那小心思他都不用猜,直接都写脸上了!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能不了解吗! 握拳。哎,手更痒了! ********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了顿早饭,便去了贾府。 果如林砚所料,贾敏与贾母连一个喊娘,一个喊心肝儿的这一步都省了,直接抱头痛哭。 这种心情,林砚是无比理解的,就好比他在京里也很挂念林如海贾敏一样。然他到底是男子,理解是一回事。可这架势,脑仁疼啊! 想来林如海也这么觉得,同贾母见了礼,直接拎着林砚去了外院。 贾赦贾政都前来作陪,便是贾琏也请了假在家。好大的阵仗。难得的是贾赦贾政居然和和气气,笑脸迎人。林砚看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给惊掉了。 须知自打王氏之事以后,贾赦是真以为沈蘅是王氏害死的,又夺回了荣禧堂,气焰高涨,时不时总要刺一刺贾政。贾政说不过,只能躲。今日这局面委实诡异。 贾琏扯了扯林砚,附耳道:“一个你,一个姑父,你们家现在风头正盛,晓得你们要来,府里人人都准备着。老爷就是再混账,也懂得厉害。何况老爷也爱面子,在家里闹是一回事,闹到妹夫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吧,明白了,这是讨好他们呢! 林砚转头见林如海同贾赦贾政吃酒,觥筹交错,一派和谐。便拽了贾琏离了席,眼珠儿转了个圈问道:“前几日我走的时候听闻大表姐身边的抱琴病了?” “如今可就不只是病了。” “啊?” “你离开的第二日抱琴就不行了。老太太恐她死在府里不吉利,让人抬了出去。这刚抬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没了。” 林砚一震,眸光闪动。这么巧偏偏就在他提出叫白芷看看的第二天。看来,不是他多想。 贾元春连王氏都能算计,又怎会留下抱琴?那可是能要她命的“人证”! 如今王氏死了,抱琴也没了,再无人能证明贾元春与王熙凤被害之事有关。 也亏得贾元春等得起。若是在王氏刚死的时候弄死抱琴,时间太过凑巧,难免惹人疑心。可如今已过了半年之久,事情也都淡了,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何况,贾元春已有了“至孝”之名,让抱琴病上一个多月,细心照料。一半是让她的死变得顺理成章。另一半也可显示自己宽厚仁善。更甚至,也是将抱琴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避免了她与外人接触,将事情爆出去的可能。 这手段,同王氏比起来,那可真是高明多了。林砚摇头感叹,瞄了席上的林如海一眼,小心思转动,和贾琏说了一声,拔腿往荣庆堂去。 里头,贾母正在劝贾敏多住几日。 “女儿倒是想,只如今府里还需整顿。老爷虽已面了圣,任命却没下来。自不好在亲戚家住的。况且我们离京十来年,京中也有些故交,总要来拜会。我若不在怎么行!” 林砚心下一急,忙掀了帘子进去。 “母亲怕是舍不得父亲吧?” 贾敏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林砚笑嘻嘻蹭过去,“父亲都多大人了,母亲有什么不放心的!叫他自己回去,我们陪母亲住几日。就我之前住的那院子,都是收拾妥当的。也不必老太太再费神叫人安排。” 贾母连道:“好好好!” 贾敏听着前半头也就罢了,到得后半头哪里还不知他打得什么算盘,竟是气笑了。 紧跟着林如海进来,林砚心头一凉,只叹恐要失算。结果却听林如海笑着同贾敏说:“砚儿说得对。我这么大一个人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与岳母好些年不见,该多住几日陪岳母说说话。” 贾敏依旧有些犹疑。林如海瞄了林砚一眼,“你自带了玉儿礞哥儿住着,我带砚儿回去。” 林砚猛地一抖,拽紧了贾敏不松手,“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陪着母亲!” 林如海看着他,似笑非笑,“国子监不用去了?今儿一早不还说要上学吗?你来京也这么长时间了,我总得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 学了些什么…… 说的轻巧,然这话外之音却是让林砚打了个哆嗦。林如海却是已向贾母告辞,直接将林砚拎了出去。回到林府,林如海一声冷哼,跟在身后的林砚再次很没出息的,腿肚子又软了,“爹!” 林如海看都没看他,走了。林砚只觉得头皮发麻,咬咬牙,一跺脚去了祠堂。 等林如海换了衣服过来,便瞧见林砚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双手托着那把供奉的家法戒尺,举过头顶。 这情形可真是奇了。 “怎么,来京这么久,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自请责罚了?” 当他想啊!这不是没办法了,想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主动点或许还有条活路吗! 林砚抿着嘴,硬着头皮说:“爹,我知道错了!” 林如海倒是来了兴致,看着他,也不接那戒尺,就让他这么举着,淡淡道:“那你倒是说说,都错哪儿了?” 错哪儿了?让他一条一条的数吗? 数少了,是不是罪加一等?可要是数多了,有些是林如海压根不知道的,他岂不是不打自招? 林砚哭丧着脸,就知道他爹是老狐狸,可是要不要对自己儿子也这么狐狸啊! “说!” 林如海一声吼,林砚浑身抖三抖,却不知道打哪儿说起。 林如海也不耐烦等了,直接夺了家法“啪”就是一下,“谁给你的胆子,祠堂也敢动!” 林砚倒吸了一口凉气,哀怨而又委屈地喊起来,“爹,这个你罚过了!我都跪了三个时辰呢!” 有这样的吗!一件事罚两次!居然还翻旧账,翻旧账! 林砚不说还好,一说,林如海更气了,“你那是罚吗?祠堂是什么地方,又是烤鸡又是美酒,我让你罚跪,是让你来享受的吗?先祖面前吃吃喝喝,还弄得祠堂又是鸡骨头又是洒了酒!你把祠堂当什么!把祖宗放哪儿!” 啪! 这一下疼得差点没让林砚直接跳起来,紧闭着嘴不说话了。麻蛋!司徒岳!害死人了!话说那天记得明明把祠堂收拾了才出去的,怎么还被人瞧见了!丫丫的,一定是林槐! 以这个时代对祖宗祠堂的看重,尤其林如海在贾府吃了酒,都得先回房换了衣服去了酒气才敢来祠堂,怕熏了祖宗,对祖宗不敬。他在祠堂又吃又喝,简直是大罪!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写得不错!”林如海咬牙,啪又一板子打下去,“我让你去国子监读书,你就学了这些?你的学识,你的才情,全都用在这上头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多情种子!” 林砚悔得肠子都青了,麻蛋!早知道不弄这玩意儿了!管他司徒岭司徒岳是不是要打击锦和茶楼!管他司徒坤是不是需要先试探民心呢!合着自己帮了他,他居然在后头捅刀子! 《柳毅传书》《汉宫秋》送去江南一份也就罢了。居然连近期的《西厢记》也有! 皇帝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林砚疼得脑门上已经出了汗,总算理会到这家法的厉害。他转头看着林如海,委屈巴巴而又小心翼翼地说:“爹,你悠着点。这家法可不是扬州府上的竹板子,你要是把我打坏……” 话没说完,啪又是一下。林砚浑身一颤,哭丧着脸闭了嘴。 “我心里有数!” 林砚忍着疼,暗地里翻白眼,有个屁数!哪回不是就前几下还算好,打到后头起劲了,保准没个轻重!他要不提醒一下,就照着这宛如寒铁一般的戒尺,以林如海现在的脾气,恐怕自己屁股就不只是开花这么简单了。 “昨晚都做什么了?” 林砚懵逼脸,昨……昨晚? 他的思路逐渐回归,昨晚……天哪!林砚猛地一个大战栗! “拉着白芷问有没有让人生病的药,还让下人放了那么多冰在屋子里!你想做什么!” 啪!这一下几乎用尽了林如海浑身的力气,一板子下去。林砚跪立不稳,直接趴下了,痛感席卷全身,肌肉绷紧,夏衫上全是汗。 他现在总算知道林如海这快要冲天的怒气打哪儿来得了!若不然,以林如海的性子,便是再生气已经罚过了的事,翻旧账也总不会再这般下狠手。 他敢肯定。这一下如果用的还是扬州那竹板做得尺子,这会儿一定断了!他痛的几乎要晕过去! 林砚咬牙,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让你作!让你作!找死! 林如海握着戒尺的手轻轻颤抖。他本只想教训教训,没真想打。可一大早听闻林砚院子里的事,叫他如何不气? 这个儿子出生便艰难,此后十几年,身子虽算不上病弱,却也强壮不到哪里去。尤其经历去岁那一场大劫,即使病愈却也伤了底子。大夫曾说,好是能好的,只是怕要养个三五年。若非如此,他何苦送林砚上京呢? 结果林砚好大的本事,将他铺的平安路都毁了不算。还处处钻营,处处蹦跶。为皇家做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不费心神?这还怎么养? 这也罢了。偏他还非要把自己弄病!这要当真病起来,岂是人能够控制的?若是来势汹汹,有个好歹怎么办? 林如海一阵阵后怕,看着林砚趴在地上,疼得脸都白了的模样,心难免又软了下来。不料此时好容易从快要痛死过去的感知里缓过气来,咬牙切齿嘀咕:“秋鸣这个大嘴巴,耳报神!回头我就剐了他!” 林如海气得浑身发抖,“起来!跪好了!” 林砚身子一颤,爬起来,却是疼得压根跪不住,只得用手撑着,很没形象地开始嚷嚷:“爹,我错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 林砚忙改了口,“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啪!又是清脆的一板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经学过吗?你就是这么孝顺我和你母亲的?你怎么不想想,你若真病了,有个好歹,让我怎么办,让你母亲怎么办!不是想病吗?我打得你病!” 林如海的戒尺又抬了起来。林砚咬牙,转身抱住林如海的腰,“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想那么多。你信里就说,让我好好反省,回京同我算账。一回来还对我笑得阴阳怪气的,我害怕。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我就是想着,病了,你就能心疼心疼我。你和母亲妹妹弟弟一家子都在扬州,偏我在京里,孤零零的一个。遇上什么事,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便是大过年的,也是一个人。都没人陪我守岁。我想你,想娘,也想妹妹,想礞哥儿。可你不说安慰安慰我,大年夜还叫我跪祠堂。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后来你遇刺,也没和我说是怎么回事。我即便猜到几分,却还是担心,整夜睡不着觉。想着你好不好。便是接了信也不安心。可你回来到现在,没同我说一句好话,就想着教训我!” 林砚本大半是在做戏,故意勾起林如海的怜惜与不忍。可越说越入情,真心觉得委屈起来,孩子气般开始耍赖,赌气。 林如海这下是真打不下去了。不但打不下去,还被他说的这心彷如钝刀子割肉一般阵阵发疼! 林砚在这波云诡谲的京里,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这当中的不容易,他怎会不知道。 林如海心头一滞,突然身子一晃,捂着胸口皱起眉来。 林砚吓了一跳,“爹!爹!你怎么了?” 林松瞧见这架势,自外头闯进来,扶住林如海,跺脚道:“大爷,虽说老爷的伤势没报的那么重,可这伤却是真的。如今还没大好呢!你也为老爷想一想,别惹老爷生气!老爷这会子可不定受得住受不住!” 林砚大惊,面色瞬间白了下来,也顾不上屁股钻心地疼了,手忙脚乱同林松两个将林如海扶回房。 林松叫唤着让下人赶紧熬了药来给林如海喝了,林如海缓了过来,问道:“大爷呢?” “屋外跪着呢!大爷不肯呆在祠堂,说要看着老爷才放心。可又怕进屋碍你的眼,叫你更生气,便只在外头跪着。” 林如海一愣,神色渐渐回暖。 林松适时道:“奴才瞧着,大爷是当真知道错了。您也莫同大爷一个孩子生气。大爷如今也只有在您和太太面前,才能卸下心防做回孩子。奴才听秋鸣说,老爷遇刺那阵子,大爷是当真夜夜未眠。大爷是担心老爷的。” 林如海摇头,他哪会当真和林砚生气! “叫他进来吧!外面日头毒,他最受不得这个!” 林松欣喜应了,顺带将屋子里伺候的人也一同遣了出去,给父子二人留足了空间。 林砚进来时,林如海面色已经红润了不少,看不见方才的病态。可林砚依旧不敢造次,挨着林如海的床边跪下来,“爹!” 那模样,可真是难得的乖顺。林如海叹气,“不碍事。伤得不太重,只是好得慢些。总得让皇上亲眼瞧见爹这副模样,爹的计划才算圆满。你该明白。” 听别人说,永远都不如亲见来得震撼。尤其是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还是如此,可见当时有多重。道理林砚都懂。可心里更不安了。 “会不会留下后患?” 林如海摇头,“本来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一路上京有些累,才会如此。我想着恐进京便要面圣,在船上就不曾用药。这般去见陛下倒也正好。太医说了,好生再养一两个月,不打紧。只你往后少气我一些,比什么都强!” 林砚听他这么说,大是舒了口气,可听到最后一句,又有些不服,埋怨道:“父亲刚才还骂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着这个狠揍了我一顿。可你自己呢?你也不过是仗着祖父祖母都不在了! 我不过是想病一病,还没成。你这是把自己往剑口上送,一个不小心,性命都没了!果然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说我若是病出个好歹叫你和母亲怎么办,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倘或有个好歹,叫我们怎么办!” 林如海这才消下去的气又被他给提了上来,扬手一巴掌就要拍过去。 林砚这回倒是反常,不躲不缩,反而梗着脖子把脸往前送,瞪着林如海毫不示弱。 林如海这手举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落下去,林砚面上的强硬也跟着卸了下来,一头栽进林如海怀里,搂住他的腰。 林如海愣了半晌,笑骂:“起开,多大人了,成什么样子!” “我不!” 夏日的天气炎热,穿的衣服也薄。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林如海竟觉得自己肚子上的夏衫湿润,这才反应过来,林砚哭了。怪不得,把头埋下去,死活不肯抬。 这个儿子,有时候没脸没皮,有时候偏又要面子的很! 林如海哪里不知林砚这是在害怕,害怕失去他,害怕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林砚从小不爱哭,就是被他打的狠了,举凡也不肯落泪的。后来长大了,便更不肯了。觉得那样有失他男子汉的尊严。 可自打去岁大病了一场后。林如海便发现,林砚好似越发感性了,尤其更黏他了。在那之前,总想着自立,与他相处总标榜自己长大了。自那之后,虽嘴上还说着长大了,可却更像个孩子了。 林砚趴在林如海怀里。他花了两辈子才终于得了这么一个够得上父亲这个词的人,又待他这么好。他不知道下辈子自己还有没有这等幸运,自然是只能抓紧眼下。 林如海这一招如此凶险,叫他怎么不怕!他不敢想,如果林如海这次当真就这么去了,他要怎么办! 想到此,林砚抱得更紧了,林如海微微皱眉,心底十分愧疚,倒也没拆他的台,把他哭了的事情说出来。就此由了他,可见他赖了许久还不肯起来,忍不下去了,伸手把他的脖子拎起来,“有完没完!滚!滚!给我滚!我还想好好休息休息呢!” “我不滚!你休息,我就在这守着你!” 林如海哭笑不得,瞄了眼他的屁股,“不疼了?” 林砚一愣,之前一直被林如海的伤提着心,他压根没心思在意其他任何事。这会儿被林如海一提醒,好似突然浑身痛觉感知全部回来了,当真是叫他咬着牙一阵阵的冷汗往外冒。 疼!怎么会不疼! 林砚下意识反手去摸,却连碰都碰不得。钻心一般。整个身子都抖起来。 林如海缓了神色,柔声道:“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林松,还有林槐呢!” 林砚对比了一下自己和林如海的情况,得,林如海看起来比他好太多。他还是不逞这个强了。爬起来,半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好容易挪到门口,没好气地唤了秋鸣过来扶着,十分艰难的走了! 林如海直叹气,召了林松进来,“上回陛下遣去江南给我瞧伤的刘太医备下的伤药还有一些,那药不错,你拿了去给大爷。看着他上了再回来。他若不肯,压着他上!” “老爷多虑了,大爷身边还有个白芷呢!只看当初呆在咱们府上的那两个暗卫便知白芷的医术必然也不差。” 林如海冷哼,“就他那死要面子的性子,你觉得他能叫白芷给他看伤上药?怕是秋鸣和红曲都是不肯的。” 丢人丢到皇上面前去?林砚死也不会这么干! 林松一愣,回过神来,呵呵笑着,“奴才知道了!” 63.茶楼激辩 次日。林砚醒来, 床边空荡荡的。这还是他挨打后头一回林如海没在身边守着, 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怔愣了好一会儿, 才慢悠悠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秋鸣自小跟着他,瞧见他那副神情便猜到两分, 言道:“昨儿半夜老爷来瞧了大爷一回。因大爷疼得厉害, 睡不着,叫白芷开了止痛安神的药喝了才睡过去,是以不晓得。老爷本是要守着的。林松不敢, 好劝歹劝把老爷劝了回去。” 自己都犯病了, 还来看他? 林砚皱眉看过去, 只听秋鸣又道:“老爷说大爷从小到大每回挨打后,都要使使性子,晚上闹腾一阵。以往都是他照料, 怕这回他不在,你难受起来找不着人。老爷是心疼大爷, 多虑了。咱们一屋子的下人在呢,怎会找不着人。” 这找不着人和林如海说得找不着人可不是一回事。林如海是怕自己想找他。 林砚心头暖和,却又十分内疚,面上还臊得慌, 一阵阵发热。扭过脸避开秋鸣的视线, 很有些不自在地问:“父亲的伤如何了?” “白芷去瞧过了。听说皇上有吩咐, 叫白芷好生照料。今儿一早白芷就去号了脉, 说不打紧, 将养将养不碍事,不必紧张。只是往后恐要注意些。不可太过劳累。” 说完,瞄了林砚一眼,又加了一句,“也不可狠气着。” 林砚脑子一懵!这一句不是白芷的原话吧!那是什么眼神!什么眼神! 林砚瞪过去,“我屋子里用冰的事,是你告诉父亲的?” 秋鸣猛地退了一步,缩了缩脖子。 啧,这就不用问了!林砚抓起枕头就砸过去,秋鸣接了抱在怀里,贱兮兮笑着:“奴才这不是担心大爷,怕大爷再来一回吗,奴才又拦不住,就只能……只能……” “滚!滚!滚!” 秋鸣松了口气,赔笑说:“诶,奴才这就滚,要不奴才叫红曲进来伺候大爷?” 林砚一听忙叫住他,他这伤叫女的来?那还是秋鸣吧!林砚咬牙很不情愿地招手,“还不快扶我起来!” 秋鸣一边照做,一边问:“大爷还伤着呢,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父亲。” 他有点担心林如海。 秋鸣直摇头,“老爷不在家。一大早便去沈家了,还特别交待了,让大爷好好歇着。” 沈家是师长,还是至交,是该去拜会。林砚听闻这话,又趴了回去。 秋鸣让下人将早饭安置在床边,伺候林砚吃,还不忘打趣,“大爷,你说老爷是不是去定你和沈家姑娘的婚事啊?” 林砚一眼瞪了过去,这都哪跟哪。 不过,下午,林如海回来的时候倒真说起这档子事。 “我想着年后就定下来。沈家也是这个意思。” 林砚有点懵,“啊?” “你不愿意?” 林砚脖子一缩,“也不是不愿意,就是觉得太突然了点。是不是早了些?” 他和沈沅相处还行,对于这样一个通透还内有傲骨的女子,他是真心相待,但若说产生了怎样怎样的爱情,额,他暂时是没这种感觉。不过,他本也没觉得能在这个时代真的自由恋爱。以目前二人的情况,倒也不错。感情也是需要慢慢相处出来的。 林如海瞅了他一眼,“不早了。过了年你就十五了。再说这定下来总还得再过一两年才会成亲。” 林砚点头应了,瞄了林如海一眼,眼珠儿转啊转,“爹,我这都要定亲了,你以后能不打我了吗?” 林如海皱眉,林砚忙道:“还是打的屁股,你这样让我多没面子!” “呵,那你想让我打哪儿?” 林砚无语了,这不是打哪儿的问题好吗?他恹恹地,“爹!” 又撒起娇来了。林如海轻笑。 林砚瞧着他心情不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爹,你今天去沈府,我没跟着去,老太爷和沈伯父一定问了吧?” 林如海一听便知道他的意思,“你放心,我没说你是挨打了不能来。” 林砚却不见喜色,委屈道:“你要说我病了不能来也是一样,老太爷和伯父都猜得到。” “我说你身上有皇上交待办的差事。” 咦?林砚眨眨眼,这个理由不错。不会让沈家起疑。嗯,皇帝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果然,他爹还是向着他的,不会让他在岳家,尤其在未来媳妇跟前丢面! “我听你身边的人说,你今儿中午没怎么吃?” 林砚耷拉着脑袋,“一个人吃没意思。而且天气这么热,我身上还有伤,没胃口,他们做的东西我也不爱吃。” 就这脾气!林如海无奈,“那你想吃什么呀?” 林砚还真想了想,“我想吃热锅子!” “这天气吃什么热锅子,你不是最怕热吗?也不嫌上火!” 林砚耍赖,“我就想吃热锅子!” 林如海心底直叹气,拿这个儿子还真是没办法啊!于是,只能吩咐人做,特别叮嘱,“做清淡点,不许弄辣的!” “热锅子不吃辣的有什么意思……” 话没说完,就糟林如海狠瞪了一眼,“你身上还有伤呢,能吃辣吗?” 林砚怏怏地,“那就鸳鸯锅!父亲一定还没尝过,我自个儿新弄的。味道还不错!正巧今儿让父亲见识见识!” 不等林如海反对,林砚直接吩咐了秋鸣,秋鸣笑着说:“知道了!还有拿牛肉冰冻了切成薄薄的片和片下来的毛肚,是不是?” 赞!还是秋鸣懂他。美食最爱是火锅,火锅最爱是肥牛! 林砚口水都差点掉下来了。林如海看得阵阵发笑,等鸳鸯锅上来,才晓得是什么玩意儿。瞧见那依旧红油滚滚的一边皱眉。 林砚忙唰了块肥牛塞过去,堵住林如海的嘴。 “爹尝尝!今儿是你在,又有言在先,他们不敢弄太辣,已经少放许多辣椒了。瞧着是红的,却不辣。” 鸳鸯锅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好嘛! 林如海吃着确实不算辣,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唠叨,点头道:“这样薄薄的一片唰着确实比往常煮的牛肉好吃。” 林砚得意起来,“是吧!如今是我有伤,爹也有伤,只能如此。等以后到了冬天,弄那种辣辣的,唰起来才更过瘾,吃下去,浑身都热乎起来。” 林如海摇头,“你这口味也不知道随了谁!” 也是。林家为姑苏人世,又久居江南,那边的菜色不以辛辣为主,饮食更偏清淡。林家人也都习惯了。偏只有林砚从小素来口味重。也唯有林如海能稍稍跟得上他一点。 林砚眨了眨眼,“母亲是不吃辣的,那必然是随了您!” 林如海失笑。但见林砚又说:“父亲,你说儿子去盘个铺子开个店怎么样?专弄这个锅子。这调料都是儿子自己弄的,可不比外头的好吃许多? 除了鸳鸯锅,还有三鲜锅,四格锅。喜辣不喜辣的都能照顾周全。儿子再设个开放区,葱蒜蘸料等可以自取,还有免费水果和凉菜不限量供应。” 林砚越说越来劲,还不忘给自己点了个赞!林如海哭笑不得,“你有那闲工夫去管吗?” “我就是个动嘴把式的,自有别人去操心管理,能费多少工夫。” 林如海一顿,“宁亲王?” 突然提司徒岳干嘛?林砚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店子若是真要做,也是我自己做,用不着他。咱们家庄子铺子里又不是找不出可用的人了。倒是可叫他帮帮忙,我帮了他那么多,总得给他找点事让他还回来!” 林如海皱眉,林砚忙道:“父亲放心,我晓得轻重,会把握分寸。” 林如海了解林砚的性子和能力,见他这般说,倒也不再问了。林砚又笑说:“儿子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红楼火锅。要真做起来了,往后可以给妹妹当嫁妆!” 林如海嗤鼻,“你自己弄着玩玩就算了,玉儿才不稀罕你这嫁妆!” 林砚不服气,“只需我给的,哪怕是根草,妹妹也会接着。父亲等着看吧!说不定我还能把这店子开到全国各地去,叫妹妹每天都能坐着数钱!才不会不稀罕!倒是父亲给的,妹妹不稀罕的多了去了!” 惹!那嘚瑟的模样,林如海手抖啊抖,觉得又痒了!怎么就这么有本事,每回都能闹得他想打人呢? 林如海动了动,想到昨夜林松回来时说的话。 “大爷的伤有些重,虽未曾见血,可青青紫紫的,肿了有两指高,碰不得,脱裤子穿裤子都很是艰难。奴才死命压着给上药的时候一直在抖,不过瞧着精神还好。” 他才打了几板子,居然就这样了! 林如海忽然想起那把不寻常的家法戒尺,恍惚回想起来,自己幼年挨打的时候似乎一板子手心就肿了,用布包了好些天才见好。转头瞧见林砚唰东西都是跪一会儿,累了又在床上趴一会儿,就是不坐的姿势,神色又柔了下来。 罢了罢了。且让他过过嘴瘾就是。反正玉儿是他的女儿,往后给她准备嫁妆的,还不定是谁呢!林砚就是想给嫁妆,还得他点头,否则他就能从嫁妆单子上划出去!呵呵! 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手里的金银珠宝庄子铺子可比林砚多多了! 这么想着,林如海心情好起来。父子俩热热闹闹得将厨房备的各色荤素食物吃了个干净,两人都出了身汗,黏糊糊的。 林如海还好,回头洗个澡完了。林砚就遭罪了,屁股有伤,不能下水,只能叫下人打了水擦一擦。可偏他又好面子,不肯叫人伺候着来。只能自己动手。脱裤子穿裤子都费了半天劲。 哎,自己作得死能怎么办?忍着呗! 第二日,林砚便是嘴再馋,也不敢再嚷着叫热锅子吃。反倒是林如海似是吃出了味,又让厨房弄了一回。还故意搬到林砚跟前来显摆。看着林砚那副纠结郁闷,咬牙切齿的模样,哈哈大笑。 索性到底是最擅长殇科的太医做的药,效果很是不错。不过三日,高肿的两指变成了一指。虽说还是疼,却也能走动了。 这日林砚正睡得熟,便被秋鸣吵醒,起床气来了,相当不悦。 “搞什么!不知道扰人清梦是最可耻的行为吗?国子监请着假呢,父亲也早免了我的请安,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 秋鸣苦着脸,“大爷,你是不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还真忘了!秋鸣跳起来,“大爷,今儿五月二十七。前些日子你交待了,一品茶楼在今日设座谈会。” 林砚浑身一抖,瞬间爬了起来。 《汉宫秋》已于前阵子搬上了一品茶楼的说书台,故事接连讲了七日,在林砚和司徒岳的刻意操作下,达到了之前几部话本从来没有的讨论高度。 林砚见形势差不多了,便将舆论往现今大周北戎的格局上引。并且设定今日在一品茶楼开座谈会。邀请有志之士前来畅所欲言。不限定言辞,不限定观点,不限定态度。只要你想来就能来,只要你想说就能说。 座谈会时间:巳时整。 现在:巳时还差一刻。 林砚一个机灵,赶紧下床,换了身衣裳,拖着伤就往茶楼赶。到时,座谈会已经开始。茶楼内坐满了人。国子监好些同窗都来了。林砚眼尖,一下就找到了柳尚元,走过去与他打招呼。 “听说你病了,请了好几日的假不曾出门,我还当今日你不会来了呢!” 怎么能不来,谁不来他都不能不来啊! “坐吧!” 林砚瞄了眼那座位,咬牙摇了摇头,“不了,我站着看得清楚些。” 大厅内,已有人争论起来。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汉元帝以昭君和亲换取两国安稳,乃为明智之举。倘或匈奴起兵,杀入都城,那才是大祸将至。” “难道便只能受此屈辱,送女人以保天下?” “不过一介女子,能为国民牺牲,是她的荣幸。何况她区区宫女,却能受皇帝封赐,嫁的还是单于,有何不可?” 这话直男癌的,林砚听不下去了,气到极致反是笑了起来。笑声突兀,在这等严肃的场合引得人人侧目。 “直男癌”看了林砚一眼,怒道:“你笑什么?” “你说的好笑,我想笑便笑了!” “直男癌”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既觉得我说的好笑,那你有什么见解。” 林砚上前一步,“见解没有。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传言如今北戎王有一女,甚是宠爱,倘或有人能获公主芳心,北戎王愿择他为婿,赏赐金银财宝。若为异国人,愿结两邦之好。 公主喜我大周文化,愿选大周子民。我见这位仁兄一表人才,公主必定喜欢。你可愿牺牲一下自己,嫁过去保我大周太平?” “直男癌”胀红了脸,“胡说八道,北戎哪里来的这么回事!” “没有吗?可我怎么好像前几日才听九皇子叨叨了呢?难道我听错了?” 九皇子一出,“直男癌”一震,林砚他是认得的。以他的身份,能得闻这等消息也是可能的。他如何能应?万一真有此事,他一应,皇上真这么做了呢? 林砚摸了摸鼻子,“兄台方才不还说这是明智之举?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怎么昭君可以,你便不可以?” “男子如何和与女子相提并论!” “哦,原来兄台自认不如女子!昭君一介女子都知晓家国大义,而兄台堂堂男子之尊,却自忖这男子尊严比家国还重要?又或者你觉得别人都可牺牲,就你不能?” “直男癌”气得满脸通红。主和派中另有人问:“那照你这么说,汉元帝便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因昭君而闹得战火连天,百姓叫苦不迭吗?” 林砚摇头,“错了!匈奴侵汉之心昭然若揭,就算当真开战,也绝非昭君之过。便是没有王昭君,也自会有张昭君,李昭君。世人总习惯于将过错推给女子。 商纣亡国因妲己之故,周幽王失天下乃褒姒之惑。可在酒池肉林享乐的是谁?制定酷刑,暴虐百姓的是谁?荒淫无惮,醉生梦死的又是谁? 把这些账都算在女子身上,又要推女子远赴千里和亲,桩桩件件,女子都做了,那还要我们男子做什么?我瞧着在座有许多是我国子监的同窗,想来还有不少是饱读诗书之士。 我们读书为的什么?为的让女子冲锋陷阵,而我们在后头享乐太平吗?人人都说金榜题名,封妻荫子。你若是连保护女子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谈什么封妻荫子!” 有人质疑,“汉朝式微,匈奴强大,倘或开战,天下危矣,便是如此,林公子也主张战吗?” “昭君有舍己为国之大义,乃为汉室之幸。我十分同意方才有位兄台说的,她当属楷模。却并非女子楷模,而为我辈所有人之楷模。她所能为者,不论男女,许多人都是做不得到。” 林砚轻笑,瞄了“直男癌”一眼,“至少显然这位兄台做不来!” “我非圣贤,说不准这种情况下,如何决定才是最正确的。但最起码,我觉得,总不能不战而退。索性今时不同往日,北戎便是有匈奴之强大,我大周也已非当日之汉室!” 最后一句,叫众人一愣。不少人心底思量起这其中的深意来。也有人继续问:“我朝与北戎已十多年未有战事,何苦再惹战火。” 林砚眼神微闪,“十多年未有战事?那不知你以为这些年来每逢冬季便有加急送到御前的战报是什么?” 那人皱眉,“这如何一样!北戎之地不善耕种,多以游牧为生。每逢冬季难免有些部落粮食紧缺,便来我大周掠夺。他们抢了便走,倒无开战之意。” 林砚简直要笑死了,“我竟不知这位兄台还有此等高风亮节,衍之佩服!” 林砚一个鞠躬,把人给弄懵了。这才慢悠悠说:“兄台是觉得粮食财务不重要?那么不知兄台家境如何?可肯舍出三分之一来捐给北戎,叫他们免了冬季之苦,也去了我边疆百姓之忧?” 那人更懵了。 林砚却走了几步,立于台子正中,望向四周,“不知在座可有去过边关之人?可否说说在边关所见之景。” “我!我是做生意的,去边关做过两次买卖。建元七年冬天正好捆在边关。因在内城,守卫森严,倒是没遇上北戎兵。可后来却听见说,外城一个村子都没了。北戎把东西都抢光了后放了把火。全村七十一口,无一生还。” “我也去过。是在建元九年,去走亲戚的。我亲戚家中不富裕,冬日因怕北戎人来抢,把粮食都埋在地窖里。可还是被北戎人搜了出来。那可是他们一家子一年的口粮,还有来年的粮种!哪里肯放手,当家的不愿。被北戎兵一刀捅死了。” “还有我……” “对,还有我……” 一个接一个的人站出来,最后竟是都落了泪。 “倒也不是我边关的将士无能。而是北戎人作战点不明确,这里抢一抢,哪里抢一抢。若是大股兵力来袭,尚可发觉。每次总这么三五个或是十来个,处处来一手,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北戎人又擅骑,马匹也好。见了官兵,立马就跑。如何阻得住!” 这些人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但明知如此,听他们这般说,林砚也不免有些伤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言道:“如今可还有人觉得这些不重要?你们觉得不重要是因为抢的不是你家的财务,杀的不是你家的人。倘或你们就是这边关百姓,可还能说出这种风凉话?” 许多人都低了头。仍旧有那么一两个嗫嚅着道:“那也不能……哎,若是胜了也罢,倘或败了……” “所以呢!因为害怕失败,我们连战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今有一邻,十余年来总去你家偷东西,还杀你妻儿,你可会与他拼命?” “当然!” “那为何不能对北戎如此?原因也不过是你当你的家是家,你的亲人是亲人,别人的却不是。对你来说,也确实如此!可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国便是家。你,我,乃至边关百姓,全是他的子民!想必在陛下眼里,北戎在边关所做之举,与邻人对你之举是一样的! 现今我们能容忍北戎扰边掠粮而不管,他日北戎便敢率铁骑踏入我大周国土!难道我们要将自己逼入汉室之境,对北戎屈辱顺从吗? 不!我大周建国不过百年,却也有自己立身行道之本,有不屈的精神,不弯的脊梁,不妥协的骨气!” “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64.被坑的林哥哥 九个字, 说得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 这句原话为“明犯强汉者, 虽远必诛”, 乃为陈汤给汉元帝的上书。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便是之前不知道的, 林砚也特意在《汉宫秋》中提到了。 “元成多僻, 哀平短祚,贼臣王莽,滔天篡逆。以致汉室江山岌岌可危。然便是此时, 亦有陈汤, 甘延寿之辈, 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他们战时可曾想过会败?” “更有汉武之时,卫青霍去病三战漠北, 直取祁连山!他们可曾想过会败?再有始皇在位,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 却匈奴七百余里。他们又可曾想过会败? 他们知道身后站着的是故土家园,千万百姓。所以,便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勇往直前, 无所畏惧!反观今日……” 林砚稍顿, 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 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我大周男子何时变得如此怯懦!未战而先言败, 是什么道理?我们的勇敢呢?我们的傲骨呢?我们的志气呢?难道你们甘愿做毛延寿, 却不愿做卫青霍去病吗?” 众人为之一凛。自比毛延寿无妨,可难道要将陛下比之为汉元帝?林砚语境将断未断,可其中深意,叫人不得不慎重!诛心啊! 元帝宠信宦官,优柔不断,以致皇权式微,朝政混乱。西汉至此衰落。如何与武帝相比? 然就是元帝之时,尚有陈汤甘延寿。难道陛下连元帝都不如? 在场众人抖了抖。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林砚将目光收回来,“我大周泱泱大国,好男儿千万,如何不能披挂代钩,扬我国威,逐北戎百里关外,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北戎血!” “好!”柳尚元头一个拍案而起,“衍之说的不错!好一个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北戎血!吾辈男儿当是如此!” “好!” “好!” 一个接一个,叫好声不绝于耳。林砚笑起来。在座诸人,虽有看热闹的生意人和百姓,却为读书人居多,而其间又有七成乃年轻人。青春年少,人人一腔热血。便是书生,也有豪情。 毛爷爷不还说吗?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说的慷慨激昂,但凡有点血性的,哪有不动容! 场面瞬间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个个化身爱国志士,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见得此景,林砚悄悄退出包围圈,便见一人寻了上来,“林公子,主子有请。” 林砚仔细一瞧,那人虽穿着寻常的下人服侍,却是戴权!既是他在,这主子是谁,就不必问了。林砚大惊,忙应了,跟了戴权上楼。 入了包厢才发现,不只司徒坤在。但凡已成年的皇子都在,便是此前被司徒坤冷落了许久的二皇子也在。还有他爹林如海。皇子们都还站着呢,他居然坐着在和司徒坤喝茶! “参见皇上。参见各位王爷!”林砚一一行了礼,这才跺到林如海身边,低低唤了声,“父亲!” 司徒坤笑得爽朗,“师弟好福气!这些日子,衍之帮了朕不少。朕倒是羡慕得很,还想着问问师弟是怎么教出来的!” “师兄何必羡慕我,几位皇子个个不凡,哪个不比这小子强!你是只瞧见这小子如今还算能看的一面,从小到大,他折腾得回回想让我直接打死的时候多了去了。” “师兄”“我”?这称呼让林砚呆了呆,可听到后头却是很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爹,我的亲爹啊!这么多人在呢!咱们能不说这茬吗? 司徒坤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末了,看着林砚道:“今日做的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你和老九了!” 林砚嬉笑着:“学生就只说了几句话而已,这里里外外张罗的,包括去寻那些个真正见识过边关境况的,有故事可说的都是宁亲王。他才是真辛苦!” 不料,司徒岳一点不领情,冷哼了一声,“爷不用你请功,你不如先说说,爷什么时候和你说过北戎公主要选大周子民和亲的话?” 司徒岳怒瞪着林砚,背对着众人挤眉弄眼。 林砚一脸错愕,“额?没有吗?” 司徒岳气得跳脚,“什么时候有了?” “啊?那大概就是学生梦里梦见的!九爷何必这么生气,学生刚刚说的是,好像听说,可能听错了,没说一定是啊。” 司徒岳一张脸都黑了下去。司徒坤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老九!多大点事!” 司徒岳瞪眼,不过面色却缓了下来。 林砚如何不明白,他虽不曾明说,可话里却透出这是上头的意思。要是较起真来,是能问罪的。与其让有些人抓出来做文章,不如趁现在弄成是他们俩之间的打闹。 如今既有司徒坤“多大点事”的话在,那么也就不是事儿了! 司徒坤指了指林如海身边的位置,“坐吧!” 林砚看了司徒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想到身上的伤,心头一阵复杂,陪笑着道:“多谢陛下,学生还是站着吧!几位殿下还站着呢!” “无妨!今日朕是微服私访,早同你爹言明,只论昔日旧情,不谈君臣尊卑。” 林砚只觉得打林府过来,撑到现在,屁股已经一阵阵发抖,快要撑不住了,硬着头皮道:“便是无君臣,也还是长幼呢。若按昔日情分算,您和父亲是长辈。几位殿下是师兄,自然也在我前头。” 司徒坤一愣,看了林砚好一会儿,目光慢慢往下挪到他的屁股处,眼底渐渐笑起来,转头问林如海,“又挨打了?坐不得?” 四个字,林砚差点没直接给他跪下来! 求求你,能别提这茬吗? 而且装什么装!林家有个白芷在呢!他都床上躺三天了,司徒坤能不知道?非得拆穿说出来,用心险恶啊!而且还非得加个“又”字是什么意思! 林砚又羞又恼,一张脸通红通红。林如海却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 这下林砚脸更红了!这头低得都快埋进胸里了。 司徒坤哈哈大笑,“也是该打。让他去国子监读书,他几乎日日逃学,闹得闫炳怀都找到朕这来了,可偏偏衍之身上的玉牌是朕给的,朕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说了他一回,他还不高兴了。” 林砚身子一抖。我的娘啊!司徒坤果然没安好心!他爹……他爹打他那天,压根没算逃学这遭吧?所以,其实逃学的事,他爹不知道吧? 林砚偷偷朝林如海瞄了一眼,但见林如海面色直接沉下来,不由得又打了个哆嗦,脚蹭着地面不动声色地往外挪。离他远点,再远一点,再远一点! 司徒坤却还在说着,“他立了功,朕问他想要什么。师弟猜他怎么说?他说让朕下道圣旨给你,言明你以后不许罚他,更不许打他!” 林砚两条腿瞬间软了,这下是连看都不敢看林如海了。腿肚子抖着,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司徒坤,我和你势不两立! “这种圣旨让朕怎么下?便是寻常君臣也万没有插手阻止人家教训孩子的。何况你我师兄弟,劝劝也就罢了。真要下圣旨,朕成什么了?咦,衍之怎地抖得这么厉害,莫非这夏日正午的天气还冷不成?” 林砚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司徒坤就是故意的!果然是故意的! “可是伤还没好,身子不舒服?既如此便回去歇着吧。师弟旧伤也还未痊愈,也回去吧。” 然而这说话的语气,怎么瞧着都不是想要他们回去歇着,而是兴致勃勃地想让林如海回去揍他一遭呢? 林砚差点没哭出来!硬着头皮跟在林如海屁股后头出去,蹭在马车旁不敢上去。但见先一步入了车厢的林如海久等不到人,掀了车窗帘子喊:“上车!” 林砚哭丧着脸,“爹,马车小,您先回去,我……我晚一步。” 马车小,自己特意设计的马车,加大了车厢空间的,容纳七八个人都没问题,这叫小? 林如海冷哼,“你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形,莫非还能走着回去?” 屁股上火烧般的疼再次传来。咬牙,好吧,不能!尤其是走着回去不还得回去?除非他这辈子都不回家了! 林砚硬着头皮爬上车,选了与林如海最远的对角线的位置,背对着他,紧拽着车门框不松手。 林如海皱眉,“过来!” 林砚抓得更紧了,“我不过去!” 林如海青筋大跳。 马车似是刚巧碰到颗小石子,车厢内动荡了一下。经过改良设计的马车,防震防颠比以往的好上许多倍,可到底比不得后世的汽车。这动荡本不大,奈何夏日的车座都去了垫子,只有光秃秃的红木。冷硬冷硬的。 偏林砚伤势虽好了些已能走动,却到底未愈。今日又是一路赶过来,又是要集中精力舌战群儒,还得再应付司徒坤,这么长时间下来,早已到了临界线,很有些撑不住了。 这一颠对旁人来说,压根没什么感觉。可对林砚来说,宛如行刑。屁股一抬又碰回去,生生叫他倒吸了口凉气,浑身战栗起来,双手没抓稳身子往前倾,砰一下,头撞在门框上。 哎呦! 想叫,却又顾忌着林如海,不敢叫了。 林如海厉声道:“还不过来!” 林砚整个身子一抖,一副等待处斩的表情,不得不挪过去。 林如海打开车顶上装东西的柜子,翻了个厚实而柔软的垫子出来,强塞到林砚屁股下头。林砚小心翼翼坐下去,嗯,好受多了。低着头,不说话。 “你都多大了,还是三四岁的小孩子吗?不知道车门边最是危险?倘或遇上点意外,或是急停,摔出去怎么办!” 林如海咬牙切齿,一忍再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朝林砚脸呼过去。林砚率先捂住了,“打人不打脸,爹!” 林如海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顿了顿,转了个弯就想往脑袋上去,林砚又一次抱住了头,“打头也不行!真的会打笨的!爹,你总不想要一个笨儿子!” 林如海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抖了,直接将林砚抓过来,按在自己双膝上,啪,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林砚身子一僵,疼得龇牙咧嘴,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却又觉得羞愤难当。挨打就算了,这姿势是什么鬼! 他都十四了!又不是四岁! 林砚强撑着火速爬起来,脸似火烧一般,揪着自己的裤腰带不放。这一下叫他突然记起来,小时候林如海抓住他干坏事便是如此,抓过来按在膝上,脱了裤子直接噼里啪啦一顿。 虽然现在没脱裤子,可林如海也有好多年没这么打过他了,他怕啊!要真被脱了裤子打一顿,他不要面子的啊! 虽然他现在面子里子都丢得太不多了。可总不能连这最后一点都没了吧! 林如海冷哼一声,想到方才抓在林砚手上的温度皱了皱眉,伸出手去。 林砚腿一抖,跪了下来,“爹,你要打就这么打吧!” 打吧打吧,总比被按在膝上揍要强。 林如海怔愣,停在半空中的手颤了颤,伸了过去。林砚闭着眼浑身僵硬,已准备好挨这一巴掌,可想象中的痛觉没有传来。冰冰凉凉地触感贴在他的额头。 林如海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果然刚才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这么烫?” 林砚呆呆地自己摸了摸,“儿子没觉得!” 自己浑身都烫,哪里摸得到! 林如海看着他潮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皱眉,“你就没觉得脸上发烧?不舒服?” “脸上……我……我以为……” 林砚能说,他感觉到了,可是以为是自己羞得吗?至于不舒服? “一早起来就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晕乎乎的。本以为是没有睡好。可现在瞧来好像不是。我伤都好了一半了,便是还疼,总不至于感染发热。这情况更似是受了风寒。” 说到此,林砚一颤,风寒?感冒?!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弄了大堆的冰还故意开窗吹风的事。一张脸都垮了下来。 不会吧?前几日没发出来,现在发出来了? 林如海也想到了,气得耳朵鼻子都快冒烟了。林砚瞧这架势,赶紧抱住了林如海的腿,可怜兮兮地抬头,“爹,我好难受!” 惹!真会抓他的弱点!林如海双手发抖,恨不能打死了事,也省得自己担心。 “哼,刚才在茶楼对阵那么多人不还神气得很吗?怎么这会儿就焉了,就这么点出息!” “秋风扫落叶般的雷霆手段,那是对外。对内,那……那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呵,还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如海翻了个白眼。 “爹!我头疼,腿疼,屁股疼,浑身没力气!” 那一双像极了自己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林如海一颗心不自觉软了下来。 林砚也相当会看眼色,见得如此,直接嚷起来,“爹,我快要难受死了!” 林如海噗嗤一声竟然被他那夸张的样子给逗笑了。“起来吧!” “诶!” 林砚爬起来,屁股小心翼翼地落座下去。也不知是不是此前一直提着心,开始为“演讲”之事谋划,后来为林如海生气而惧怕,这会儿放松下来,身上不适越发重了几分。没一会儿,林砚便开始头一点一点地瞌睡起来。 林如海见此,挪了半边身子过去,林砚头很自然地靠在林如海肩上,迷迷糊糊地还挪来挪去寻了好几个姿势,最后歪下来,枕在林如海膝上,这才算安稳睡过去。 林如海握着他的手,时不时探一探他的额头,心里一声声叹气。 怪不得人们常说,儿女都是债!这个儿子大概就是他前世欠下的债吧!大约还欠的挺多的!所以注定了他这辈子要还! 可便是如此,他还是庆幸老天让这个儿子生了下来;庆幸老天让他过了一个个的关口平安活到如今;如果是债,也是他上赶着去欠的;便是每常被他气得要死,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 林砚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太阳都快落山了。 秋鸣端了盘糕点过来,“大爷若是饿了且先垫一垫。这会儿午饭早过了,晚饭还得要一会儿。你要是现在吃,不上不下,到得晚间又饿。老爷说,让你将就将就,呆会儿他过来陪你一起吃。” 林砚不喜甜食,点头应了,挑了一块便不再要了,问道:“父亲在做什么?” “老爷背你回来的。奴才要背,老爷不让。一进府就让叫了白芷来,守着等熬好了药亲自喂你喝了才走。折腾了这么久老爷必定累了,这会子歇着呢。” “哦!”林砚头一低,不吭声了。说起来,他这个儿子做得着实有些不孝。 “大爷身上可出了汗黏糊吗?奴才叫人打了热水来,大爷洗一洗?” 林砚应了,待得热水送进来,将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宽衣解带,这才发现屁股上新上了药,怪不得折腾了半天又再挨了一巴掌,这会儿却并不觉得如何痛呢。 必然是林如海。这么一想,林砚面上更不自在了,心里也越发不是滋味。擦了身子出来没等上多久,林如海便来了,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探林砚的额头。 林砚将头凑上去让他摸,道:“吃了药发了汗,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虽还有些热,却没那么烫了。林如海松了口气,但又免不了恶狠狠瞪过去,“往后不许再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叫我知道还有下次,直接打死了你,也省得我操心!” 一听就是假话。林如海就是再生气也绝舍不得打死他。林砚笑嘻嘻应着,问道:“今日皇上是故意把所有成年皇子都叫上?” 林如海点头,“也是考察之意。你进来之前,皇上已考过一回他们对时局的见解。又问若他们为汉元帝,当如何!” 这哪里是问得为汉元帝会如何,分明是借这事问他们若是做了皇帝当如何! 林砚正色起来。 林如海又道:“大皇子主战,二皇子主和。五皇子先说态度,再呈利弊。言为君者自不甘受此屈辱,以和亲换取安稳。便又言及战事带来的一连串可能发生的情况。未谈胜败,却字字珠玑。尤其最后引出如今北戎之事,说了四个字:国库不丰。” 大皇子有从军之功,主战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一旦开战,他上战场的可能性很大,这又是积攒功劳的机会。 二皇子性子如此,不然也不会被司徒坤舍了,因此他的态度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五皇子就有意思了!态度偏战,想来也是看出司徒坤想战,为了迎合。但以他的情况,上战场的可能不大,又不想给大皇子立功的机会。就只能转个弯,迂回劝阻。 战事本就胜败难说,利弊参半。司徒坤身为帝王,不能一意孤行。五皇子所说的点,他自也是要考虑的。尤其国库问题。即便户部欠银收回了大半,玻璃厂也在赚钱。可大周国土广阔,花钱的地方也多啊。 这里涝了,那里旱了,要不要赈灾?去岁接连大雪,东北境内还有大片雪灾呢。再有各处河道堤坝要不要维修?官员俸禄要不要发?再有这个赏赐,那个赏赐。等等……哪儿哪儿都要钱! 如今国库存银是有,维持国内运作也完全不是问题。可要说开战,就不得不掂量了。 后世都知道,战事一起,国民经济倒退二十年。可见有多耗钱。这若是屁大的小国,打了也就打了。北戎战力不弱,一旦出战,自不是三五个月的事。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都有。 司徒坤不能不慎重。 林砚讽笑,“五皇子洋洋洒洒这一番说辞必定得了陛下赞赏。” 林如海也笑了,“是!” 林砚又转头问:“那三皇子呢?他没说什么?” “三皇子只说了一句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上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后来,你便上台了。再后来,就让戴权叫了你进来。” 林砚小心脏儿一抖,眼珠儿一斜偷瞄过去,果见林如海看向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砚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嚷嚷着一会儿喊秋鸣,一会儿喊红曲,“摆饭!摆饭!快让人摆饭!我要饿死了!” 林如海呵呵一声冷笑。 要不是见他伤还没好,又病了,真想揍过去啊,怎么办! 65.又被坑了一把 宣政殿。 司徒坤正在练字, 笔走游龙, 苍劲有力, 写的正是司徒岭说的那一句: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二十二个字, 司徒坤只觉得笔尖沉甸甸的。在有些人看来, 这或许不过是一句话,但在他看来,这句话里头藏着铮铮傲骨, 藏着天降大任。不是谁都能说得出, 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到。 最后一笔落下, 司徒坤笔尖抖了抖,才最终将狼毫放回笔架,看着这副字怔怔出神。 老大主战愿战请战, 不惧生死,让他欣慰;老五针砭时弊, 考虑周全让他惊喜;但老三的大义凛然,却是让他震撼! 再观这些年来这三个儿子的行事。老大唯有在作战上还算能为,其他不说也罢。至于老五,这段时间老五的改变和长进确实让他刮目相看, 可甄家之事上凉薄的手段未免太过心狠了些。 倘或这只是对外也便罢了。作为帝王, 宁可狠一些, 也不能太过懦弱。只是…… 司徒坤一时有些踌躇, 不免又想到老三。恍然发现, 这两三年来,好似但凡自己给他的差事,他没有办不成的。桩桩件件,竟从未让他失望过。 便是户部欠银,老臣装病相逼,他心中不舒坦,拿老三出气,老三也只是受着,没为自己辩驳一句。 司徒坤眼底神色渐渐回暖,思绪收回。有小黄门端了乌木托盘上来,托盘上放着瓷盅。 “陛下,贵妃娘娘在外求见。因陛下早有吩咐,奴才言说陛下在处理国事,不见任何人。贵妃娘娘便走了,却是留了这汤下来,命奴才送进来,陛下日理万机,也该注重身子。” 司徒坤眸中却未见喜色,看着那汤不做声。戴权忙接了过来,遣了小黄门出去。 司徒坤冷笑,“这是第几日了?” “第七日了。” 司徒坤神色越发冷了两分,“就为了让朕指婚王子腾的女儿给老五做侧妃?” “贵妃娘娘也是担心陛下的身子。” 担心身子?怎么早不担心,晚不担心。偏偏老五勾搭上王子腾,双方有了共识之后关担心起来了? 司徒坤没说话,戴权也不再做声,悄悄退出去,没一会儿,端了个小碗上来。司徒坤皱起眉。戴权忙道:“这是三殿下送过来的养生茶。” 不是甄贵妃的汤。 司徒坤面色稍缓,伸手接过去尝了一口,疑道:“同昨日吃得味道不大一样。” “是!殿下今儿一大早新送过来的方子。说是见陛下这几日太累,此前的方子也用了一阵子了,便寻了明/慧师太另改了一个。能清肝明目,养精醒神。太医瞧过了,也说好。奴才就着手让茶水房这几日都按这法子制茶。” 司徒坤面上露出丝丝笑意,看着戴权问:“可是又得了老三什么好东西?” “殿下赏了奴才一块玉佩。”戴权跪下来,笑着双手奉上去。 司徒坤拿在手上瞧了瞧又递了回去,“水色不错,既给了你便拿着吧!” 戴权笑嘻嘻收了,再三谢恩。 司徒坤却问起司徒岭的后院来,“他府里的侧妃朕记得还是去岁指给他的。算来如今也有一年了,怎地没听见有什么消息?” “三殿下还年轻呢,不急!” 司徒坤一叹,手指敲着桌面,“罢了,你遣个人去告诉贵妃,她说的事,朕应了。汤也不必送了,朕这里不缺。老二年岁也不小了,虽侧妃齐全,可没有正妃总不是个事。再有老三……” 司徒坤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倘或他属意司徒岭,那么这正妃就不能这般随意。倒是可以再指个侧妃。到底不小了,总该有个孩子。 他站起来,“走吧!去凤仪宫。老二母妃早逝,老三虽有母妃,可贤妃那个样子哪里理得过来,总归都要皇后张罗。” 戴权低声应了,跟在司徒坤身后。 二人还未至凤仪宫,却在御花园碰上了正带着十七皇子玩的德妃,难得的是,贤妃竟也坐在凉亭里笑看着。司徒岭守在身边,司徒岳似是孩子一般与十七皇子混在一处追追赶赶。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司徒坤不自觉就走了过去,众人忙上前行礼,便是贤妃也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被司徒坤制住了。 “你身子不好,歇着吧!” 贤妃谢了恩。司徒坤笑着道:“朕瞧着你今日精神头不错。” “是!吃了明/慧师太的药,臣妾倒是觉得好了些。岳儿见臣妾难得有精神,硬要拉着臣妾出来走走。结果臣妾身子不争气,走不得几步便喘了。还是岭儿想得周全,不想臣妾日日困在屋子里,叫人抬了藤椅过来。” “这是老三的孝心。说来老三这明/慧师太还真找对了。” 贤妃只是笑,她心里清楚,明/慧师太医术是不错,可她底子坏了,再如何养也不过是多活两年。但能多活一阵也是好事,谁不想呢! 司徒坤看了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司徒岭一眼,又看了看玩得一身汗的司徒岳,“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似得,这往后娶了媳妇怎么办?” 司徒岳撇嘴,“谁稀罕娶媳妇!” 司徒坤一瞪眼,转头又同贤妃商量,“老九年纪也不小了,朕正琢磨着再给老三选个侧妃,不如老九也一起。朕到时候让皇后拟个单子,你再瞧瞧。” 猝不及防被点名,司徒岭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司徒岳已经跳了起来。 “父皇都给三哥吧,儿臣可不要!女人最是麻烦,儿臣还没玩够呢!才不想日日被管着,多不自在!父皇,婚姻是男子自由的坟墓!” 司徒坤脸色瞬间黑了。司徒岳缩了缩脖子,赶紧加了一句,“衍之说的!” 但见司徒坤一愣,司徒岳倒豆子似得把林砚给卖了。 “听说他和沈家姑娘年后要定亲,儿臣特意去恭喜他。他伤还没好,躺在床上哀怨得很。他倒也不是不想成亲,也觉得沈家姑娘挺好的。就是觉得太早了些,还小呢!怎么也得再好生玩个几年,最起码二十以后再说! 这一旦成了亲,哪里还能玩的爽快。狐朋狗友一块吃酒,晚了要不要回去报备?是不是还得定个什么时辰回府?零零总总说了一堆,儿臣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若成了亲当真如此,那还不如不成亲算了。” “你也知道你们是一对狐朋狗友?”司徒坤瞪眼。 司徒岳耸肩摊手,“就算是狐朋狗友,儿臣这狐朋狗友也是父皇你给选的啊!” 果然是和林砚呆在一起久了,学了他的习性。这话以往老九再混账也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的!他突然就有点明白了林如海的感受,丫的,真想揍过去! 司徒坤冷笑,“他这话沈家不知道吧?朕倒是觉得可以说给老师听听!” 司徒岳瞪大了眼睛,吞了口唾沫,琢磨着开口:“父皇,您……您如果要说,一定别说是儿臣告诉你的。” 哎,死道友不死贫道。林砚,爷只能对不住你了。不过你放心,你如果被林大人打得下不来床。爷一定让人去给你送伤药! 司徒坤一嗤,“这婚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司徒岳还想再说,却被司徒岭拽了一把,悻悻闭了嘴。心头感叹,好在只是侧妃。 料理了他,司徒坤这才注意到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十七皇子。 在德妃的细心照料下,他长高了些。身形也不如几个月前见到时的单薄了。脸上有了肉,白皙了起来,竟有了三四分自己儿时的模样。 司徒坤一愣,朝他招了招手,“阿峦,过来!” 司徒峦身子一颤,揪着司徒岳的衣角更紧了,两条腿微微发抖,低着头不说话。 司徒坤眉头一皱,好容易生出的那丝怜惜又被他这怯懦没出息的模样给压了回去。 司徒岭见势不妙,忙上前拉住司徒峦的手,陪着他一步步走上前,又一同跪下。看着他,眼含鼓励。司徒峦这才用微弱的声音请安,“参见父皇。” “父皇,阿峦还小。他此前身子弱,一直养在屋里,不曾见过父皇几回,父皇乃天下之主,气势逼人,他自然心生敬意。” 将惧怕说成敬意,又只说是司徒峦身子弱,决口不提这些年冷宫之事。既为司徒峦说了话,又保全了司徒坤的面子。 司徒坤叹了一声,“起来吧!” 司徒峦大是松了口气,轻声谢恩,却仍依偎在司徒岭脚边,不敢动。再观司徒岳,看着司徒峦也是面带担忧。 见得这副情景,本来有几分不高兴地司徒坤突然笑起来。他不知道司徒岭和司徒岳什么时候对司徒峦这么爱护了,大约也同德妃与贤妃素来友好的交情有关吧。对于这点,他是乐见其成。 至少他们还知道兄友弟恭。如此,他不免又想到,这几年来的夺嫡之争,几个儿子间的小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可想想,老三即便有野心,却从未曾对老大和老五使过下作不入流的手段。 司徒坤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两分,他看着司徒岭,“老三随朕来,你们接着玩吧!” ******** 林府。书房。 林砚张大了嘴巴,“你是说,皇上让你来拜我爹为师?” 玄幻了,他觉得他认识了一个假的司徒坤。 司徒岭点头,“父皇故意将我叫过去,只同我说了这一件事。言明沈老爷子年迈,今岁后已生了三场病,不宜再过劳心。便是你也好一阵子没拿功课去烦他了。 沈大人身居要职,事务繁忙,且以他的性子,恐不适合教导皇子。倘或我能求得林大人为师,也算是我的本事。” 林砚脑袋有些晕,转过头去看林如海,“皇上这是定了?” 林如海摇头,“未定,可至少说明这心已经偏了。” 这倒是。以前,司徒坤只想着三足鼎立,抬一抬这个,总要再抬一抬那个,平衡之术玩得溜溜的。如今居然对司徒岭明着说这段话,可见他们之前的种种计策已有了效果,还是非常不错的效果。 林砚欣喜起来,林如海却是站起来送客,“殿下先回去吧。此事不宜急躁。” 司徒岭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林砚一头雾水,“爹不打算收?” 就算不打算收,这拒绝未免也拒绝得太生硬了吧? 林如海瞧了他一眼,“就算要收,也应是皇上让我收!” 林砚突然一个战栗,背脊发寒。大概是因着如今有林如海在,他这几日都躲在林如海的羽翼之下,智商也跟着掉线了。 皇上只说如果司徒岭能让林如海收其为徒,也是本事。却并没有说,让司徒岭直接来拜师。 这其中是有差距的。鬼知道,皇上是不是又是试探! 林砚不自觉抖了抖,林如海一巴掌拍过来,“想什么呢!竟吓唬自己!皇上正因我的伤心存愧疚,此时不会来试探我。而三皇子,他的心思是皇上知道的,还是皇上捧起来的,更不必用这个来试探。” 林砚身心一松,额,好吧。他想多了。 林如海直摇头,“回去让秋鸣收拾收拾,明日便要去国子监,你落下的功课也该补上来。” “啊?明日?太早了吧!” 林如海皱眉,“你伤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 林砚哭丧着脸,“明日初三,有骑射课。” 他伤虽然是好得差不多了,却也只是差不多啊。走路坐着都无妨,可骑马射箭?我的天哪! “要不,爹,你帮我同夫子说说,把这骑射课免了?” 林如海睨了他一眼,笑起来,“你想让国子监的同窗都晓得你挨了打,骑不得马吗?” 林砚一张脸瞬间垮下来。那是一定不要!他看着林如海,脸色难看得快要哭出来。林如海视而不见,甩甩袖,走了。 ******** 次日,林砚一大早恹恹地去了国子监。下午,拖着直打颤的两条腿似是散了架一般回来。躺在床上压大字,心里将林如海数落了无数遍。 天知道,他是怎么硬撑着熬过那一个时辰的骑射课的。 一个时辰啊!这个时代的课程时间设定真是不科学!懂不懂什么是课间休息?懂不懂不宜每堂超过半个时辰,否则会造成疲倦以及注意力难以再集中? 丫丫的,他觉得自己的屁股比刚挨了打那会儿更痛了,怎么办! 可惜还没等林砚缓过劲儿来,只听外头一阵怒吼:“小兔崽子,给老子过来!” 林砚一抖,便见林如海黑着脸冲了进来,手中握着一根藤条。林砚忽然就觉得屁股不痛了,不但不痛了,还十分麻利地爬上桌子跳到了窗口。 “我又做错什么了!” 林如海咬牙,将一众下人遣了出去,“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不知道?什么婚姻是男子自由的坟墓?什么成了亲就没法好好玩了?什么管天管地还得管几点回家?” 林砚心肝儿抖啊抖! 他真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时代的媳妇还真管不来这么多。他说的是前世,前世啊!因着快要定亲了,他突然就想起前世好哥儿被逼婚的诉苦。他把司徒岳当成朋友,便没想那么多,当笑话讲给他听。 丫的,司徒岳这个大嘴巴,都理解成了什么鬼!他什么时候说是他了?他要真这么不愿意,能答应这婚事吗? 别同他说什么可能不是司徒岳。这话他就同司徒岳一个人说过! “要不是皇上念着怕影响两家婚事,只告诉了我。没告诉沈家,看你怎么办!” 玛丽隔壁!又是司徒坤!他压根不是念着两家婚事告诉的林如海,是故意告诉的林如海吧!合着,我就欠了你们司徒家的! 林砚急得跳脚,“爹,我那天还发着烧呢!糊里糊涂地,同九爷说的都是胡话,真的都是胡话!” 林如海一棍子打过去,林砚脚一抬侧了个身,藤条砸在窗棂上,落了空。 “爹!我这会儿真的不能再挨打!我上了那么久骑射课,都快难受死了!” 林如海只剩拿鼻子哼气了,“我怎么看你活蹦乱跳的,还能爬桌子,爬窗户呢!” 林砚哭丧着脸,他能不爬吗?不爬不躲,以林如海气得七窍生烟的架势,这再挨一回打,他目前的情况如何受得住?保准要半个月下不来床! 今日柳尚元瞧着他的情况都快猜出来了,这要再来一回。一准能闹得国子监都知道了。国子监虽然有些庸碌之辈,可有些人也都不傻! 和面子比起来,会惹林如海更生气,秋后算账更可怕什么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因此在林如海又一藤条抽过来的时候,林砚想都没想,条件反射性地从窗户跃了下去,跑了! “你有胆子说,有胆子你别跑啊!”林如海气得阵阵发抖。 父子俩你追我赶。林如海到底上了年纪,跑不过林砚,跟着在假山绕了几圈,气喘起来,扶着山石,捂着胸口,身子蹲了下来。 林砚回头一瞧,吓了大跳,当日林松和秋鸣的话在耳边回响。 “大爷,少气点老爷,老爷旧伤还没好全呢!” “白芷说了,不打紧,只往后得注意些,不可太过劳累,也不能狠气着。” 不能狠气着……不能狠气着…… 林砚面色大白,撒腿跑了回去,“爹,爹,你没事吧!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口无遮拦,我胡说八道!你别吓我!” 林砚急得团团转,伸手扶住林如海,不料被林如海反过来一记擒拿手压在假山上,啪啪,屁股上就挨了两下! 到底是没逃过! 不过,林如海这次总算有了点分寸。没用板子,改为藤条,下手力度也拿捏着,以往挨打了只能趴,这回除了前头那半个时辰疼,后来擦了药,居然能躺。到得第二日,便好了个七七八八了。 以致于林砚撑着去了国子监,到底没把这脸丢到姥姥家。 可便是如此,林砚心里也憋闷的很。待得贾敏好容易从贾府回来,忍不住同她数落。 “父亲自己也不看看,他这才回京多久,都打了我多少回了?自打他回来这些日子,我就没有一天身上不带伤的!尤其他居然还骗人,还使诈!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对自己的儿子使诈!有他这样当爹的吗?我莫不是当真是捡来的!” 贾敏一眼瞪过去,“胡说八道!我看这回你爹打得对!叫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说出来的话,惹出来的事,你爹也得去给人赔礼解释。都是你闹得!” 林砚低着头,暗恨自己嘴贱,更恨司徒岳嘴贱。闷闷道:“儿媳妇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啊!合着,我这媳妇还没娶进门了,我就已经失宠了!” 越说越不像话!贾敏好一阵哭笑不得! 林砚眼珠儿一转,“听说琏二嫂子昨儿生了?” “生了个小子,白白胖胖的,倒是个有福气的。” 林砚本以为这胎是巧姐,谁知竟不是。书中也没说巧姐的年岁。想来恐怕是在这个孩子后头。又或者被他的蝴蝶翅膀给扇没了? 林砚轻笑摇头,这不重要。 他瞧着贾敏,瞄了好几眼偷看她的脸色,犹豫道:“那边府里如今也没有个能主事的。老太太年纪大了,琏二嫂子这一生产,自己都顾不过来,怕是有些乱。母亲没多住几日,也好帮衬帮衬?” “我都住七八日了,再住下去成什么样!我到底是出嫁了的,那边有事,难道咱们府上没事?礞哥儿眼见快要周岁了,这抓周礼要不要办?我们刚回京,正好趁这次机会把故交好友都请过来。这是大事。” 重新打回京中权贵圈子,自然是大事。可礞哥儿周岁还有二十来天啊!林砚瞧着贾敏神色不太对,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呢,就被贾敏堵了回来。 “身上不是还有伤吗?不回去歇着?你这国子监的功课都落下多少了?还不赶紧回去补,省得你爹知道又要揍你!” 林砚想了想,终究还是应了,起身告退。 没关系,他想要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 贾敏倘或是真要回来,总不会不先使个人回来说一声。昨天贾家来报喜的下人都没透出这意思,怎么今天突然就回来了? 这里头必定有事! 66.尚书令 刚回到院里, 黛玉已经等着了, 开口便问:“母亲可说了什么?” 林砚笑道:“能说什么!我看是你太紧张了。小小年纪, 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黛玉皱着眉, 她本是在和姐妹们玩,贾敏突然遣人来说, 让她过去。她本没在意, 过去才发现贾敏不大对劲,面上还有泪痕。她问,贾敏只说是被沙子迷了眼。然后便让丫头收拾东西说要回家去。一路上, 脸色一直不怎地好。 这等情况, 如何是她太紧张呢? 林砚直叹:“本不想告诉你, 你偏要来揭我的短。罢了罢了。我说就是了。我又惹了父亲生气,昨儿才又打了我一顿,母亲听说了, 心里急,这才赶着回来。” 黛玉愣了片刻, 她到底年纪小,虽心思细腻,却难免不周全,想到贾敏对林砚的紧张, 听着这话, 立时便信了, 又是心急又是担忧, “哥哥现今怎么样了?可疼得厉害不曾?” “不厉害。父亲这回有分寸呢!你瞧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为了让黛玉放心, 林砚还很没形象的蹦了两下。黛玉噗嗤一笑,嗔道:“哥哥也不晓得省点心,明知道我和母亲都不在,偏还去惹父亲生气。” 一个比他小九岁的妹妹让他省点心…… 林砚臊得慌,压根不知道这脸要往哪里搁了。为了让黛玉安心,不再胡思乱想贾敏的事,他连面子都不要了,他容易吗他! “咳咳,那个……你在贾府玩得可好?” 如此尴尬而又生硬地转移话题,黛玉抿着嘴笑,却很给面子地顺了林砚的意,“嗯,挺好的。二姐姐比我大两三岁,三妹妹却只比我小了一个月。还有四妹妹。我们日日在一处,或翻红绳,或戏耍,都很开心。 二姐姐还教我们下棋,还寻了花签出来。只如今我们都还小,读的书不多。等我们再大些,也可玩飞花令。许还能组个诗社。” 半句没提贾宝玉。有贾敏还有一大堆丫头在,林砚也从没担心过书里的情况会再度出现,黛玉会受委屈。要知道如今二房和林家的情况,与书中已经截然不同。 林砚看着她,笑起来,“你喜欢就好!小姐妹间组诗社,玩花签,不过是闺阁趣事,谁规定的,得大了才行?便是如今读的书少,知道的不多,难道还不能弄来玩儿了!你要是愿意,等咱们家忙过这一阵,尽管叫了她们来玩。” 黛玉脆生生应了,拍手叫好,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林砚看得心头喜滋滋的。这才是他的妹妹啊!可爱的,活泼的,讨人喜欢的。那书里步步为营,事事小心的是谁?滚他丫的! 兄妹俩又在一处说了会儿话,等黛玉一走,林砚面上的笑容瞬间没了,沉着脸换了红曲进来,“去太太院子里看看,冬青在做什么,叫她趁太太休息的时候过来一趟,我要见她!” 不是看她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直接是我要见她。 这是不容拒绝,不容推脱的意思。冬青是贾敏身边的大丫头,林砚往日一直是敬着的,少有如此强硬的时候。 红曲有些惊讶,抬头看了林砚一眼,但见他面色十分不好,忙低下头去。 “是!奴婢晓得了!” ******** 冬青来得很快。打红曲出门到她进来,林砚功课才做完一道。 “大爷!” 林砚未曾抬头,手下的功课也没有停,直接道:“太太在贾家发生了何事?” 冬青刚要说话,林砚又道:“别同我说你不知道。你日日跟在母亲身边伺候,等闲不离身。便是不清楚来龙去脉,也总归晓得一些端倪。知道多少,说多少。” 冬青默然许久,似是在考量。 林砚也不急,做着功课等。他好些时日没去国子监,落下的有点多。如今这可不只是要交给国子监的夫子看,林如海也是要检查的。他的要求比国子监夫子高多了。林砚哪里敢有半点敷衍! 一炷香时间过后。冬青开了口。 “今儿早上,太太同老太太说话,屋子里并未留人。因着前一日琏二奶奶生产,太太陪了半宿。奴婢恐太太精神头不好,倘不舒或服找不着人。虽说贾府未曾有半分怠慢之处,可到底不如奴婢用得惯。因此便在门外候着。 起初里头说些什么,奴婢听不见,后来似是有些争执,声音大了些。奴婢隐约听到一些字眼。似乎说到大爷和姑娘,还说到那府里的大姑娘和宝二爷。太太好似还提了一句沈家姑娘。 后来,太太出来,面色便不太好。奴婢扶着她回院,只觉得她手都是凉的。这大热的天气哪里会如此。奴婢恐太太生了病,说要找大夫,太太不许,只坐着出神,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后来便起身叫奴婢去寻姑娘和二爷,让大家伙儿收拾了家去。” 林砚呆愣着,皱起眉来。就这些字眼,他也能猜到全貌了。 贾母怕是想着让他娶了贾元春,可林家与沈家已有了默契。贾母便又想着宝玉与黛玉。总归两对要成一对。 林砚一声冷笑。不是他高看自己,以如今林家的情况,他便是尚公主都使得。而黛玉,皇子亲王都是能嫁的。而贾家二房是什么样? 一个在工部员外郎位置上八百年不动弹的父亲,一个背负罪名被人唾弃的母亲。别的不说,但就这一点,贾元春和宝玉的婚事就难办!便是与贾家一样没落勋贵之家都困难,何况现在可谓炙手可热的林家? 贾元春尚且还有至孝贤名,宝玉有什么? 倘或贾母是说让贾敏拉拔二房一点,倒也无可厚非,便是亲事,若只是稍稍试探一下看贾敏是否愿意,以贾敏待贾母之心也不至于此。 而如今贾敏这番难受姿态,可见贾母说这事是必然是理直气壮,又或者很是强硬。至少在拒绝后,贾母的脾气应该不太好。 林砚站起来,看着冬青。 “你跟着母亲也有好些年了,懂得什么事情能说出去,什么事情不能说出去。” 冬青将头埋得更低了,“大爷放心,奴婢省得!” 这样便好。贾家如此作为若传遍林府,贾敏脸面往哪里搁? 林砚挥手,“下去吧!” 然而冬青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转回来传话,“太太问大爷的功课可做完了,倘或做完了,请大爷过去一趟。” 说完还不忘暗暗加了一句,“大爷,奴婢什么也没说。” 林砚摇头,苦笑。他特意唤了贾敏身边离不开的大丫头来,贾敏便是一时没注意,也总会晓得。若不然,她这些年的当家太太也就白做了。 林砚一叹,搁了笔便往贾敏院里去。贾敏正在逗礞哥儿,见他来了,让乳母抱了礞哥儿出去,又遣走了下人,开口便说:“你都知道了?” “是!” “玉儿呢?”她这副模样,黛玉必定是担心的,不好去寻林如海,自然会去寻林砚。自己的儿女,贾敏猜都猜得到。 “儿子说,母亲如此是因为昨日父亲又打了我而急得。妹妹倒没多想,自是信了,被我哄了回去。” “你这回倒是连面子都不要了!”贾敏打趣了一番,面容又苦涩起来,叹道,“我离京十来年,竟是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完,又是一顿,神色闪了闪,“你上京这一年,那府里发生了许多事。哪些是同你有关的?” 林砚一震,低头跪下来,“倘或我说,每一件都插手了,母亲可会怪我?” 贾敏愣了片刻,转而苦笑起来。她看着林砚,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还只当他是那个聪明却又顽皮,时时要闯闯祸的孩子。可其实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还有了这般的手段。不动声色,就让贾府翻了个天。 她能怪他吗?她如何能怪他呢!他做的这一切,哪一样不是为了她! 林砚跪行了两步,上前握住贾敏的手,“贾府长幼无序,乱象已现。家中男子无一人能鼎立门户。如此下去,不出几年,必定生出祸事来。好一点也就是成了京中的笑话,家族没落。若是坏一些,犯了上头的忌讳抄家也是有的。到时……” 到时贾敏身为贾家女,要如何自处?便是林家不介意,林如海和林砚也都护着她。可她要拿什么脸面去管林家一众下人,又拿什么脸面去同圈子里的夫人太太交际? “母亲,大舅舅二舅舅这辈子可见也就这样了。宝玉虽有几分聪慧,却还年幼。且他本就不喜仕途经济,性子又软,难当大任。兰儿更小,瞧不出什么。贾环贾琮为庶子,成就有限。儿子看来看去,也唯有琏二表哥能帮一帮。” “再有琏二表哥与沈家有亲,扶持他也比别人要容易些,也更顺理成章。母亲,老太太能倒,二房能倒,甚至大房也能倒,但贾家不能倒。儿子纵观贾府大局,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了。” 贾敏抓着林砚的手,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她明白的,她怎会不明白呢!只要贾家不倒,只要贾琏撑得起来,便是老太太和二房都不行了,她也永远都是贾家骄傲的姑太太,是荣国公唯一的嫡女。 林砚是不想让她身上背负一丝污点。他要她时时都能挺直了腰杆,不必理会太太们的闲言碎语,不肯叫她矮别人半分。 他要她不仅有夫家护持,还能有娘家可靠。他要让她这个林家主母的位子坐得理直气壮,而不是让别人将她的风光都归结于林如海的宽厚,他的孝顺。 她是做母亲的,该是她保护他才是。如今却要让自己的儿子因自己而为娘家的事情烦心。贾敏将林砚搂入怀里,泪流不止。 林砚任由她抱着,等她发泄够了,才笑嘻嘻抬起头来,“母亲快别哭了,不然眼睛都要肿了。这要是叫父亲知道是我弄的,指不定怎么生气呢!便是不请家法,怕也要拿着藤条追着我打。母亲且疼我一疼!” 贾敏哪里不知他这是在变相宽慰他,却也仍旧被他那模样给逗笑了,噗嗤一声,嗔了他一眼,“都是要定亲的人了,怎地还这般没脸没皮的!” 林砚见她终于展颜,松了口气,“那自然也是您和父亲惯得。若不然,我怎地只在您和父亲面前没脸没皮,不在别人跟前?” 贾敏哭笑不得,推了推他,“去去去!赶紧回去写你的功课去!” 林砚看着她不说话。贾敏轻笑,“礞哥儿有一会儿没见我,怕是就要吵了。我可没工夫搭理你!” “果然是有了礞哥儿便不要我了!” 林砚嗤鼻,扭头就走,却听身后贾敏又道:“老太太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林砚脚步一顿,转身看着贾敏,微微皱眉。 “老太太年纪大了,偏疼二房元姐儿和宝玉,想为他们求一份护持并不为过。只是方向想岔了。我已坚定拒绝了回去。老太太会想明白的。” 这是不让他出手。一旦他出手,事儿就不这么简单了。贾敏到底是念着贾母的。毕竟是这么多年的至亲母女。林砚在贾府住的这阵子也可看出,母女俩以往的情谊真真切切,不掺假。只如今…… 林砚心头一叹,低声应了。 罢了。反正贾母也没什么其他动作,大约也做不出什么其他动作。他只当是哄贾敏开心吧。 ******** 又一日,贾府洗三。贾敏还是一大早便去了。 次日,贾琏便上了门。林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来干嘛的。待他见过林如海和贾敏,亲自送了他出去。 “我娘又不是拧不清的,老太太的那些心思,同你有什么相干,你来道什么歉,赔什么罪!我娘要真生了气,昨儿怎会再赴你儿子的洗三礼。” “倒也不全为赔罪。前几日凤儿身子重,府里多亏了姑母照应。凤儿生产那日,我没经验,慌得团团转。也唯有姑母站出来主持大局。 便是昨日,也是姑母忙前忙后。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老太太不耐烦给我们做脸,太太又是那般性情。姑母出人出力,忙了这许久,我自该上门道谢。” 这倒也是。林砚见他一直面带红光,知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道:“可取名字了?” “取了。单名一个芃字。‘我行其野,芃芃其麦’那个芃。” “好名字!” 贾琏面上更得意了! 有了儿子,果然就是不一样! 林砚只觉得好笑,送了他走。司徒岳后脚便来了。 林砚眼尖,离着几米远就瞧见,立马回府,招呼门房,“关门!关门!赶紧关门!” 到底晚了一步,司徒岳一只手掐在两道门缝中间,啊啊啊的叫唤,“疼疼疼!疼死我了!” 门房吓了一跳,抖着手要开门,林砚堵在门后,“不许开!” 司徒岳气得咬牙,“林砚,你是女人嘛?心眼就针孔那么大?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父皇让我成亲,我顺嘴就说出来了!你要不要气性这么大!爷好歹还是个王爷,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上!” 林砚冷哼,不说话! 司徒岳自讨没趣,将右手举起来,露出明黄圣旨,“开门!爷是来宣旨的!” 林砚唬了一跳,忙把门开了。让人去请了林如海,摆香案跪拜。 圣旨宣的是林如海的任命。接了旨,司徒岳一走。随后,林砚寻了个由头便出去了。 一品茶楼。 林砚皱眉看着司徒岭,“尚书令?怎会是这么个职位?这是连升三级?” 从二品到正一品,恰好三级。 司徒岭言道:“连升三级倒没什么,林大人本就有功。再有你弄的那些东西。你无官无职,便是赏赐也不好太过。父皇只能都算在林大人头上了。 只是这尚书令虽为六部之首。可我朝自建国后,六部各司其职,各部都有尚书,这位子早便架空,形同虚设。而自上一任尚书令告老后,再无人接任,已空了好几年。” 巡盐御史是实权,还是肥差,尚书令不过是面子上好听。然而林砚在意的却不在这点。 “我如今风头太过,父亲自然不宜再掌实权。尚书令位子高,品级高,却是清闲。父亲身上又有旧患,不能太过劳心劳力。这职位倒是再合适不过。我只是在想,皇上之前才说让殿下来拜父亲为师,特意给父亲闲职,是不是也同此事有关?” 清闲了,也更适合用心教导皇子。是这意思吗? 司徒岭陷入沉思,半晌,言道:“最近父皇在给二哥,我,五弟,老九选妃。二哥侧妃齐全,选的是正妃。我与五弟,老九为侧妃。单子上拟的都是京中勋贵之后,但族中都无军中势力。唯有五弟例外。听闻是贵妃娘娘亲自选的。王子腾的嫡女。” 林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王子腾为京都节度使,这位子即便早不如当年,却也不比寻常。 司徒岭又道:“但我又打听到,父皇另拟了一道圣旨,升王子腾为九省统制。令其年后出京巡防。” 林砚眼珠儿闪了闪。九省统制,职权虽高,但在今时几乎同尚书令一样,是被架空了的。尤其还安排巡防,也不过是做样子转一转。可皇上若没规定回程。那么没有皇上再次下令,是不能回京的。 这是摆明了明升暗降,借故将王子腾迁出京都。他一走,这节度使的职位自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位置,还在京城,本就是皇权所不能容的。京城兵力,必须完全掌握在陛下手里。 林砚笑起来,“王子腾第一个归还户部欠银,也算有功。升迁也是自然。” 司徒岭和司徒岳皆是一笑。林砚转头又问:“殿下这消息可靠吗?” 司徒岭顿了顿,“皇后处得来的!” 若是出自皇后,那必然无假。只是,司徒岭和皇后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林砚有些惊讶。他看着司徒岭,却没有问。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得好。 “既然如此,我回去同父亲说。”他站起身告辞,却被司徒岳抓住,“你不会当真还在生气吧?” 林砚鼻子一嗤,甩袖走了! 以为抢了太监的活来宣旨,借故道歉,就没事了? 呵呵!白费了老子对你的信任! 林砚回了府,便去找林如海。谁知,林如海就轻描淡写的三个字:知道了。 林砚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他的第二句话。 又过了几日,果然如司徒岭所说,几份赐婚的圣旨和王子腾的调任逐次下来。 林如海慢悠悠从床上起来,让人去备官服。林砚看得一头雾水,“干嘛去?” “进宫?” “啊?” 林如海轻笑,“因我身上旧伤,皇上特许了两个月假休养,不用急着上任。可既然任命下来,我也养了好些时日,白芷也说没什么大碍了。自该进宫谢恩。” 林砚呆呆地,不是谢恩这么简单吧?他怎么觉得,林如海是去试探皇上的呢? 傍晚,林如海自宫里回来,取了书房书架上的《三国志》递给林砚,“让三皇子多看看。” 林砚嗤鼻,打什么哑谜呢!《三国志·蜀志》中有一篇《诸葛亮传》。不就是让司徒岭来三顾茅庐吗? 林砚翻了个白眼,“爹,你好大口气,自比诸葛亮啊!” “这是做给皇上看的!他要不殷勤点,做到这份上,我怎么同皇上挑明了问!”林如海卷起手里的书砸过去。 林砚弯腰一躲,抱着《三国志》跑了。 67.抓周 荣国府。 贾元春净了手, 捻了颗药丸子服侍贾母吃了, 言道:“老太太放宽心, 姑妈还是念着老太太的。瞧, 这不,听说老太太病了, 日日送了东西来。便是这药听说还是特意让林表弟去寻了太医院的院正开的。” 贾母闭着眼, 无动于衷。东西是来了,可人却没来。 她指尖颤了颤,只觉得什么都变了。如今人人都不听她的了。贾赦管不住, 王熙凤管不住, 贾琏更是事事与她对着干, 这些日子看她的眼神越发冷了。如今便是从前总喜欢粘着她,对她言听计从的贾敏也换了模样! 一个个都是这样! 贾母发觉好似有什么东西渐渐溜走,她拼命想要抓住, 却事与愿违。 “林表弟才貌双全,又圣宠不倦, 如何是我能够攀得起的。我往梅花庵去得多,因着明/慧师太在,长公主,明玉郡主并她家妹妹常去, 便是康亲王也去过三四回。倒也听到些消息。 据说陛下本是有心招林表弟做驸马的, 只因林家与沈家早有了默契, 陛下不好同自己的老师争, 这才罢了。只说到得那时由他来赐婚。” 贾母眼珠儿动了动。贾敏只说林如海早便同沈家定了林砚与沈沅之事, 却不曾说这一遭。 驸马,驸马!难怪这般不同意元姐儿。倘或能娶个公主回家,便是她也不会愿意再将就。只林家与沈家不过是有默契,并未曾定下来,陛下既有此意,怎地偏偏还回绝了。简直是蠢! 贾母一口浊气堵在胸口。这世上之事怎地如此不公平。此类机会,有些人八辈子都求不来,有些人唾手可得却偏偏弃如敝履。 而且,舍了皇家也便罢了,娶谁家不好,为何非得是沈家! 沈家现在越发在意贾琏,林家本就同沈家关系亲近,如今又结了亲,这般岂不是完全与贾琏站在一起了?若如此,二房还有什么希望? 不!他不能让林家站在大房这边!更不能让贾琏成事! 沈蘅……沈蘅…… 贾母心头紧了紧,抬头看向贾元春,“你说,康亲王也去过梅花庵?” “康亲王请了明/慧师太给贤妃娘娘看诊,因此有来过几回。是来讨论贤妃娘娘的脉案的。” 贾母心思转动起来,“康亲王……” “孙女每逢往梅花庵,也会去听明/慧师太讲讲经,偶尔也问些医理。明/慧师太对孙女的态度说不上热络,却也尚可。” 能与明/慧师太扯上关系,自然又进了一步。贾母眉宇松动了些许。 贾元春舒了口气。她原也和贾母一样,觉得只要她有能耐,有手段,拢住哪位王爷的心,便能成事。可现今几位皇子,哪个都不是情种,正妃侧妃之位有限,谁人不是想着用这些位子去换取能帮助自己的势力? 可她有什么?这些日子,她也看清楚了。想要进府不难,便是大皇子如今也还暗示过。然而他所谓的进府也不过是一顶轿子抬进去,与侍妾何异?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也想过借梅花庵的地利之便走康亲王的路子,可康亲王比之大皇子还难办,对她一直回避,看都不看一眼。在康亲王这,她只怕是连进府的资格都没有。 可她不能把这些情况告诉贾母,让贾母觉得她没用,觉得她毫无利用价值。 况且,这些时日,她发现,其实未必只能选皇子。她还有别的路可以走。贾元春嘴角轻轻勾笑,扶着贾母坐下,言道:“老太太放心,孙女知道该怎么办。” 贾母点头,这样也好。元春若是能入皇家,未必比嫁给林砚差。再者,若她有了出息,宝玉身份上也可提高些。 “老太太,孙女瞧着姑妈也是一时之气,这会儿只怕早后悔了。只是做惯了当家太太的人,恐拉不下这个面子来。若不然怎地日日送东西,还遣了人来问您的病? 要我说,老太太大人有大量,莫同姑妈计较。只当我与林表弟不合适,没有这缘分。至于宝玉……宝玉还小呢,哪里急着议亲了。老太太只别太宠着他,叫他好生念书便是。” 这话说的贾母心里熨帖,也绝有理。左右宝玉黛玉都还小。林家这几年大概都不会有定亲的想法,倒是真不必急。是她太焦躁了。如今不宜同林家闹僵。贾敏那头,她还得去哄哄。 林家书香,看重读书人。宝玉聪明,过得几年有了成绩,又有元春的身份加持,自会让林家另眼相看。再说,倘或宝玉黛玉两个孩子自己生了情愫,林家疼女儿,也便不会不应了。 “你说的对。我记得过几日便是礞哥儿周岁,林家刚上京,这次也是宴客的好时机,怕是要大办的。凤哥儿还未出月子,自是不能去。那日你随了我一起吧。” 贾元春笑着应了。 ******** 六月二十七日。礞哥儿周岁。林家大宴宾朋。京中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来了。 贾母一大早便上了门,也不知同贾敏如何说的。反正林砚只看到,贾敏好似又哭了一场,心情却是好了些,也同贾母缓了关系,母女俩依旧亲亲热热的。贾母还带着贾元春上上下下地帮忙,一派和谐。 这头,林砚正哄着礞哥儿抓东西。可小孩子没意识,总喜欢鲜艳的东西,对笔墨纸砚反而不怎么注意。林砚被气得跺脚。 林如海皱眉,“他爱抓什么抓什么,你何苦这般折腾。” “谁家抓周不得先训练训练,要是抓得不好怎么办?” 林如海只觉得他杞人忧天,“抓周只是个礼,不论抓了什么,总能说出个好寓意来的。你脑子里总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要有这闲工夫回头多看点书,多写几篇文章,别在这竟折腾礞哥儿!” 林砚撇嘴,很是不服气,“那要是抓了胭脂怎么办?胭脂这玩意怎么会放在抓周台上。” 这点林砚实在有些无法理解。他本以为贾宝玉抓胭脂是戏说。谁知抓周礼真的会有胭脂,不但有胭脂,还有花朵,绸缎。若是女孩子,还有剪子,尺子,锅铲,勺子。压根不是他之前想的都是些笔墨纸砚或者金算盘之类那么简单。 哦,对了,还有玩具。也怪林砚,虽然在这个时代活了十几年,却没见过抓周,今日头一回见,脸都快黑了。 林如海看得莫名其妙,“便是胭脂,也会说此子往后必定容貌骄人,貌比潘安。” “啊?”林砚睁大了眼睛,还能这么解释?还有这种操作? 林如海斜眼看过去,“你当你抓周的时候,抓得是什么?” 林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抓得是朵花!” 当年小小一团的林砚还走不稳,拿着花儿转着圈爬着去找贾敏,仰着头举起手,死活要往她头上戴,闹得抓周礼都没弄完。贾敏面上哭笑不得,心里却欢喜得很,顺了林砚的意,把花儿接过来戴上。林砚笑得滚在贾敏怀里。 林如海想着,嘴角不自觉弯起笑意。 林砚脸色却囧了,可又忍不住好奇,“那当时是怎么说的?什么寓意?” “和胭脂一样!” 林砚摸了把自己的脸,“这倒是没说错,我觉得我是长得挺好看的!” 要不要脸呢!要不要脸呢!要不要脸呢! 林如海笑容一僵,嘴角抽搐。 林砚眨了眨眼,“随爹!谁让爹您是美男子呢!我这是遗传!”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将礞哥儿抱了起来给乳母,“给礞哥儿换身衣裳,带到外面去。时辰差不多了,马上就开始了。” 有了林如海的解说,林砚倒也不那么在意了。抓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他就是抓了朵花也没见成了花花心肠的人。贾宝玉莫非是因为抓了胭脂才养成在内帷厮混的陋习吗? 当然不是!还是父母教育,家庭环境,启蒙引导的问题。 既然林如海都明白和了解,更不计较,他何必耿耿于怀? 林砚将这层心思抛去,跟着林如海去了前院。没一会儿,司徒岭和司徒岳便赶在抓周礼进行前一秒来了。 两位王爷亲临,好大的面子,众宾客人人起身见礼,面上越发谄媚与热络了。 礞哥儿的抓周礼开始,却是抓了一只笔。看完全场的林砚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当真多余。 乳母十分人精,放下礞哥儿的方位简直是精挑细选。颜色艳丽的花朵胭脂全在他屁股后头,礞哥儿瞧不见,而他面前就是一只笔,杆子还是金子打造,明晃晃的。伸手直接就够到了。 惹!这操作简直666! 如此,他又不免怀疑,就这情形,自己当年是怎么抓到花朵的?莫不是林如海骗他的吧? 林如海转头对上他那眼神,就将林砚的心思猜了个透彻,脸瞬间黑下来。 尤其第二日,林砚还真对着贾敏问了出来。 贾敏哈哈直笑,“这可真怨不得你父亲!你那会儿正闹脾气,偏时辰又到了,只能将你放上去。你不高兴,滚来滚去地撒泼,把台上抓周摆放的东西弄了个乱七八糟,好容易才抓了朵花在手里。” 林砚面上更囧了。妥妥的黑历史啊,他为什么要提!贾敏却笑得越发欢喜。 林如海一嗤,转头看黛玉同礞哥儿玩。礞哥儿在塌上爬来爬去,抓了点心先喂了黛玉,又喂林如海,口中喃喃着:“吃!吃!” 林如海怔高兴着,哪知礞哥儿转过身便又朝林砚走过去,“哥哥,哥哥!” 林砚愣了好半晌,蹲下身看着他,“礞哥儿说什么?” “哥哥!” 吐词清晰,半点不含糊。不是咯咯笑地那个咯咯,而是哥哥! 林砚喜得把礞哥儿抱起来转圈圈。 林如海面色又黑了下来,看着手里刚被礞哥儿塞过来的糕点,突然就觉得没那么甜了!合着他教了几个月的爹都不如这臭小子只教了一个月的哥哥? 林砚将礞哥儿抱在怀里,指着林如海说:“礞哥儿再叫一声,叫给爹听听!” 说着满身嘚瑟地带着礞哥儿往前凑。林如海伸手将礞哥儿接过去交给贾敏,提着林砚的脖子出了门,“走,去看看你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林砚呀呀叫着,等到了临河院,林如海松了手,这才斜睨过去,“爹,你就是吃醋了吧?” 林如海不答,镇定自若,“功课呢?拿出来!” 林砚咬牙,“爹,你这是在公报私仇!你嫉妒礞哥儿会叫我不会叫你就直说!” 林如海面色不改,只淡淡又问了一句,“你国子监的功课都有哪些,我可是都知道的。我记得,前几日我才给了你一沓卷子,让你七日内做完。” 林砚一听便知道逃不过,支支吾吾磨蹭着不动,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林如海皱起眉来,直接进了林砚的书房,翻出那几份卷子,果然,一个字都没写!这下,林如海假生气成了真生气,一张脸都沉了下来,却难得没直接开打,更没骂,反倒坐下,叹起气来。反常得让林砚一阵阵发怵。 “你这个样子,可曾想过,明年乡试要怎么办?你莫非觉得乡试是这般容易过的?便是乡试侥幸过了,会试呢?殿试呢? 国子监虽这一年来好了些,可因着前些年的荒唐,许多人家都去了别的书院,尤其有条件的都往江南四大书院走。你便是能在国子监有个好成绩,放到天下又算什么?” 林砚很有些呆,“明年乡试?” 林如海看他那模样,显然压根没想过明年下场的事,一口气堵在胸口,冷笑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同你娘说,没准你还能比我厉害,考个状元回来的?” “那个……我那就是随口说说,哄母亲开心。” 林如海干瞪眼,“随口说说?” 林砚脖子一缩。 “我记得,当年你迷上同西洋人玩时我就说过。不论你是喜欢作画,还是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儿,我都可以不拦你。唯有一样前提,需得有功名在身。” 林砚自然记得。当初因着这个,他不肯上学,还被林如海打了一顿。他虽已是秀才,不论公堂还是面见陛下,都可称一句“学生”。可林如海口中的功名指的绝对没这么低。 林砚垂下了头,小心翼翼开口:“我现在已经有功劳了,若是要出仕,也是可以的,而且职位前景一定不低。” “所以呢?”林如海冷哼,“你便得意洋洋,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科考也便不需要了?” 林砚闭着嘴,不敢答。 林如海一声长叹,“你可曾发现,这些天,各处茶馆总有人提及你当天舌战群儒,立志主战之豪言?” 何止呢!更是把他之前剽窃的那“横渠四句”再次搬了出来。尤其强调,这是连皇上都赞赏,亲笔书写,让人刻下来立在国子监门口的。 要不是他抄的那首骂人的诗算不上绝佳,只怕也会传得天下皆知。 林砚抬头望过去,“爹做的?” “是!” 额?居然还有这一出? “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林砚有些呆,“总不会单纯为了给我造势,为我扬名吧?” 哪知林如海竟点了头,“正是为了给你扬名。扬你的才名!” “你入京以来圣宠不衰,风光无限,望远镜,弓/弩,玻璃,马车,还有你让九皇子放在金玉阁售卖的上了发条会游的船,会跑的马,会走的车。可谓赫赫扬扬,一刻也没闲着。 可前两者是暂时不宜被世人所知的。后三者更不过是小儿家的玩意儿。唯有玻璃,马车尚可说于民有便,于国有利。但你可曾想过,这些在大多数读书人眼里是什么?” “是玩物丧志,是奇技淫巧!” 林砚张着嘴,刚想说奇技淫巧可富国,对上林如海的双眼,又给吞了回去。 “你曾说柳尚元有大才,却也说,他绝不会在功名未成前出手。为什么?” “功名未成前出手,为谋士,为幕僚。功名有成时出手,为肱骨,为栋梁。” 不是说谋士幕僚不好。但在这个已经发展到科举取士之法深入人心,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年代。前者的地位和前景,以及载入史册的方式和世人的评说,都远远比不上后者。 林如海幽幽看着他,“你自己都明白的道理,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忘了呢?” 林砚立时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他今日所为,即便功劳再大,若无功名支撑,也自会落了下乘。若是被有心人抓着做文章,许还会被打成以奇技淫巧之物魅惑君心的佞臣。 若不然,他凭什么能圣宠不衰?凭什么被皇上赐玉牌? 他此时有多得势,有多风光,日后的质疑和骂名就有多大。 要想消除这些后患,他就必须有能与之匹配的功名和才名。而这个功名与才名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眼里便是科举!不说状元,好歹不能落了后,得是个靠前的名次吧? 有了这些,他才能把他的“奇技淫巧”转变为功绩。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或许最初他想过逍遥天地之间,洒脱自在。可自打他入了这个局,便断了这念想。而这一路走来,他也渐渐发现,其实他并不如自己想得那么视功名利禄于粪土。 至少,他有抱负,有渴望。他想要身处的这个国家变得更强,也想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好!他想要唤起女性意识的崛起,想要改革朝政制度的弊端,想要促进商业资本萌芽的发展,想要…… 等等等等,许许多多。这些零零总总,不论成与不成,至少他如果要去试一试,就必须有一个相当的身份。 比如他写的话本子。倘或有一日,人们知道了太虚先生便是林砚。那时,是“呦,这是状元郎写的”影响力和传播力大一些,还是“呦,这是那个弄出来玻璃的人写的”大一些? 这就是功名身份的不同而带来的不同效果。 林砚看向林如海,林如海必定是看出了这点,也瞧到了他心态上的变化,才会如此。 “你可知,前几日闫炳怀来府上找过我?” 林砚一愣,这话题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不是在说他科举的事吗?额,不对!闫夫子?家访?不会告了什么状吧! 林如海唤了林松进来,“去我书房取了左边第二格架子上的东西来。” 没一会儿,林松便抱了一沓册子过来。林如海没接,示意给林砚。林砚一头雾水,拿过来一看,一大半都是他在国子监的作业。每一题不论对错,都有朱砂批注。 后面是好几张纸的阐述与总结。将他功课中的强项和弱项都挑了出来,一一罗列。最下头是一叠卷子,这般一看。卷子好似也大有文章。那些题目,竟都是围绕他的弱项出的。 “这上头的字迹,你该认识。” 林砚确实认识。这些批注都是闫炳怀亲笔。 林如海感叹:“闫炳怀那日掏心掏肺同我说了两个时辰。字字句句饱含对你的殷切期盼。你非是没有高中之才,可同捣鼓些新玩意儿相比,你这心少了不只一点半点。 你如今风头太过,性子又自傲。他是不愿你被眼前浮华遮了眼,落下身后不良之名。更是不忍你一身才气就此蹉跎,堕了心性。同他比起来,我竟觉得我这个做亲生父亲的,实在是惭愧。” 林砚脑袋一点点低下来,抱着那叠卷子,很不是滋味。他能说什么?但看理出来的这些东西,闫炳怀为了他可谓呕心沥血。可闫炳怀的某些做法,实在是让他有些承受不来啊! 他只能闷闷道:“爹,我知错了。” 林如海低低嗯了一声,“过来!现在写!我看着你写。” 说着,林如海还真亲自给他磨墨。林砚心头阵阵发苦,在国子监被人盯,在家还被人盯,有比这更糟心的吗? 而且看闫炳怀这沓卷子的高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离明年乡试,还有一年多呢!要不要这样!题海战术难道不是只在临考前几个月复习的时候才用? 可惜,林砚也就敢心里吐槽一下,面上只能应着,耷拉着脑袋坐过去,提笔,写作业。 好容易写完一份,林如海检查后点了头,林砚才松了口气。 看着他没精打采,就快睡着了的模样,林如海发笑,“让你做功课就这么痛苦?” 林砚很想应是,没这胆子。只道:“这几日都没睡好,昨晚更是忙到三更。犯困!” 林如海一愣,皱眉疑惑起来,“我倒是听秋鸣说你这几日都在写东西,累得很。本以为是在做卷子,如今看来竟不是。总不会又是在写话本子?” 最后这一句的声音让林砚一抖,忙摆手,“当然不是!我在做正事,还是大事!” 林如海笑起来,“什么大事?” 林砚眯着眼,神神秘秘地打抽屉里翻出一册本子递过去。 “父亲上回不是说,五皇子言道国库不丰吗?儿子又想了个法子。本来是想着父亲过些时日才上任,我也好将细节处再调整调整,到得那时由父亲呈上去。父亲新官上任,总得干上一票大的!” 对他的这种说辞,林如海嗤鼻,可接过手慢慢看下去,却是越看越严肃,到得后来直接站起来拉上林砚,“跟我走!” “去哪?” “进宫!” 68.国债 宫里, 司徒坤正听司徒岭和司徒岳说昨日林府抓周宴的趣事。 “父皇是没瞧见, 可热闹着呢!大小官员去了一大堆, 儿臣见过的, 没见过的,全都在了。” 司徒岳说得兴起, 突然被司徒岭暗地里踢了一脚。猛然惊醒, 林家如此风头,小儿子一个抓周宴,官员们的随礼只怕都够吃上一年了。 虽说这是现今的行情, 可落在皇上眼里, 却不定是福是祸。 好在司徒坤压根没在意, 哈哈笑起来,“这是自然。如海任命刚下来,又有林砚那小子的风头, 谁不给个面子。” 刚说完,戴权便进来禀报:“林大人和林公子求见!” 司徒坤笑着让进了, 指着林如海道:“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还说起你们家昨日的宴会呢!对了,你小儿子是叫什么来着?” “回陛下,单名一个礞字!” 司徒坤瞧了林砚一眼,轻笑摇头, “可见取名上没这小子用心。今日怎地过来了?” 林如海瞧了司徒岭与司徒岳一眼。司徒岭立时明白过来, 躬身道:“父皇, 儿臣与九弟去瞧瞧母妃。” “老九去, 你留下!” 司徒岭一愣, 应了下来。司徒岳就这么被赶了出去,倒也不生气,乐得逍遥。 林如海这才将册子递过去。司徒坤越看面色越沉重,将其递给司徒岭,问道:“你怎么看?” 司徒岭翻了两页,皱起眉来,“皇家银行?” 林砚点头,“是!如今各大钱庄票号提供的都只是储存,虽也有借贷服务,却并不多,体系也不完善。 并且储银都是收利息的。倘或以朝廷皇家信誉为基础,另开一家,存银者由银行付给利息,不但不需交付保管费,还有钱可拿,自然能使天下百姓纷纷前来。 再设借贷处,完善借贷审核的体制,欢迎一时难以周转的生意人前来贷款。将这些一分利息收入的存银以两分或三分的利率贷出去。比外头的借贷要便宜,且更有保障。如此,朝廷便可收拢天下之财,供不时之需。” 司徒岭连连摇头,“此举虽好,却难以执行。皇家银行一开,百姓想要得利,自然会将之前在票号的存银取出,恐会发生挤兑事件。且此事直接损害的是票号利益,还是长久利益。 皇家银行有朝廷做支撑,尚可维持存银给利,借贷收利的模式。可票号分号有限,并无皇家之优势,财力难以效仿。如此,过不了多久只会都被皇家银行所取代。各大票号可会坐以待毙? 你可知,如今市面上通行的银票,都是由户部主持,交由十六大票号发行的。如若十六大票号一起反水,会出现什么局面?” 这点,林砚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学生还给了第二种方案。联合十六大票号发行国债。” 司徒坤皱眉,“说详细点!” “国债,也就是一种票券。以朝廷信用为基础,向社会筹措资金形成的借贷关系。票券的发行可以比照现在的银票。一式两份。一份给百姓自己拿着。一份存底。等取出时进行对比。” 以银票的防伪性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市面上从来没出现过大面积“□□”事件。而且由户部主持,十六大票号联合发行的模式也相对稳定。给国债的发行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因此,这些不需要林砚再伤脑筋。 “国债的发行可分为一年期,三年期,五年期。利率随着年限时长递增。对于百姓来说,积攒下来的银子存在家里恐被偷,存入票号要付保管费,不如买了国债。 而国债的发行交由十六大票号一起,也可保证了他们不反。具体细节与实施,学生这里头都写了。” 司徒坤看向司徒岭,司徒岭想了想,“可行。只是,此等东西自古从未有过,恐怕百姓不会轻易尝试。” 林砚笑起来,“古有商鞅变法,于城门立柱。皇上若是觉得可行,可效仿之,先试发短期国债,取信于民。 再借助文人笔墨之力,写几篇激情高昂的文章来。宣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家国建设你我共参。燃起民众爱国情绪,让他们觉得,这是在为国家出一份力。” 林砚只开了个头,但司徒坤和司徒岭不会不明白。如果运作得好,这同时也是一种体现民族向心力和凝聚力的方式,更是一种皇家聚拢人心的手段。 司徒坤看着林砚,那神色让林砚警铃大作,果然便听旁边他爹十分爽快地说:“陛下放心,臣会压着这小子亲自写!” “啊?” 司徒坤轻笑,“这东西是你提出来的,你最是清楚。何况你那日在茶楼,慷慨激昂,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你来由谁来?” 林砚头皮发麻,瞄了林如海一眼,低下头去,“是!” 司徒坤又转头去看司徒岭。司徒岭躬身点头,“儿臣觉得只要谋划得当,此举并无不可。” 司徒坤却皱起眉来,看向林砚,“你给的利率不算高,却也不低。一家无妨,十家无妨,百家也无妨。但你可知,倘或千万家会如何?待得国债之期一到,朝廷所需要承担的利率不是小数目。” 林砚想了想,“学生明白!可若是按学生的法子,只需发布短期债券取得百姓信任,让百姓接受国债。那么以利益之心,大多人都会选择利率更高,收益更高的五年期,最起码也会是三年期。 如今江南已定,那边是富庶之地。便是以往每年的各大税收也是国之佼者。如今弊端已除,自会更上一层楼。待得三五年期到,这部分税收已足够可观,再有玻璃厂源源不断的利润。想来应当无妨。 再有,这三五年时间,想来也足够一步步整合十六大票号,完善皇家银行的计划。只要这个做起来,那么以借贷利润来抵消国债和存银利润,自不是问题。” 司徒坤沉默了好一会儿,挥手道:“让朕想一想。” 林如海与林砚应是,退了出来。 马车上,林如海盯着林砚,“你那些三五年后,借税收和借贷来抵消国债利率的话,有所保留吧!” 林砚眨眨眼,不愧是他爹!够了解他!当然要有所保留,人的价值要一点点提现。他算了算,以战事的耗费,国库存银不会多,付了国债利率,所剩无几。到时他的作用就更大了。很多东西也就可以依次搬上来。 林如海轻笑,“你晓得凡事给自己留一步,很好。” 林砚看向林如海,“我本是想把这法子交给父亲,由父亲上奏的。父亲虽是闲职,可新官上任,怎么也得有点表示,让别人不敢轻看了你。” “你觉得你的那些东西,我要如何御前奏对?” 林砚皱眉,“我可以先把其中细节和关窍一一解释给父亲听,父亲明白了,自然便不成问题。” 林如海笑起来,“那你可曾想过,这等法子,可是我能想得出来的?” 林砚一愣。 林如海神色闪了闪,“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姑苏城外遇见过一个耄耋老者?你与你母亲去庄子上住,因贪玩,一个人爬了狗洞出来,在山间迷了路,遇上他。他还给了你一颗糖吃,将你送回了庄?” 林砚努力回想,貌似是有这么件事,那是四五岁,还是五六岁来着? “你可知那老者年逾百岁,乃前朝开国宰相之后?其家族辅佐前朝太/祖继位后便销声匿迹。前朝太/祖赞其为东方慧。还曾派人寻了几十年。 民间更是有诸多关于他的传说,甚至好些将其神化。我会逐渐放出风声,说你幼时曾有幸得他教导一二。你所学所会之物,有些出自西洋老师,有些出自他。” 前半段,林砚还听得云里雾里,可后半段却委实让他打了个哆嗦,遍体生寒,脊背无端端冒出一股冷汗。 他以为将一切推给西洋人,以现在人们对西洋的一知半解,他自由发挥的空间巨大,不会有人怀疑。可原来……原来…… 林砚双手双脚开始发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林如海。前世今生,这般玄妙的事情,他要如何同林如海说?林如海会不会当他是妖怪?会不会不认他这个儿子?更甚至会不会觉得他不是他的儿子,反而是害了他儿子性命的人? 林如海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一点点软下来。他伸手将林砚的手握住,只觉得冰凉冰凉地。忍不住皱眉,“知你怕热,可也不能每到夏日便贪凉。如今不仔细些,待得老了怎么办?” 接着又说起先前的话题来,“那位老者早于三年前去世。家中再无一人,也未留下子嗣。他就住在庄子附近。同西洋老师一样,是真实存在的。便是别人查,也有迹可循。加之,你也确实曾与他有缘。” 一面之缘也是缘。何况,鬼知道他们之后是不是还有牵扯。 林砚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林如海。他不问,什么也不问。不但不问,还想尽办法为自己遮掩。 林砚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哑着声音道:“爹……” 林如海失笑,敲了敲他的头,“这副模样做什么,我又不是老糊涂,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儿子!” 正因为认得出,所以他知道眼前的就是。一直都是。不存在掉包,不存在替身。他还是那个让他有时候气得跳脚恨不能揍死的儿子。可他也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自家儿子的变化。 要说玻璃,马车,望远镜以及金玉阁那些小儿玩意都还能归结于当年那个西洋人,可玻璃厂的所谓国有企业运营模式呢?如今的皇家银行国债发行呢? 林如海不知道这些变化是怎么来的,他纠结过,迷茫过,甚至惶恐过。可转头一想,却又都释然了。不论是怎么回事,有什么打紧?他只要知道这是他的儿子就行了。其他重要吗? 或许当真就如当年明远大师所说,这个儿子本是不属于这个世间之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那么他就权当这是老天给的礼物吧! 林如海越是如此坦荡,林砚心头越发不好过。他一扭身,抱住林如海,蹭进他怀里。 林如海皱眉,“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多大了,成什么样子!”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这赖皮劲儿,也唯有自己儿子了。林如海又气又笑,却也由了他,续道:“过几日,我让人搜集了那位老者的资料给你,你背熟了,牢记在心。倘或日后真有人问起,也可有个应对。” “嗯!” “还有,我在皇上面前,替你把写文章煽动民情的事揽了下来,你可明白此中深意?” 林砚自林如海怀里出来,正坐回去,他明白。林如海是想替他宣扬才名,用他的才名来抵消所谓的“奇技淫巧惑君心”的流言。 “我怕我写不好!” 林如海怒道:“怎么话本子就能写得那么好了?一篇写不好写十篇,写到好为止!” 林砚身子一缩,讷讷应道:“是!” 见他这幅模样,林如海直想叹气,可到底缓了语气,“往后若是再有什么新东西,或是新想法,先同我说说。又或者暂且压一压,等你金榜高中后再拿出来。” 林砚抬眼,“那这次的东西,父亲为何如此急着交上去?” 林如海看着他,轻笑反问:“那你为何此时弄出来?” 其实,父子二人都明白,不过是司徒坤有些等不及了。望远镜已经运去了边关,□□也已经在批量制作,再有他之前在一品茶楼的激情演讲。 一切一切都昭示着,司徒坤宣战之心。否则,司徒坤绝不会选择与民借贷的方式。皇家有皇家的骄傲。 林砚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冒险而行。因为如果错过这个机会,等一切既定,或是国库优渥之时,司徒坤答应的可能会十分低微。他不知道到得那时国债的发行是否还能再搬上这个时代。 国债可能并不那么重要。但由于国债的发行,银行的运作一定要跟上轨道,否则,国债会成为尾大不掉的一个大麻烦。而一旦银行金融体系慢慢形成,那么资本市场的变化也会随之而来。 他无意于颠覆皇权。以目前的政治体系,也无法颠覆皇权。但他想提高民生,发展经济。 只有经济足够发达,其他一切才能有可为性,才能更进一步的发展。弱国无外交,这个弱国说的不仅仅是政治上的,还有经济上的,甚至军事上的。 军事?林砚目光闪了闪,罢了。目前离下一届春闱还有一年半。来得及!沉下心,不要急! 闫炳怀说怕他风光太盛,被浮华迷了眼。林如海恐也是看出了几分的。不然,他不会突然改了方式,把棍棒教育变成了语重心长的分析与引导。 此前林砚并不愿意承认。由于与众不同的经历,也由于上辈子的积累,他素来对自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优越性。说的好听点,是自傲,说的不好听点是自大。 在发现由于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可以改变这个时代的某些部分之后,他忽然察觉到自己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但他忘了,有些事,是万万急不得的。 林砚抬起头,十分郑重地说:“父亲,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把玻璃厂的后续安排好,把一品茶楼的事情处理妥当,便安心读书。我一定把状元拿下!” 林如海愣了一下,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林砚咬牙,“就是我自己说的!” 林如海又笑,“若是拿不下状元怎么办?” 林砚面色一僵,支支吾吾嗫嚅道:“那你也总不能就此不让我进家门了吧?” 林如海轻轻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你若是拿不下,就别进家门了?” “啊?” 林砚苦着脸,能收回吗?随便一说能不当真吗? 林如海却是呵呵大笑起来,随后又叹道:“有状元之名,你往后的路也会容易一些。” 这倒是句实话!林砚握拳拍在座板上,“状元就状元!谁怕谁!” 林如海眼底全是笑意,这小子,对外人小心眼一大堆,对着自己,那是稍稍放点诱饵过去,立马就上钩。怎么就傻得这么可爱呢! 林砚竟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是入了套,但觉车厢里闷,开了窗透气。哪知竟是瞧见一个人影。忙嚷嚷着停车,抬脚跳下去,却是站在马车旁一动不动。 林如海掀了帘子问:“怎么了?” 林砚看着不远处相思斋。名字取得诗意,却是一家糕点铺子。林砚努了努嘴,低声说:“叶鹤!” 林如海望过去,却是一个人也没瞧见,想来是已经进去了。 “就是你口中那位很不简单的国子监同窗?” 林砚点头。 “鬼鬼祟祟?” 林砚一僵,“不,光明正大进去的!”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那你急什么?难道他还不能去买糕点了?” 林砚蹭过去,“那是大皇子的铺子。” “那又如何?” 是不如何。林砚撇嘴,“大皇子家的这铺子擅甜食,其他东西并不好,还不如他隔壁的。我从未见过叶鹤吃甜食。叶鹤家中简单,唯有一个母亲。可他母亲身子不适,有多种疾病,其中一种便是消渴症。” 消渴症便是后世人说的糖尿病,这可是对甜食有禁忌的。 林如海轻笑,“就不能是因为他换了个口味,想要尝尝,又或者买了送人?” 林砚呆了,额,这个还真完全有可能!好吧,是他杯弓蛇影了。 他眼珠儿一转,“爹,你等等,我也去买些糕点,给母亲和妹妹!” 说着,转眼溜进了相思斋,随手一点,茯苓糕,枣泥糕,绿豆糕各要了一份。眼珠儿滴溜溜转悠,果见叶鹤同掌柜买了个八宝礼盒,二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礼貌招呼了声,闲聊了两句,各自离去。 上了车,林如海嗤笑,“他进去出来不到半柱香时间,手上提得也是礼盒,可见是你太紧张了。” 林砚却是眼睛一眯,“爹错了!他样样都做得很好。可惜有一样不对。” “什么?” “掌柜对他比对我好,更客气殷勤。” 林如海瞬间抓住了关窍。不论从身份,地位,还有才名,圣心来看,林砚都高了叶鹤不只一层。就算非是那等趋炎附势的,那也该一视同仁,不至于区别对待。 而既然是大皇子的铺子,那么能被委任做掌柜的,也必然是大皇子的人,不会不认得林砚。林砚在京中可算是名人,而叶鹤呢?不过在国子监有些小才名而已。这态度显然不对。 回了府,林砚便招来林槐,询问上次让他放去叶鹤府上的两个人的情况。 “暂时还没什么消息。那边传信说,叶鹤做事十分谨慎,他们进不得身。” 意料之中,倘或有消息该是早就传过来了。而以叶鹤的本事,林砚觉得若是这么容易让他查出来那才是有鬼。 “不急,让他们注意着些,不可冒进!” 林槐应了退出去,林砚皱着眉苦思。可林如海却似是不太在意这个,从头到尾奋笔疾书,半点没抬头。 “爹,你做什么呢?” “写信给你的夫子,闫炳怀。请他收你为徒。”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在国子监求学,与正经拜入闫炳怀名下,那是不一样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旦拜了师,闫炳怀那是想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 “爹!” 林如海无动于衷,“倘或他应了,等你将外头的事情都安排好,我便亲自带你上门。” “爹!” 还是无动于衷,“一来为你之前在国子监的荒唐去道歉赔罪,二来正经拜师。” “爹!” “下去吧!” 好吧!没用!林砚耷拉着脑袋低了头,无奈应道:“是!” 69.叶鹤 叶宅。 庭院中, 郁郁葱葱地大樟树下放了张椅子, 上面躺着一个中年妇人。苍白的面色, 呆滞的眼神, 两鬓青丝中透着几点雪色。 叶鹤目光幽暗,想当年, 她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人, 更曾艳冠群芳,可如今呢?美人迟暮,大抵如此。然而她衰败的还不只是容颜, 还有身体。那一声声止不住的咳嗽, 似是能将肺都刻出来。 叶鹤抓着药包的手紧了紧, 走上前去,“娘!” 叶母转过头,眼睛渐渐散发出神采, 嘴角带着喜色,“回来了!” “嗯!给娘抓了几服药, 还买了些糖果。娘不能多吃,不过我问了太医,适当尝两口,没有关系。”说着, 叶鹤将八宝盒与药包递给旁边的婢女, “下去煎药吧, 这里有我!没吩咐, 不许人进来。” 这处庭院本也在宅子东边, 因叶母身子不少,需要静养。因此下人们没有传唤,一般也不来打搅。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 婢女躬身退下。叶母眉黛轻蹙,“还是五皇子给的药?” 叶鹤不答。叶母却已经知晓了答案,即便不是五皇子给的,想来也是五皇子的方子,在五皇子的铺子里拿的。又或者是大皇子。都一样。 叶母颤抖着嘴,紧紧抓着叶鹤的手腕,声音里藏着无限的祈求,“一定要这样吗?如果……如果他们知道你……鹤儿,不要,不要再继续了。娘……娘只想你好好活着!” “活着?”叶鹤冷笑,目光一点点变得阴鸷,“像从前那样屈辱地活着,处处被人欺负吗?” 叶母一震,眸光黯淡下来,“是娘……是娘对不起你。娘没法给你一个好的出身。” 叶鹤怔住,怪她吗?是怪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出身不佳,他不会自呱呱落地便被烙上污点。可是为了养育她,她费尽心机,牺牲良多。为了叫他不再生活在那样的环境,她花光了所有积蓄辗转弄到新户籍,来到京城重新开始。 可所谓的新生活哪里这么容易!即便没人知道她曾经是做什么的。可他仍旧是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母亲除了讨人欢心,没有任何能谋生的手段。即便她努力学着去做,给人刺绣,帮人做工。 然而他们的生活依旧十分拮据。他也时常被人欺负,被人羞辱。 “鹤儿!” 叶母再次抓住叶鹤,眼底神色越发愧疚,叶鹤心头十分矛盾,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他的母亲不是那样的出身,如果他的母亲也是大家千金,该有多好?甚至于即便是普通妇人,也比她强。 因着这点,他曾不止一次恨不能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母亲。可每每想起这些年叶母为他做的一切,他又不忍心,舍不得。 叶鹤深吸了一口气,终究反握住叶母的手:“娘安心养病吧。不必为我操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叶母张着嘴,直摇头,“我怎么能不操心呢!你是我生的,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牵挂。如果……如果失败了怎么办?他们是什么身份的人。皇子亲王,倘或他们发现你……” 叶鹤皱眉,将手甩开,“他们是什么身份的人?那么我呢?我比他们差吗?” 皇子亲王又如何?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如今这些皇子就能高高在上,而他就要活在泥地里! “不!不是!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只是怕,怕……都是我,怪我不好!我就不该带你来京城!” 即便要离开故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也不一定非得往北,不一定非得是京城。不过是当年那个人同她说,他是京城人,家住京城罢了。她想帮叶鹤找到亲生父亲,认祖归宗,也能让孩子有个依靠。 可她费了好些功夫,多少年来苦寻不到。然偏偏就在她死心了的时候,那些人找上了门!她才知道原来当年同她花前月下的叶公子居然如此显贵。 若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她宁可带着叶鹤走的远远的。一辈子不让人晓得。 “鹤儿!娘不想你最后落得凄凉下场!” 叶鹤轻笑,“娘!我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既然有这样的身份便利,他们又肯帮我,我为何不试一试?便是败了,我也风风光光了一回。何况,事情才刚刚开始,谁又算得定我一定会败呢?” 哐当一声巨响。 叶鹤转头,便见方才那个丫头采薇站在不远处。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想着,药还得熬一阵子,可夫人咳嗽的厉害,便先弄了雪梨川贝汤来,手上没拿稳,这才洒了。” 叶鹤神色闪了闪,叶母大惊,双手抓住叶鹤,“不,不要!采薇伺候我这些时日一直尽心尽力。” 叶鹤未动。叶母咬牙低声附耳,“我们说话声音小。她不过是刚来,应当没听到什么?” “应当?娘确定吗?” 叶母张着嘴,无法回答。 叶鹤站起身,一手从后掐住采薇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但见她身躯不断挣扎,不过片刻,渐渐没了声响。 叶母浑身战栗,看着这样的叶鹤,竟似是有些不认得了。身子一点点瘫软下去。 叶鹤却显得十分平静,回头淡淡说了一句,“娘该知道,倘或她传出去一字半句,我会是什么下场。娘,我赌不起。” 叶母闭眼落泪,微微颔首。她明白,当然明白。一个奴婢如何能与自己的儿子相比?罢了! ******** 林府。 林槐将消息递上去,“叶家人事简单,主子就两个,下人也不多,总共十来个。平日里也都各司其职,没见出什么状况。前几日,伺候叶家太太的丫头突然落水死了。 叶太太身边缺了人,叶鹤有意提拔。之前大爷让安插进去的两个人,有一个是机灵的,借机上了位。 据她说,她曾偷偷去看过那死了的丫头的尸体,本是念着往日里姐妹间的情分去烧点纸送一送。却意外发现那丫头说是落水,可脖子上却有勒痕,而后又在叶鹤手臂上发现了疑似女子指甲的抓痕。 死去的那丫头无父无母,没人收尸。还是叶鹤做主,下了葬。此事便也再没人提。” 林如海打开火折子,将纸条烧了,言道:“大爷可知道了?” “不曾!” “那便不必说了!免得他又分了心,不肯读书。叶家那边,你传令过去,还是大爷说的那句话,小心为上,不可冒进。” “是!” 交待完,林如海一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得了信便直接来给的我,可是大爷不在?” 林砚交待下来的事,倘或他在,林槐便是不先告诉林砚,至少也会遣人叫了林砚过来一起说。 “大爷出府去了,说是约了宁亲王在一品茶楼见面。大爷还说,若是老爷问起,便说和您说好的是一个月。他往后这一年半,恐也就这一个月的好日子过了。” 林如海嗤笑,摇头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一品茶楼。 “玻璃的制作工艺已经日渐成熟,玻璃产品也都有了相对稳定的销售路线。这上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便是有些问题,想来不必你出手,下头的人也能解决,更是用不到我了。 至于密室别院那边。我也都交待过,图纸,资料都整理妥当。生产制作过程中需要改进的地方一一标明。那边的人会明白。 再有这一品茶楼。经营是你的拿手活,不必我多说。只一样,找几个人文笔不错又擅于说故事的,让他们去写话本。写出来你过目,选取内容新颖,感情真挚的交给说书人。保持茶楼说书故事的可听性,这是要作为茶楼亮点来打造的。 另外,我这里还有三册话本子。不必一次性拿出去,你隔阵子让说书人说一本就行。” 司徒岳接过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长生殿》《望江亭》《女状元辞凰得凤》。他对话本子并不热情,倒也没打开看,一边应着一边皱眉,“你真打算不管了?” “倒也不是一点都不管了。倘或遇上什么麻烦,也可来找我。只是我恐怕没那么清闲了。” “那你那火锅店子呢?” 林砚眯眼看过去,司徒岳略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那什么,不是你说的想开个热锅子的店子,还拖我帮你相看店面吗?” 呵。想那这个讨好自己,让自己消了之前的气就直说! 不过林砚倒也没真这么小气,“你先看着。左右如今才七月初,离冬日还早,不着急。你若是看中了有合适的,帮我盘下来。到时候我选好了管事,把经营策划交给你。前期你多帮帮忙,后期自然就好了。” 司徒岳大是松了口气,这便是不计较他当初在司徒坤面前卖了他的事了!如此倒也无所谓他又对自己使唤来使唤去了,破天荒应得相当高兴。 可见他那颇有些烦闷的神色,忍不住打趣,“父皇已经决定用你所说的国债方案,你那文章写得怎么样了?” 林砚脸色一跨,写了七八篇,全都被林如海打了回来。头痛啊! “我听三哥说,父皇的意思还是让林大人上书请奏。他与朝臣合议,然后再下令发行。交由林大人主事,三哥协理。” 末了,司徒岳似是想到什么,又道,“当然,父皇也考虑到林大人身体,自会让三哥多担待,而且这么大的事,也会派许多人帮忙,让六部都相助给予便利的。林大人担个名头,毕竟这东西是你们林家弄出来的。” 这般说来,事情已是定了。如此一来,他的文章也该快点写出来才行。 只是他爹就担个名头,还变成了主事?皇子成了协理的?这主次是不是乱了?还是皇上在暗示什么? 司徒岳眼珠一转,也正说到这点,“三哥让我问问你,林大人是个什么意思?” 林砚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我爹既然没说什么,那便让三殿下维持现状就好。就我爹那老狐狸?肚子里不知道多少条弯弯道道,鬼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也不知道?” 林砚一叹,“我们家素来是,我尾巴一抬,我爹就知道我要干什么。可我每次猜他,十回中最多能猜中六七回,还不一定能全中。” 司徒岳噗嗤一笑,看了眼林砚屁股后头,“我怎么没发现你有尾巴?” 林砚瞪眼一脚踢过去。司徒岳忙抬手叫停,“不同你玩笑了,和你说个正经事。我新得了个消息,同你有关的。要不要听?”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语气糟糕得很。司徒岳本还想嘚瑟一下吊吊胃口,闹了个没脸,这心突然就没了。 “南安王家的事。那个霍县主,你还记得吧?” 林砚点头,记得,实在是太记得了! “听说当初被南安王打得有点狠,养了一两个月才好。却是又给关了起来,锁在屋里。唯恐她再出去惹事。南安王老太妃心疼,还和南安王闹了几场,可惜都不管用。后来,南安王老太妃入宫去求了太后娘娘,想让太后娘娘给你和霍县主指婚。” 林砚一脸懵逼,这老太妃莫非是脑子瓦特了吧?皇上在金銮殿上揽了他的婚事,说他是要过眼的。也便是透出这婚事已有安排,而且他会赐婚的意思。让太后与和皇帝对着干? 太后虽是太后,可却非是皇帝生母。不过这些年太后安分,几乎都窝在自己宫里享清福,偶尔念念经。皇上自然也愿意孝敬孝敬,宫内宫外传一出母慈子孝的佳话。 司徒岳轻笑,“太后又不傻。怎么会下这样的懿旨?更不会拿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去惹父皇不悦,坏了现今的母子情分。南安王老太妃失望而归。 可这事却是让南安王知道了。南安王怕家里一大一小不消停,捅出大篓子来。前几日听闻已将霍县主许配给了岭南那边的一个千总。似乎还是南安王以前的部下!” 说到此,司徒岳笑眯眯蹭过来,“我还听说,南安王老太妃不同意,霍县主也不同意。可南安王连庚帖都换了才说出来,这会儿那王府里可热闹着呢!” 林砚斜眼,“你有这闲工夫看玩笑,不如想想南安王将霍灵嫁去岭南的用意。” 司徒岳翻了个白眼,“能有什么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还用想吗?这些自有父皇和三哥他们去伤脑筋,还用不上我!” “这倒也是。而且以你的脑子,也做不来!” 司徒岳瞬间黑了脸。林砚趁他发作之前,跳起来,正准备跑,却被他抓住了。 只见司徒岳嘚瑟着,“我可告诉你,父皇准备秋狩。大约不是下月,便是下下月。你若是不想日日被关在屋里读书,不妨求求我。我可以同父皇说一声。让他把你带上。如今父皇待三哥和我还算不错。我说的话有时候比三哥还好使些。” 林砚看着他,“皇上要秋狩?” 司徒岳更得意了,“那是当然。父皇今日才和我说的!” “皇上可说为什么?算起来,皇上已有两年不曾行猎了。” “就是因为两年没行猎了,所以想试试自己是不是宝刀未老。更重要的是想借这次机会,试试你的那些弓/箭,弓/弩。” 这是打算让这些东西公诸于世了。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出战了?林砚思量起来,却听司徒岳又叫嚣着说:“你好好想想怎么求爷,爷姑且先听着!” 脚一抬,二郎腿一架,酒杯一举,痞子味十足,那模样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林砚只觉得自己和他的智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他怎么就交了这么蠢的一个朋友,叹道:“你觉得,皇上要用秋狩来试验我制造出来的东西,会不叫上我吗?” 司徒岳刚到嘴边的酒杯顿住,懵逼脸看着林砚。 林砚巧笑,“弓/箭营是去试练的。可皇子大臣们却是当真去行猎玩的。就算有了我特别制造的精品版可瞄准弓/箭,只怕以你的能力,也未必能胜得过别人。 何况,这动物毛皮最是难得,若用弓/箭,伤了皮子,就不好拿回去讨贤妃娘娘欢心了。你不如想想怎么来求求我,给你一个能猎到动物,却还不伤毛皮的法子。” 司徒岳更懵逼了,怎么就一两句话的功夫,他们二人的形势就掉了个儿了呢?他抬眼看过去,“你有法子?” 林砚扬眉,“那是当然!” “什么法子?” 林砚摇头,“现在不告诉你,此事恐还得请太医帮忙。到时候再说吧!皇上既然马上要着手国债之事,我如今怕也没这闲工夫。” 还有文章没写呢!哎!不过手/弩是已有的。他在行猎中稍作更改弄来玩玩,算不上新事物,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更用不上什么大途,同金玉阁那些玩意儿差不太多,倒也不算违背与林如海的协议。应当无妨。 林砚拍拍屁股,往外走了两步,却又顿住脚步,回头问道:“你刚才说,皇上对你态度不大一样?你说话好使了不少?” “对!” 林砚笑起来,上下打量了司徒岳许久,言道:“你若是信我,往后皇上面前,可再放肆些。只注意分寸,不要太过。” 司徒岳怔愣,没回过神来。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同三殿下说,皇上其实也是渴望父子亲情的?” “你的意思是说?” “是!你难道没发现,每回说起我和我爹,皇上总特别高兴,而且特别手痒要插一手,乐乐呵呵地让我爹揍我?” 或许司徒坤以前没有想过,也是不能想。因为储君之位不明,他也未下定立储之意,这时候对某位皇子太过疼爱,会让三足鼎立的局面失衡。 可这并不代表他内心没有渴望。甚至于在见到与他交情还算不错的林如海家的父子相处之后,这份渴望会越发浓烈。他会在林如海林砚身上找这种感觉,自然也会想把这种感觉移到自己儿子的身上。 此前,他让三皇子努力去做一个关心父亲的孝子,效果是有的。可是以三皇子的性格却做不来他的跳脱。而要为帝王者,也不能如此跳脱。他必须是沉稳的,能当大任的。 但司徒岳可以! 司徒岳看着林砚,瞪眼,咬牙,“让我像你一样惹得父皇追着来打我,还不如杀了我!” 林砚满头黑线,哪里有让他故意去讨打了! “你和三殿下是一体的。你如果得圣心,皇上在储位的选择上会考虑进去。皇上非是会因为疼爱而轻易决定江山继承之人。 但他也是人,是一个父亲,做爹的该有的感情,他也照样会有。这些不能成为决定项,却能成为加分项。你若是想不明白,可以回头同三殿下说说,商量着办!” 说完,林砚抬脚走了,头也不回。徒留司徒岳一人心头纠结万分,想到林如海与林砚的相处模式,只想吼一句林砚的口头禅:老子不要面子的啊! 再想到大年夜还得跪祠堂,尤其前阵子林砚挨了打那瘫在床上的模样,司徒岳打了个哆嗦。他很想帮三哥,可是这样,他真的做不来,怎么办! 街头,林砚眼角上挑。 司徒坤不是林如海,他是渴望父子亲情,却未必会如同林如海一样。皇上是九五之尊,要保持威仪,一般都是不会自己动手打人的。 而且皇家的祠堂,那是太庙,能随随便便去跪吗?所以就算是生气,大多时候想来也不过是劈头盖脸骂一顿。况且以司徒坤现今这种贱兮兮看他们家父子看得眼热心痒的情况,指不定嘴上骂着,心里正欢喜了。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和司徒岳说! 嗯,对,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70.不会取名了 沈府。 沈云舟衙门未归, 林砚同沈伯年在庭院中对坐下棋。 林砚的棋力一般, 大约比书法也就好上那么一丢丢, 看得沈伯年直摇头。 “俗话说, 观棋如观人。我倒是不知怎么说你好。你年岁不大,为人处世却很不错, 运筹谋划也可见老练, 偏偏这棋路委实不怎么样!和你这人对不上!” 林砚胀红了一张脸,“让老太爷见笑了。” 沈伯年看了他一眼,还真笑了, 言道:“我听如海的意思, 打算让你拜闫炳怀为师?” “是!父亲同闫夫子写了信, 闫夫子回信也应了。” “闫炳怀素来喜你之才,以往怕是顾虑着你父亲本就为探花,又有我在, 他当年不过二甲末名,自是不好提。如今既是你父亲亲自开口, 他万没有不应的道理。” 说着,沈伯年一顿,“要说当年他名次不佳,却也非是才学不够。他素来喜务实, 不喜浮华。可偏偏那届考官偏好辞藻华丽的。他并非不知, 更非写不出, 就是不愿迎合。” 此事, 林砚也听说过一些, “闫夫子正气耿直,等闲是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改了立场原则的。当年应试是如此,后来为官也是如此。” 沈伯年一叹,“所以,他做官不过几年便受尽挤兑,尝尽冷暖,好在后来陛下有识人之明,建元初年将他调去了国子监做先生。对他来说,倒是件好事。” 低头喝了口茶,沈伯年接着又道:“他这性子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倘或是淡泊名利,不愿入朝之人,也能落个美名。然他当年是想为官,愿做官的。这便是大忌。你可明白?” 林砚一怔,这才明白沈伯年说了一大堆闫炳怀旧事的用意,这是告诉他,闫炳怀之才可学,为官之道不可学。 “你比不得其他学子,以你如今的处境,和你的抱负,这条路对你来说,是只能进,不能退。你若想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有些傲气,也该先收一收。” 林砚坐得端正,背脊挺直,“是!砚儿明白!” 沈伯年见他确实听进去了,缓了神色,“看来这些日子,如海敲打了你不少。” 林砚低了头。 沈伯年轻笑,“也就只有他能治得住你!若是当初我叫你去拜师,你只怕是怎么都不肯去的。” “老太爷说笑了,我哪里敢顶撞您!” “你是不敢顶撞我。可怕是我才开口,你定已经准备好一连串的歪理来堵我的嘴。偏偏你那些歪门邪道的理由还能说的义正言辞,理直气壮,能被你夸出一朵花来,但凡一个不小心就被你绕进去。哼!” 林砚只能赔着笑。这点似乎好像真是。也就他爹,压根不听他的,只说自己的。说完直接一句“下去吧”或者“滚”结语。不论他有多少“歪理”,在林如海这从来就没有施展的机会。 哎! 沈伯年神色狡黠起来,“你可知闫炳怀有两大爱好,一为书,二为棋?” 林砚身子一抖,不会吧?这两项是他最弱的。怎么会这么巧? “棋也便罢了。虽也为君子六艺之一,却非是科举科目。” 林砚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书也不是。” 沈伯年目光轻飘飘瞄过来,“不论乡试,会试,还是殿试,都是需看卷面,看字迹的。倘或有一笔不错的书法,考官自是欢喜。哪朝哪代都有因字好而破格升了名次的,也有因字不好而落了榜埋没了才华的。” 这道理林砚自然懂。一张脸都苦了起来。 沈伯年却是将手中棋子一扔,“去吧!” “老太爷不下了?” “就你这点本事,下起来有劲吗?何况,你现在怕是整副心思也不在这里。沅儿此刻该是在书房。” 林砚一张脸通红,“老太爷,我……我……” “别给我做这副模样,真当我老糊涂,以为你是没事专程来陪我这糟老头子下棋的?” 林砚讪讪笑着,不做声了。 “还愣着干嘛?” 林砚立马站起来,抱着身边的盒子退了出去。 他与沈沅见面大多都是在书房,去闺房也有两次,却是在沈沅不适的时候,一个在内室,一个在外室,中间隔着屏风。 在书房倒还轻松些。虽外头不远有下人看着,可内里只有春分一个。林砚到的时候,沈沅正在作画,春分嘴甜,夸得天花乱坠,沈沅却是连连摇头,“这西洋画我才刚摸到点边,偏你说得我似是学了多少年一般。” 说着皱起眉来,看着自己的画作感叹,“终究不如师兄,差远了。” “林大爷学了多久,姑娘才学多久。姑娘怎地不说,林大爷恐比你学得时间还长些的书与棋,就没有你好,比不过你呢?” 沈沅停了笔,在春分脑门上戳了一指,“人人都有优有缺,有长有短,谁能是样样精通,事事完美的。偏你总爱拿这个去说师兄。” 春分舔着脸笑,“也没有总说,不过两回,况且奴婢瞧着林大爷每回也都未见生气。” “那是师兄懂得什么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亦不觉得说了他的短处便如何。这是他的气度,别人学不来。但是……” 沈沅一顿,转头看着春分,话锋一转,目光凌厉,“师兄随性豁达,心怀坦荡,并不在乎,却不能成为你一再放肆的借口。你自小跟着我,同别人情分不同,我愿意纵着你些,可你却不能连最起码的奴婢本分都忘了。” 春分无端端打了个冷战,“是,姑娘。奴婢记着了。” 林砚顿了顿,状似什么也没听见般走进去。春分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前迎了林砚进来,笑看着他怀里的盒子,“林大爷这回又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来?” “帆船。这回是改良过的,发条做了更进,比上回送来的游得要久一点。便是外观上,木匠也极其用心,就是不放水里玩,单纯做个摆件也好看。” “林大爷送来的东西,哪回不精致。姑娘八宝阁都快装不下了。”春分抿嘴笑着接过来。 “听闻师兄近日忙得很,今日怎地来了?” “父亲有意让我明年乡试便下场,因此恐我日后闲暇不多,不能常来见你。” 沈沅点头,“我听父亲和祖父说了。” 林砚看着她,笑着将从司徒岳处得来的霍灵的消息说了。春分哼了哼,虽没说什么,面色却极为解气。沈沅却笑得坦荡,仿佛已经忘了这一茬。 “多谢师兄好意。” 林砚本觉得一个女子被人欺负了,现在得知这欺负者的惨事该高兴才对。沈沅这模样大方磊落,毫不在意,倒显得林砚有点小人。 林砚摸了摸鼻子,耸肩。 沈沅瞧了春分一眼,“你先出去。” 春分愣了愣,皱眉。沈沅自是明白,家中长辈曾同他说过,便是两家已将亲事定了下来,也不可叫他们如今便孤男寡女共处。她与林砚也一直是以礼相待。 “放心,不会多久。我有事同师兄说。” 春分这才躬身退出去。 林砚狐疑起来,“何事,你这般神神秘秘的?” 沈沅开门见山,“师兄可是与苏姐姐有结盟之谊?” 林砚一怔,想到之前沈云舟担忧过的事,言道:“我同苏姑娘并无私情,你莫要误会!” 沈沅摇头,“我并非误会。师兄与苏姐姐的为人,我不但信之,更为钦佩。今日同师兄说这些,并非因为怀疑。师兄应该知道,你我虽未定亲,但因两家长辈都已说定,又在皇家挂了名。外头已有了些消息。” 这一个月来,外面却是有些林沈两家在议亲的传言,这点林砚是知道的。因为两家本就是这个意思,这传言也未涉及其他,并无坏之说,便也未曾阻止。 “前些日子,苏姐姐听闻此事,便曾问我,是否为真。我答她,此事是你我亲自点头,两家商议,绝无虚假。苏姐姐想了许久,同我开口言及你们之间的事。说不愿他日我们成亲后,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拿来离间我们夫妻之间感情,也坏了我与她的姐妹情谊。 且她说,她与你从来清白磊落,只有护持之恩,并无私交之情。当初她与你结盟之时,曾有言暗示,不与外人说。你念着道义,此事自是不会同第三人开口。即便是你日后的妻子。这是你之信义。可她却不能让你因为今日之信,而落下他日之患。” 林砚怔怔的,越听越觉得自己有些惭愧,竟都不如两个女孩子磊落。 “师兄可了解三皇子?” 林砚皱眉,这话题突然地转变是什么意思? “师兄可知,三皇子有意苏姐姐?” 林砚一震,“竟有此事?” “三皇子曾请苏姐姐帮忙请明/慧师太为贤妃娘娘看诊,此后也曾去过梅花庵几回,次次都选的苏姐姐也在的时候。 这半年来,三皇子更是送去公主府不少东西。名义上都是佳作各种节礼之便,用的孝敬长公主的名义。可那些东西中,大半却是年轻女儿家用的。其中还有师兄送与我的那些金玉阁的新鲜玩意儿。三皇子虽未曾表明心迹,这番举止却已经十分明显了。 我曾问过苏姐姐,她是何心意。苏姐姐沉默了半晌,只说自己孝期未过,不谈婚嫁。我又说,三皇子怕是日后会有大造化,那位子并不那么好坐。请苏姐姐慎重。苏姐姐只说了一句,我们追求不同。 苏姐姐对三皇子是否有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苏姐姐看重苏家传承。苏家已无男嗣,妙玉虽然聪慧,却心性太傲,不说是否能立得起来。只怕苏姐姐也舍不得将这重担交给她。便是如今去苏家宗族寻过继之人,待得他长大需多少年? 况且,我看得出,苏姐姐有自己的想法。她曾说,最喜太虚先生之话本。无他,只因太虚先生话本中好几处隐隐透着对女子困守后院之憾。又曾写过一句:女子哪里不如男,巾帼何曾让须眉。 那日师兄茶楼激辩,我与苏姐姐也在。先前有人说昭君当为女子楷模,我便见苏姐姐皱起了眉。及至后来师兄说,她非是女子楷模,而为众人之楷模,无男女之分。苏姐姐神色很是沉重,默然许久,笑了起来。同我说了一句,我能得你为婿,是幸。” 林砚面色一时有些红。咳咳,他要怎么说,其实太虚先生也是他?想想西厢记,牡丹亭,还是不说了吧。 沈沅一声长叹:“因此,苏姐姐虽未曾说对三皇子是什么态度,可我总觉得,她是想试一试的。今日同师兄说这些,也是想问师兄一句,三皇子可也是同师兄一般的坦荡君子?” 林砚懂了。这问的并非是三皇子是否是苏瑾可托付终身之人。因为苏瑾自己已说,个人追求不同。沈沅也并非是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对方的人。所以,苏瑾的选择,自然由苏瑾自己决定,沈沅不会插手。也自然不必再问。 沈沅是在告诉他,倘或苏瑾选了三皇子,那么他与苏瑾的牵扯就可能存在隐患。沈沅信他,信苏瑾,可三皇子会信吗? 他与苏瑾虽然没见过几面,可通过梅花庵的消息传递,是否会被当成是一种鸿雁传情? 以如今林砚所了解的三皇子,是不会的。但日后呢?人心易变,皇家的人心,更容易变,谁能说得准呢? 沈沅信不过皇家。 对于这点,沈沅也十分坦荡承认。 “我知道,师兄与九皇子交好,言语间对三皇子也诸多赞赏。或许确实是我小人之心,三皇子并非这种人。然而即便三皇子不介意,他日倘或他为帝,后宫中人会否借用此事大做文章来攻讦苏姐姐?” 林砚张了张嘴,“你说的我明白了。我会着手处理。” 沈沅笑起来,“师兄可信我?” 林砚愣住,“当然!” “师兄若是信我,就将此事交给我吧。我同苏姐姐有手帕交之情,师兄不好同苏姐姐有过密来往,我却可光明正大的。至于梅花庵那位小师傅,她的所有消息也都是传给我的。” 现在梅花庵还并未传过来多少次消息,此时将一切掐断,让沈沅出面,是最好的办法。日后,司徒岭介意也罢,不介意也罢,便都无所谓了。 林砚看着沈沅,口中说着单薄了两个字,“多谢!” 可及至出了沈府,心里依旧沉甸甸的。 这个时代对女子有诸多束缚,可依然有那么些女子,她们的光彩能耀花了你的眼。 比如苏瑾。林砚从来都知道,她非寻常女子。也从沈沅话中听出她这些时日的转变。哪怕这些转变只有一分是由于他的话本和言语,他心底也是高兴的。 至少这说明,如今有一个苏瑾,往后或许便能有第二个苏瑾,第三个苏瑾。 再有沈沅。她或许没有苏瑾的沟壑,可却也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光彩,是任何东西也掩盖不住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回到家,林如海便瞧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笑道:“这是怎么了?” “父亲,我今日去了沈府,见了阿沅。” 阿沅?以前好像是叫师妹来着?林如海斜眼,“嗯?”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她!” 说着,耷拉下脑袋,颇有些沮丧。林如海睁大了眼珠子,这个儿子素来傲气,难得有为了一个女子这般模样的时候。看了他半晌,瞧他神色不似玩笑,又觉得好笑,瞪道:“那你日后就对人家好点!” 林砚瞬间就不高兴了,“我有对她不好吗?” 林如海嗤笑,果然,依旧是这副脾性。叹道:“今日你不在府上,皇上派刘太医来了一趟。” 林砚皱眉,焦急起来,“可是父亲旧患又犯了?之前白芷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 “不是!戴权也来了。皇上的意思是,倘或我身体已无事,便早日销假上任。之前虽说好了两月假期,可那时并没有国债之事。” 林砚点头,却仍旧有些不安地看向林如海。 “放心!我的身体没问题。何况,皇上本也没打算让我主掌实权,担个名头,三皇子来办罢了。” 林砚面带怀疑。林如海大怒,“你要不信,不如去拿板子来,我打你一顿试试,叫你看看是不是有这力气,是不是全好了!” 有伤的时候,打起人来,也没见力道小上半分吧!林砚心中嗤鼻,可面上却不敢说。他怕这一说,林如海真能拿板子来试一试!自己得多冤! “不用了!我信,我信,我都信!爹,你每天这么中气十足的,哪里像有事!” 林如海失笑,又道:“文章写好了吗?” 林砚一噎,垮了脸,“没有!” 林如海一指书房另一侧的桌椅,“特意让林槐给你准备的!” 林砚皱眉,“爹,我有自己的书房!” “就在这写,我看着你写!往后,在家的功课,都在这写!” 他要不压着点,恐林砚写着写着又去写话本子去了。 林砚面色很是不好看,“爹,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林如海置若罔闻,指了指旁边的更漏,“一个时辰!” 他写了几天,七八篇全都被打了回来,现在跟他说,让他一个时辰写出来? 林砚心中刷屏:卧槽! 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跑了过去,坐定,铺纸,研墨,执笔。大概他真的是抗压型选手,之前没有压力,写的一塌糊涂。这会儿林如海盯着,还有时间限制,竟是下笔如神。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林如海拿着手中的文章,抬头看了林砚一眼,“这就是你那日在陛下面前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林砚心头打鼓,“是!文章不能传达出因国债而写的意向来,否则这效果自会去了一大半。不如从另一方面来说。观之天下,百姓大多总得兴亡荣辱为皇家士大夫之事,平民管不到,也不需要管。 儿子就是想从这点出发,告诉众人,天下之兴盛,人人有责。激起民众的热情。大周天下之大,臣民千千万万,亦有不少身份低微,能力浅薄,却渴望于国有望,可出一份力的。待得国债发行之日,可让三皇子往这方面去宣扬,自会有收获。” 林如海点头,唤了林槐进来,将文章交给他,“大爷刚写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林砚一愣,这是过关了?所以他引用顾炎武的名句开头还是有用的?这心头顿时松了口气。 但听林槐说:“老爷,可是同先前宣扬大爷在茶楼激辩之事一样?” “一样!再去找个书局,刊印一些,发放出去,好做传播之用。” 林槐笑着,“这倒是不用找了。大爷早前就买了个书局,之前那些话本子传扬开后,还曾出版成书进行售卖,都是咱们自家的书局负责。” 林砚暗地里瞪眼,说明有书局,就说明有书局好了!后面这句可以不用加!转头看去,果见林如海面色沉了些。 待得林槐退出去,林如海便道:“回去吧,今日早点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出门!” “去哪?” “闫家!” 闫炳怀?林砚一怔,“爹,我们不是说好的一个月吗?这才过了一旬!” “你的事情不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所以,怪他效率太高咯?林砚哭丧着脸,“爹,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今日去见九皇子,难道他没有说起皇上欲要秋狩之事?如今一个月,那时怕又是两个月,你不如说待得明年再拜师得了!” 林砚咬着牙,哪有人这么算的!秋狩又不是他故意偷懒搞出来的! “你若是明日不愿去,倒也可以。往后都不用去了!” 林砚打了个哆嗦,这和前世那些小孩子不愿读书,家长发火说,不读就不读,以后都不用读了,有什么区别? 有这么一句话,小孩子就是再不愿读书也不敢啊! 林砚彻底焉了。大概这就是你爸爸永远你爸爸! 可是心里好不服气啊怎么办! 林如海!说好的一个月呢! 知不知道,什么叫食言而肥!小心变成大胖子! 哼!就祝你变成大胖子! 71.难兄难弟 次日一早, 林砚便跟着林如海, 带着拜师礼去了闫家。 闫炳怀高坐, 林砚跪着敬了茶, 又听了好一会儿的训,这才在闫炳怀授意下起身。这还不算完。林如海与闫炳怀二人坐着喝茶闲聊, 林砚便只能这般恭恭敬敬站着, 不敢有一丝怠慢。 就这般过了小半个时辰,话题结束。聊天内容总结起来便是,一个使劲儿说这臭小子素来不省心, 还请先生多担待。倘或他不听话, 或是做错事, 要打便打,要骂便骂。林家绝不多说半个字,反而要来多谢。 一个使劲儿说, 好好好,有林大人这句话, 我便放心了。衍之是个好苗子。往后我必定尽心尽力,培养他成才。 林砚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往后悲惨的境况,面无表情。他能说什么?他也很绝望!可是他能表现出来吗?不能!所以,除了生无可恋, 还是生无可恋。 从闫家出来, 林砚腿已经有些酸, 坐在马车上低头暗自揉了揉。 林如海目光扫过来, “今日怎地这么乖了?” 林砚十分无助而又可怜地看着他, “您昨天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我哪还敢啊!” 又不是不想活了! 呵!林如海鼻间一嗤,嘴角勾笑。 第二日。林如海上朝,上书奏本,呈国债之事。满朝哗然,有支持者,有反对者。陛下令六部议事。三日后,特发圣旨,划归户部名下,由林如海主管,司徒岭协理,发行国债。 第六日。林砚那篇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文章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第九日。皇上下令举行秋狩,着礼部备事,百官随行。 ******** 林府。书房。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让你留京?” 司徒岭言道:“国债之事刚刚开始,必须有人坐镇京师主事,不能因此耽搁。我身负重任,自是离不得的。只是父皇偏偏又下旨让二哥来帮我,点名协助。倒是叫我有些摸不准。” 林砚皱起眉来。二皇子被冷落有些时日了,这些日子足够他想明白自己的处境,看清楚局面。希望没了,心思自然就歇了。前几个月还闹腾着,近几个月倒是安静下来。 司徒坤终究是念着儿子的。见其定了心,自然想给份立身的差事。 林如海言道:“二皇子虽没有主事决断之魄力,却也有几分执行之才能。国债之事想来会有诸多困难波折,他有皇子亲王之尊,许多方面也都便利些。再有,他也曾为夺嫡中炙手可热之人,是殿下的对手之一。殿下若能放下成见,重用之,陛下自然看得到。” 能容得下二皇子,便说明也能容得下大皇子和五皇子。虽说故意抬起三位皇子争斗,还幻想尘埃落定后,三人能和睦相处有点天方夜谭。但司徒坤未必不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况且,倘或大皇子和五皇子肯安分,倒也并非完全不能容。只可惜,这两位只怕都不是安分的主。可不论如何,这个样子是要做出来的。 司徒岭点头。林砚看了他一会儿,又去瞧林如海。这道理司徒岭不会不明白,他说的摸不准,问的压根不是这个! “爹,观遍历朝历代,陛下出行之时,大多都是太子监国。这次特意留下三殿下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思量?而且,二皇子排行尚在殿下前头。京中差事也不只有国债一样。怎地偏偏就把他派去协助殿下?” 林如神色肃穆,看着司徒岭,“越是如此,殿下便越要谨慎。皇上是在考验,也是在试探。考验的是殿下的能力,试探的是殿下的用心。京都无帝王,殿下作为陛下钦点之人,可做的事很多,可动的手脚也很多。” 司徒岭大震,背脊一阵生寒。 “殿下,一动不如一静。” 司徒岭站起来,“多谢林大人指点。” “殿下回去吧。” 待得司徒岭一走,林砚眼珠儿一转,“爹,我听说陛下特旨,二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 林如海一听就知道他想干嘛,皱眉瞪过去,“礞哥儿不满周岁,你母亲必定是不会带着他去的。你母亲既不去,若带上玉儿,我们两个大男人,每日还得伴驾,怎么照料!” “妹妹从没出过远门,便是从扬州来京城,也一直在船上。她如今还小,不趁着现在有机会出去玩玩看看,待得大了,便更不能了!大不了我来照看!” 林如海轻笑,“你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呢,还说照顾玉儿!” 林砚一急,“把白芷带上!我若要远行,她自然是要跟着的。可在咱们府上还有母亲可牵制她,她便是再厉害,也唯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我们防着些,她听不到看不到便只有那么多。 可出行在外,不如家中方便。倘或她一直跟着,有些时候,我同父亲说话便不那么方便了。若是带上玉儿,将玉儿交给她,也可分去她不少心神。” 林如海敛眉想了片刻,言道:“罢了。我回头同你母亲去说。说来,我与你母亲结发十几载,她跟着我从京城到姑苏,再从姑苏到扬州,又返京城,我倒是还没陪她好好看看山水风光。” 这是让一家人都去?林砚喜上眉梢。古代女子出行不易,还是出远门玩,真的是有一次算一次,不定以后能不能呢! ******** 南安王府。 王妃递了杯茶过去,觑了眼霍烈的面色,“王爷,妾身看不如就让灵儿去吧!行猎秋狩本就难得,灵儿喜动不喜静,之前大约也是在京城憋得狠了,才会做出一件件错事。她如今也知道错了。” 霍灵跪在下首,低这头,模样儿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南安王仍旧不松口,“行猎伴驾多大的事,你就不怕她闹出乱子来!” “你也说行猎伴驾是多大的事,灵儿就算胡闹,也不至于胡闹到陛下面前去。何况,这些日子,你打也打了,关也关了。她如今不是已经懂事许多了吗?何况,你连庚帖都换了,亲事已定。林家与沈家也都说好了,她还能怎么办?” 霍灵红着眼跪行过去,“父亲,之前都是灵儿不对。是灵儿在岭南呆惯了,养了一堆的坏脾气,这才犯了糊涂。” 霍烈瞧着她,神色很有些怀疑,霍灵泪水哗啦啦就落了下来。 “灵儿自小喜欢骑马,父亲是知道的。只是京中规矩多,恐是没机会了。便是……便是日后去了岭南,我也已经为他人妇,恐也不能和以前那般放肆了。灵儿只怕往后再没机会策马扬鞭,同父亲一起并骑。 父亲可还记得吗?灵儿的马术是父亲亲手教的。那时候,灵儿还没有小马驹高,吓得发抖。父亲便将我抱上去,为我拉缰绳,还一遍遍的哄我,不要怕,又手把手的教我怎么控制。父亲……” 对上霍灵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霍烈突然心软了。他记得的,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般一想,倒也怨不得她。该怪的人是自己。若不是他从小惯着她,如何会养成她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 霍烈心头一片酸楚。霍灵却是乖巧的退了一步,“父亲莫要为难,我……我也不过说说,不去就是了!” 如此,霍烈心头越发不好受了!正如霍灵所说,他也有久不曾和这个女儿一起骑马戏耍过了。而霍灵……若以他的心思,年后便让她去岭南,一来与未来夫婿培养感情,二来离开京中满城的流言,如此父女俩只怕真是再也没这等机会了。 只是霍灵之前闹得太凶,即便这一两个月好似因为尘埃落定,已完全死了心,可他仍旧有些顾虑。 “你让我想想!” 霍灵张了张嘴,“嗯,女儿听父亲的。女儿先下去了!” 丫头上前扶了她,只觉得霍灵的手一直在颤抖。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嫁去岭南!她必须要出门!一定要得到出门的机会!她不能一直被关在府里! 霍灵眼珠儿一动,“去老太太那!我陪老太太说说话!” ******** 八月十二,銮驾启程。本来不过五日的路程,因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又要顾及皇上安全,速度慢了不少,足足用了十日才到。 稍事修整,第二日,行猎开始。皇帝射出了第一箭,发了话,皇子臣子们迅速蹿了出去。 司徒坤不免感叹,“都说英雄出少年。眼见他们如今这般英姿勃发,倒显得朕真的老了。” 林如海轻笑,“陛下刚才那一箭还正中目标呢!” 司徒坤摇头,皇上的第一箭,猎物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一头鹿。位置距离都是算过的。这要还不中,颜面何在! “师弟不去玩玩?” “陛下说笑了。这骑马倒还罢了,射箭一直是臣的弱项,陛下是知道的。以往在京中,总有些个聚会,时常练着,还不至于太过惨烈。后来去了江南,却是有十来年不碰了。这若是上场,只怕臣这老脸都得丢光。” 司徒坤哈哈一笑,就此揭过,又道:“今日一早,老九就同朕炫耀说,这次必定能夺个魁回来给朕瞧瞧。他的骑射,朕是清楚的,算不得差,却也算不上好。可是衍之又弄出了什么玩意儿来帮他?” “这微臣还真不知道。” “这般神秘?既然如此,朕倒是有些好奇了!” 林如海陪着笑,二人又说了些话。司徒坤调转马头,大臣们也自然跟上,一起去往宴会台,酒过三巡后,陆续便有人回来了。人人手中没落空,好点的还有四五只。然而待得众人都回来半晌,也没瞧见司徒岳和林砚的踪影。 林如海不免紧张起来,司徒坤亦然,忙指使了人去寻,可这寻人的还没见回来,便闻得一阵喧嚣声。 “快快,这边,抬上来!” 众人望过去,却是司徒岳和林砚。他们的猎物竟有七八只,有狼有狐,这些都罢了。尤其是那让奴才们正往前抬的,竟是一只大老虎!有胆小的,身子立马晃了晃。 司徒坤面色瞬间黑了,“老九!你往深林里去了?” 皇家行猎都是圈了地的,圈子里不会有太过强悍的猛兽,最多不过是狼。豹子狮子老虎一类是瞧不见的。除非出了圈,入了深林。若是如此,万一遇上意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司徒坤气得连连发抖。 林如海倒是比他干脆得多,一巴掌拍在林砚头上,“不要命了!自己出了圈子就罢了,还领着九殿下往深处去!” 林砚摸着头只觉得十分委屈。他是劝了又劝,拉了又拉,可司徒岳玩上了瘾,压根拦不住啊!他同司徒岳是一块的,倘或自己先走了,司徒岳当真出了什么事,那才是大麻烦,不得已只能跟了上去。 司徒岳皱眉,“林大人,与衍之无关,是我应要去的!” 司徒坤双手抖了抖,一个酒杯砸过去,“你还有脸说!” 司徒岳心头一颤一颤,可想到之前林砚说过的话,咬了咬上前,“父皇,儿臣这不没事吗?父皇不如看看儿臣给你猎的大老虎!身上可是没伤的,父皇若是想要皮子,可让人割下来,一个眼儿都没有,随便做什么都行。若是想养着,也可以养着!” 司徒坤一愣,“养着?这是活的?” “自然是活的!” 这话一出,众臣哗然,戴权忙叫了侍卫上前,以防老虎发威伤了圣驾。司徒岳忙道:“不必紧张,他中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再有,我让人寻了铁笼子罩着呢,脚上还上了链子。” 大家看去,这才明白,为什么推上来的是个铁笼子,而笼子里的老虎也不只是脚上拴了链子,可说是全身都被链子绑着!这心算是松了下来。这般看来,这糊涂老九也不算太糊涂。 司徒坤瞪了司徒岳一眼,问道:“如何抓到的?莫不是本就受了伤,被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 司徒岳见司徒坤并未有大发雷霆之意,胆子便大了些,嗤鼻,“父皇就这般看不起儿子!这可全是儿子自己的本事!用的这个!” “手/弩?” “算是,也不算是。衍之管这个叫麻/醉/枪。里头不是弓/箭,而是细如牛毛的银针,针上淬了药,乃是让太医院院正特意弄的强效麻沸散。 寻常体积小些的猎物,一针便倒。凶一点的狼要两三针。这大老虎就更厉害了,费了儿臣十来针呢!便是药倒后,儿臣也不放心,又让人给它闻了好一阵的迷香迷得死死的才敢叫人带上来。否则也不必耽搁这么久。 不过好在有一点强处,这针细,便是多射几针也瞧不出来,不会坏了毛皮。” 司徒坤将□□拿在手里,司徒岳机灵了一回,招手唤人拿了只活兔子放生,司徒坤瞄准就是一发,果然那兔子一顿,动作减缓,没走上两步扑通一声晕倒了。 司徒岳得意起来,“儿臣问过太医了,这药无毒。只需过上一两个时辰,待得药性挥发了,动物肉质依旧可以食用,不必担心。” 司徒坤冷哼,“朕看你们这小聪明全都使在这些花样上了!” 林砚小心翼翼抬头看去,林如海面色已经黑得堪比包拯。 司徒岳却好似更来劲了,“父皇,那您是要杀了还是要养?父皇不知道,这大老虎窝里还有两只小老虎,看上去才出生不久。儿臣让人一起抱了回来,正是打算养着的。往后人家牵马牵狗牵狼,爷牵的是大老虎,走出去多威风!看满京城谁还敢得罪我!” 众大臣抖了抖。爷,我的九爷啊!就您这脾气,您就是没大老虎也没人敢得罪您啊!想想您往后牵着大老虎在京城晃来晃去,这是要吓死个人喽! 好在,司徒坤好似听到了他们的心声,没有答应。 司徒岳连连感叹,“那不如便放生了吧!省得衍之又要在儿臣耳边唠叨,说儿臣毁了大老虎一家!怎么是毁呢!一家子都带回去养着不就好了!而且,两只小老虎,儿臣也说了,可以送他一只。他自己不要!怪谁!” 他倒是想要啊!可是没法养,而且也养不得啊!这若是让林如海知道,一准能打死他! 林砚一转头,果见林如海瞪过来的冰冷冰冷的视线。浑身开始打哆嗦。 他后悔之前教司徒岳,让他在皇上面前放肆些了,怎么办! 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司徒岳得不得圣心,关他什么事!现在好了,又被这二货坑了一把!他冤枉啊!比窦娥还冤! 司徒坤见司徒岳越说越离谱,火冒三丈,一脚踹了过去,“在王府里养大老虎,还想牵出去,你把京城百姓放哪儿!” 圣上暴怒,谁不惶恐?瞬间,乌压压从皇子到大臣到奴才,全都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更有大皇子五皇子上前劝慰,“父皇莫要生气,老九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同他计较,伤了自己的身子。” 司徒岳跪着,不言不语。 司徒坤咬牙切齿,见得跪了一地的人,倒也不好再如何,甩袖离场。宴席也便就这般散了。 林砚战战兢兢跟着林如海回了帐,倒了杯茶,跪着奉上去。 “我们一路过去,见得最多的便是兔子。九爷射了一只,便说兔子这东西想来别人也容易得,显不出他的强来。便去寻其他猎物。后又遇上了狐狸。九爷念着要给贤妃娘娘做狐裘,射了几只。我见猎物差不多了,便劝他回去。 谁知这时候出来一匹狼。落了单的狼不容易寻,如今见着这么一只,九爷欣喜,自是不肯放过,便一路追着过去了。他的马儿本就好,我们渐渐便有些追不上,眼见他入了深林,喊不住,自是只能跟了上去。到时,狼已经猎到手了。 我便提议往回走。可九爷不肯,说既是到了此处,自是要看看,若能寻个大猎物。今日才叫威风。 我恐遇上危险,可九爷偏说,我们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人人装备精良,也都不是吃干饭的。身上都还有信号弹,便是情况不好,也可求救。行猎场所是一早准备好的,周遭有人把手,自会瞧见前来相救。” 林砚说完原委,仍低着头,几乎不敢去看林如海。 但觉手中一空,林如海接了茶,却没叫他起来。 “难道不是你弄的什么□□让九皇子玩上了瘾?” 林砚嘴唇一动,到底没敢反驳。 “出去跪着!” “爹!” “出去跪着!” “爹!” “让你出去跪着!” 林砚咬牙爬起来,面对帐口跪下。 因林如海是一品大员,又得圣心,加之还有如今风头正盛的林砚,林家的营帐离圣帐不算远。林砚转头便瞧见,圣帐前也直挺挺地跪了一人,不是司徒岳是谁? 可他那是自找的!而自己纯属躺枪! 想到此,林砚好一阵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以他的性子,便是胡闹,也断不会在行猎之时带着皇子胡闹。这点林如海是知道的。因此,他虽生气,却不是为的这个,也并非真想罚他。倘或真想,只会在帐篷里,念着他这死要面子的脾气,不会让他在外头丢这么大的脸。 他是不得不罚。皇子还跪着呢!他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 如此一来,司徒岳不起,他是万万不能起的。 念及此,林砚又是一叹。大概他真的和皇家犯冲!似乎自打认识了司徒岳和司徒岭,他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怎么人家穿越文里傍上了金大腿,都是吃香的喝辣的,要多得意有多得意?他却总被各种坑? 糟心! 72.黛玉骑马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贾元春唬了一跳, 忙一把拽住她, “母亲, 不可!” 王夫人身形踉跄,跌坐回去, 撇过脸, 嘤嘤哭泣。贾元春松了口气,起身拧了帕子给王氏净面,“太太, 这是皇上下的圣旨, 倘或太太此话说出口, 岂不是在质疑皇上,这若传出去……” 王氏面色大白,身子一晃。她也知这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心里不甘啊,气不过!凭什么, 凭什么好处都叫别人得了! “琏弟能有此出息倒也好。” 屋子里没有外人,只留她们母女俩,王氏也没了顾忌,皱眉道:“他现在可不只这点出息!他还有沈家呢!我们家同沈家多年不走动, 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对贾琏如此关心呢!” 王氏一掌锤在桌案上, 咬牙切齿:“要我说, 都是那林家小子多管闲事!便是连凤哥儿如今也不大听我的了。他们有了沈家帮衬, 往后这府里哪里还有我们的地儿。宝玉怎么办?若非如此, 我也不至于心慌着急,想找人帮你。” 贾元春神色一暗,说是帮她。其实不过是想叫她上位后帮宝玉吧。若不然,以皇上的年纪做她父亲都已绰绰有余。 若是此事成了倒罢了。偏就信了甄贵妃那漏洞百出的言语,帮着来诓骗她,叫她帮忙。 想到此,贾元春两行清泪簌簌落了下来。 王夫人恨恨道:“老夫人手里握着这么大的秘密,怎么不早拿出来成全了你。若她早说出来,我又何必找上甄贵妃!” 贾元春心头一滞。秦可卿的身世兹事体大,哪能随意说出口?老太太的心思她也能猜到几分,自是想留做后手的。 她闭上眼,待心底平静下来,这才睁开,倒了杯茶递给王夫人。 “太太莫急,我如今虽不在宫里,却也不是没有机会。几位皇子除大皇子娶妻外,其余人等正妃之位都空悬。往日在宫里守着规矩,是不得逾越的。我在宫外许还便利些。” 王夫人眼前一亮。这倒是实话。本朝皇子年满十五便会出宫。如今自九皇子以上都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府邸。在宫外,机会确实比宫里还多,也更好行事。 贾元春又道:“凤哥儿是太太看着长大的,从前就同太太亲厚,她能嫁给琏弟也多亏了太太。便是如今不知打哪儿听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远了太太。太太作为长辈也别同她计较,她毕竟占着长房长媳的名分,若能与太太一条心才更好办事。” 王夫人点头。 贾元春松了口气,这才又劝,“再过些时日,林表弟恐就要回京了。这回有皇上的金口在前,怕是要在京里长住。林家虽有宅邸,可姑父姑母都不在。总不能叫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得呆着。 太太不妨同老太太说,将林表弟留下来,左右房舍院子也都是备好的。一来省得老太太担心,二来有父亲在,也可抓着些林表弟的学业,不会叫他无人看管荒废了去。” 王夫人眉宇微蹙,贾元春忙说:“太太可知现在京里谈论得如火如荼,皇上很是重视的玻璃厂?我在宫里听得消息,这东西原是林表弟弄出来的。” 王夫人大惊,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如今主事的还是九皇子。这……这真能是林砚的功劳? 是了,若非如此,皇上怎会亲自令他留京,便是连戴权也对其恭恭敬敬的。 王夫人心底很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忍着应了下来,“待他回京,我对他好些便是。” 贾元春笑起来,“就知道太太最是深明大义。”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我只愿你好,我们家好。” 贾元春顺着又劝慰了王夫人好一番,等她睡了,这才走出来,往荣庆堂去。 此时,贾母正歪在罗汉榻上小憩,面色疲惫。 贾元春跪下来,“孙女叫老太太操心了。可惜孙女无能,未能成事,白费了老太太一番苦心。” 贾母忙扶了起来,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儿,你受苦了!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都是你那母亲,她的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可这些年我待政儿待宝玉的心,她看不见吗?她心里便是有什么主意也该说与我听。我若早知情,哪里会由着她。你也不必……” “太太也是为了我好。” “她那是蠢,她……”贾母咬牙,知晓王夫人乃贾元春母亲,她不能也不会附和她,她也不好一直在女儿面前说亲生母亲的不是。心底一叹,面色沉下来。 二人抱在一起,情绪都有些低落。 良久,贾母拍着贾元春的手安抚她,“你莫急,祖母再想其他办法。倘或皇子不可取,我们总还能走别的路。” 贾母神色一闪,若能入皇家自是最好,可如今以贾元春这情形,恐有些困难,若真不行,那么林砚…… 虽说贾元春比林砚大了三岁,可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林砚样样都好,配贾元春自是够了。况且还是亲戚家。想来也不会介意贾元春身上还担着谋害郡主的名声,毕竟便是皇上也不追究了。 只是如此一来,宝玉和黛玉就不可能了。 贾母眼睫微颤。罢了,且再看看吧。说不得,元春还有大造化呢? ******** 扬州。林府。 黛玉拉着林砚的手,很是不舍,“哥哥才回来多久,怎地又要出去?” 林砚揉着她的头安抚,“还有好几日呢。你怎地就这副做派了,这若是等我离开的时候,你岂不是要水漫扬州城?” 黛玉呸了他一嘴,“我舍不得哥哥,偏哥哥还拿我打趣。” “是是是,我不说了。你若真舍不得我,不如随了我入京。” 黛玉面色垮下来,“这可不成,父母弟弟还在扬州呢,我自是要守着礞哥儿。我还应了母亲,要教礞哥儿认字读书的。” 林砚摊手大叹,“果然,如今有了礞哥儿便不要我了。” 黛玉捂着嘴呵呵笑,斜睨了他一眼,“这便要怪你自己。我好心同你亲近,你总喜欢逗我,哪有礞哥儿贴心。礞哥儿一见我便笑,欢喜得什么似的。” 林砚满脸幽怨,拉过贾敏要说理,没料被贾敏戳了一指,“你都多大了,还同礞哥儿吃味。” 一边摇篮里的礞哥儿咯咯笑了两声,吐出两个奶泡泡,似是在呼应。 黛玉笑得更欢了,一时高兴,甩手道:“给!” 林砚接过一瞧,却是一个香囊,上头针线稀疏蹩脚,图案……额……这一团乱线是什么鬼? 猫?狗?虫? 这个质量,肯定是黛玉亲手做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哦,不,是没有丫鬟帮衬! 林砚喜上眉梢,“妹妹这是绣的大老虎吗?” 黛玉很是惊喜,整张脸都飞扬起来。 贾敏忍俊不禁,“你还没回来就开始绣,这些日子闻得你马上要启程更急了。偏还不许我们帮忙,日赶夜赶总算是赶了出来,却不好意思拿出手。 我劝了她许久,只需是她做的,不论什么,便是一张废纸,你也能欢喜地跟宝贝似得。她别扭了许久才拿出来。没想到你竟是一眼能认出来,我却是瞧不出的。” 林砚眨了眨眼,“那是自然。妹妹绣的这样好看,怎会认不出!” 好看?贾敏翻了个白眼,对此不予评价。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吧,其实他哪里是瞧出来的,猜得罢了。他是属虎的,这图案什么都看不出来,唯独那看似是脑门的地方有个隐约的王。不是虎,还能是什么? 林砚直接将身上的香囊换下来,就这么大喇喇地带在外面,也不嫌丑。倒惹得黛玉很不好意思,觉得丢人,嚷着让他搁里面去。 林砚把脸一撇,“这可不行。我得带着到父亲跟前晃荡去,你绣的第一个物件就给了我,他可没有!叫他眼馋死!” 说着竟当真抬脚往外院奔了。黛玉恼得跺脚,贾敏笑得前俯后仰,就这性子,怨不得林如海疼爱之余,有时也恨得牙痒痒。 明知道林如海最在意什么,偏要拿去刺他的眼! 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啊! 王夫人跟着点头,如今倒也不觉得未能被直接纳入后宫有什么遗憾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与皇上年少夫妻,情分不同。皇上对其敬重有加,后宫宠妃一茬换了一茬,却从无一个能越得过她去。能在皇后身边服侍,为其分忧解难,是天大的荣耀。 更何况,中宫女官还是有身份有品级的人物。虽然品级低微。但若能借此得帝后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君不见,太宗皇后当年便是出身后宫女官,因其才华过人,受帝后赏识,特被指给了太宗为妃,从此鱼跃龙门? 皇上已经有了年岁,她的女儿尚且如花似玉,指望皇上,不如指望皇子更为妥当? 想到此,王夫人用绣帕捂着嘴笑起来。 门帘忽而被掀开,王熙凤身穿锦绣华衣走进来,声音爽朗,“给老祖宗请安,是我今日来迟了。该打该打!” “确实迟了。该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贾母呵呵笑着,话是这么说,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老祖宗若是知道我为何来迟,只怕就舍不得打我了!” 一句话倒是挑起了贾母的好奇心,“哦?为何?” 王熙凤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老祖宗,这是今儿刚到的书信,扬州来的!我知道老祖宗心里一直记挂着,因此一听闻便特意拿了过来。” “快快,给我瞧瞧!”贾母果然大是欢喜,忙接过信看了起来。 “我听着送信人的言辞,林家表弟已是大好了,可是真的?老太太,这信上怎么说?” 贾母一连叫了四五个好字,这才回答:“是大好了!不只砚哥儿大好了,敏儿还给我新添了个小外孙呢!” 王熙凤两手一拍,“这敢情好,大喜事儿啊!老太太,我这就准备贺礼去!” “不忙!”贾母笑着叫住她,“贺礼不急这一时。这里还有另外一桩事,你先办了!” 王熙凤很是讶异,以贾母对贾敏的疼爱,有什么事竟比她还重要? 只听贾母续道:“你去收拾间院子出来,砚哥儿要来京了!” 王夫人十分惊诧,“外甥要来京城?” “是!敏儿信里说,砚哥儿要专程上京来给我贺寿!算着日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那语气里,除了高兴还有几分炫耀和得意,众人哪里听不出来。王夫人心里忽而觉得有些不舒坦,一时没忍住露在了脸上。 贾母正在高兴时,没察觉,王熙凤却见着了,忙道:“这是林表弟孝顺呢!都说老太太是个有福的,这外孙不远千里赶来拜寿,可见一片诚心。往日里孙子孙女也都在跟前服侍,好不热闹。不说别的,就前儿,宝玉得了一盘子葡萄还念着说要留给老太太!” 一番话,既奉承了贾母,又讨好了王夫人。使得二人面上都有光。王熙凤又打趣:“打明儿起,我得来得更勤快些,也好沾沾老太太的气儿!” 贾母斜眼笑骂:“你这猴儿!” 李纨站在一边,仿佛是个多余的。王熙凤这等长袖善舞的本事,她是做不来。她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王熙凤进门不过两月,便已帮着王夫人协理内务,更是与贾琏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她的眼珠有些红。从前,她与贾珠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必。贾珠待她体贴,才学品貌样样不差,不知比贾琏强上多少倍。只可惜…… 去岁,她生下贾兰,又逢贾珠秋闱之年,府中一派喜气,人人盼着双喜临盆,贾珠高中。奈何贾珠心思重,日夜苦读,临考之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此后,她与儿子在府里的地位便也一落千丈。 想到此,李纨忍不住又多瞧了王熙凤两眼,看着她身上添红挂绿,再看看自己的素净衣裳,神色一点点暗下去,心头一片酸楚。 ******** 金陵岸口。行船之上。 林砚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手撑下巴,看着忙活的衙差轻笑。 闵先生蹙眉,“公子是故意途径金陵,在此处停船?金陵是甄家的老巢,公子此举太凶险了些。” 林砚摇头,“闵先生当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甄家还不打算同父亲撕破脸,因此扬州出发之时,杨知府不敢大动作,可这上京路途遥远,江南一片甄家势力不可小觑。与其日夜防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手,还不如我们主动送上门,反倒占了先机,更好应对。” 林砚突然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的玩笑之色,正经道:“闵先生,在我出发之前,父亲可是邀约过杨知府?席上怕还有甄家的人吧?” 闵先生一愣,思量了一番,回说:“没错。” 林砚眼睫颤了颤,笑道:“既然父亲都把台子搭好了,我岂不更得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说着,林砚挥手招了小厮秋鸣过来耳语了一番。 船舱内。 红曲叉腰怒目,“你们查归查,可不许弄坏了我们家的东西。这一船载的可是我们家老爷太太送给京城岳家的礼,都精贵着呢!磕了碰了哪一样,你们都赔不起。” 金陵知府葛鸿筹打着哈哈,“姑娘莫急,我自会让他们小心着些,万不会损了一物。” 红曲面色稍缓,抬手唤了两个人过来,尾随衙差,看着他们莫眼皮子浅动了手脚。 捕头环视四周一眼,偷偷凑到葛鸿筹身边,微微摇头,眉宇拧成了一个川字。 葛鸿筹却是叹了口气,“意料之中。林砚在做什么?” “在甲板上纳凉,还让人搬了茶几茶具过去,和一位先生船头品茶,一个泡茶的小厮在身边伺候着。听着好似还做了两首诗。这种时候,可真有闲情!” 语气里有几分嘲讽,也有几分不解。 葛鸿筹摇头,“他这是不惧。你想想,若是你的船上有苏瑾,你还会这么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停靠金陵补给修整吗?再说,扬州到金陵才多远?这么大一艘船,内里□□俱全,就走了这么点距离,何需补给?” 捕头更是纳闷,“大人的意思是,这林家公子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葛鸿筹笑起来,“你可知,前几日,林大人约了杨知府和甄三爷见面,送了一尊白玉打造的送子观音,底座还藏了两张万斤的盐引?” 捕头大是惊讶,“林大人不是素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扬州如今是什么时局?苏家的下场尚且在前头呢,更别说这位林公子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林大人此举是来求和的。 盐引是让之以利,送子观音是想借此告诉我们,他最为看重的是子嗣,更准确点说是林砚这个长子。林砚入京,与其说是贺寿,不如说是保命。” 捕头皱眉,仍是不能理解,“那林公子今日这出?” “甄大人和林大人的关系紧张,非一日之功。便是万斤盐引奉上,也难让甄大人消除警惕。林公子此举是想说,林大人求和乃是真心实意,苏瑾的失踪与林家无关。将自己直接送入甄家的虎口,这份气度和胆魄,可不是谁都有的。” 葛鸿畴丝毫不吝啬自己对林砚的赏识。 话音落,秋鸣便迎面而来,“葛大人,我们家大爷有请!大爷说,搜查逃犯这等事情,让下头人办就好,不必大人亲自看着。船头备了茶水,这天儿凉快了两日,又有些燥热了,正好给大人解解渴。” 葛鸿畴笑着应了,确实该见见林砚,好歹把面子给人家还回去。不管怎么说,林如海都是从二品的大员,甄家尚不敢撕破脸,他如何得罪得起?再有若是林家与甄家和解,那他就更得罪不起了。 便是林如海有意将贾敏支开,没有适当的理由,贾敏也不会答应。更别说,礞哥儿堪堪两月,贾敏哪里能放心? 可现在这情景,贾敏宁可将他带在身边,也要往蟠香寺去一趟,这事情本身就不合情理。 除非…… 林砚忽然想起他病重之时,贾敏在他床边时有时无的隐约哭求,他面色一沉,狐疑地看着林如海,“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如海淡定自若,压根没打算搭理,喝了口茶,起身就走。林砚眼疾手快抓过去,扑了个空,还被惯性带动得身子一小半落在床外,牵连伤口,疼得嗷嗷直叫。 已到门口的林如海皱眉,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昨天挨打的时候没叫,上药的时候没叫,最疼的阶段都过去了,这会儿倒来叫得惊天动地! 然而明知林砚是故意为之,他还是舍不得,转身回去把他挪回原位,咬牙道:“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林砚十分无辜地翻了个白眼,“要打我的是你,下手没个轻重的是你,如今又来愧疚心疼的还是你,这也怪我?” 林如海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吧,都成了他的错! 林砚哼哧了两声,“你便是现在不同我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林如海气结,却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以他的能耐,自是做得到的。 林如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坐了回来。 “你能平安降生,多亏了明远大师,这你是知道的。” 林砚点头。 林如海又道:“当年,明远大师曾替你批过命。” 林砚咦了一声,“不会真的是说我不宜早娶吧?”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大师说,你本不该降生,他如今既便出手,也未必管得了以后。你十三岁上有一大劫,关乎生死,福祸难料。” 林砚一震,怪不得!自打过年之后,贾敏和林如海就处处拘着他,不让骑马,不让登山。尤其他与书院同窗去游了趟湖,回来还被林如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彼时,他只当林如海公务烦心,情绪不好找他撒气。如今瞧来却是他们在怕。他们不知这生死劫会应在哪里,便只能处处留心。怕掉马,怕坠崖,怕落水。 可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他遭了甄家的毒手。 林如海很是感慨,“我本不大信这些。可明远大师素有名望,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也确实几度凶险,找来的太医大夫全都说保不住,唯有明远大师保住了。叫人不得不多想一分。 去年开春,玉儿生辰没多久,家里便来了一僧一道,本说要化玉儿出家。若不如此恐要累及家人,做无父无母的孤女。我大是恼怒,言道不论什么命格都是我的女儿,便是当真会累及我同夫人又如何,她自还是兄长在。 73.兵器研究所 林家帐篷前。 兵部尚书与工部尚书互相拉扯, 谁也不让谁。 “刘大人, 你可不能这样, 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来的。”李尚书一边扯住刘尚书, 一边朝帐篷内喊, “林大人, 林公子!” 刘尚书也不甘示弱,一巴掌过去捂住他的嘴, “什么先来后到, 李大人难道没听说过后来居上吗?林公子弄出来的,哪一样不是军备武器, 自然是要划归我兵部!” 李尚书扒开他的手,“我呸!也不看看, 小林公子是在哪里弄出来的!那是玻璃厂!谁不知道, 陛下是把玻璃厂划在工部名下的!” “嗤!李大人莫不是忘了, 玻璃厂是单独运行!不过挂个名罢了!” “那也是我工部名下!挂名也是在名下!” 瞧着李尚书这嘚瑟的模样, 刘尚书咬牙,“陛下所说的可只是玻璃厂, 没说玻璃厂后的林公子的制作坊!更没说,弓/弩, 床/弩, 望远镜也算在内!怎么, 李大人守着一个日进斗金的玻璃厂还不知足, 还想来抢我们兵部的武器不成?” “刘大人说话可得讲点良心!这弓/弩, 床/弩,望远镜,哪一样不需匠人制作。怎么就不是工部的,反而成了你兵部的!” 刘尚书气得火冒三丈,直接跳起来,“李大人,你强词夺理!你去问问,古往今来,兵器改造,哪一项是归工部的!” 李尚书冷哼,不与他耍嘴皮子工夫,抬脚便往帐篷里去,刘尚书赶紧跟上。 “林大人啊,你是尚书令,你来说……” “林公子啊,这是你弄出来的,你来说……” 咦?人呢? 看着空荡荡的帐篷,李尚书和刘尚书大眼对小眼,你一瞪,我一瞪。然后,各自拂袖而去。 不远处,藏在另一帐篷后看着这一幕的林如海和林砚忍不住都抹了把冷汗,亏得跑得快啊!不然,以这两位大人缠人的本事,只怕今天又没好日子过了。 林砚叹气,憋不住吐槽,“陛下安排一出军演,故意让这些东西面世,尤其让众臣都看到它们的威力。为得便是北戎之战。这点两位大人心知肚明,这会子不想着准备战事,为个制作坊争个屁啊!” 林如海瞄了他一眼。林砚怏怏闭了嘴。他怎会不明白,正是见识到了这些东西的威力,才越要将之划入自己部下。 林砚嗤鼻,刚想再说点什么,便听身后司徒坤的声音传来,“如海,衍之!” “参见陛下!” 司徒坤笑看着二人面色,“这是怎么了?”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陛下,不如您说句话,将这制作坊的划归给定了吧。不然,学生和父亲怕是要被刘李两位大人给烦死了!” 司徒坤哈哈大笑起来,“听说刘爱卿和李爱卿这几日日日过来寻你们?” “何止日日过来寻!简直是要日日住在我们这了!” 见他一肚子的怨气,司徒坤眼底笑意更深,“那你倒是说说,是划去兵部好,还是划去工部好?” 林砚脸色越发难看了,“皇上就别为难学生了。若说划去兵部,便得罪了李大人;若说划去工部,便是得罪了刘大人。” “你害怕得罪人?” “怕!当然怕了!要真按学生的意思,还是哪一部都别划了,直接分出来才好。” “哦?”司徒坤扬眉,“说来听听。” “这些东西都是用于战场,划入工部确实不太合适。可以若说划入兵部,只怕兵部现今也管不来。再者,我大周人才济济,如今已有望远镜,弓/弩之利,焉知往后没有更利者?陛下若是有心,不如招揽在此上有天赋的人才,集合一处,各取所长,共同研究。” 司徒坤点头,“兵部以往倒是也有这方面的人才。” 林砚接着道:“可惜兵部利用不善,收效甚微。正好借这次重新规整。成立健全的的研究体系。集天下才人之所长,发挥各家之所优。 皇上可每年从国库拨款。倘或有人有新东西,新思想,可由陛下过目,可行者设立专项研究基金,配齐手下人员,成立特别项目组。专供此项目之用。 还可建立奖励制度,倘或研究项目成功,并确实用于战场有可观的效果。项目主负责人可获得高额奖金,以作为激励之用。当然皇上若是得空,也可去巡视,查看项目研究进度。” 司徒坤凝眉沉思,半晌后言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可想好了名字?” 林砚笑起来,“这个简单!大周兵器研究所!” 大周兵器研究所……还真是……简单! 司徒坤愣了半晌,噗嗤笑了出来。 远处,马蹄声与孩童欢笑混合交织。三人回头望去,便见皇后领着众多女眷在前方戏耍。草原上,两头小马驹交投奔袭,一黑一白。 马驹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的林砚不认得,可瞧服侍当为皇子,这个年纪的皇子,怕也只有那位十七殿下了。女的正是黛玉,身边还有白芷相护。 林砚嘴角不自主弯起来,看向林如海道:“我便说妹妹聪明得紧,我不过教了她几天,她便已学会了。瞧她骑得多好!” 林如海也笑起来。司徒坤瞧在眼里,哼了一声,“小十七比她骑得好。” 末了,还不忘加了一句,“也是才学了几天!” 林如海怔愣。林砚张着嘴。 这语气怎么这么别扭呢?难道现在不只看着我林家父子相处眼热,竟是连这个也要争一争,比一比了?你可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啊!幼不幼稚! 林砚心底翻了个白眼! 司徒坤神色微闪,眼底笑意渐渐溢出来。 另一头,霍灵远远看着林砚,眼眶渐渐泛红,双手篡着衣角,握紧握紧再握紧,一咬牙转身离去。 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 五皇子营帐。 司徒峰咬牙切齿,“父皇是什么意思?让老三留京也就罢了!现在还让他处理国事?这是要立他为太子吗?” 叶鹤低头听着,未动。皇上出行,之前那些日子每日都还是要批奏折的。这几天,皇上似是玩上了瘾,军演已经结束,却迟迟不说要起驾回京。 反而说,后妃们好容易出来一趟,难得玩一次,不如多呆几日。更是下令,除军机大事及密折外,其他折子不必再送过来,让司徒岭代为处置。 这叫司徒峰如何不气? 司徒峰回头狠狠盯着叶鹤,“这些日子以来,本王如何信任你,你的意见通通应允,便是甄家也弃了!可结果呢?这就是你的本事吗?” 叶鹤神色微动,敛了眉,“学生也未曾想到这种情况。若是如此,殿下需得小心为上,更得保护好陛下安全。” “你什么意思?” “学生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可曾想过,此处离京不算远,可要赶回去也要五日路程。倘或陛下有何意外。三皇子在京中,却是占据地利之便。你与大皇子望尘莫及,即便立即启程,这五日时间,已足够他准备安排。 三皇子已得了陛下圣旨,在京中有便宜行事之权,又能观百官奏折。在众大臣眼里,已是一种认可。而您和大皇子殿下是随行之人,大皇子还负责围场巡防,陛下之安危他脱不了干系。 三皇子只需动点手脚将您也牵扯进来。您和大皇子便成了叛逆。他自是再无阻碍。这天下恐就要变了。” 司徒峰面色大白,揪着叶鹤衣领的手颤了颤,不自觉松开了。 叶鹤低下头,“学生是以殿下侍卫的名义随行,若是在帐内太久,恐遭人怀疑,还是去外头守着为好。” 待得他出去,另一幕僚李先生神色闪了闪,“殿下,叶鹤说的不无道理,但三皇子才刚得陛下赏识,以三皇子的为人,不至于如此急功近利。且,他怕是想着名正言顺,未必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殿下未必不能利用这点。” 司徒峰皱眉,“你的意思是……” “陛下不是会轻易立储之人,如今此举对三皇子恐也有试探之意。既然叶鹤这么想,别人自然也会这么想。咱们也就可以……” 李先生声音弱下来,凑上前,与司徒峰耳语了一番。 司徒峰眉头紧皱,沉思良久,最后舒展开来,咬牙,“好!就这么办!” 李先生笑起来,又道:“叶鹤虽说有些才能,可到底年轻。且学生观他这些日子的许多意见都似有不妥,也不知他是不是生了二心。殿下,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不要让他知晓,防着些的好!” 司徒峰想到这段时日因叶鹤带来的挫败,毫无犹豫点头,“听先生的!” 李先生嘴角勾起,此乃一箭双雕之计,只需此事一成,三皇子直接会被踢出局,而大皇子也必然受牵连,到时殿下自然能借此上位。对于想出这等计策的他,便也就成了殿下身边的第一人。叶鹤?到底年轻了些! 莫以为前些日子得殿下待见,便能压在他们这些跟了殿下好几年的人头上!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哼! ******** 城楼之上,当初军演用过的望远镜,司徒坤留了一架,作为当地驻军巡查只用。此处乃为塞外进入京师的最后一道重要关卡。这等军备,是需要配齐的。 城楼上,多名士兵驻守。旁人等闲上不来。可也有例外。 比如司徒岳,他是皇子。再比如林砚,他有皇上给的玉牌。 林砚纯属被司徒岳硬拉过来的,眼见司徒岳玩得不亦乐乎,林砚翻了个白眼,“皇上知道你把军需装备拿来玩吗?” 司徒岳不服气,“怎么是玩,我这也算是侦查!” 强词夺理!以为谁不知道,他就是稀罕这玩意儿比手持的厉害! 林砚冷哼,“你若是没正事,我便先走了!” 司徒岳一把揪住他,“别走啊!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司徒岳将林砚往望远镜前面一推,“你自己看!” 林砚半信半疑,这一瞧,还真是好东西!就司徒岳目前的定距,视野内,昭阳郡主秦可卿与一名侍卫装扮的男子呆在一起,周遭一个下人都没有。 秦可卿哭得梨花带雨,男子取了帕子给她擦泪。也不知男子说了些什么,秦可卿连连点头。 男子转身露出正脸,林砚瞧得真切,正是叶鹤!叶鹤有五皇子帮忙,借一个侍卫身份进入围场,林砚不奇怪。可叶鹤与秦可卿?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一起,就很是奇怪了! 司徒岳推开林砚,又瞧了两眼,眉毛扬起来,“呵,爷去会会他们!” 林砚警铃大作,“你要干嘛?叶鹤之事,我们还没查清楚,当心打草惊蛇!” “放心!我懂!我就是偷偷溜过去,藏起来,听听他们说什么!话说,你这玩意儿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到。急死人!” 话说完,便脚底抹油跑了。林砚直摇头,也慢悠悠下了城楼。不去追,也不叫唤。他并不觉得以叶鹤的谨慎,会听到什么。只怕若不是想不到他们会利用这军备望远镜,叶鹤根本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而林砚也不担心司徒岳会被发现。便是发现了又如何?皇家围场,皇子散个心很正常。即便真让司徒岳发现点什么,叶鹤想要杀人灭口,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司徒岳身手算不得好,却也不差。至少和叶鹤一介书生比起来,那是绰绰有余。何况他身上还有林砚特别制造的袖珍版麻/醉/枪以及袖珍版手/弩。 林砚翻身上马,刚进入营地,便见一小太监上前,“林公子,九爷有事相请。” 林砚一愣,司徒岳回营地了?莫不是真发现了什么?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小太监牵着,随了他往里头去。 可越走,林砚越是奇怪。 “这不是去往宁王殿下营帐的路。” 小太监一僵,“是!宁王殿下此刻不在营帐。” “是吗?以往宁王殿下若是寻我,都是福公公来的。今日福公公怎地没来?” “福公公今日不舒服,歇着呢!公子快走吧,殿下可还等着呢!” 林砚眼珠儿一转,漫不经心地道:“昨日你们家殿下还嫌草原上的茶不好喝,特意寻我要了制奶茶的方子去,那玩意儿尝着可还好?你们家殿下可喜欢吗?” “公子做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殿下既是特特将方子讨了去,哪有不喜欢!” 林砚面上笑容瞬间消失,毫无犹豫抽出怀中袖珍版弓/弩一箭射过去。那太监猝不及防,右臂突然中了一箭,瘫倒在地,“林……林公子……你……你……” 林砚将他制服在地,弓/弩抵着他的额头。 “奶茶是给女儿家喝得。九爷尝过一次,便再不肯喝第二口,怎会喜欢?” 太监一怔,面色大变,“林公子,奴才……许是奴才记错了!奴才非是近身伺候殿下的人,并不晓得殿下这般细致的事情。今日……今日是殿下有急事,才临时唤了奴才来寻林公子。” “说!你到底是谁!这弓/弩虽然体积不大,不过巴掌大小,也远远比不得当日军演所制。可却也是出自我手。若是距离远也便罢了,你觉得你如今就在我弩下,我还不至于控制不住他的力道。你可知我这一指扣下去,你会有什么下场!” “公……公……公……” 林砚皱眉,“公什么公!我又不是公公!” 小太监吓得浑身颤抖,“不,不,公子!林公子!奴才真的是宁王殿下身边的人。你若是不行,奴才身上还有宁王府的牌子呢!” 林砚一嗤,若不是看到他身上带着的是宁王府的牌子,他会跟了他走? “我数三声,你若再不说。我废得可就不是你一只胳膊了!” “林公子,冤枉啊!奴才真的没有骗你!” “一!” “公子,公子!奴才真的是宁王府的人。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宁王殿下!” “二!” 小太监快哭了,“公子,公子,你不能杀我!我是宁王府的人,你不能杀我!” 林砚嗤笑,“莫说你是不是宁王府的人。就算是,你连近身伺候宁王殿下都不能,恐也只是跟过来打杂的。你觉得以我和宁王殿下的关系,又是你鬼鬼祟祟在前,我便是杀了你,他还会因为你同我拼命吗?” 不会!当然不会!就是他真冤死了。司徒岳最多哦一句,给点银钱,让人好生安葬。 小太监吓得神魂聚散,这回已不是快哭了,而是已经哭了。 “衍之!” 林砚转头,便见司徒岳跑过来,看见这副场景面上狐疑不解,“怎么了?小德子惹你了?” 小德子? 林砚挑眉,“你认识?” “我府里的太监,我当然认识!” 林砚手上一松。小德子瞬间挣脱开,爬到司徒岳脚边,“殿下,殿下救命!林公子,奴才没有撒谎骗你!奴才,奴才真的是宁王殿下的人!” 司徒岳看了看小德子,又转头望向林砚,一脸懵逼。 林砚指着小德子,“你府里的人?瞧真切了?” 司徒岳莫名其妙,“是啊!下头打水洒扫的。虽没伺候过我,我好歹见过几面,我还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小德子心下一松,连连道:“公子你瞧,殿下都这么说了!” 林砚挑眉,“那你可知,刚才这奴才来寻我,说是你找我有事,特意将我往这边领?” 小德子浑身一抖,司徒岳皱起眉来,一脚踢过去。 不用再问,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人确实是司徒岳的人,可目的就不单纯了。 既然是他的人,林砚也不好再动手,只道:“审一审吧。他到底受何人指使,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有什么企图。甚至于,他从一开始呆在你府上,接近你,是否就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司徒岳大怒,唤了小福子上前,“带上去,爷刚从刑部搜刮了一通刑讯的法子,正好在他身上试一试。他要是说了便罢,不说,一刀刀剐了!” 一刀刀剐了…… 刀剐了…… 剐了…… 小德子身子一抖,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吓晕了过去。 林砚拍拍屁股,走人。 刚掀了帘子进帐,便听贾敏语气很是不高兴地同林如海唠叨。 “我瞅着这南安王府如今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之前南安王又是打又是关的,我本以为,他总归是个拧得清的人。谁想,母亲妻子女儿一起做做样子求一求,他便心软了,将霍灵带了出来。 要我说,带出来有什么用?她当日闹出那般丑闻,满京城皆知。如今谁不看她的笑话?何苦白白来遭人白眼?尤其南安王妃竟还把她带到皇后跟前去。” 林砚听了这一段,皱眉道:“霍家可是同母亲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惹母亲不高兴了?” “这倒没有!王妃对着我似是觉得没什么脸面,避着走。我自然更不会去搭理他们。” 林砚心下一松,“那就不必管了!母亲好容易出来一回,只管好生玩自己的。别人家什么样,于我们何干!” 贾敏嗤笑,“合着人家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你半点不在意。” “我要在意什么?她哭着喊着也好,寻死觅活也好。都是她的事。难道她闹一闹,我便要娶吗?既然我定不会娶,便随她闹去!” 便是人死了,他也不会有半点触动。这话听来有点凉薄,可却是这个理,没有你爱我爱的死去我来,我就非得接受的道理。何况说爱?两人都没接触,爱个屁啊! 贾敏摇头失笑,突然站起身来,将他拉近,“怎地有血?” 林砚一愣,这才发现,衣袖上的血迹,想来是在小德子身上沾的。 “母亲别担心,不是我的血!真不是我的!” 贾敏不放心,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查了个仔细,确定没伤口,松了口气,不再揪着不放了。偏林如海一眼瞪过来,“哪里来的?” “一个小太监身上。那小太监有些古怪。九皇子已经去审了!我瞧着那小太监不是个厉害角色。唬一唬就吓晕了过去,想来也不必费多大功夫。等会儿怕是就有消息了。” 然而,没等司徒岳那边来消息。营地便又出了事。 南安王府县主霍灵与宁国府贾珍长子昭阳郡主的未婚夫婿贾蓉鬼混在一起,春风一度,翻云覆雨,好不销魂。却是被一群人撞了个正着! 74.阴谋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不论司徒岭与司徒岳如何行事, 苏家甄家之事又闹得什么模样, 都与贾家没有太大的关系, 寿宴依旧风风火火地展开了, 一丝儿都没受影响。 一大早, 阖府上下开始拜寿。先是贾赦贾政等文字辈, 再是玉字辈。 林砚倒是拜了两趟, 本不必这么麻烦, 可林砚坚持, 贾母也便笑嘻嘻应了。一趟是代贾敏的,献上了林家的礼。另一趟是自己,随的贾琏宝玉, 起身时献上了一条抹额和一幅画。 贾母奇道:“方才不是送过寿礼了吗?” “那是父亲母亲的,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已开始学着做, 却还不大会, 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 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可惜一笔字太差,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 笑着打开, 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 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虽则人物小了些,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可见,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是,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一进门见了礼,王妃一双眼睛便直往林砚身上打量,随后笑着称赞,“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孙,瞧这通身的气派,京里大半公子都有被比下去了。” 林砚嘴角微抽,他气派不气派和贾母有毛线关系?还有,你这么亲热真的好吗?我们有过节啊,有过节! 王妃浑然不知林砚心底吐槽,笑嘻嘻拉了林砚过去,“之前烨儿顽皮胡闹,叫你受委屈了。” 林砚目瞪口呆,咦,这态度不对啊!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吗? 王妃又道:“听说你去岁已中了秀才?” “是!” “十二岁的秀才,倒是难得。”王妃转头又看向墙上的贺寿图,“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等才学。” 林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规规矩矩回:“雕虫小技,不过尽一份孝心罢了。也就外祖母不嫌弃,还挂在这。” 王妃笑了,转过身便与贾母说:“老太太这外孙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如今可定亲了没有?” 一般在古代这么问,不是想结亲,便是想保媒。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四周一瞄,便见屏风后透出来的一角女式衣裙。 如果没记错,南安王家有个女儿,与他差不多大。 林砚立时有了计较,只听贾母回答:“倒是不曾听他定了亲。” 林砚眨了眨眼,接口说:“王妃不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脉象不大好。好几次见红,大夫都说怕是保不住了。母亲怜我,不愿放弃,前往西山寺祈求佛祖,倒是有幸遇到了明远大师。 大师医术了得,慈悲为怀,替母亲把脉用药,这才好转叫我活了下来。彼时,大师曾给了母亲一句话,说我不宜早娶,恐与命格有损。” 明远大师是真有的。早年,林如海贾敏不只一次和他感慨过,多亏了这位大师。林砚细想,自己能出生,成为书中不曾有的人物,根本就在此。 只不知这位大师是什么情况。林砚倒想找他问问,可这位大师医术相术都是响当当的,大名在外,可度牒虽在西山寺,却经常云游,不知踪影。林砚也只能息了这心思。 至于什么不宜早娶的话,却是他杜撰的。 书中张道士想给宝玉做媒,贾母不就是用的这等说辞吗?他为何不能炮制一番?何况,大周不论男女,大多都在十五六岁成亲,着实太早了。他接受不能啊!能拖一年是一年。 如今有了这说辞,他回头和林如海贾敏对好口供,他们也只当他是为了避南安王府,不会多想。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砚心里美滋滋的,王妃却皱起眉头,眼神中有些怀疑。 贾母点头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初敏儿可受了大罪,拉着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幸好遇上了明远大师。敏儿念着这等大恩,年年按月给西山寺敬献香油钱。便是后来去了南边,还不忘随各项节礼送了来给我,嘱咐我代她送过去。” 林砚一愣,这点是他不知道的。眼见贾母似是想起当年,眼眶有些红,林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晓得母亲因我吃了许多苦,老太太放心,往后我必定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好!外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缅怀起当年来,王妃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得老太太不再伤怀,林砚转移话题陪着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又去了前院。 别看贾府如今不比当年,可爵位尚在,又有各种姻亲世交,来的人真不少,四王八公子弟大多都见着了。 林砚本不愿与这些勋贵有什么交集,尤其这中间还有一个看他不顺眼,只是碍着在贾府,又刚被教训了勉强忍着的霍烨。奈何贾琏唤他,他也不好不去。 彼此闲谈了一阵,倒交了个朋友。乃是理国公之后,名唤柳尚元,算起来应是柳湘莲的嫡枝堂兄。随性洒脱,豁达爽朗,不拘小节,与寻常八公子弟大为不同。极对林砚胃口,二人说的不免就多了些。 越说越觉得惺惺相惜,见他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顺手捏来,才学过人,一问得知,他也是去岁中的秀才,府试院试成绩都不差,县试还为案首。 林砚更开心了,彼此推杯换盏,多喝了些。倒得宴会结束,送了人出府。林砚脚步已有些歪。秋鸣扶着回了院,匆匆抹了把脸就倒头睡了。 次日大清早的醒来,便听外头有些乱糟糟的,他微一皱眉,红曲便瞧见了,出去一顿呵斥,声音静了。 林砚倒好奇了,唤了红曲过来问话,谁知得到的答案竟是:府里头二爷和二奶奶吵架,差点打起来,这会儿正闹着呢! 林砚洗了把脸,赶了过去。 正巧听见贾琏气得跳脚,指着王熙凤大骂,“你既觉得我没用,何必嫁给我。说得你们王家怎样怎样好,我们贾家如何比不上,怎地不回你们王家去!但瞧你这王家出来的姑奶奶什么做派,我也知你们王家什么德行!” 这大半是气话,可听在耳里尤为刺耳。王熙凤眼泪簌簌落下来,而随后赶过来的王夫人,一张脸铁青铁青! 房门紧闭,里头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啪啪作响。 秋鸣唬了一跳,瞧这架势,可不同以往。寻常林如海虽也曾生气打骂,这回却明显有些不对劲。林如海神色已可见一斑,再说,特意支走了太太和姑娘是怎么回事。 秋鸣急红了眼,却进去不得,只能跪在屋外喊:“老爷手下留情!大爷若是做错了什么,也都是奴才不好,是奴才没看住。您打奴才吧。奴才皮糙肉厚,不怕打。大爷自从上回大病了一场,还没养好呢。这若是有个好歹怎么办!老爷!老爷!” 林如海咬牙,惯会耍心眼的奴才,养没养好他会不知道?看这活蹦乱跳地,还能给他弄出这么大的事,哪里没养好了? 林如海一脚踢在门上,“滚!都给我滚远点!你们若是再敢叫嚣,多说一句,我便多打他一下!” 秋鸣吓得脸上一白,忙爬起来跪出老远,也不敢再喊了。 林砚差点没噎死。得!别人家都是主子犯错奴才挨罚。他老爹是把奴才的事也算在他头上!可真是他亲爹!这么坑儿子!他容易吗他! 还没等他吐槽完,林如海回过身来。啪!又一记板子落下。 林砚浑身一颤,脑门上全是汗,咬着唇不吭一声,心底默数了一句:十九。 很好,还有一下,胜利就在前方。 啪! 最后一板子落下。林砚疼痛之余松了口气,总算完了。谁知事情并不如他所愿,啪,响亮地又是一声,林砚没忍住,闷哼出来,小心翼翼而又委屈巴巴地提醒林如海:“爹,二十一了!” 不是说好了二十下嘛!丫的说话不算数! 林如海气得火冒三丈,接连啪啪啪三板子下去,力道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林砚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好一会儿没缓过气来。 “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只是去拜寿,别的一概不管!你这又是做的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玻璃,望远镜,你可真有本事,真有出息!” 啪!又是一下,力道之重超出林砚的想象,他差点没吼出来,心底终于明白。什么打二十板子,这事压根就没完了! “现在好了吧!瞧瞧你干的事!如今在皇上跟前挂了名,你以为你还能回来扬州!” 啪啪啪! 林如海下手越来越重,林砚本存着挨一顿板子当是解了林如海的气的想法,如今却觉得十分委屈,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质问: “你难道不是在我上京前就准备让我别再回扬州了吗?你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把我送上京做质,将我蒙在鼓里,如今又来怪我!” 林如海面色大变,手中板子有些握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话出口,林砚便后悔了,挣扎着从长凳上爬下来,蹭着林如海的裤腿跪下。因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屁股简直是钻心地疼,他缓了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我说错话了,有口无心的,你别当真。” 他偷偷瞅了林如海一眼,见那板子举着再落不下来,小心说:“我知道,在我上京之前,你给皇上去过密信。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留在京里。不然,皇上不会突然和我说什么国子监。这是你求得,对吗?” 林如海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林砚又道:“皇上要用你,也要防你。江南时局全系你一人之身,倘或你赢了,他便赢了。可倘或你与甄家联合在一起,这局棋他就难下了。 这倒不是说他如今已对父亲疑心,只是帝王心术,素来如此。加之这局棋太大,他不能贸然去赌。虽然他也知林家与甄家势同水火,可万一呢?所以他想把我留在身边。 可我知道,爹不是这个意思。爹愿意把我放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是因为你明白。只要你不叛,皇上便会善待我。你是想借此给我求一顶□□,求一份平安。如此一来,就算江南生了变故,林家至少还有我在,还有希望在。” 林砚抱着林如海的大腿,“爹,你对我的用心,我是知道的。什么做质不做质的,我随口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林如海看了他好一会儿,将板子放下来,叹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去趟这摊浑水!” 林砚低了头,犹豫了半晌,才又说:“扬州局势复杂,京城又好得到哪里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也便等于在几个皇子的眼皮子底下。皇上虽会保我,可若是几个皇子从中作梗找茬呢?儿子与臣子,孰轻孰重? 可现在不一样。玻璃和望远镜。前者是利国利民,扩充国库之本;后者可观千里之外,是行军打仗侦查敌情之神器。 而这些如今都要靠我。有此傍身,不论是谁找了我的茬,还是我找了谁的茬,皇上都一定会保我,也必须要保我。” 林如海将板子放在一旁,坐了下来,“你想得恐怕还不只这些吧。” 当然不只这些。这也是在给林家添砝码。林家若有大功,往后林如海不论是离了江南入京为官,还是解甲归田,林家都有屹立不倒的资本。 林如海在为林砚求□□,林砚何尝不是在给他,给林家求□□呢!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林如海神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林砚一喜,强撑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屁股疼得厉害,如今连膝盖也疼,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还因为举止牵动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直接趴倒了。 林如海看着他那怪异的姿势,很有些想笑。 “不是说自己长大了,能担得起林家的重任了吗?怎么打你几板子,就受不了了!” 林砚眼神幽怨,无辜又可怜,“你那是几板子吗,明明是几十板子。” 林如海摇头将他扶起来,但见他倒吸了口凉气,整个身子晃荡着往自己身上倒,瞪道:“有这么严重吗?” 林砚咬牙瞪回去,“你自己下的手,打的有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啊!” 真会顺杆子往上爬,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林如海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他押在长凳上再打一回。抬手将他外头的长袍撩开一瞧,这才发现裤子上已经渗出血来,触目惊心。 林如海手一抖,又见林砚神色虽然倔强,可整张脸都白了,额头上冷汗涔涔,两只腿都是虚的,一阵阵发颤。心底的愧疚直如泉水一股股往外冒,急慌慌冲外头喊:“来人!” 秋鸣一直等着,听闻里头喊人忙闯了进去。 林如海怒瞪:“还不扶了你主子回去!” 奈何秋鸣和林如海一左一右驾着,林砚每一步也彷如钻心。不过两步,林如海便看不下去了,蹲在林砚跟前,“上来吧!” 林砚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如海直接背起他往外走,两只手挽着他的脚尽量落得低一些,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林砚眼眶一红,将头埋进林如海的后脖颈。 前世他也生在富贵之家,父母俱全。可他们都有自己的公司,各玩各的。结婚不过是利益结合,他的出生也不过是为了要一个继承者。别说亲情,便是见一面都不容易。 感谢上天让他有这么一世,有一个待他如珠如宝的母亲,一个经常生气便要打他,打完却又总会心疼来哄他的父亲。 林砚悄悄抹了把眼泪,突然就觉得屁股不那么疼了。 府里头不论是下人,还是贾琏王熙凤,对二房一直都是叫得老爷太太的,今日突然加了个“二”的排行。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你来说,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多大点事,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说不得才闹大了,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下不来台呢。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就此应下,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哎!林砚一叹,这次真怪不得贾琏,贾琏虽好色,现今才与王熙凤新婚,倒还没惹出事端来。 早出晚归,王熙凤不知根底,他却是知道的。贾琏去的是沈家。 沈伯年想大刀阔斧地对他进行改造,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要明事理,知大局。试想如今的贾琏什么模样,沈伯年又是个严厉的,贾琏日子能好过吗?不累才怪。哪还有精力去安抚王熙凤? 贾琏起身,站在窗口,看向荣禧堂的方向,嘴唇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表弟,堂外祖同我说了许多,太……二太太热心替我与你嫂子保媒,目的不纯。” 林砚明白了。贾琏心里有结。 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表哥是打算休妻吗?” 贾琏怔愣,休妻? 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他虽没有林砚聪明,可就这些日子沈伯年的教导,也明白休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子腾气焰正旺,而王熙凤嫁给他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新婚燕尔,他实没有休妻的理由。何况…… 贾琏眼睑垂下来,“我与凤儿是有情的。幼时,我们见过几次,一同玩过。后来二太太提议,也问过我意见。我……我是自己应了的。” 林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贾琏知晓王氏的心思,对王熙凤生了心结,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可以理解,可若因此就直接想要休妻,那也太渣了。 真是如此,他便要后悔自己伸手拉一把的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渣。 林砚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表哥,夫妻不是同林鸟,而是共生花,风雨同舟。我知道表哥忽然得知此中隐情,心里不爽快。可嫂子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既疑心你外头有人,你直接告诉他你去的是沈府,解了她的忧虑不好吗?何苦闹成这样?” 贾琏一愣。 林砚又道:“表哥是不信嫂子?表哥可曾想过,夫妻一体。你若是遭难,表嫂会如何?我知表嫂脾气性格有些地方叫表哥不喜。她也非是有眼见着实之人,未必能看得清大局。 75.困局 陛下遇刺了! 林砚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 警铃大作。 林如海面色铁青, “陛下可好?” 白芷不答。林砚心头大跳,抬眼看着这一群神色肃穆的侍卫, 他们不发一言, 态度却十分坚决。 白芷:“还请林大人, 林公子回帐。” 白芷自跟了他, 一直是随着林府的下人称老爷,大爷的。如今突然改了称呼……林砚神色闪了闪, 张着嘴待要说什么,却被林如海拉住。二人进了屋,神色都不大好。 “是营地全部戒严,各家都如此,还是……”林砚几乎不敢再说下去,如果是都如此还好, 可是连白芷都出了面,只恐这其中有牵扯林家之事。 贾敏自屏风后转出来,身边还跟着黛玉。如今这等情形, 怕也只有礞哥儿年小不懂事, 还能睡个安稳觉。 林如海敛了神色,一边拉过贾敏, 一边将黛玉抱在腿上, “怎地不多睡一会儿?” 黛玉只是摇头, “吵醒了, 睡不着!” 林如海轻叹, 看着贾敏道:“带孩子进去吧!这里我和砚儿。放心,万事都有我呢!” 贾敏皱眉,林砚忙道:“母亲,礞哥儿还小,外头动静大,母亲便不怕惊着他?他若是醒了闹起来怎么办?” 贾敏哪会不知他在硬找借口,偏黛玉瞧见这情形,看了看她,又瞧了眼林如海和林砚,竟是上前牵了她的手,“母亲,我们去陪礞哥儿!” 这般懂事,善解人意,林砚笑着摸了摸她的手,“乖!放心,无事的!” 他嘴上说的淡定,可心里却半点没底。 司徒坤如何了?行刺的是什么人?倘或同林家有关,是谁的阴谋,还是巧合?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别胡思乱想。白芷身为暗卫,只听从皇上,如今这边既是她出面,也未见别的皇子有动静,那么至少说明,陛下应无大碍。” “嗯!” 司徒坤无事,那么便是事关林家,也总还有机会辩驳。若司徒坤有事,那么以如今营地的局面,便是掌管兵权还负责围场巡防的大皇子的天下了! 这般想着,林砚松了口气。父子俩就这般对坐到天明。到了时辰,有人来送早膳,菜食还算不错。能有这般待遇,便也说明,林家的问题不大。 父子俩的心又松了一层。 午膳,晚膳,也是如此。第二日,第三日,皆是如此。 到得第四日,林砚依稀听得外头有大臣们出帐的声音。可林家这边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又一日,白芷才进来说委屈了他们,放了行。 门外依旧有侍卫把手,却已经非是之前的架势,人员少了一半多不说,也不再限制他们进出。 林砚扫视了营地一圈,其他各家帐前大多也是如此。唯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司徒岳。他的营帐周遭,氛围肃穆,守卫森严,却不似是保护,更似□□。 林砚心头紧了紧,走了过去,刚入司徒岳营帐圈子,便被侍卫拦住了,“林公子请回。皇上有令,谁都不许进!” 林砚指尖颤了颤,目光扫向他腰间令牌,疑窦与担忧蔓延丛生。这不是一般的侍卫,是禁卫军,非但如此,还是直接授命于皇上的虎贲卫!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林砚转头离去,可每一步都似是挂了个千斤坠,沉重得很。 回了帐,便听林如海道:“陛下已经开始陆续面见各位大臣,恢复日常议事。听说那夜有人行刺,同九皇子有关。” 同九皇子有关……果然! 林砚神色大变,疏忽站起来,刚迈出一步,便又顿住,看向林如海,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起。他不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可倘或插手,必然带累林家。行刺乃是谋逆之大罪。林砚忽然觉得自己的步子走不动了。 林如海却是笑起来,“你应该去,也必须去!你同九皇子交好,人人都看得到,皇上也看得到。倘或九皇子出了事,你却毫无动静,旁人会怎么想? 更有,要说此事是九皇子所为,我是不信的。可若是嫁祸,只怕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九皇子若是坐实了此等罪名,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便是,三皇子必受牵连,而对于早已站了三皇子的林家,也讨不了好。 林砚晃了晃,“父亲,我明白了!” “去吧!” ******** 圣帐内。 白芷正在禀报:“那日下午,林公子带着妹妹出去玩了一圈,遇上宁王殿下,两人赛了趟马。规规矩矩,说得也不过是寻常趣事,未见异样。回来时碰见十七殿下,宁王便和十七殿下走了,林公子带着妹妹回来,便一直呆在帐内,不曾外出。” “出事之时,他们可曾问了什么?” “林大人问了一句:陛下可安好!” 司徒坤微微点头,神色闪动,“林砚去见老九了?” “去了!被侍卫挡了回来。” 正说着,戴权进来报:“陛下,林公子求见!” 看来是已经听到些消息了。司徒坤挥手让白芷悄悄退下,道:“让他进来!” 林砚很是舒了口气,至少皇上还愿意见他。可他没有想到,帐内会是这般场景。 忠顺王与张成业正在面圣,御前放着一把弓/弩,上头嵌着瞄准镜,正是他所制造的。弩身沾着泥土还有殷红的鲜血,已经渐渐凝固,黏在上面。 林砚眼皮跳了跳。忠顺王与张成业,一个虽是荒唐王爷,却管着宗人府。一个是刑部尚书。 只怕关于司徒岳的证据不一般,否则,皇上不会直接禁了人,让宗人府出面。 皇上没开口,林砚不能上前。只能跪在一边,安静听着。 “按照侍卫的描述,微臣查看过刺客当时所处的地点,以那棵树到圣帐的距离,寻常弓/箭是射不到的。唯有这新式手/弩可行。而射入圣帐内的那只箭也不大相同,通体均为铁制,恰好与这弓/弩所用匹配。” “搜山之时发现的那具尸体身份也已确认,此人名唤元达,曾为镖师,走镖途中出了事,幸得康王殿下带着侍卫路过相救,此后便一直跟着康王殿下。 此次秋狩,康王殿下担心宁王殿下好玩,闹起来管不住,会遇上林间猛兽,便将元达给了宁王殿下,让他随身护卫。” 林砚心脏砰砰直跳,本以为是嫁祸司徒岳来功绩司徒岭,没想到竟是直接同司徒岭有干系。 “元达身上两处均为箭伤,一箭从背后射入,一箭为胸前。与侍卫所述,他们发现刺客后击伤的位置一致。且元达身上的衣服手臂处被划破,而在树枝上寻到的那一根丝线,不论从颜色还是质地,都与其衣物相符。” “皇兄,臣弟这边也有消息。仵作连同太医都对元达的尸体做过勘验。证实为中箭后,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晕倒,随后死亡。” 司徒坤冷冷一哼,“下去吧!” 张成业与忠顺王离去。司徒坤看着林砚,“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陛下可有受伤?” 司徒坤一愣,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不曾。” 林砚心神松了松。新式弓/弩的射程远,穿透力,杀伤力都比以往要大,还有瞄准镜。林砚非是不考虑后果之人,尤其陛下要出行,围场比不得皇宫大内。安危是第一位。 此次的安保扩大了一倍。可说方圆二十里,都早早被清了一遍,而司徒坤身边的防卫更是严密。 就是如此,林砚也怕有万一。另做了好几块强力磁石,挂在圣帐内,弓/弩为铁,磁石是具有吸附力的。当然倘或箭/矢发出的速度够快,磁石的效果就微弱了。可即便微弱,只需能让其偏上一点,就可保得一命。 而除了这些,林砚更是运用了光学折射成像的原理。陛下帐篷较一般的厚实,再在影像上做点手脚,那么外人看到陛下在案前批奏折,其实,可能陛下是坐在另一边。如此目标位置就变了。 也因为有这一前提,司徒坤才会解了林家的禁制。否则,单凭这些东西是他弄出来的,他又和司徒岳关系要好这两点,林家的处境只怕已同司徒岳一样。 “磁石和影像之事,你都和谁说过?” “陛下有令,学生不敢违背。此事除了陛下与学生二人,无第三人知晓。便是父亲,也是不知的。” 司徒坤神色又缓和了些许。如果他没有告诉司徒岳,那么便说明即使同司徒岳要好,还是圣旨为上,其他都得退一层。而倘或他告诉了司徒岳,司徒岳若真有行刺的心思,只怕便不会选择这种手段了。 林砚紧了紧袖中的拳头,道:“陛下,宁王殿下赤子之心,对陛下更是一片孺慕之情,万不会做此泯灭人性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刚才忠顺王与张爱卿所言,你既然都听到了,便该晓得,此事乃罪证确凿!” “陛下觉得,这些就是全部的罪证了吗?” “放肆!”御案上的弓/弩飞过来,摔在林砚面前,“这等弓/弩,谁人能有?” “陛下亲卫,暗卫均有装备。且当日军演时的弓/箭队,更是人人有之!” “每人一把,当初配备之时,都有在制造坊登记,以便他日查证之用。这还是你自己制定的规矩,你莫不是忘了?朕身边之人,包括营地驻兵全都查过,一把不少!便也说明,你面前这把非是派发给士兵装备所用! 制造坊出货严谨,要想不通过登记拿到这些东西,除了朕,怕也只有两个人。那就你和老九!你说不是老九,那是你吗?” 林砚大震,面色一变。一把不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林砚手心全是汗。 “围场守卫森严,随行人员,不论是皇家的,还是各府上的,便是丫头奴才,也全有备案。事出之后,朕让人拿着册子挨个去查。其他人都在,唯独只少了老九身边的元达!” 而偏偏元达就死了,又这么巧,他身上的伤与刺客一模一样。 林砚只觉得身子有些软,强撑着将头磕下去,咬牙道:“陛下,请允许学生参与调查!给学生一点时间。学生一定能证明宁王殿下的清白!” 他只能说宁王殿下,不能自己把康王扯进来。 司徒坤看着他,“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 行刺大罪,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但他必须上。 司徒坤默然良久,“七天!朕最多给你七天时间!” “是!多谢陛下!” 出了圣帐,林砚身子有些晃,幸而秋鸣瞧见扶了一把。林砚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走吧!” 宁王营帐前,之前的侍卫再次拦住了他。 “林公子!陛下……” 林砚率先拿出了玉牌,“我知道陛下有令!可陛下也允了我调查此事。既然要调查,我总要听听宁王殿下的说法!” 那侍卫犹豫了片刻,看了看玉牌,到底放了行。 林砚想过司徒岳的情况或许不太好。可他没想到,会这么不好。 营帐内空荡荡的,只有司徒岳一人。他跪在地上,衣服上全是茶渍,早已干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面色苍白,额头还有一道口子,似是被茶盏碎片划伤,不大,可已经凝固的血迹却和头发黏在一团,难看而又狼狈。 一切都昭示着,司徒坤来过,质问过,训斥过,甚至动了手。林砚不知道司徒坤离去多久了,一个时辰还是一天。司徒岳却还傻傻地跪着,司徒坤没让起,他不能起,也不敢起。 林砚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的手冰凉一片。 “殿下!” 大约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司徒岳缓缓回神,“衍……衍之?” 还会答话,那就好!林砚差点没被司徒岳之前的模样吓死。 “是我!你还好吗?” 司徒岳苦笑,抓住林砚的手,“我没做过!” “我知道!我信你!” “可是他不信我!他不信我!他这阵子对我那么好,我以为我们之间总归……我以为他……” 司徒岳哽咽着,“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突然对我这么好?给我希望又……” “殿下!” 林砚突然大呵,他不能让司徒岳再说下去。有些事情,就算心里这么想,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殿下误会了!皇上没有不信殿下。若是真不信,不会放我出来,更不会让我参与调查此事!” 是的。皇上心里有疑虑。就算所有证据都指向司徒岭和司徒岳,他也还是未能全信。一来是因为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而又不寻常,二来也是因为不愿相信吧? 毕竟好容易才在这两位身上找回了那么点做父亲的快乐。偏偏出事的就是这两位。司徒坤怎么愿意? 所以,他才会召见自己,甚至把事件关键点和细节都告诉自己,准许自己来查。 可是,他却也没有完全信任。否则,他不会这么对司徒岳。 他半信半疑,心里头有气! “你说父皇让你来调查?” “是!” 司徒岳皱眉,“父皇,父皇他……” 林砚抓着他,在其手心写下四个字:隔墙有耳。 司徒岳一震,突然转了口,“父皇还好吗?他……他还能来骂我打我,想来应该没什么事。可……我……他有没有受伤?” 林砚心下一松,好歹不算太蠢。 “没有!” 司徒坤面色好了些,轻轻点了点头。 林砚又问:“殿下先和我说说,那日你可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或者说,元达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司徒岳满脸苦涩,“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元达只在我外出的时候跟着我,保护我的安全。我在营地,他自是回自己的营帐。那日我也是同大家一样,半夜听到响动惊醒才知道父皇出事了。 我急急跑去看父皇,在外面碰到大哥,二人一同进去,五哥已经在了。父皇让我们都回去,还下令营地戒严。接着,便有人一个个营帐来查人,才发现元达不在。整个营地都找遍了,也没有他。 后来,便是搜山的时候找到了他的尸体。然后,父皇大怒。” 林砚一叹,看来司徒岳这里是挖不出什么信息了。以他的性子,只怕从头到尾,都是懵逼的。 司徒岳又苦笑起来,“我是不是很没用?身边有一个犯了事被人利用的小德子不知道,藏了一个想要弑君的叛逆也不知道! 元达不是三哥的人。当日救下他的是三哥。可他要报恩,三哥是不要的。是我见他身手好,要留下他。三哥怕他是市井草莽,身份不明,不肯给我。便说留在他身边,让元达跟着学学规矩。学好了再还我。 这次出行前,我去三哥府上又见到他,死活要讨了回来。这才……他……他其实算是我的人。我……我差点害死父皇,还……还要害死三哥了!” 林砚眼眸闪动,他不信司徒岳这段话。这摆明了是说给探子听的。元达在司徒岭府上呆过是事实,这点躲不掉。司徒岳是怕万一罪名洗不清。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让司徒岭逃出这场风波。 他是在暗示!暗示可以把一切推倒他头上。他宁可舍了自己,也要保司徒岭。 “殿下别急,不一定是元达。” 如果元达真的有这么大的问题,林砚信司徒岳看不出来,可他不信司徒岭也看不出来。尤其元达在司徒岭身边呆得不是三天,也不是三月,而是三年! 司徒岭既然会放心把他送给司徒岳,那么,此人必定是心腹。 林砚不认为他是奸细!若他是奸细,事情真是他做的,以死设局。林砚根本破不了。死无对证,难道要幕后黑手自己跳出来承认吗?这无疑不可能。 而倘或他不是奸细。那么这便是有人故意利用元达弄出来的棋局。如此,便会有真凶,便会有破绽! 林砚站起来,“殿下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手心写下:信我! 自司徒岳处出来,林砚又去面圣。 “还请陛下息怒,暂且免了殿下责罚。自陛下走后,殿下一直跪着。学生去时,见他已是撑不住了。再有他头上的伤,也要请人看看。陛下,此事尚未盖棺定论,倘或查明殿下冤枉。陛下难道想要看到殿下因此落了病根吗?” 司徒坤一颤,“戴权,你去宣旨,再让太医去瞧瞧。” 林砚松了口气,“殿下自小金尊玉贵,没受过什么苦。衣食住行,都有下人伺候。身边没了人只怕不习惯。还请陛下怜惜,准许一直跟着殿下的福公公进去伺候。” “你倒是会为他着想!他自己没手没脚吗?”司徒坤冷哼,目光扫到桌前的纸张上,那上头一字一句记录着林砚同司徒岳的对话。 那两句“他不信我”的字眼顿时刺痛了司徒坤,叫他没来由心头一滞,不知怎地突然就改了口,“戴权,老九身边的人都在哪?” “照皇上的吩咐,都关着呢!” “把小福子放出来,送去给老九。” 末了,转念又加了一句,“搜了身再让进去。老九若是有什么需要,吃的穿的,都照办!只是送进去的一应东西,都检查仔细了。” 戴权应了。司徒坤看向林砚:“你还有什么要说!” “请皇上赐学生便宜行事之权,学生才更好查案!” 司徒坤冷哼,“你身上不是有玉牌吗?连老九都能见了,还要怎么便宜!” 虽是怒斥,却并未有惩处之意,也就是说,同意了他可以利用玉牌了。 “是!学生遵旨!” 76.破局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以往都说二太太和二奶奶的娘家多好多有体面, 我瞧着倒不如姑老爷家。瞅瞅,林大爷来京才多久, 便能得圣上召见, 还是戴公公亲自来接, 又亲自送回来的。 戴公公是谁, 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京城里头那些大官儿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能让戴公公亲自来请的, 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就我晓得的,王大人可没这脸面。” “是呢!你们去前面瞧见没有?皇上还赏了一大堆的东西,金银玉器,都是上等的,耀花了我的眼。” “这我倒是没见着,可老太太寿宴的时候, 林家送的礼,我可是见到了的。别的不说,就那婴儿手臂粗的人参, 还有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 便不是寻常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些都还罢了,难得林大爷还是个温和又大方的。上回我去给林大爷院里送东西, 我一个小丫头, 林大爷还谢了我, 叫他身边的红曲姐姐送了我出去, 红曲姐姐随手抓了把铜钱给我, 有好几吊呢!” “对!上次我去林大爷院里,红曲姐姐也赏了我一把。” …… 红曲打院子里一路走来,听在耳里,微微皱眉,虽这些言论乃是对她们有利的,却也不免心底感叹一句,这贾府的规矩着实松散了些。 林砚嘴角上翘,呵呵一笑。书里未曾深写,可府中扬钗抑黛之风可见一斑。瞧,贾府就是如此,跟红顶白,捧高踩低,他不过微施手段,局面便已与书中截然不同。而他耗费的不过是些银钱。这与林家而言,不算什么。 再者,金银财帛,他有信心能十倍赚回来。别的不论,单就他和九皇子的“买卖”,不就轻而易举得了两万两吗?他在贾府中的花费,还不足此数的百分之一。端得划算。 可惜,林砚此刻心事重重,倒没这闲情高兴。 红曲自衣柜里取了件披风给他罩上,这举止倒是叫林砚一愣,摇头丢回去,“我不冷。” 红曲不以为然,劝道:“我瞧大爷手发凉,身子时不时还有些战栗。大爷从小到大,也只有犯了错要挨老爷板子的时候才这样。可如今老爷远在扬州呢,大爷也没干什么事。总不能是因为这个。 想来怕是上次大病一场,到底伤着了。这京里的天气也到底不比扬州,冷得快。大爷小心些好,也省得老爷太太知道了担心。” 林砚眼神幽怨瞪过去,红曲,你这么真相真的好吗? 所以说,有个从小跟着你的丫头也不好,太了解你了! 红曲有些莫名其妙,“大爷怎么了?大爷,你不会是真干什么了吧?” 干了,不但干了,还干了个大的! 林砚叹了口气,其实要说他两世记忆加起来,年岁和林如海差不了多少。可谁让他是做儿子的呢,之前十几年都没觉醒那一世记忆。他对林如海是又爱又敬,也又惧又怕。 林砚一咬牙,开门唤了秋鸣进来,“把我抄的书带上,我们去沈府!” ******** 荣禧堂。 “太太,那几个嚼舌根的丫头都打发了。” 王夫人点头,挥手让周瑞家的退下去,这才将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对王熙凤怒道:“这府里越发没规矩了,如今倒敢编排起我们王家!” 话里话外指责王熙凤没管好,更有敲打之意。要说王熙凤嫁进来不过三月,协理内务两月不到,府里情形哪里是这段时间内造成的? 若是以前,王熙凤或许会诚惶诚恐应了,转头拿那些丫头撒气。可如今…… 她虽然同样不喜欢别人贬低王家,可自打听了贾琏那段剖心之语,她越想越是心惊。自她协理内务,才发觉府里不如她想得富贵,当然也可能王夫人瞒了一些,她并不知全情。 前阵子周瑞家的还“好心”来同她出主意,放印子钱。其实府里虽说不如当年,可现在哪里就至于此? 可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况且她身后有贾家和王家两家后台,不怕谁。 她哪有不心动?可一听贾琏说的话,端得吓出一身冷汗,免不了细想,这是不是她姑妈故意借周瑞家的口给她设的套。 如今还好。过得几年,宝玉长大了,不需要她与贾琏了。这位好姑妈再将此事翻出来,他们夫妻有了这么大的过错,受了处置。宝玉再争气些,又有老太太支持,到时候这爵位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王熙凤打了个寒战,将心底思绪压下去,将手里的账册钥匙交给王夫人,“太太,是我年少不经事,太太别生气,往后这府里还需得辛苦太太。” 其实,就这么交了管家权,王熙凤是不愿意的。可贾琏有句话说得对,他们羽翼未丰,还没有能力把大权完全夺回来。协理虽说的好听,却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何苦呢! 不如等往后他们翅膀硬了,一次拿到手。那才是真的“管家”。 王夫人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我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 “哪里敢。太太别多心,并非因为今日丫头们的事。这两天我与二爷商量过了。别人家哪有媳妇一进门就同长辈要管家权的,也就太太是我亲姑妈,纵着我。可如今这两个月我也瞅见了,要说管家,我比不得太太,要学得还多着呢。” 这话王夫人停在耳里很是舒坦,面色好了不少,“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这些你且拿回去,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便是。你既是我侄媳妇又是我侄女,我还能不教吗?何至于此呢!” 王熙凤有些为难地低了头,“太太有所不知,我这月月事迟了些,本以为是有了,瞧了大夫却说只是不调,还言及我性子要强心思重,事儿多,恐不利于有孕。好在如今才有了苗头,待好生修养,吃上几服药,三四个月内必然能怀。 我想着女子不论多强,都得有儿子傍身。不说远的,就说我那婆婆,倘或能生个嫡子,哪里至于这般处境。太太是我姑妈,我不妨同太太说句真心话。二爷如今对我尚好,虽有争吵,却还愿意哄着我。可谁知往后呢! 我前些日子疑心他在外头有人,不也就怕的这点嘛?如今我还年轻,不如趁现在有个儿子,往后他就是负了我,我也不怕了。因此,这府里头的事,还想请姑妈怜惜怜惜我,叫我好安心备孕生孩子。也是姑妈疼我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句句在理,还透着撒娇请求之意,王夫人倒还真不好强硬拒绝,只得罢了。 出了门,王熙凤大是松了口气,总算她与贾琏找的半真半假的托词揍了效。 屋内,王夫人指节咯咯作响,寸寸发白。 哗啦一声,又一杯茶盏碎了地。 怎地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 林砚,贾琏都是如此。如今连她亲自挑选的王熙凤也是如此! 王夫人顿时有一种所有事情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不行,王熙凤若真生了儿子,便是贾琏废了,也还有子嗣继承。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看来,她的动作要再快些了。 南安王府。 霍烈手握藤条,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妻子死命护着儿子,叫他骂不得打不得! 霍烨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忍不住开口,“你打小便不管我,把我扔给祖母就算了。我这十来年过得也挺好。偏你回来才半年多,就打了我三回。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要这么不好,你别让我做你儿子!我要去找祖母!” 霍烈唬了一跳,这是若是惊动了老太妃那还了得,忙不迭厉声大呵:“你给我站住!” 霍烨虽嘴上说的轻巧,却对这个父亲十分惧怕,被这一吼浑身一个战栗,刚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再不敢动了。 霍烈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愧!哪里是不管他。当年他驻守岭南,老太妃疼爱孙子,死活不肯叫他带了去,非要留在身边,他能怎么办! 若非如此,霍烨也不至于被溺爱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想及此,霍烈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带在身边长大的女儿。 好吧,便是他教养大的孩子,也不是个省心的! 他一声叹息,将藤条狠狠一扔,“你们就都护着他吧!早晚有一天,他闯出大祸来,咱们家都毁在他的手里!” 王妃见他只是骂,已不闹着要打死了去,心下微松,“哪里就有王爷说的这么严重。烨儿还小,顽皮些王爷慢慢教就是了。 那林家公子又没怎么样!他都敢直接砍了马头了,怎么还会为此事受惊吓?便是惊吓,也该是烨儿才对。无端端见着身首异处的马儿,形状如此可怖,能不吓着吗!我们家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倒蹬鼻子上脸了!” 王妃觑着霍烈的面色,到底没敢说自己还曾派人去贾府,明着说不怪罪,暗里追究施压的事。 可光这话,霍烈已被气了个倒仰,厉声将儿子赶了出去,这才无奈道,“你当我们在岭南好好的,皇上为何突然让我们回京?” 王妃一愣,“不是因为王爷打了胜仗,岭南平定了吗?” 霍烈冷哼,“若说平定,岭南十年前那一战便可算已平定,只不过这些年来几大部落总有些不服气的,偶尔生出事端来,却也闹不出大患。此次三大部落生事,我一举力压,皇上正好借此调我回京,说的好听是要论功行赏,也叫我重归京都,一家团聚。然而……” 霍烈稍顿,又是一声叹息,“在岭南,我大权在握,独霸一方。陛下不论对我王府做什么,都要顾忌三分。你当这些年来,烨儿凭什么能够在京都横行无忌? 如今我回了京,兵权上交,就是岭南那些兵力亲我信我,却也相隔千里,且陛下已派他人驻守接管。我哪里还能有何作为?” 王妃面色大白,无端生出满头大汗来,“王爷,你的意思是说……” 霍烈摆手,“你也不必这么惊慌。如今我有军功在,不论是军中还是百姓对我多有夸赞,陛下总得顾着声名,不会轻易对我动手。再说,我在岭南十年也不是白呆的。他派去的人,想要收拢人心,掌控住整个岭南,总也需要个几年时间。” 几年?那几年之后呢?王妃顿觉浑身发冷,不敢再往下想。 霍烈却不能不想,“这些日子我也瞧清楚了,陛下不是狠心之人,他要的只是去除威胁,而并非要我的命不可。我们家往后若不惹事,陛下也不是容不下。只是到底不大稳妥,若能有一门助力,便最好了。” 王妃连连点头,“我之前只想着烨儿不在我们身边长大,自觉亏欠他良多,便多疼几分。往后,我好好看着他便是。只是这助力,我们要往何处去寻。王爷,你不是说,这阵子几位皇子都有找你吗?” 霍烈连连摇头,“如今还不是时机。陛下心意不明,看似几位皇子都有机会,可也正因为如此,风险极大。成了自然是好,可一旦押错,便是灭门之祸。” “这有何难!”门帘响动,霍灵走了进来。 霍烈与王妃面色大变,怒道:“你怎么在这?听了多久了?” “父亲母亲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们故意遣走了哥哥,不过是怕他嘴上没门,说了出去叫上头知道,那便是大不敬。我又不是他,怎会不知轻重?” 霍灵转身揽过霍烈的手臂,“女儿倒是有个法子,可解父亲忧虑。” 霍烈气笑了,“你能有什么法子!” “父亲觉得林家如何?林砚如何?” 霍烈一怔。因着当年曾一起受沈伯年教导的关系。皇上对林如海可谓看顾有加,若非心腹,怎会将他放在那个位子上? 再有今日之事,皇上故意小题大做,大肆发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敲打他,警告他。另一方面,却也是给林家撑腰,做给所有人看的。 江南时局不稳,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跃跃欲试。 受了点马儿惊吓,多大点事,何至于此? 皇上不过是在借这事告诉这些人,林如海他有大用,江南他必肃清,谁敢动林家就是和他过不去! 如此也可见林家的地位。 霍灵一瞧霍烈面色,便知有戏,笑着说:“父亲,今儿琉璃街那一幕,我在临街二楼茶馆都看到了。林砚端得好魄力,拔剑就砍,毫无惧色。况且,他还长得俊俏无双,貌比潘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女儿!” 此话毫不忌讳,王妃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扯过来,“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说的!你今日又出门了?” 王妃这心都悔青了。只怪自己太宠她。岭南民族聚居,好些蛮夷民风彪悍,女子可选夫,甚至休夫,杀夫的都有。霍灵在这等地界长大,自然也染了些这等脾性。往日在岭南,霍烈可说能一手遮天,也便罢了。 如今回了京,她才觉事情大为不妙,也勒令她闭门学规矩,可这十多年惯出来的脾性,哪里是一日两日能改的。 霍灵偏还不觉得有何不好,皱着眉头,“人人都说京都好,我瞅着可远不如我在岭南自在。母亲难道近日不是在考虑为我选亲吗?这是我一辈子的事,难道还不许我自己挑一挑了!” 这头说完,霍灵又缠上了霍烈,“女儿也知道京里的规矩不同。可女儿就只看上了这么一个人,父亲母亲疼我,便应了我吧。倘或真定了林砚,女儿答应,必定听话,认真学规矩!” 王妃气得简直想打人,霍烈却好生思忖了一番,言道:“你先回屋,此事容我同你母亲商议商议。” 在霍烈身边呆了多年,霍灵再是了解他不过,知他这是应了,笑着答允,乖巧退了出去。 王妃满面愁容,“都说儿女都是来讨债了,我怎么就生了这两个讨债精!” 霍烈一叹,“灵儿的性子是要磨磨,规矩也得抓紧学。只是她的提议倒未必不可行。林家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沉默半晌,霍烈眼神一闪,“找个机会,你且先去贾府老太太那探探口风再说。” 话音落,想到自家妻子和女儿在岭南的行事作风,心头又生出担忧来,厉声警告:“不许硬来!灵儿那头,你也给我看好了!” 王妃被他冷厉的眼神一扫,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低声应允。 “我明明还重了三斤,哪里瘦了!” 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贾敏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将林砚往明/慧师太身边推,“师太,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我的长子。” 林砚见了礼。明/慧师太笑着说:“贾夫人倒不必担心,我观公子器宇轩昂,眉目明朗,不似有什么灾祸,反而显出几分清贵。我师兄既有言在先,如今公子已过了这个关口,想来往后自有富贵在。”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得了明/慧师太这句话,贾敏明显大是松了口气。彼此又说了两句,明/慧师太便起身告辞。 林砚眼珠儿一转,言及此处还有妙玉,自己一介男子虽有屏风挡着却也不好多呆,也退了出去,转身去了客院。 明/慧师太似是早知他的来意,取出一封信。 “师兄多年前便已圆寂,留了这封信给我。同我说,倘或林公子过了十三岁这个坎,找上我,便要我将这信交给你。倘或你没能熬过,或是熬过了却不来找我,那便罢了。” 林砚伸手接过信,上头火漆密封完整,可见不曾有人看过。但打开来却是极其简单的十六个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来之安之,无愧于心。 明/慧师太言道:“师兄曾说,世间一切自有其法,也均有可变。比之他困更可怕的乃是自困。” 林砚一震。想来明远大师是有神通在的。他怕是猜到了他的来历,也算到了他的想法。 他在告诉他,世间轮回,莫不有前因。他既然来了,便有其合理性。这世间之事也早在他觉醒的那一刻便有了变数,不必为此徒增烦恼。 林砚一笑,自打看到苏瑾与黛玉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心便乱了。其实又何必如此,明远大师说得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论前路如何,只需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他又有何惧? 须知,便是书中甄家后来也遭了难,似是也没有再起来。可见,他如今所想的,未必便是真。况且如今林家还多了三皇子这个助力。 虽说皇家之事风险重重,但风险,也并不一定是祸事。再者,林家在这个位子上,已无退路。 林砚躬身对着明/慧师太行了大礼,再三谢过。 明/慧师太却只是摇头,“公子不必如此,倒是贫尼有事请求公子。” 林砚笑道:“师太但说无妨。” “妙玉跟了我几年,我待她犹如亲生。我道行比不得师兄,只算出苏家命中有劫,她的去处不可知。如今瞧来,这劫仿佛已因公子解了。妙玉长姐也捎了信来,言及当初送妙玉出家,本也是为了保她而不得以的法子。 如今妙玉身份也已被人知晓,苏家也只剩了她们姐妹两个。她想着让妙玉上京,彼此在一处也好照应。父母不在,自是长姐如母。” 林砚明白了,“师太是想带着妙玉姑娘跟我和康郡王一同回京?” “若叫她一人上京我是不放心的,自要跟了去。见她安置好才肯安心。听贾夫人说公子与郡王殿下一同来了扬州,过些日子也要一同回去,便有了此心。” 跟着皇家人一道,再安全不过。如此一来,便也更不必怕甄家借故找茬。明/慧师太恐是因甄家在姑苏的举动有了顾忌。 此乃小事,林砚自是无有不应。 自明/慧师太这出来,才回到院里,黛玉后脚便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瓷瓶。 “我知道哥哥这里有药。可这是明/慧师太亲手制的。她说医卜星象,虽后三样平平不如师兄,可这医还是拿得出手的。师太不是自夸的人,她既然这么说,必然有她的本事在。我想着怕是要比寻常大夫的好上些。便给哥哥求了来!” 林砚一愣,面色渐渐发红,“我没……” 才说了两个字,只见黛玉小脸儿一横,眉眼上挑,“哥哥也不用瞒我。方才在母亲那里,我早瞧出来了。哥哥坐着总要扭来扭去,极不自在,走路也比平时慢了几分。也就母亲现今因礞哥儿分去了大半心神,没注意到。 她既不晓得,哥哥也无意说。我也不多嘴了。免得母亲知道,又同父亲一阵闹,倒成了我的罪过。只是哥哥虽要瞒着母亲,不叫母亲看出来,也要注意自己。我问过红曲姐姐了,父亲这回打得颇重,我们不在家这些时日,哥哥一直躺在床上,今儿刚能下会儿床。” 77.引蛇出洞 “今日林公子一直带着个小太监去刺客现场绕来绕去, 比比划划的,这是在干嘛?” “你不知道吧?咯, 瞧见那小太监没有?看他的眼睛!” “呀!他那眼睛……是西洋人?” “似乎不是!西洋人我前几年见过一次, 眼睛比这好看,没这么瘆人。据说是天生的,从小到大不知吓坏了多少人。被当做怪物赶出了村子, 住在山上。后来辗转被人拐了卖进皇宫。可就他这一双眼睛,哪个主子喜欢。只能在冷宫里头打杂。 后来, 十七殿下可怜他, 带了出来。这不是前阵子宁王殿下抓了只老虎, 还带了两只小老虎回来吗?十七殿下听说他从小在山里长大,同猛兽打过交道, 会养这些。就让他专门看管老虎了。” “竟是这样!那林公子怎地找上他?” 先前那位“百事通”更神秘了些, “你可别到处传,我好容易打听到的。皇上遇刺那天晚上, 小老虎发脾气冲了出来,他跟着寻,找到小老虎的时候,刚巧遇上逃窜的刺客。好在刺客没见到他,他躲在暗处逃过一条命。 就他那对眼睛。那是天生猫眼。和猫儿一样,夜里看东西犹如白天。他是将那凶手的面容看得真真的。这不,林公子晓得了。带着他见了元达的尸体。可他说不是元达!” 听者突然面色一白, “不……不是元达?刺客当真另有其人?” “只怕是的。若不然, 林公子哪能寻到那么多疑点。这不摆明了事有蹊跷吗?喽, 瞧,这不,林公子领着他去看当日藏身的地点,让他描述当天晚上的情况呢!就希望从他嘴里再问出别的线索来!” “不应该啊!皇上遇刺都多少日了。他既然瞧见了,怎地不早些时日去禀报?” “这么大的事,谁不慌了。他自然也呆了。何况他本来就不招人待见。就那双眼睛,往皇上面前一站,吓着皇上,让人给砍了怎么办? 再说,他看到了刺客,却又不认得刺客是谁。能有什么用?不如就当自己不知道,免得惹事!一个小太监,冷宫里讨生活的,活着不容易。谁想往这掉脑袋的事情上去钻。 据说是今日小老虎又跑出来了,偏还往刺客现场去,这家伙鼻子倒是挺灵。一直在转悠。林公子发现不对,让人找了那小太监来,三言两语,套了他的话,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个人证。” 听者神色一动,嘴角抽搐,扯出一丝笑意,“这也好。如此一来,有了人证物证,宁王殿下便能洗脱冤屈,恢复清白了。因着这事,陛下这些时日心情不好,不说我们,便是那些王公大臣,也都战战兢兢的。” “是呢!只希望此事快点有个结果。大家都能松口气。” ******** 圣帐。 “你是说,那小太监当日晚上根本不曾出门?”司徒坤面色铁青。 林砚却是不慌不忙,“是!但是学生问过了。他因自己眼睛长得异于常人,怕吓着别人,等闲不出来走动。营地里,只怕除了十七殿下和宁王殿下,认识他的人没几个。 他自打领了看管老虎的差事,便同老虎住在一处。在东头边上角落里,周遭没有别的人。因此他是否出来过,自是没人晓得的。” “他的眼睛也只是颜色有异,没有那等夜间视物的本事?” “比寻常人稍微好那么一点,却没说的那么厉害。黑漆漆的夜里,又是那般混乱的场合,就是真在现场,刺客的面容,恐也是瞧不见的。” 司徒坤冷哼,“就这样,你还让朕下旨,命营地各处的人按批前来,一一让这小太监辨认?” “陛下息怒!陛下,这些情况只有您我连同阿扎克自己知晓。如今外头怕是人人都知有这么一个目击者。事实如何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真的。” 司徒坤神色微闪,这是在引蛇出洞! “圣帐行刺非同小可。真凶必须揪出来,否则学生恐他会再次危及陛下安危。陛下,此处距离边关已近。而这些年,也有北戎人出入。要说有人心怀叵测,蓄意密谋。陛下出行扎营再此已有一阵子了。怎地之前他们不动,偏偏等军演后出了事? 陛下可曾想过。此地军演,大臣看得到,侍卫看得到,奸细也能看得到。若是北戎奸细看到这等军演情景,心中会作何感想?而如果是北戎皇庭知晓,又会作何选择?” 林砚不能直白说明对皇子的怀疑,即便这是谁都能想到的事。可不应该由他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司徒坤自己会想得到。也不必他额外添油加醋,反倒落了下乘。因此,他只能以异族奸细之说来打动司徒坤。 当然他说的这些,司徒坤也知道,甚至司徒坤想得比他还要深。但他可以让司徒坤想得更深一些。 虽说引蛇出洞可能失败,闹出笑话。可若真是异族的阴谋,其中必定还有后手,如此一来,比起抓出奸细,笑话算什么! 司徒坤沉了脸,“准!” ******** 五皇子营帐。 “属下听得清楚。那人是这么说的。他在营地是出了名的包打听。听说这消息是从林砚身边跟着的小厮秋鸣那听来的。当不会有假。 属下也瞧见了那小太监,确实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且他还真有点本事,连当日宁王猎来的那只大老虎也肯听他的话。” 李先生面色苍白,颤着嘴唇道:“这般说来,他当真看到了!” “属下想,应当是的。并且,属下旁敲侧击问过太医,太医也说,世上确实有这等天生猫眼之人。古医术上是有明文记载的。” 司徒峰身子一晃。李先生忙上前,“殿下,我们该早作打算!” 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下令,各家营帐人员全部待命,按批前去,依次安排指认。诚王殿下已自告奋勇请缨做第一批,请林公子寻来的证人随便指认!” 司徒峰身子再度一晃。 司徒峥负责营地布防,却出了刺客一事,本就有连带责任。也因着这点,自打林砚将疑点查得越来越多之后,关于司徒岳为主使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小。 与此同时,营地里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大家将目光转向了他与司徒峥,而相比起来,司徒峥有巡防之利,更为突出一些。 这等时候,竟然有证人。司徒峥自然巴不得让自己和下头的人去接受指认,正好借此洗脱嫌疑。 而既然司徒峥已经摆出了这样的架势,他若不快些去,便是做贼心虚! 可他要怎么去!人就是他名下的!如果让其跟着去,指认出来怎么办?而如果不跟着去,平白少了一人,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偏偏林砚叫每家的人同时到场,并排指认。这让他就是想用应对当初侍卫的搜查的办法故技重施糊弄过去的可能都没有! 司徒峰只觉得如坠冰窖,四肢百骸渐渐发冷。 李先生身子都软了,若不是撑着桌子只怕就要倒下去,倘若……倘若真的被查出来……司徒峰身为皇子,皇上念着父子情分怕还会留他一命。可自己……自己这个出主意的人,怕是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殿……殿下!”李先生一咬牙,这等时候,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殿下!丁威丁武本就生得高大,有些似北戎人的体型。我们不如将此事推给北戎。” 司徒峰眼珠一动,“你的意思是……” 李先生手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抹。司徒峰会意,身子颤了颤。 小太监再次跑进来,“殿下,诚王殿下那边已经检查完了,没有问题。” 司徒峥已经查完了,他却还没有动。不……不行! 司徒峰握紧拳头,来不及了!只能如此,管不得这么多了! ******** 圣帐。 “诚王以及其下的随行人员林公子都已经检查完毕,因陛下有令,宁王不能出帐。宁王这边看管着的一应人等,都是刑部尚书张大人亲自押送过去指认的。如今也是都查完了。” 司徒坤继续批阅手中的折子,淡淡道:“那现在查的是谁家的?” “忠顺王爷!” 司徒坤微微皱眉。 侍卫又道:“忠顺王爷说,他平日虽不管事,却也晓得陛下安危事关重大。距离圣帐最近的便是他们这几位王爷。而倘或有人窝藏刺客,也是他们这些皇族中人的可能性最大。自该他们先查!” 司徒坤轻笑,“十二弟虽然荒唐,但在大事上还是看得清的。” 说完,他又敛了笑容,“老五那边呢?” “安王殿下与侍卫幕僚在营帐内,不曾外出。”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有人求见,另一侍卫进来,面色着急,“皇上,安王殿下遇刺了!” 司徒坤霍地一下站起来,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营地内仿佛被人扔了个炮弹一般,再次炸开了锅。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避之不及,有人惴惴不安。 但不论他们如何,林砚却是笑了。将排着队来等待阿扎克指认的人都遣走,自顾自地回了林家营帐。 他故意将指认场地设在行猎第一日陛下宴请百官时的空旷之所,便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等形势。一个个皇族站出来,任由指认。坦荡磊落,自证清白。那么心中有鬼的,就要慌了。 林砚要的就是他慌。人一慌,就容易出差错。而林砚这边的指认又步步紧逼,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太多。这时候想出来的对策,必然漏洞百出。而这些漏洞,做帝王的司徒坤不会看不出来。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事关皇子,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该掺和的了。 所以,回去,睡觉! 78.安王落败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差点没被这句给噎死。麻蛋,你化名化成那样, 不就是故意让人认出来的吗?当然, 林砚也知,司徒岳此话问的并非字面之意。 “见过宁郡王。”他上前一步,先行了礼, 这才道:“殿下化名简洁明了,请我前来的侍卫佩的乃是大内兵器。林砚还算瞧得出来。只昨日与殿下一面之缘, 不知殿下身份, 冒昧之处, 还请殿下恕罪。” 呵,这么假的话居然能说得如此淡定, 司徒岳轻呵一声。昨天他未曾遮掩行迹, 身上穿的虽是富贵人家都能得的料子,可腰带上绣的却是盘龙纹。 林砚既能杀马救人, 策动沈伯年摆南安王府一道,还能认得出他身边侍卫的大内佩剑,又怎会看不出他的衣饰? 司徒岳神色一哂,收起方才的玩笑模样,将桌上的乌木盒子推了过去。林砚也不矫情,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玻璃镜子。 虽只有巴掌大小, 镜框却用的紫檀木, 边缘用金丝包裹, 镶嵌了一圈小巧宝石。精致好看。 “用你说的方子试出来的。这个是限量版中的样品。” 限量版?啧啧,他不过提了一句,这位九爷居然就已经运用上了,有两把刷子。 司徒岳眼神犀利,“看不出来,你居然真的知道玻璃的配方,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林砚摇头,连称不敢,“都九爷的功劳,能在区区七日之内试验成功,也就九爷有这等本事。” 这话倒是取悦了司徒岳,他五官都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也不看看爷是谁。为着这个,爷是亲自监督,可在厂坊吃了好几天的土!你不知道……” 话到这里,便听闻屏风遮挡地全然看不见的内室一声细微的响动。林砚眼睫一颤,眸子里划过了然。 司徒岳瞬间闭了嘴,取了另一个盒子递过去。盒子里装着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张近似于合同的协议。 “这些年来,我大周想要自己制造玻璃的人不少,却无一人能真正成功。 那些洋人只管卖,对其制作也未必知道。便是知晓,为了赚买卖钱,也不会说。更何况,自前几年开始,父皇便禁了海商。洋商来往便成了稀缺之事。这玻璃也就更难寻了。 这既是你提供的,爷自然不会亏了你。如今这出来的第一波,我已经着令放入市面。这一万两算是预先付给你的。等后期货品卖出去,我于你每月送分红,我七你三。如何?” 前几年大周繁盛,海上贸易频繁,富贵人家购置洋货的不少。可自打洋人在境内闹了些事,陛下便有些不喜,觉得果真是蛮夷之族,不堪教化。便让禁了海贸。 虽并非全然没有洋人进出,却已是凤毛麟角。现在的洋货不好得,玻璃的价格也就更高了。这等在后世廉价到随处可见的东西,在这里却堪比宝石。此间利润可想而知。 就是三成,也足够巨大。林砚不过是给了个方子,什么事都不用管。真真是渔翁之利。 只可惜,司徒岳此举之意悠远。林砚心底惋惜了一句,将盒子里的银票抽了出来,协议单子却并没有看。 “九爷看得起,是我的荣幸。只是我不过动了动嘴,实在不敢居功,受之有愧。九爷若想赏我,就这个吧。” 司徒岳双眉一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你所承诺给你的,可是区区一万两能比的?” 林砚站起身来,“王爷,林家很清楚自己的位子。” 司徒岳一震,瞬间没了话语,目光自屏风后头扫过,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林砚见此,笑着说:“我见王爷之前提到限量版。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听。” “你那天说的会员制?”司徒岳眼睛亮了起来,往桌子上一拍,“坐,你那天说的不清不楚,今天可得细细道来。” 林砚应了,又着人取了笔墨来,将后世的会员限量以及拍卖等经营理念细细说与司徒岳听,末了言道:“不知,我这法子,可能在王爷这再换个一万两?” 司徒岳懵了半晌,又气又笑,还有点恼怒,“林家是缺了你的,还是短了你的!你怎么一副掉钱眼里去了的嘴脸,也不嫌难看!” 林砚眨了眨眼,“王爷,不知皇上是缺了你,还是短了你?” 司徒岳被将了一军,瞪回去,冷哼,“你既有这本事,不如自己干,何愁没有一万两,便是多少个一万两都可得了!” “我嫌麻烦!” 敢情,这是说爷干的都是麻烦的活?司徒岳气得咬牙切齿,指使身边的小厮说:“给他一万两,让他滚!” 林砚淡定接了,还笑嘻嘻同司徒岳谢恩。转头对着屏风躬身言道:“听闻北疆风光大气美妙,站在边关城楼利用望远台之势,便可见青海长云暗雪山。不知殿下可想试一试?” 说完,林砚便作揖退了出去。 司徒岳转过屏风,“三哥,他怎么知道你在?” 司徒岭蔑视了司徒岳一眼:你表现的那么明显,当别人瞎吗? 司徒岳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移了这个话题:“三哥,你说林砚这是什么意思?若说是向我们投诚,却又不接受我的馈赠,拒绝了我的联盟。可若说不是,他又为何要把玻璃的方子告诉我,送我这么大一份礼?可别说,他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司徒岭摇头,“此人心思剔透,行事机敏,玻璃这么大的事,怎会说漏嘴?” 司徒岳更加不明白了。 司徒岭一叹,“林家素来不沾夺嫡之事。林砚突然和你说玻璃方子,我一开始也道林家是不是被那几家惹得烦了,生了别的想法。 我不强求林家,是因为知道,林家不必偏向我,只需不与任何一家联盟,对我便是最好之势。但倘或能有这等助力,我也不会放过。因此叫你约了他来,将计就计,且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那三哥现在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林家立场未变!” 司徒岳睁大了眼睛,“啊?他耍我们玩呢?” 司徒岭失笑,“你当那玻璃方子真是给你的?” “不……不是吗?”看着司徒岭的神情,司徒岳竟有些不确定了。 “是,也不是!你可听到他离开时说的什么?” 司徒岳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北疆风光?都什么没头没脑的!” 司徒岭却是笑了起来,“他在暗示边关时局。这些年来,北戎对我大周虽未有大战,可每逢冬季总有前来扰边的,生杀抢夺,肆意张扬。你我都知道,父皇想要出兵之心日久,这一二年来更是有些耐不住了。 父皇这么急着想要肃清江南,一来是容不得这群蛀虫,二来也是为此。天下赋税,半数出自江南。 虽然林大人调任扬州这些年盐税大有提升,如今国库余银尚可,却还要维持境内各方旱涝蝗虫等天灾。倘或出兵,军饷怕是有些难办。况且,与北戎一战,一旦开始,便非短期内能解决。粮草不济,乃兵家之大忌。” 司徒岳长大了嘴巴,“你是说,玻璃?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未必没有。只看如何运作了。况且这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 司徒岭眼中欣赏之意愈甚,“边关并无望远台。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曾得过一只望远镜?我曾听人说过,洋商带来贩卖的之势可观寻常目力十倍以上的玩物。而有一种,其望远之能,在人之目力百倍以上。” 司徒岳瞬间站了起来,与司徒岭对视一眼,很显然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司徒岭轻轻拍了拍司徒岳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宫!” 厢房。 司徒岳嘴角透着一抹邪笑,揶揄道:“不是说受了惊吓,需得静心休养吗?怎地倒是有闲情来茶馆看热闹?” 林砚丝毫不惧,淡定回击,“殿下不也一样?” 司徒岳眼光闪烁,“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林砚差点没被这句给噎死。麻蛋,你化名化成那样,不就是故意让人认出来的吗?当然,林砚也知,司徒岳此话问的并非字面之意。 “见过宁郡王。”他上前一步,先行了礼,这才道:“殿下化名简洁明了,请我前来的侍卫佩的乃是大内兵器。林砚还算瞧得出来。只昨日与殿下一面之缘,不知殿下身份,冒昧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呵,这么假的话居然能说得如此淡定,司徒岳轻呵一声。昨天他未曾遮掩行迹,身上穿的虽是富贵人家都能得的料子,可腰带上绣的却是盘龙纹。 林砚既能杀马救人,策动沈伯年摆南安王府一道,还能认得出他身边侍卫的大内佩剑,又怎会看不出他的衣饰? 司徒岳神色一哂,收起方才的玩笑模样,将桌上的乌木盒子推了过去。林砚也不矫情,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玻璃镜子。 虽只有巴掌大小,镜框却用的紫檀木,边缘用金丝包裹,镶嵌了一圈小巧宝石。精致好看。 “用你说的方子试出来的。这个是限量版中的样品。” 限量版?啧啧,他不过提了一句,这位九爷居然就已经运用上了,有两把刷子。 司徒岳眼神犀利,“看不出来,你居然真的知道玻璃的配方,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林砚摇头,连称不敢,“都九爷的功劳,能在区区七日之内试验成功,也就九爷有这等本事。” 这话倒是取悦了司徒岳,他五官都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也不看看爷是谁。为着这个,爷是亲自监督,可在厂坊吃了好几天的土!你不知道……” 话到这里,便听闻屏风遮挡地全然看不见的内室一声细微的响动。林砚眼睫一颤,眸子里划过了然。 司徒岳瞬间闭了嘴,取了另一个盒子递过去。盒子里装着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张近似于合同的协议。 “这些年来,我大周想要自己制造玻璃的人不少,却无一人能真正成功。 那些洋人只管卖,对其制作也未必知道。便是知晓,为了赚买卖钱,也不会说。更何况,自前几年开始,父皇便禁了海商。洋商来往便成了稀缺之事。这玻璃也就更难寻了。 这既是你提供的,爷自然不会亏了你。如今这出来的第一波,我已经着令放入市面。这一万两算是预先付给你的。等后期货品卖出去,我于你每月送分红,我七你三。如何?” 前几年大周繁盛,海上贸易频繁,富贵人家购置洋货的不少。可自打洋人在境内闹了些事,陛下便有些不喜,觉得果真是蛮夷之族,不堪教化。便让禁了海贸。 虽并非全然没有洋人进出,却已是凤毛麟角。现在的洋货不好得,玻璃的价格也就更高了。这等在后世廉价到随处可见的东西,在这里却堪比宝石。此间利润可想而知。 就是三成,也足够巨大。林砚不过是给了个方子,什么事都不用管。真真是渔翁之利。 只可惜,司徒岳此举之意悠远。林砚心底惋惜了一句,将盒子里的银票抽了出来,协议单子却并没有看。 “九爷看得起,是我的荣幸。只是我不过动了动嘴,实在不敢居功,受之有愧。九爷若想赏我,就这个吧。” 司徒岳双眉一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你所承诺给你的,可是区区一万两能比的?” 林砚站起身来,“王爷,林家很清楚自己的位子。” 司徒岳一震,瞬间没了话语,目光自屏风后头扫过,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林砚见此,笑着说:“我见王爷之前提到限量版。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听。” “你那天说的会员制?”司徒岳眼睛亮了起来,往桌子上一拍,“坐,你那天说的不清不楚,今天可得细细道来。” 林砚应了,又着人取了笔墨来,将后世的会员限量以及拍卖等经营理念细细说与司徒岳听,末了言道:“不知,我这法子,可能在王爷这再换个一万两?” 79.皇家父子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一张脸涨得通红, 为得挨打请大夫, 还打在屁股上, 想想就羞耻。 林如海叹道:“三皇子与你同行,此刻当也在扬州吧!不请大夫, 怎么把事情闹大,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林砚一愣, 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妥协下来。 本来他这顿打就不全是因林如海的怒气,更有打给别人看的意思, 尤其是皇上。打得越狠, 皇上便越会觉得他的行为是他一人之意,而非林家。 三皇子在扬州,也就代表皇上的人在扬州。 林如海挥了挥手,秋鸣忙应了火急火燎地出去找大夫。 林砚一双眼睛骨碌碌乱瞄,那心虚的模样,林如海一眼便瞧了个真切, 见屋内已没了外人, 冷哼道:“你倒是会选人!” 林砚一噎, 张嘴想要分辨,却被林如海抢先堵了回来,“我是你老子, 你想什么, 我会不知道?你若真的没这个心, 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去金玉坊找上九皇子? 你将这玻璃方子送出去,多大的人情利益。即便后头的生意归了朝廷,可就九皇子得的这第一笔赚到的费用只怕已超了十万之数,更别说,虽是你的主意,可呈给皇上的却是他们。难道不算他们一份功劳?再者,九皇子凭着这个,还拿了主理此事的好差!” 不愧是他老爹,瞒得过谁都瞒不过他。 林砚头一点点低下去,直接埋进枕头里。待得林如海说完了,才偷偷抬起来,瞄一眼,再瞄一眼。见林如海面色难看得很,又缩了回去。 林如海咬牙切齿,“果真是翅膀硬了,胆子真够大的!” “爹,我信不过皇上!” 林砚心里头委屈啊!如果没有作为林氏继承人的那一世,如果不曾知道《红楼梦》,如果不是明白黛玉的结局,他或许不会这么做。 可他偏偏就知道,知道贾敏会死,林如海会死,黛玉芳龄早逝。林家为皇上卖命,得到了什么? 是后来生了变故也好,是新帝登基报复林家也好。难道根源不都在皇帝身上? 若是生了变故,那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放弃了林家。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君多疑,臣怎能不离心? 倘或是因为五皇子登基,那么便更是皇上的错了。他倘或有那么一丝为林家考虑,如何会不明白,林家和甄家闹成这样,五皇子岂是有这等心胸容得下的人? 这让他怎么去信皇上! 对,没错!他就是在迁怒!麻蛋,你知道你父母妹妹要死了,你们家帮了一生的人能救却不救,你不怒啊! 而且,他也想要变。他不能让林家走上书中的结局。 所以,必须变。 变则生机! 林如海愣了片刻,摇头叹息:“他身份不同,在老师处学习,也是存的蓄精养锐之心。他是故意结交,把林家和沈家绑在了这条船上。” 林砚急了,林如海却摆了摆手,接着说:“虽是如此,但我与他相处数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从一开始,他便目的不纯是真。但这情分也是真。事情倒还不至于有你想得那般严重。 不过,林家也并非不能有其他准备。他用我信我,我便回报于他。他既然要防我,我为何不能防他。” 林砚呆了好一会儿,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你的意思是?” 林如海轻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林砚委屈得不行,麻蛋,说话说一半,是要急死人啊!他很想咆哮一句:能不能痛快点! 奈何秋鸣咋咋呼呼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大夫,林砚这话直接吞了回去。 大夫把了脉便说要检查伤口,林砚又羞又恼,嚷着不肯。林如海直接一手把他按住,被子掀了,裤子一扒,屁股一阵凉风吹过。 林砚连后脑勺都快红了。 哪知更羞耻难受的还在后头,如果说林如海这顿板子是砍头,那大夫上药简直是凌迟。林砚咬破自己的嘴唇才忍住没叫出来。要不然,这鬼哭狼嚎的,自己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待得药上好,大夫嘱咐完离去,林砚出了一身的汗,身子都止不住的因为疼痛而战栗,好像去了半条命,整个人犹如一条死鱼。 林如海心疼得不得了,之前被他气得吐血的心火瞬间消散了个干净,拽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歇着吧。” 林砚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耷拉着眼皮点头,却仍忍不住问他:“三皇子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呢,还记着问这个。 “你都选了,我能不帮着你吗?” 况且他本就存着这个心,只是想着再看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五皇子上位。如今林砚既然有了主意,三皇子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皇上认定的是不是他有什么打紧?他不敢说全然了解皇上,却也自信比别人多了解些。皇上便是心里有偏向,但现在还没立储,还引着几个皇子去争,便是未能十足地拿定主意。 既然如此,只要三皇子聪明,他总有办法把他推上去! 林砚面上一喜,又为难道:“可是皇上那边?” 林如海一巴掌扇在他后脑上,“你瞎操这些心做什么,养好你的伤就是!我比你知道该怎么办!也比你能拿捏得住对皇上的态度!往后不许自作主张,莽撞行事!” 林砚腹诽,他是自作主张,可哪有莽撞行事!不服,就是不服! 林砚揉着脑袋,“爹,你能别打我头吗?要是打傻了打笨了怎么办,你上哪儿再去找回一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儿子!” 听着他气若游丝,微弱到不行,却还故作强硬,借故玩笑的话语,林如海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良久,无奈叹道:“我倒希望你傻一点,笨一点。” 没那么聪明,就不会想到这么多,也便不会为了林家这么操心。 自打林砚出生,林如海便寄予厚望,一应教导,亲力亲为。想着有一天,他能继承林家门楣,不堕林家之威。 可如今林砚终于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林如海却茫然了。他有些无力,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把他教得太好,还是该怪罪自己把他教得太好。 如果他平庸一点,笨一点,或许他便能按照自己给他安排的路线走下去,没有荣耀风光,却能平安一生。 哎!罢了,总归现在还有他这个做老子的在呢! 林如海转过身去瞧林砚,却见他已经撑不住睡着了。林如海无奈摇头,只得细心地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夜里,林砚发了两回烧,迷迷糊糊中一直喊爹。林如海忽然就想起林砚小时候,每逢挨打总是这样,直叫得他一颗心都软了下来,又是端水又是喂药,闹到后半夜才消停。 第二天一早,林砚睁开眼睛便看见林如海躺在他床边的藤椅上小憩。他心头一暖,见林如海醒了,也不说什么贴心窝子的话,反而撒娇指使着林如海亲自给他刷牙洗脸,之后又是喂饭。 林如海怒斥:“你伤的又不是手!” 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依林砚说的做了。 这就是口嫌体正直!林砚心里美滋滋的,面上笑得跟个孩子一样。吃过早饭,这才察觉一直没见着贾敏和黛玉。 “母亲和妹妹呢?总不会去寺里还愿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他们去了姑苏蟠香寺,说好需得要个几天。” 林砚张大了嘴巴,忍不住感叹,林如海,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这一去几天,你打也打完了,怕是伤都好了大半了。算得可真够精的!亏他之前还想着有救星呢! 果然,儿子干不过老子!林如海一招直接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不过,等等!蟠香寺?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那是父亲母亲的,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已开始学着做,却还不大会,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可惜一笔字太差,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笑着打开,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虽则人物小了些,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可见,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是,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一进门见了礼,王妃一双眼睛便直往林砚身上打量,随后笑着称赞,“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孙,瞧这通身的气派,京里大半公子都有被比下去了。” 林砚嘴角微抽,他气派不气派和贾母有毛线关系?还有,你这么亲热真的好吗?我们有过节啊,有过节! 王妃浑然不知林砚心底吐槽,笑嘻嘻拉了林砚过去,“之前烨儿顽皮胡闹,叫你受委屈了。” 林砚目瞪口呆,咦,这态度不对啊!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吗? 王妃又道:“听说你去岁已中了秀才?” “是!” “十二岁的秀才,倒是难得。”王妃转头又看向墙上的贺寿图,“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等才学。” 林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规规矩矩回:“雕虫小技,不过尽一份孝心罢了。也就外祖母不嫌弃,还挂在这。” 王妃笑了,转过身便与贾母说:“老太太这外孙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如今可定亲了没有?” 一般在古代这么问,不是想结亲,便是想保媒。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四周一瞄,便见屏风后透出来的一角女式衣裙。 如果没记错,南安王家有个女儿,与他差不多大。 林砚立时有了计较,只听贾母回答:“倒是不曾听他定了亲。” 林砚眨了眨眼,接口说:“王妃不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脉象不大好。好几次见红,大夫都说怕是保不住了。母亲怜我,不愿放弃,前往西山寺祈求佛祖,倒是有幸遇到了明远大师。 大师医术了得,慈悲为怀,替母亲把脉用药,这才好转叫我活了下来。彼时,大师曾给了母亲一句话,说我不宜早娶,恐与命格有损。” 明远大师是真有的。早年,林如海贾敏不只一次和他感慨过,多亏了这位大师。林砚细想,自己能出生,成为书中不曾有的人物,根本就在此。 只不知这位大师是什么情况。林砚倒想找他问问,可这位大师医术相术都是响当当的,大名在外,可度牒虽在西山寺,却经常云游,不知踪影。林砚也只能息了这心思。 至于什么不宜早娶的话,却是他杜撰的。 书中张道士想给宝玉做媒,贾母不就是用的这等说辞吗?他为何不能炮制一番?何况,大周不论男女,大多都在十五六岁成亲,着实太早了。他接受不能啊!能拖一年是一年。 如今有了这说辞,他回头和林如海贾敏对好口供,他们也只当他是为了避南安王府,不会多想。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砚心里美滋滋的,王妃却皱起眉头,眼神中有些怀疑。 贾母点头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初敏儿可受了大罪,拉着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幸好遇上了明远大师。敏儿念着这等大恩,年年按月给西山寺敬献香油钱。便是后来去了南边,还不忘随各项节礼送了来给我,嘱咐我代她送过去。” 林砚一愣,这点是他不知道的。眼见贾母似是想起当年,眼眶有些红,林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晓得母亲因我吃了许多苦,老太太放心,往后我必定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好!外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缅怀起当年来,王妃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得老太太不再伤怀,林砚转移话题陪着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又去了前院。 别看贾府如今不比当年,可爵位尚在,又有各种姻亲世交,来的人真不少,四王八公子弟大多都见着了。 林砚本不愿与这些勋贵有什么交集,尤其这中间还有一个看他不顺眼,只是碍着在贾府,又刚被教训了勉强忍着的霍烨。奈何贾琏唤他,他也不好不去。 彼此闲谈了一阵,倒交了个朋友。乃是理国公之后,名唤柳尚元,算起来应是柳湘莲的嫡枝堂兄。随性洒脱,豁达爽朗,不拘小节,与寻常八公子弟大为不同。极对林砚胃口,二人说的不免就多了些。 越说越觉得惺惺相惜,见他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顺手捏来,才学过人,一问得知,他也是去岁中的秀才,府试院试成绩都不差,县试还为案首。 林砚更开心了,彼此推杯换盏,多喝了些。倒得宴会结束,送了人出府。林砚脚步已有些歪。秋鸣扶着回了院,匆匆抹了把脸就倒头睡了。 次日大清早的醒来,便听外头有些乱糟糟的,他微一皱眉,红曲便瞧见了,出去一顿呵斥,声音静了。 林砚倒好奇了,唤了红曲过来问话,谁知得到的答案竟是:府里头二爷和二奶奶吵架,差点打起来,这会儿正闹着呢! 林砚洗了把脸,赶了过去。 正巧听见贾琏气得跳脚,指着王熙凤大骂,“你既觉得我没用,何必嫁给我。说得你们王家怎样怎样好,我们贾家如何比不上,怎地不回你们王家去!但瞧你这王家出来的姑奶奶什么做派,我也知你们王家什么德行!” 这大半是气话,可听在耳里尤为刺耳。王熙凤眼泪簌簌落下来,而随后赶过来的王夫人,一张脸铁青铁青!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80.怀疑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如海失笑, “当日你大病一场, 后来上京,我为求你平安, 曾给他写过一封私信。以那等言辞,倘或今日我得有机会为你报仇,却不动手, 只怕他才要多想了。不过一群禄虫,皇上不至于为此着恼。这点上,我有分寸。” 林砚安了心,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你去了一趟京都,还住在贾府,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乃是早两年定下的, 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 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 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 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 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 与贾蓉尚未完婚, 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 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 便是进行下去了, 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简直目瞪口呆,“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话用来说外家,已是很不客气了。林如海也早察觉出他对贾家的厌恶不喜,偏贾家如今也着实不像话了些。林砚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等情绪总不会随意暴露,叫他人抓住把柄。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在贾敏面前需得注意着些,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林如海无奈摇头。 林砚转头问道:“当年义忠亲王之事,贾家是不是掺了一脚?” 说完,林砚又觉得,必然是了。 “若非如此,贾家如何会得知秦氏女这么密辛的身份?那一年,义忠亲王谋反被圈,随后外祖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去了。听外祖母说,外祖看上去本还健壮,谁知早年战场上带的伤突发,来势汹汹,这才没熬过去。这时间卡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关联。 外祖表面是中立派,只忠于皇上。可若他私底下选了义忠亲王呢? 义忠亲王事败,以他的敏锐,在先帝还没查到自家之前,及早扫清尾巴,一死了之。按照当时先帝对他的宠信,定会伤怀于他的死,也做不出来让人对一个死人一查到底。如此,倒是可以让贾家成功脱离出来。” 可惜贾家人不明白,若她们将秦氏女的身世烂在肚子里,或是当年一早便将她除了倒还好。如今既为贾蓉求娶了她,又卖了她换自家姑娘,如此作为,皇上岂能不生疑? 但是皇上却没有追究,赦免了贾元春,封了贾蓉一个五品龙禁卫,令贾琏做了员外郎,只带九皇子那边建成后入玻璃制造坊。 这其中必有深意。 林砚皱眉,心底转了无数个弯,不论亲事成不成,就目前而言贾蓉还是秦可卿的未婚夫婿。且龙禁卫不过虚衔,勋贵子弟嫌白身不好看,大多会弄一个,有钱就能买,此为不任职的。 可贾琏的却又不同。玻璃厂,又是皇子主事,如今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 “贾琏的职位,可是沈老太爷求得?” 林如海点头,“是!” 林砚嘴角弯起来。 书中贾家利用秦可卿得了贵妃之位,如今却只能保命。且虽则贾元春赦免了,可这谋害郡主的名声却未曾澄清,黑锅还得背。贾琏却封了官。二房恐怕要怄死了吧? 林砚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敲,思忖道:“即便是因为沈老太爷所求在先,可皇上封赏琏二表哥,却是在贾家献上了昭阳郡主之后,时间上太过巧合。怕是在旁人眼里,都会认为这是因昭阳公主之事而给予贾家的赏赐。皇上是故意为之?” 林如海眼带欣赏,却不置一词。 林砚已明白了他考教的意思。 “一个女儿家,成不了事,皇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如今既然知晓身份,虽只是宠妾所出,义忠亲王一脉却已经没人了,封一个郡主,也不过是给一份俸禄,反倒还能借此迎来美誉。倒也不为过。 至于贾家,贾家借口以往不知,现今才晓得昭阳郡主的真实身份。这理由虽然叫人生疑,但皇上未曾怪罪,便是接受了的意思。 义忠亲王当年权势极大,他虽败了,可遗臣总还有些。贾家手里有一个遗腹女,又怎知别人手里没有其他东西? 义忠亲王早已仙逝,未曾留下子嗣。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患。 如今贾家因昭阳郡主而立功,非但无祸,还得了陛下封赏。其他人未尝不会心动效仿。如此倒是给皇上去了不少隐患。也摸清了义忠亲王留下的底牌。” 说白了,皇上就是在钓鱼。想把当年义忠亲王暗地里的势力揪出来。 林砚眼睛发亮,“不封贾元春而封贾琏,想来其一是因沈家所求。二来则是因为贾元春为女,贾琏为男。 四王八公俱是跟随太/祖闯天下得来得爵位,显赫一时。后来因权势太大糟了忌讳被上头明里暗里收了权,投闲置散。四王中唯有南安,北静尚有可为。八公却都只剩了闲职与爵位。便是爵位,有些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八公落,而新贵起。如今过去一二十年,新贵却又成了气候。比如甄家。素来权势平衡,不过是捧一个踩一个。皇上要打击新贵,便想着拉拢开国老臣之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抬举贾家,是一个信号。这是八公子弟起复的机遇,就看有没有聪明人懂得取舍,抓得住机遇了。” 林如海指尖有些颤抖。能只从信中的三言两语联想到此等关窍,便是沉浸官场之人也未必都能做得到,何况是年仅十三,未入仕途,毫无经验,信息都不齐全的林砚。 他很是惊讶,很是震撼,也很是骄傲。 林砚修长的手指划过信纸,最下头是贾元春的结局,皇上虽赦免了她的罪,却叫她出宫回了家。 看上去是恩典,皇后还赏了些金银财物,可对以爬龙床做后妃为目的的贾家来说,无疑又是重磅一击。再对比贾琏现在的春风得意。 啧啧,看来,二房可不仅仅是要怄死了,该是怄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 不过林砚表示,他很开心! 摸下巴,要不要放个炮仗庆祝一下?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相貌,就连饮食习惯都如此相似。而他对于林砚这十几年来的生活经历也感同身受。若说他不是林砚,连他自己都不信!与其说他穿越成了林砚,不如说,他是在此生活了十几年后,猛然历经生死,觉醒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他依旧是他,所以,庄周梦蝶如何?蝶梦庄周又如何? 此刻为庄周,他便做庄周,为蝴蝶,他便做蝴蝶就是。 “姑娘,姑娘慢点,小心摔着!” 林砚一怔,转过背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便见黛玉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弟弟可是生了?怎地昨夜都没人唤醒我!” 林砚失笑,“什么叫做弟弟生了,是母亲生弟弟了!” “哥哥明知道我的意思,就会欺负我。”那秀眉一扬,小脸儿又气又怒,甚是委屈,林砚忍不住就伸手掐了一把,意料之中惹来黛玉的懊恼,看着她白皙的脸颊飞上一朵粉红。林砚拔腿就跑,身后传来黛玉气怒的娇嗔。 待出了屋,林砚讪讪摸了摸鼻子,朝贾敏房间望了一眼,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却被魏嬷嬷拦了路,“太太累了,已经歇着了。大爷大半夜的就守在这,该也是累了。也回去歇着吧,方才太太还惦记呢,嘱咐老奴一定要记得让大爷回院睡去。” 林砚往内室瞄了眼,“父亲呢?” 林如海看了孩子一眼便去寻贾敏了,因着这,林砚才不好进去打扰,只能逗着小不点。可听魏嬷嬷的意思,林如海竟是不在? 魏嬷嬷轻笑,“老爷还要上衙呢!已经去前头了!” 林砚敛眉,笑嘻嘻应了魏嬷嬷的话,只说回院歇着,转身去的却是前院方向,在二门口又突然停了脚步,心里思量了一番,面色一变,转而回头,快步去了柴房。 赶到时,事情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连翘阖目倒在地上,看那模样,显然已经没了生气。柳姨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嘴角尚且染着血迹,跪倒在地,面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腹部,疼痛难忍,一只手却不死心地匍匐着去抓林如海的裤腿。 “老爷,救我!老爷,我错了,我错了!都是甄家骗得我!” 林如海半点不为所动,眼中一片冰凉,“你觉得你犯的罪,一句错了便能抵得过?你可知,砚儿差点……差点就……” 最后这句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音色颤抖,却带着透骨的凛冽寒意。柳姨娘不禁浑身一抖,眼中惊惧,骇然,转而变成哀恸,悲凉。 “砚儿?砚儿!老爷眼里心里只想着大爷,想着太太,可曾想过我,想过我们三年前那个孩子?他在我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出生便……老爷可知道,我每日每夜都会想起他?老爷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除了太太,后院再无所出?” 林如海一震。 柳姨娘却突然又出一口鲜血来,转而哈哈笑出声,那声音凄凉地让人毛骨悚然。下一瞬,她的目光看向林砚,嘴角扯出一个难以言明的笑容,疏忽暴起,拔下头上的簪子朝林砚冲过来! 林砚猝不及防,本能地往旁边侧身躲了一步,好在柳姨娘毒发时久,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招后,再没了力气,沉重地扑通一声,摔了下来,那大大的眼睛睁着,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没了动静。 林如海唬了一跳,拉过林砚仔细查看了一圈,见其未曾受伤,这才厉声呵斥:“折腾了大半夜不好好休息,跑这里来干什么!” 骂完,看见林砚面色不太好,瞬间又没了脾气,招手唤了林松过来,“送大爷回去!” 林砚却往林如海身边一扭,避开林松,言道:“有人都要害死儿子了,难道儿子不该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用的什么手段吗?” 林如海一噎,横了他一眼。 林砚见他缓了神色,开始得寸进尺,觑着林如海的面色,见周遭没有外人,小声说:“父亲,柳姨娘出身卑微,便是产下子嗣,对我也构不成威胁,还能成为我的助力。 若是前几年,母亲怕让庶出占了长子的位分也就罢了。可柳姨娘服侍父亲的时候,我已经好几岁了。母亲聪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林如海一愣,转瞬明白过来林砚的意思,又觉得有些可笑。当年的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彼时,他刚从姑苏赴任扬州,成为陛下钦点的巡盐御史,委以重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借机狠狠打击过一次甄派盐商,借此立了威,才奠定了今日在扬州的地位。 甄家损失不小,尤其还被砸了面子,怎会不怒,那个孩子就是这时候没的。 也怨他,林家子嗣本就稀薄,自他以上三代都是单传。因此,在子嗣上,他心知肚明,并不强求。已早有了各色都出挑的长子在前,他心满意足,对庶子便少了几分期待和重视,这才让甄家轻易得了手。 却没想到,如今甄家还拿此事离间他的妻妾,利用柳姨娘为他们卖命。 可不是讽刺可笑吗? 林如海一叹,收起眼底思绪,对林砚说:“你都明白的道理,为父难道会不懂?再说,我与你母亲结发十几载,岂会因别人一两句话便对她疑心?” 林砚松了口气,不吝啬点赞,“父亲英明!” 林如海眼中闪现出笑意,转头拉住林砚的手,“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林松,这两个人都收拾了。至于柳姨娘的家人,也都扔了吧!” 林砚一颤,扔了…… 以他对林如海的了解,如此说,那么扔的便不是人,而是尸。 林砚回头望了一眼,可林如海与林松二人的站位倒是十分巧妙,不声不响,将两个人的尸身挡住,尤其柳姨娘那张死不瞑目的可怖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林砚心中一暖,倒也不顾忌了,直言道:“父亲,柳姨娘可是甄家下的手?” 林如海脚步一顿,转瞬恢复,继续往前,“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动的手?” “父亲又不傻,还想着通过柳姨娘扎甄家一刀呢,如今事情未成,怎么会这么轻易要了她的命!我听说,昨日柳姨娘出府了。若我猜的不错,她去见得必然是甄家的人。 甄家给她出了主意,她趁着昨夜母亲生产,府里忙乱的时候,摸到了柴房,杀了连翘灭口。可惜她太蠢,忘了一点。甄家既然容不了连翘这个破绽,又怎么会留下她这个破绽。所以,只怕在与她交谈之时,甄家已经在她身上下了毒。连翘一死,她便也就活不成了。” 林如海眼底透着笑,说是猜,却中了八/九不离十。 如此一来,林如海倒也不送他回去了,反而带着他去了书房。等小厮上了茶退下,林如海便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在这里,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说吧!” 果然,知子莫若父。 81.甄贵妃之死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贾琏皱眉不语, 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 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 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 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 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 以沈伯年的语气,若贾琏真是如此, 那么职位一给, 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林砚并没有明说, 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 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 利落翻身上马,“既然出来了, 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 从西到东,店铺鳞次栉比, 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 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 是回府看书, 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 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林砚点头应了,二人单带了两个小厮驱马前往,吩咐其他人回了府。 进了琉璃街,入眼头一间便是金玉坊,铺面最大,格调最雅。 林砚不免多看了两眼,贾琏附耳道:“这金玉坊乃是年初刚开的,买下三个铺面打通重整,好大的手笔。里头各项首饰摆件都是上品,不时还有打海外洋商手里弄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开张不过半年,已在京里有了些小名气。听说这店家背后站着的是……” 贾琏手掌一翻,打了个九的手势。林砚眼神闪烁,抬脚进了店。 三大铺面打通,果然足够宽敞明亮,且东西也真如贾琏所说,或精巧,或新颖,皆是上品。一圈下来,林砚竟是搜刮了好些,看得贾琏甚是惊讶。 要说他们这等人家,自不差钱,可他们小辈手里能活动的钱财却并不多,他这已然成婚,长辈都给了一笔,也接触了府里庶务,攒了些的都不敢这么买。林砚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买的全是女人的玩意。 贾琏失笑,“我在京里,倒是没听说林表弟说亲了,不知是买给哪个心上人?” “琏二表哥说笑了。这些都是买给母亲和妹妹的。” “表弟可别诓我。这些东西大多是年轻女孩子带的玩的,姑母用怕是不合适。若说表妹,表妹才多大,就更不合适了。” “妹妹总会长大,现在不合适,总有合适的时候,便是到时,给她做嫁妆也好。” 这话一出,贾琏更是哭笑不得了,无奈摇头。 林砚领了秋鸣自去结账。掌柜倒是很会做人,“公子买的多,按我们店的规矩,公子可留下姓名,往后再来店里,一应物品都可享优惠。” “这倒是不必了。我是来京城探亲的,过不了一两个月就得回去。往后什么时候来京还不一定的。” 掌柜也不勉强,笑着端出一张托盘,上头乃是各色玛瑙玉石,做成印章坠子等物件。 “那么公子不妨选一样,算是本店相赠。” 林砚有些惊讶,笑道:“你们这又是优惠,又是赠品的,可真懂销售。不知可有会员制?” 掌柜一愣,“何为会员制?” “比如会员可分为三级,与其他客人区分。普通会员,贵宾会员,至尊会员。以买满不同的金额为界限。普通最低,至尊最高。以每年买家在店内的销售额度累积进行晋级。可用金子打造半掌大小的薄卡,作为会员身份的标记。 当然,若是有大财主,直接在店内预存万两以上,也可直接成为至尊会员。店内每季更新不同款式的产品,做成图文册子,免费发放给所有会员。每季增加限量产品线路,只做多少款。唯有会员有资格购买。 另,倘或是至尊会员,若为女眷,可在耳环手镯等各大首饰中选一样,店里独家定制特别版,作为会员生辰贺礼。此款式天下独一份,往后不会再做。若为男子,可改成印章或是扇坠等。” 掌柜听得入了神,能被皇子赏识成为一店之长,自是有点本事的。林砚才刚开了个头,他已听出了几分门道。 以如今京中各大权贵富户之家的攀比之风,只要一家成了会员,自会有许多不想屈居人后的争先恐后想成为会员。 并且林砚说的是以每年的销售金额为准,那么也就是说,为了保证自己的会员身份,他们还需每年都在店内消费高额度。这就更保障了往后的庞大客源。 掌柜面上一喜,正待仔细再听,却见林砚已没了要再说的意思,随手挑了一张黄石一抛握在手里,“就这个吧。虽算不上最好的,却也够了。改明儿我自己学着刻个章子玩玩。” 掌柜意犹未尽,很是有些不舍。林砚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这上头,倒是瞧见了掌柜身后高柜上摆放的一面玻璃镜子,“咦”了一声,喜道:“那个怎么卖?”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这面玻璃镜子只有一块,东家自己留下了,只还没拿走。却是不卖的。”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吧,他总不能和九皇子争,便道:“就没有别的了?” “公子说笑了。这是西洋来得稀罕玩意,哪里这么好得?那巴掌大的一年才得几块,像这个几尺大的,更不易了。” “作甚稀罕人家西洋来的东西,咱们自己做不就好了!” 话音一落,一华衣男子从内室转出来,冷哼,“说得轻巧,你倒是做出一块如这般无色纯净,连半点气泡和斑点都没有的出来给我瞧瞧?” 林砚耸肩,“也不是不可以。” 华衣男子一呵,“大言不惭!” “五分生石灰,十分纯碱,十四分石英砂或河砂,七十到七十二分的石英石。通过高热度的溶制吹气冷却,自然能成。不过,我终究是纸上谈兵,具体总要试个十来回。” 试个十来回,说的如此轻松,必是胸有成竹的。 华衣男子一震,没料到他果然知道配方,而且竟这么轻易说了出来。要知道,现今玻璃价格堪比宝石玉器,如此日进斗金的生意路子,他毫不在意? 正狐疑之时,只听外头一阵马鸣长啸,夹杂着人群慌乱无章地叫喊。林砚走出去,便见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惊吓逃窜,旁边三四个侍卫鞭马急追,后头一位锦衣少年大喊:“把雪花骢给我抓回来,不许伤了它!” 后一句出来,前头本剑已出鞘快要挥过去的侍卫收了剑,起身一跃跳上马背,拉住缰绳。可惜,马儿性子烈,似乎是此前受过惊吓,这般一来更加暴躁,无法安抚,没一会儿,侍卫便被摔了下来。马儿的脾气也越发厉害了。 马蹄肆意乱踏,行人慌不择路,互相推搡。一个女童不知怎地被推出了街面,摔倒在地,眼见马儿直面而来,侍卫们一个个围着马儿团团转,投鼠忌器,束手无策。 刀光火石之间,林砚皱眉,趁侍卫不备,身形一蹿,拔下其佩剑顺着马儿冲过来的方面,以剑面相迎,自上而下砍过去。 哗啦一声。鲜血四溅,马身瘫倒,马头自脖颈断裂,咕噜噜滚出数丈。 此时的林砚正在“奉旨养伤”,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 红曲领着小丫头画屏清点着这些日子各方送来的礼,一一造册。皇上赏的,南安王府赔的,再有某些见风使舵的京官们前来“探望”的,加之贾府众人送的,足足堆了一座小山,琳琅满目。 画屏忍不住嘀咕:“这会子知道是自家亲戚,来送补品药材了?之前做的是什么事!大爷被人欺负了,他们不帮着讨个公道,反而压着大爷这没错的去给有错的赔礼。若不是皇上跟前的公公来的快,他们还不依不饶了!”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贾琏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说……” “长幼不尊,乱之始矣。” 八个字,贾琏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他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亲荒唐,当不得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因此虽有几分委屈,却也没往深层想。可沈伯年当日的态度,再反反复复查看着两则故事,怎么看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他颤抖着唇,“总……总不能吧!故事说的都为皇室自与别家不同。这爵位一事,是要上头答应的。皇上不会乱了规矩。” 林砚摇头,“倘或是你们有过,甚至是有大过呢?” 贾琏一个颤抖,贾赦不就是因为有过,名声毁了,只能偏居东院吗?倘或他也出点什么事…… 不!这么说来,是不是他谨慎点,就可以安稳袭爵? 林砚似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语道破他的美梦:“表哥,须知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琏身子一晃,差点就坐不稳了。不得不说,林砚句句说在点子上。 “父亲再不是,也总归是老太太的儿子。至于孙辈,老太太虽最为疼爱宝玉,对我也不错,总不会看着他们……再说,二叔当真……当真……” 林砚打断了他的话,“共叔段和庄公难道不都是姜氏的儿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对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对庄公的?琏二表哥,你这话吞吞吐吐,可见说出来自己都没底气。其实,你心底是明白的,对吗?” 贾琏面色苍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了!从前浑浑噩噩,是无人指点。今次被人点醒,回想自他记事起这十来年府中的一切,反复琢磨,哪还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婶若真无心,怎会窃居荣禧堂多年不吭声? 若说以往是因为父亲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户者还罢了。但他已经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该退让了?然而,不论府内府外,大权始终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凤掌内,也只是说得好听。二房可曾露过半点还权于他的意思? 再说老太太,即便面上对他尚可,但若他说要继承爵位,拿回府中大权,只怕就要当场翻脸。 如今府中本就是二房为主,倘或他再出点什么过错,二房承爵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二房现在不动,怕是因为贾珠没了,宝玉还小吧? 若宝玉大了呢? 贾琏越想越深,惊出一身冷汗来。 以往好似什么都不觉得,可现在,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他神色大变,林砚开门唤了他身边的小厮进来,嘱咐扶了他回房休息,又提醒道:“琏二表哥莫急,还有沈老爷子呢。你若有了决定,自去找他便好。” 贾琏彷如醍醐灌顶,抬手作揖,“多谢林表弟!” 林砚挥了挥手,并没放在心上,“表哥不必如此。当日霍世子之事,表哥不也为我说话了吗?” 贾琏苦笑,这怎么一样!他帮林砚说话,一大半是为了避免自己被牵连。而且这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 如今想来,只怕让他去沈府,也是林砚故意为之。 贾琏转回身,朝着林砚郑重躬身一拜,再没说别的。 林砚怔愣了半晌,待得贾琏走了,才悠悠感叹:“倒还算有可为,没我想得那么不堪。” 秋鸣皱着眉头跑过来,“大爷,外头门房来报,说有个八岁的小姑娘找你,说你与她有救命之恩。” 秋鸣一头雾水,这哪里来的野丫头。林砚眼睛却亮了,“她总算来了,请进来吧!” 等见了人,秋鸣愣了,惊讶道:“这不是大爷你那天杀马救的那个孩子吗?” 林砚点头,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确实是个孩子。想来是今日要瞪荣国府的门,她另换了一身衣裳,不贵重,却还算齐整,没乞丐装那么脏乱。 人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似是鼓足了勇气,朝林砚拜了拜,“小叶子谢公子救命之恩。” 林砚笑了,“原来你叫小叶子啊!” 大约是林砚神色缓和,小叶子胆子稍微大了点,将怀里的银子掏出来递给林砚,“公子给的银子多了,我看了病还剩许多。因怕身子太脏不好上门,又多花了些买了身衣裳,这是剩下的。” 说到买的衣服时,小叶子很有些心虚羞赧,好似自己偷得一般。 秋鸣但觉有趣,“你这小丫头真是实心。我们家大爷给你的,你拿着就好。多了的,只管用便是。” 小叶子愣愣摇头,“公子给我钱财看病已是恩赐了,我怎么好再多要。况且,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 说完,小叶子又跪拜了一回,“公子,小叶子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公子。” 82.王家的昏招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与贾琏骑马并行, 小厮驾着车跟随在后,出了宁荣街, 拐一条道, 便入了朱雀大街的西端,沈府便位于此。沈府牌匾自与别家不同,乃是笔力浑厚, 气势磅礴的四个字——积学储宝。 林砚递上拜贴, 门房早已得了信, 瞧见帖子上的名字,忙领了进去。因沈大人去了衙门不在家,便直接去了松鹤院。 院中站了一杖国老者,逗着廊下的鹦鹉。 林砚与贾琏上前见礼。沈伯年恍若未闻,只同鹦鹉打趣。贾琏甚觉奇怪, 本打算上前再唤人, 却被旁边的林砚阻止了。二人就这么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初时还好, 一炷香后, 贾琏便有些耐不住,皱着眉头,不悦之色显露出来。跑过来攀关系认亲变成了罚站, 他哪里会高兴地起来。此时脑子里闪过王熙凤的话, 心中一哂, 是啊,多年没有过交情,人家可见没把他放在心里,偏自己巴巴地跑过来。 沈伯年好似终于玩尽了兴,将手里的鸟食全撒出去,拍了拍手,指着旁边的石桌石椅道:“坐吧!” 林砚笑着道了谢。贾琏也跟着说了句:“多谢堂外祖。” 这称呼让沈伯年怔了怔,瞧了贾琏半晌,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叹道:“你与你母亲长得倒是极像。” 贾琏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听沈伯年又道:“可读过书?” 贾琏面色一红,这话若是问学龄稚童很是平常,可他如今已经十好几岁,婚都成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脸吗?虽心底如此想,好在贾琏还没蠢到直接发作出来,只淡淡回答:“读过几年。” 沈伯年微微点头,寻了《论语》中的句子来考,其后又是《诗经》《孟子》,直问的贾琏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落了。 沈伯年对此情况似是也早已了然于心,轻轻叹了口气,将目标转向了林砚。 林砚倒是答得顺溜,沈伯年问的问题并不算难,至少比他老爹考得要简单多了。他老爹可是专捡刁钻的考,这些年来,他可没少吃苦头。因而,如今应对起沈伯年来,可谓得心应手。 两人从四书说到五经,又谈了些经略策论,沈伯年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不错。听如海说,你去岁已经考过秀才了?” “是!” 沈伯年回头一招手,有小厮捧了几本册子上前,递给林砚。 “如海同我说过几次,你读书尚可,只一笔字差了些,很不够看。若非这点落了下乘,去岁院试,你并非不能拿个案首回来。书法一道,在于勤学苦练。这是我自抄的摹本,你且临个十遍再说。” 老太爷,你知道你自抄的摹本是《左传》吗?你随便搞本四书五经都好啊!左传全书都快赶上四书五经加起来字数的总和了!还临个十遍!还再说? 林砚一张脸难看得跟便秘一样! 沈伯年眼底藏着笑,“怎么,瞧不起老夫这笔字?” 林砚打了个哆嗦,林如海是他老爹,沈伯年是他老爹的老师!这个天地君亲师的年代,他怎么敢! “老太爷说笑了,老太爷乃是当世大家,多少人眼红你一副墨宝而不得,哪有瞧不起的道理。” “哦!那可是不想写《左传》,这倒是容易,换一本就行。我这些年闲来无事,倒是抄了不少。” 林砚面色一喜,却听沈伯年话锋一转又道:“《史记》如何?若不然《资治通鉴》也可!” 《史记》全套五十多万字,《资治通鉴》更不得了,全书二百九十四卷,三百多万字! 林砚整颗心都碎了,皮笑肉不笑,“老太爷,我瞧这《左传》就极好。老太爷放心,今儿回去,我便好好练。” 沈伯年失笑摇头,转而又将目光看向贾琏,叹道:“你四书五经平平,可曾学过史?” 贾琏有些懵,此时终于确信,沈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这画风真心和他不太搭。可既然来了,总归是长辈,只得硬着头皮说:“读书的时候学过。” 学得如何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么晋献公与骊姬的故事你可知道?《郑伯克段于鄢》呢?” 林砚浑身一震,眼神忽闪,这两段史事,结合贾家的情况,沈伯年的言外之音可想而知。 可惜林砚懂了,贾琏却没懂。 好在沈伯年似乎也没准备让他回答,接着说:“你今日来的目的,不说我也能猜到。最近吏部确实放出了几个职位,上下活动的人不少。你若想求一个,倒也无不可。” 贾琏面上一喜,“堂外祖……” 沈伯年抬手打算,“且听我说完。我方才同你说的两个故事,你若现在一时记不得,便回去好好翻翻书,读一读,用心想一想。不急,待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若到时,你还是想要一职位,念在你母亲的面上,我定当满足你。若是你有了别的心思……” 沈伯年一顿,后头的话并没有出口,直接挥手送客。 等二人一去,沈老太太从内室出来,“贾琏今日怎地突然有心了?” 沈伯年嗤笑,“哪里是他有心,是林家那小子有心!如海倒是得了个好儿子。你瞧着他配我们家沅儿如何?” 沈老太太哭笑不得,“就知道你最是看重如海。” “我与他父亲乃是知己。他父亲去的早,临死前将他托付于我。我怎能不多看着些。虽名义上说是师徒,可在我心底,待他如子如侄。再说,如海不论是才是貌,都数一数二,从未让我失望。” 沈老太太笑出声来,“可惜我们没有个女儿,阿蘅与他年岁上也差了些。若不然,只怕你即便知道他早与贾家有亲都得抢过来了。如今是想着老子没成,儿子也行?沅儿才十二呢,我可还想多留几年。” 沈伯年哈哈一笑,就此揭过,倒也不再提。只是因这句阿蘅,不免又想起了旧事。 “当年太医一直把着平安脉,什么都正常,怎地突然就难产了?说什么阿蘅伤心瑚儿之死,夜里跑出去给他祭奠,不小心摔了跤? 那会儿离瑚儿去世已五个月有余,又非瑚儿生辰死忌,以阿蘅的性子,她如何会这么任性,偏要在临盆将近之时做这等事?这让我如何信!” 沈伯年咬牙,往桌子上一拍,“他们贾家倒好,嫡长媳,只打杀一群奴才就这么糊弄过去!将我沈家置于何地!当初是谁低声下气来求娶!” 沈老太太心头一沉,面上也露出几分悲愤之色。沈蘅虽是二房的女儿,可因她与沈伯年没有闺女,便时常接过来玩,情分非比寻常。当年沈家也去贾家闹过,还闹得很厉害。 只是贾代善尚在,他们只有猜测,没有证据,以贾代善在先皇跟前的盛宠,他们只得作罢,却就此和贾家存了怨。 想到这头,沈伯年气便更大了,“我们还没怎么样了,贾家便觉得我们家给了他们好大没脸,闹得京城人尽皆知,送去给琏儿的东西没个回音,上门两次要见琏儿,还都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被贾家如此对待,沈家哪能没脾气,就此冷了。后来一想,这事倒怨不得贾琏一个孩子,到底是阿蘅的骨血,便也想着重新上门去。不巧,义忠亲王谋逆被废,朝堂大变,不少官员无辜受累,沈家也遭到殃及,罢了官,回了乡。 这一去便是数年,待得后来当今继位,花了数年时间理清朝中党羽后,再次请回这位“恩师”,贾琏已有十岁,性子已定。沈蘅的好半分没学到,贾赦的荒唐倒是得了四五分真传。 这让素来看重品性的沈伯年如何不恼?偏这边一时生气没去贾府,贾琏身为晚辈,也不来拜会。后来更是传出他十来岁的孩子,竟同人逛花楼的事。沈伯年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就此冷了心。 沈老太太重新倒了杯茶递过去,“你今日既然见了他,可是有了别的想法?” “仲年已经不在了。他子嗣艰难,此生只得了阿蘅一个女儿。阿蘅也只剩了琏儿这么一个儿子。他虽不姓沈,总归有沈家的血脉在里头。且看看吧。若他能想清楚,孺子可教。我倒是不介意帮一帮。若他是根朽木,便也罢了。” 沈老太太点头,只心里依旧念着,可怜了阿蘅。 早年贾赦虽不成器,可有贾代善压着,并没如此荒唐无度,贾家也远不是如今模样。他们与沈仲年都想着,出息不出息的不打紧,只需待阿蘅好就行。贾赦生的一副好皮相,又肯伏小做低,哄得阿蘅日日喜笑颜开。他们长辈瞧在眼里,觉得若能如此,倒也不错。 只可惜,贾赦不过是一时热度,转头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哎,总归是他们看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你来说,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多大点事,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说不得才闹大了,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下不来台呢。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就此应下,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83.苏瑾的觉醒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杵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找大夫!” 林砚大叫:“不许去!” 林如海不明所以, 林砚把脸一撇, 咬牙挤出两个字:“丢人!” 林如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还知道丢人?” 林砚一张脸涨得通红, 为得挨打请大夫,还打在屁股上, 想想就羞耻。 林如海叹道:“三皇子与你同行,此刻当也在扬州吧!不请大夫, 怎么把事情闹大, 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林砚一愣, 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妥协下来。 本来他这顿打就不全是因林如海的怒气,更有打给别人看的意思, 尤其是皇上。打得越狠,皇上便越会觉得他的行为是他一人之意, 而非林家。 三皇子在扬州, 也就代表皇上的人在扬州。 林如海挥了挥手,秋鸣忙应了火急火燎地出去找大夫。 林砚一双眼睛骨碌碌乱瞄, 那心虚的模样,林如海一眼便瞧了个真切,见屋内已没了外人, 冷哼道:“你倒是会选人!” 林砚一噎, 张嘴想要分辨, 却被林如海抢先堵了回来, “我是你老子,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若真的没这个心,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去金玉坊找上九皇子? 你将这玻璃方子送出去,多大的人情利益。即便后头的生意归了朝廷,可就九皇子得的这第一笔赚到的费用只怕已超了十万之数,更别说,虽是你的主意,可呈给皇上的却是他们。难道不算他们一份功劳?再者,九皇子凭着这个,还拿了主理此事的好差!” 不愧是他老爹,瞒得过谁都瞒不过他。 林砚头一点点低下去,直接埋进枕头里。待得林如海说完了,才偷偷抬起来,瞄一眼,再瞄一眼。见林如海面色难看得很,又缩了回去。 林如海咬牙切齿,“果真是翅膀硬了,胆子真够大的!” “爹,我信不过皇上!” 林砚心里头委屈啊!如果没有作为林氏继承人的那一世,如果不曾知道《红楼梦》,如果不是明白黛玉的结局,他或许不会这么做。 可他偏偏就知道,知道贾敏会死,林如海会死,黛玉芳龄早逝。林家为皇上卖命,得到了什么? 是后来生了变故也好,是新帝登基报复林家也好。难道根源不都在皇帝身上? 若是生了变故,那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放弃了林家。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君多疑,臣怎能不离心? 倘或是因为五皇子登基,那么便更是皇上的错了。他倘或有那么一丝为林家考虑,如何会不明白,林家和甄家闹成这样,五皇子岂是有这等心胸容得下的人? 这让他怎么去信皇上! 对,没错!他就是在迁怒!麻蛋,你知道你父母妹妹要死了,你们家帮了一生的人能救却不救,你不怒啊! 而且,他也想要变。他不能让林家走上书中的结局。 所以,必须变。 变则生机! 林如海愣了片刻,摇头叹息:“他身份不同,在老师处学习,也是存的蓄精养锐之心。他是故意结交,把林家和沈家绑在了这条船上。” 林砚急了,林如海却摆了摆手,接着说:“虽是如此,但我与他相处数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从一开始,他便目的不纯是真。但这情分也是真。事情倒还不至于有你想得那般严重。 不过,林家也并非不能有其他准备。他用我信我,我便回报于他。他既然要防我,我为何不能防他。” 林砚呆了好一会儿,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你的意思是?” 林如海轻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林砚委屈得不行,麻蛋,说话说一半,是要急死人啊!他很想咆哮一句:能不能痛快点! 奈何秋鸣咋咋呼呼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大夫,林砚这话直接吞了回去。 大夫把了脉便说要检查伤口,林砚又羞又恼,嚷着不肯。林如海直接一手把他按住,被子掀了,裤子一扒,屁股一阵凉风吹过。 林砚连后脑勺都快红了。 哪知更羞耻难受的还在后头,如果说林如海这顿板子是砍头,那大夫上药简直是凌迟。林砚咬破自己的嘴唇才忍住没叫出来。要不然,这鬼哭狼嚎的,自己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待得药上好,大夫嘱咐完离去,林砚出了一身的汗,身子都止不住的因为疼痛而战栗,好像去了半条命,整个人犹如一条死鱼。 林如海心疼得不得了,之前被他气得吐血的心火瞬间消散了个干净,拽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歇着吧。” 林砚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耷拉着眼皮点头,却仍忍不住问他:“三皇子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呢,还记着问这个。 “你都选了,我能不帮着你吗?” 况且他本就存着这个心,只是想着再看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五皇子上位。如今林砚既然有了主意,三皇子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皇上认定的是不是他有什么打紧?他不敢说全然了解皇上,却也自信比别人多了解些。皇上便是心里有偏向,但现在还没立储,还引着几个皇子去争,便是未能十足地拿定主意。 既然如此,只要三皇子聪明,他总有办法把他推上去! 林砚面上一喜,又为难道:“可是皇上那边?” 林如海一巴掌扇在他后脑上,“你瞎操这些心做什么,养好你的伤就是!我比你知道该怎么办!也比你能拿捏得住对皇上的态度!往后不许自作主张,莽撞行事!” 林砚腹诽,他是自作主张,可哪有莽撞行事!不服,就是不服! 林砚揉着脑袋,“爹,你能别打我头吗?要是打傻了打笨了怎么办,你上哪儿再去找回一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儿子!” 听着他气若游丝,微弱到不行,却还故作强硬,借故玩笑的话语,林如海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良久,无奈叹道:“我倒希望你傻一点,笨一点。” 没那么聪明,就不会想到这么多,也便不会为了林家这么操心。 自打林砚出生,林如海便寄予厚望,一应教导,亲力亲为。想着有一天,他能继承林家门楣,不堕林家之威。 可如今林砚终于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林如海却茫然了。他有些无力,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把他教得太好,还是该怪罪自己把他教得太好。 如果他平庸一点,笨一点,或许他便能按照自己给他安排的路线走下去,没有荣耀风光,却能平安一生。 哎!罢了,总归现在还有他这个做老子的在呢! 林如海转过身去瞧林砚,却见他已经撑不住睡着了。林如海无奈摇头,只得细心地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夜里,林砚发了两回烧,迷迷糊糊中一直喊爹。林如海忽然就想起林砚小时候,每逢挨打总是这样,直叫得他一颗心都软了下来,又是端水又是喂药,闹到后半夜才消停。 第二天一早,林砚睁开眼睛便看见林如海躺在他床边的藤椅上小憩。他心头一暖,见林如海醒了,也不说什么贴心窝子的话,反而撒娇指使着林如海亲自给他刷牙洗脸,之后又是喂饭。 林如海怒斥:“你伤的又不是手!” 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依林砚说的做了。 这就是口嫌体正直!林砚心里美滋滋的,面上笑得跟个孩子一样。吃过早饭,这才察觉一直没见着贾敏和黛玉。 “母亲和妹妹呢?总不会去寺里还愿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他们去了姑苏蟠香寺,说好需得要个几天。” 林砚张大了嘴巴,忍不住感叹,林如海,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这一去几天,你打也打完了,怕是伤都好了大半了。算得可真够精的!亏他之前还想着有救星呢! 果然,儿子干不过老子!林如海一招直接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不过,等等!蟠香寺?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府外。 一头雾水的贾琏揪住了林砚,“表弟,堂外祖这是什么意思?” “琏二表哥,刚才老太爷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让我回去看书?” 林砚一笑,“那表哥照做就好。” 贾琏皱眉不语,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以沈伯年的语气,若贾琏真是如此,那么职位一给,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林砚并没有明说,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利落翻身上马,“既然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从西到东,店铺鳞次栉比,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是回府看书,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84.马会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二爷回来了, 这位可是林大爷?林大爷快进门吧,老太太今儿起早便等着, 方才,翡翠姑娘已经出来问过三回了。” 贾琏一听便急了,拉着林砚往里头去,二人行了一段,左转过了穿堂, 直行不多远, 便见一垂花门。 林砚右脚刚跨过去,便见一老太太在左右三四人的搀扶下迎面走来, 猛地一下将他抱住, “可是我的砚哥儿来了!” 林砚自知这定是贾母了,笑着应了,道:“砚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笑得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眼底还藏着泪花, “前阵子收到你母亲的书信, 说你病重,急得我呀!如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熙凤脆生生附和,“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表弟的好运在后头呢。林表弟可别怪我多嘴, 这老太太啊, 是天天念着你。 前阵子听闻你病了, 急得吃不好睡不好, 还嚷着要请了太医给你送南边去。得知你大好了,还要上京来,喜得什么似得,就连我们一众孙子孙媳都要靠后了。” 林砚笑起来,“都是砚儿不好,让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握紧了林砚的手不肯放,“莫听你琏二嫂子胡闹,这哪能怪你。” “是是是,都是我胡说。瞧我这张嘴,明知老太太在意林表弟,偏还说这种话,惹得林表弟自责,该打该打!”说着,王熙凤当真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入了屋,林砚要按这时代的规矩正式拜见,可他膝盖才屈了屈,便被贾母拦住拉至身边座下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来那么多虚礼。” 如此,林砚倒也不坚持了,只在贾母的介绍下一一见过众人。 才刚落座,贾母便忍不住感叹:“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一丁点大,你娘那会儿头一回做母亲,不晓事,抓着我的手说,这孩子怎么长得猴儿似得,这么难看,往后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的林砚面色通红。众人都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 “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瞧,如今长得多俊!”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等连连附和,一表人才。 年老了,总有些话多,见众人这么捧场,贾母也来了兴致,一股脑儿把林砚三岁前那点事倒了个干净,就连尿床都没放过。听得林砚尴尬不已。但心底却越发狐疑。 他随着林如海举家离京时不过三岁多,对贾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唯有从贾敏口中得知那么一两分,却也因为距离感情单薄,而后又因猛然多了另一世的记忆,每每想到黛玉的处境与结局,便又对贾家生了些恨意。 但见贾母今日作态,字字句句,那神色间的喜忧之色,都如此真切,又能对他儿时之事如数家珍,想来,确实是当真疼爱他的。 林砚眸中微波流动,这般的情况竟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不觉得奇怪了。贾母曾抱过他,哄过他,十年前便有相处的基础,感情基垫已在,自然与从未见过面的黛玉不同。再者,细数书中内容,老太太对黛玉也是有心的。 若说整个贾府,谁真心待黛玉好,除了宝玉,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惜,前者浑浑噩噩,毫无担当;后者年迈,对府中的掌控早已不如当年。再有一点,对于贾母而言,对黛玉,即便再疼爱,也是与贾家,与宝玉不能比的。一旦二者有冲突,那么…… 林砚心头一滞,贾母的感慨仍在耳边回响,“当年你父亲调任去南边,我本想留下你,可你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作罢,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年。你母亲如今可好?玉儿可好?” 林砚一顿,回过神来,“好!都好!母亲刚添了个弟弟,唤作礞哥儿!磬儿今年四岁半,已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了。听说我要上京给外祖母贺寿,她也要来。只是她年岁还小,母亲担心我照顾不好她,便没让。” 这话说的贾母喜笑颜开,“好好好!玉儿有这份心,我老婆子就很高兴了。” 正巧,丫头打了帘子来说:“宝玉醒了。” “还不把他抱过来。”贾母笑着说完,又同林砚道,“宝玉是你表弟,本来是同我在一处等着你的。还问了好几遭,见你一直不来,撑不住睡着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浑身红彤彤的小团子蹿进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停在林砚身上,“这位定是老祖宗说的林家表哥了。林家表哥长得真好看!” 林砚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得很好看!” 林砚这是说的实话,贾家人不论品性如何,容貌都不差。宝玉也正如书中所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那圆嘟嘟白嫩嫩的小脸儿,林砚好容易忍住没去掐上一把。 对书中的宝玉,他是不喜的。可面对眼前这个团子,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倒真做不出什么来。 贾宝玉两只眼睛眨啊眨,好奇地对着林砚上下打量,不知怎地便瞅见他腰间挂着的珞子,“咦,林表哥这珞子好生漂亮。” 林砚得意起来,“那当然,这是我妹子亲手做的。” 贾宝玉欢喜起来,“可是祖母说的,同我一样叫做玉儿的妹妹?” 林砚一怔,只听贾宝玉又道:“我也要一个,林表哥,可能叫林妹妹给我也做一个。” 林砚突然板起脸来,“那可不行。这是我妹子,自然只能做给我。你若喜欢,找你妹子做去!”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偏语气傲娇,还带着孩子般的醋意和气性,倒叫人怪罪不起来,不由失笑。 贾宝玉更没觉得如何了。王夫人却是面色沉了沉,只道这林砚好不识趣,都十三岁的人了,还与五岁多的宝玉计较,不就是一个珞子吗?何必下宝玉的面子。 林砚将她眼神瞧在眼里,眸光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王熙凤笑着开口:“老太太,我看林表弟也累了,如今既已到了府里,有得是时间叙旧,不如先让林表弟歇息歇息。” 贾母连连点头,“对对对!瞧我,人老了,糊涂了。这一路舟车劳顿,怎地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快去歇着吧,只一样,你得答应我。你好容易来一次京城,虽说是来给我贺寿,但总得多住些日子。” “这是自然!外祖母且放心吧。京城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玩玩呢!”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出去,“这敢情好!叫你琏二表哥给你作伴,要说你琏二表哥别的本事没事,这京城哪儿好玩,哪儿好吃,他管保知道,一定叫你尽兴。若有什么事,你都可找他,他再不会推辞的!” 林砚拍手道好,站起身来,朝贾琏作揖,“我还真有一事要请琏二表哥帮忙,却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二嫂子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王熙凤灿笑,“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他若不答应,还有我呢,便是我不成,还有老太太呢!不怕他拒绝。” 林砚眨了眨眼,“今次上京,父亲备了书信和礼单,除了府上的。还叫我去拜会一下沈家的长辈。父亲说,沈家老太爷与我祖父乃是好友,后又为父亲科考座师,对父亲又教导提携之恩。我既来了,便不能不去。 可是,我听说沈老太爷很是严厉,心里头有些害怕。想起母亲说过,沈大人是琏二表哥的堂舅舅,那么沈老太爷也就是琏二表哥的堂外祖了,既然是亲戚,想必琏二表哥比我熟识,想邀了琏二表哥一起去。”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不过皇上既这么问,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荒废了一阵子学业,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皇上的手有些抖,若说之前他对林砚抱有的希望不大,那如今见着这些,他便知,林砚并非少年意气,大言不惭,而是心中有货,胸有成竹。 皇上继续翻下去,却见后头几页说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份命名为策划书的东西,其中将玻璃做了细致规划。 设玻璃厂,在京城立总部,几个大而繁荣的府郡立分部。选取合适的人才主管,召集当地百姓为员工。拉拢富商竞标选取经销代理商。 如此一来,可作为朝廷分立于六部外的机构,增加了官员职位,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年头疼的官员冗多的问题; 同时也提供给百姓更加优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不仅改善民生,还有利于皇家笼络人心; 再有,与富商联盟,既是拉拢,也便于掌控。且有富商代理,他们连出售都不必烦恼了。 一举多得!皇上忍不住拍手叫绝! 林砚上前进一步解释,“其实玻璃不仅可以做器皿,镜子。它还有许多用途。比如可以做窗户,透光挡风,不比纸糊的好百倍?再比如,做店铺柜面,如此店铺售卖之物都可以放在玻璃柜面内,让顾客一眼就能瞧见,还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我们可以立个规矩。朝廷负责研究东西,保证质量。富商上交一定数额的加盟费便可用低价购买厂内出品的一切东西,学习技术。当然这技术指的是诸如窗户安装,柜面制作等,玻璃配方和制作是不可外流的,工厂那边负责这块的也需得严抓。” 皇上笑了起来,“你这是赚了富商的钱,还让他们想着法子帮你再去赚钱!果然够精明狡猾,怪不得老九说你有生意头脑。他素来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你!” 林砚嘴上只说不敢和郡王爷相比,心里却很是无语,这不过是后世大众都知道的东西,如今倒叫他占了便宜。 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啊!怎么能只有公务员呢! 皇上站起身来,言道:“朕得好好整理一番,叫下面的人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到时候交由老九负责。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他说。再不行,便直接同朕说。” 这是让他放开了手去做的意思。 林砚心头转了个弯,抿了抿嘴,说:“皇上,学生还要读书呢!再者,当日出门和父母妹妹只说来与外祖母拜寿,最多两个月便回去了。这若是……” 皇上摆摆手,“这不打紧,国子监不比你在扬州的书院差。至于如海那里,朕……” 皇上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改了主意,“过几日,老三要去一趟扬州,你与他同去,和你父母妹妹说清楚,再和老三一起回来便是。”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京里的举动,林如海是不知道的。这要知道他捅出这么大的事,还得了!他又是借口读书,又言及父母妹妹,看似推脱,实则不过是想要皇上给他做个担保。 只需皇上一句话,林如海还能从扬州飞过来揍他吗?而且有圣旨在前,林如海也不敢啊! 他可不信皇上没听懂!瞧那狡黠的狐狸模样,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帮也就算了,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林如海的脾气和自己上京前对他的保证,林砚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屁股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皇上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一定写信同如海说,保管不把你打残了打死了!朕还要用你呢!” 85.黛玉骑老虎 林砚换好衣服再次过来的时候, 司徒坤三人已经不在了, 一问才知, 竟是去了虎豹房。林砚便也只能和司徒岳一同前往。司徒岳大约也知, 自己貌似又给他惹了个不大不小的祸,全程觑着他的面色, 没有说话。 到得虎豹房, 但闻一阵欢声笑语。声音还相当熟悉。林砚打头一看, 竟是黛玉和司徒峦二人坐在小老虎背上追逐。 林砚吓了大跳, 下意识便要上前将黛玉抱回来,却是被司徒岳拦住了。 “不用紧张!你是这些日子被林大人关着读书不知道。你妹子并非头一回来宫里, 皇后娘娘喜欢她, 经常唤了她进宫。宫里能同她玩到一处的, 怕也只有年岁相仿的小十七了。 我这两头小老虎, 说是我的,可我毕竟住在宫外, 小十七日日玩着, 活似他的了。你妹子和他上回来还玩过呢。” “那头母的, 在深林长大,野性难训,一直让铁链子锁着。可这两头小的, 大约是打出生没多久便家养着, 竟是浑然不觉自己是老虎, 权当自己是大猫一般。最是喜欢同人玩闹。” 林砚依旧皱眉。司徒岳又道:“有阿扎克在旁边跟着呢, 再不济, 还有这么多下人侍卫。你当他们是吃干饭的?何况,老虎爪子时常修剪着,牙也拔了几只,你大可放心。” 林砚愣了会儿,老虎这等猛兽,若要家养,自然会采取一些手段。这种方式林砚打心底里是不赞成的。可却也没多嘴,看着黛玉,竟有点难以置信。 林妹妹骑大老虎?这画风是不是听着就觉得不对? 尤其,过了这几个月,体型已经长了一大截的老虎居然还冲着林妹妹满地打滚撒娇。这样的场面,若不是亲眼瞧见,林砚真没法想象。 但见另一边,司徒坤与林如海言笑晏晏,一派和谐。林砚这心便落了下来。能让林如海放心随了黛玉去玩的,必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瞄了几眼林如海的面色,观其神色不错,已没了方才的黑面,屁颠屁颠凑上去,却是正巧听到司徒坤那一句。 “师弟瞧朕的小十七如何?可配你们家宝贝闺女?” 林砚一顿,心底猛地一沉,条件反射般想要上前拒绝,那一瞬便被林如海从后抓住了手腕,扼得死紧。 林如海面色不改,“陛下说笑了。十七殿下天资聪颖,又为皇子,哪有配不配一说。孩子还小呢!” 司徒坤哈哈笑起来,“也是。确实还小。不急。不过,师弟这女儿倒是个叫人疼的。皇后喜欢得很,平常无事,多让她入宫来陪陪皇后。” 林砚低头努力遏制着想要上前撕了司徒坤的冲动,手腕被林如海掐的更紧了,竟让他脱不开。 “能得皇后赏识,那是玉儿的福气。” 司徒坤点头,神色间很是满意。 ******** 马车上。 从宫里出来,林砚便一直不在状态,进了府,便随林如海去了书房,直接跪了下来。 “父亲,你打我吧!” 林如海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妹妹不会……不会……” 林砚咬牙,他的手在颤抖,唇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 “我早该想到,我弄出来杀伤力如此巨大的弓/弩、床/弩,皇上必然不会容我背叛,也势必要将我拴死在皇家。单单就我和九皇子的这点交情怎么可能够!” “先前传出说皇上想叫我尚公主,我只当是玩笑。可如今瞧来,是我想简单了。十七殿下久居冷宫,皇上多年不闻不问,怎么突然就放了出来?偏偏还是在我要求三皇子借助贤妃娘娘之便,解了沈家之困的时候。” “我……我只以为当时这是对阿沅来说最好的法子。却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将皇上改了心思。” 林如海轻叹,“这如何能怪你?皇家需要一个质子,而这是让你尚公主所不能得到的。你娶公主,是公主为质,便是眼线,日日盯着你,你也有的是办法避开她。 可是,让黛玉嫁入皇家,黛玉便是这个人质。二者全然不同。便是没有你为沈家做的这一出,皇上也总会看出这一点。” 林砚却是摇头,“不!父亲,不只这点。如果不是我处处表现得对妹妹极好,不是我一直样样挂着她,不是我……是我让大家都看到我对妹妹的在意和重视。我以为这是对妹妹好。如此,她不论在外头交朋友,还是日后婚嫁,都叫别人不敢轻视。” “可我忘了这么做的弊端。如果她只是我不太在意的一个妹子,那么,皇上便不会……是我一直在增加她身上的筹码,也让皇家看到,她是一颗最合适也最不可替代的棋子。都是因为我!” 林如海哭笑不得,倘若这么说,那也还要怪他这个父亲。对黛玉重视在意的何止林砚一个?他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别说林砚没想到,便是他也没想到,正是他们这样的态度和举动,更加坚定了皇家拴住黛玉的心思。 看着面色苍白,自责到无以复加的林砚,林如海更是心疼。 “起来吧!这不怨你!” 林砚摇头,跪着不动。 林如海皱眉,张嘴刚想说什么,便听外头林槐的声音:“殿下这边请。”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本也是存着坦荡些,更为妥当。毕竟他们声音不大,别人听不到。便是白芷瞧见,也只当是寻常父子教训儿子。倘若次次都关了门,反倒叫人怀疑了。尤其是在才从宫里回来,偏宫里还闹了司徒峦与黛玉这一出的时候。 此时,司徒岭已到了门前。林砚忙道:“父亲,那马会我不过是出出主意,投了点钱,其他都有九爷去做,不费什么工夫,更没耽误功课。” 林如海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哼,“那么前阵子一品茶楼新出的《女状元辞凰得凤》的话本子呢?” “这便更冤枉我了。父亲忘了,先前你给我一个月时间,叫我安排好兵器所和茶楼的事。这话本子是那会儿写的。那时给了九爷三本,叫九爷随后慢慢拿出来。自打您叫我安心读书,我再没做过别的。便是马会的策划,也是年节那会儿休息的时候弄的。” 司徒岭站在一丈远处,见此情景好一阵尴尬,竟是不知当进不当进。还是林槐上前打断了父子俩的话,“老爷,康王殿下来了。” 林如海抬头,状似才发现司徒岭一般,敛了神色,皱眉冲林砚斥道:“滚!” 林砚麻溜起身,借机退了出去。 司徒岭一阵失笑。 ******** 待得司徒岭一走,林槐便上前道:“大爷没回院,去了祠堂,一直跪着呢!” 林如海一愣,“多久了?” “小半个时辰了。” 林如海一叹,迈出去的腿顿了顿,想了片刻,转了个弯,没去祠堂,而是去了内院。这种事,他得和贾敏知会一声,往后入宫应对,也可注意着些。 贾敏听完,苦笑,“怪不得,自打今日出宫,你同砚儿的面色就不大对。砚儿这会儿怎么样了?” “他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是自己害了玉儿。叫他跪一跪也好。得了罚,他心里许就能好受些。” 贾敏点头,面色却十分惆怅。林如海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急,玉儿还小。有我呢!你只管与平常一样便是。告诉你,只是恐今日是皇上突然冒出这种话,免不了他日皇后也问,到时候你没个准备,面上露出不对来。” “我明白了。” 哄好了贾敏,林如海才又叫了林槐过来,“去问问大爷,他可曾想明白了,若想明白了,让他来书房见我。” 好在林砚到底没让他失望。林如海这头刚回书房,后脚,林砚便来了。 瞧着他那早已转好的神色,林如海松了口气,眼底露出笑意来,“想清楚了?” “是!” 林如海轻叹,“你这半年来都在读书,外头的事许多不知道。关于十七殿下,我怕是比你要了解些,也接触过几回。他年岁虽小,却是个聪慧伶俐的。难得的是,便是有住在冷宫受尽欺凌的过往,却也未养出阴鸷狠厉,睚眦必报的性子,反而看得出几分乐观大度。 以皇上如今的态度,也是想教一教的,不会养废了去。更有一点,照这般形势,他往后不会掌权,也不会入朝。做个逍遥王爷,玉儿嫁给他,身份不低,还能得一份安稳和自在。未尝不可。” 林砚皱眉,似是要说什么,林如海抬手打断,接着道:“当然,这一切也有个前提,那便是他品行无瑕疵,也能好好待玉儿。若以他的资质,在文章诗词上有所长,能与玉儿相得益彰,那自是更好。” 黛玉年纪虽也不大,却已可见在这上头的天赋与灵气。这点林砚清楚,林如海也清楚。 “再有一点,玉儿同他玩得不错,并不讨厌他。皇家也愿意让他们多接触。如今十七殿下还小,我们也未必不能多加引导。” 林砚点头。是他一时想岔了。皇家虽不一定好,却也不一定不好。尤其司徒峦是注定与夺嫡,与皇位无缘,甚至与权势无缘的。如此看来,逍遥王爷岂不比勋贵家的幼子要强? 勋贵家庭便是幼子不承担家族重担,往后分家出来也是要自立门户的。不比王爷有皇家这门靠山来得轻松。再有,皇子年满十五出宫建府。黛玉嫁过去便当家做主,上头没有婆婆需要伺候,下头也没有小姑子需要讨好,会更舒心。 至于寒门或是小户?不在一个阶层,接触的事物不一样,眼界卓识,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三观不同,如何相处?真以为低嫁就没事了吗?远的不说,现代那么多凤凰男和白富美的案例,还不够成为前车之鉴? 因此,林砚从没有过让黛玉低嫁的心思。而若在同林家差不多的门户里选,想挑个如意的,着实不容易。 林砚一叹,“父亲,我懂的。若是能让他们培养出个两情相悦,自是最好。退一万步说,倘若十七殿下当真不行,我们如今的设想全部落空。那么亲事也还未定,到得那时,未必没有别的办法。” “你可知道王家的女儿是怎么没的?” 林砚一愣,转瞬十分无语地看着林如海,“父亲,我有这么蠢吗?” 林如海笑起来,“手怎么样?可还疼吗?” 林砚恍惚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手腕处被林如海抓出了一道印子,已然青紫了的痕迹,扯过袖子拢了拢,“不疼!” 一听就是谎话。林如海却也没再问,只道:“今日若不是我压着你,你想怎么样?你该晓得,皇家面前,尤其皇上面前,是万万不能大意的!” 林砚低下头,这才知,林如海提王家不是觉得他会用那等昏招,而是提醒他,不能在皇家面前露出不喜或是嫌弃等意思来。 “父亲,我错了。” 林如海摇头,见他这副神色,心底已晓得厉害,不再多说,转头道:“你可知三殿下今日为何前来?” “为何?” “他来,是送两个消息。其一,是关于叶鹤的。他的人的动作倒是比林家要快一些,一早去了湖湘。 根据户籍和街坊的言辞。叶鹤母亲本是湖湘人士,闺名张燕。十几年前,因为湖湘闹过一次大水患,家里都被淹了,死的死,散的散。她带着孩子跟着流民一路到京城投奔亲戚,亲戚没寻到,便卖了首饰东西安顿下来。” “三殿下的人可在湖湘打听出什么?” “寻访了七八个街坊,都说当年张家确实有个女儿叫做张燕,因出生在秋天,乳名秋娘。后来嫁给了临镇的叶秀才,二十年前成的婚。婚后两年生下了叶鹤。叶鹤五岁时,湖湘大涝,娘家夫家的人都没了,她说去投奔亲戚,至此再没有消息。” 林砚皱起眉来。 林如海笑问:“可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怎是有哪里不对,根本就是哪里都不对!我记得前年江南洪涝的时候,父亲同我说过湖湘当年大涝的事,还说那是百年难遇的一次。灾情之严重,让人始料未及。村庄田野几乎都毁了个干净,还死了不少人。” “重灾之后必有迁徙。而父亲也说,叶鹤母亲是跟着流民离开的。既有流民,便说明当时许多受难百姓远走故土。这等情景之下,死的死,散的散。怎会还留下这么多以往的街坊?” “更奇怪的是,叶鹤母亲的户籍身份又非是农户女,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女儿家的乳名怎会闹得人尽皆知?再有,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居然还记得她什么时候成的婚,什么时候生下的孩子?” 林如海轻哼,“有时候,越是怕出问题,越是容易出问题。聪明反被聪明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还经历过大灾和迁移的,想要打听不容易。便是打听不到任何信息也是有的。可偏偏如今这情形,倒似是有人故意做出来,为了应对查探的。” 林砚心头疑惑更甚,是叶鹤做的吗?如果是他,他哪里来的这样的能力?如果不是他,那么又是谁帮得他? 母亲出身贱籍,生下子嗣,不愿在旧地居住。为了孩子,另造户籍入京,可以理解。叶鹤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出身,想要掩盖这一段过往也可以理解。但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林砚只觉得事情远超他的预料。叶鹤的身世或许藏着惊天秘密! 他抬头看向林如海,但见林如海面色不改,“听闻秋娘这个乳名,倒是让我想起来。二十年前,秦淮岸有一名妓,便叫秋娘,也是弹得一手好琵琶,技艺超群。” 林砚睁大的眼睛,“父亲是怀疑,叶鹤的母亲就是这个秦淮名妓?” “江南地界,我们倒是比三殿下方便。我已告诉林槐,着手调查。只是此事毕竟有些年头,怕是要些时日。” 林砚点头,“但至少我们心里有了底,自然也有了防范。对了,父亲,你说三殿下带了两个消息来,这是其一,那么其二呢?” “同贾家有关,他知道我们与贾家的姻亲关系,大约也是看出你在贾家大房二房间的取舍,故而特意送过来。” 林如海取过桌边的信纸递给林砚。林砚接手一瞧,目瞪口呆。 贾元春勾搭上了顾延凯! 顾延凯,一等承恩公之子。皇后嫡亲的侄儿,顾家八代单传的独苗苗。皇后无子嗣,将这个侄儿视如己出。皇上更是觉得愧对皇后,处处厚待顾家,更是在顾延凯十岁之时,便封他做了安乐侯。 不得不说,贾元春真会挑人! 86.元春妹子不简单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院子里, 小丫头们更是人人燃烧着一颗八卦之魂。 “以往都说二太太和二奶奶的娘家多好多有体面, 我瞧着倒不如姑老爷家。瞅瞅, 林大爷来京才多久,便能得圣上召见, 还是戴公公亲自来接, 又亲自送回来的。 戴公公是谁, 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京城里头那些大官儿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能让戴公公亲自来请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就我晓得的, 王大人可没这脸面。” “是呢!你们去前面瞧见没有?皇上还赏了一大堆的东西, 金银玉器, 都是上等的, 耀花了我的眼。” “这我倒是没见着,可老太太寿宴的时候, 林家送的礼, 我可是见到了的。别的不说, 就那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还有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便不是寻常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些都还罢了, 难得林大爷还是个温和又大方的。上回我去给林大爷院里送东西, 我一个小丫头, 林大爷还谢了我, 叫他身边的红曲姐姐送了我出去, 红曲姐姐随手抓了把铜钱给我,有好几吊呢!” “对!上次我去林大爷院里,红曲姐姐也赏了我一把。” …… 红曲打院子里一路走来,听在耳里,微微皱眉,虽这些言论乃是对她们有利的,却也不免心底感叹一句,这贾府的规矩着实松散了些。 林砚嘴角上翘,呵呵一笑。书里未曾深写,可府中扬钗抑黛之风可见一斑。瞧,贾府就是如此,跟红顶白,捧高踩低,他不过微施手段,局面便已与书中截然不同。而他耗费的不过是些银钱。这与林家而言,不算什么。 再者,金银财帛,他有信心能十倍赚回来。别的不论,单就他和九皇子的“买卖”,不就轻而易举得了两万两吗?他在贾府中的花费,还不足此数的百分之一。端得划算。 可惜,林砚此刻心事重重,倒没这闲情高兴。 红曲自衣柜里取了件披风给他罩上,这举止倒是叫林砚一愣,摇头丢回去,“我不冷。” 红曲不以为然,劝道:“我瞧大爷手发凉,身子时不时还有些战栗。大爷从小到大,也只有犯了错要挨老爷板子的时候才这样。可如今老爷远在扬州呢,大爷也没干什么事。总不能是因为这个。 想来怕是上次大病一场,到底伤着了。这京里的天气也到底不比扬州,冷得快。大爷小心些好,也省得老爷太太知道了担心。” 林砚眼神幽怨瞪过去,红曲,你这么真相真的好吗? 所以说,有个从小跟着你的丫头也不好,太了解你了! 红曲有些莫名其妙,“大爷怎么了?大爷,你不会是真干什么了吧?” 干了,不但干了,还干了个大的! 林砚叹了口气,其实要说他两世记忆加起来,年岁和林如海差不了多少。可谁让他是做儿子的呢,之前十几年都没觉醒那一世记忆。他对林如海是又爱又敬,也又惧又怕。 林砚一咬牙,开门唤了秋鸣进来,“把我抄的书带上,我们去沈府!” ******** 荣禧堂。 “太太,那几个嚼舌根的丫头都打发了。” 王夫人点头,挥手让周瑞家的退下去,这才将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对王熙凤怒道:“这府里越发没规矩了,如今倒敢编排起我们王家!” 话里话外指责王熙凤没管好,更有敲打之意。要说王熙凤嫁进来不过三月,协理内务两月不到,府里情形哪里是这段时间内造成的? 若是以前,王熙凤或许会诚惶诚恐应了,转头拿那些丫头撒气。可如今…… 她虽然同样不喜欢别人贬低王家,可自打听了贾琏那段剖心之语,她越想越是心惊。自她协理内务,才发觉府里不如她想得富贵,当然也可能王夫人瞒了一些,她并不知全情。 前阵子周瑞家的还“好心”来同她出主意,放印子钱。其实府里虽说不如当年,可现在哪里就至于此? 可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况且她身后有贾家和王家两家后台,不怕谁。 她哪有不心动?可一听贾琏说的话,端得吓出一身冷汗,免不了细想,这是不是她姑妈故意借周瑞家的口给她设的套。 如今还好。过得几年,宝玉长大了,不需要她与贾琏了。这位好姑妈再将此事翻出来,他们夫妻有了这么大的过错,受了处置。宝玉再争气些,又有老太太支持,到时候这爵位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王熙凤打了个寒战,将心底思绪压下去,将手里的账册钥匙交给王夫人,“太太,是我年少不经事,太太别生气,往后这府里还需得辛苦太太。” 其实,就这么交了管家权,王熙凤是不愿意的。可贾琏有句话说得对,他们羽翼未丰,还没有能力把大权完全夺回来。协理虽说的好听,却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何苦呢! 不如等往后他们翅膀硬了,一次拿到手。那才是真的“管家”。 王夫人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我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 “哪里敢。太太别多心,并非因为今日丫头们的事。这两天我与二爷商量过了。别人家哪有媳妇一进门就同长辈要管家权的,也就太太是我亲姑妈,纵着我。可如今这两个月我也瞅见了,要说管家,我比不得太太,要学得还多着呢。” 这话王夫人停在耳里很是舒坦,面色好了不少,“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这些你且拿回去,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便是。你既是我侄媳妇又是我侄女,我还能不教吗?何至于此呢!” 王熙凤有些为难地低了头,“太太有所不知,我这月月事迟了些,本以为是有了,瞧了大夫却说只是不调,还言及我性子要强心思重,事儿多,恐不利于有孕。好在如今才有了苗头,待好生修养,吃上几服药,三四个月内必然能怀。 我想着女子不论多强,都得有儿子傍身。不说远的,就说我那婆婆,倘或能生个嫡子,哪里至于这般处境。太太是我姑妈,我不妨同太太说句真心话。二爷如今对我尚好,虽有争吵,却还愿意哄着我。可谁知往后呢! 我前些日子疑心他在外头有人,不也就怕的这点嘛?如今我还年轻,不如趁现在有个儿子,往后他就是负了我,我也不怕了。因此,这府里头的事,还想请姑妈怜惜怜惜我,叫我好安心备孕生孩子。也是姑妈疼我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句句在理,还透着撒娇请求之意,王夫人倒还真不好强硬拒绝,只得罢了。 出了门,王熙凤大是松了口气,总算她与贾琏找的半真半假的托词揍了效。 屋内,王夫人指节咯咯作响,寸寸发白。 哗啦一声,又一杯茶盏碎了地。 怎地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 林砚,贾琏都是如此。如今连她亲自挑选的王熙凤也是如此! 王夫人顿时有一种所有事情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不行,王熙凤若真生了儿子,便是贾琏废了,也还有子嗣继承。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看来,她的动作要再快些了。 唯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的小豆丁宝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扯了扯林砚的衣服,奇道:“堂外祖?琏二哥哥也有外家吗?” “那是自然!这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你有外家,琏二表哥自然也有外家,而且琏二表哥这外家还不是一般人。 听我父亲说,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都是亲戚,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 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贾琏心头一滞,王熙凤性子要强,此前也说过两回自抬身份的话,只是他们新婚不过两月多,他正是稀罕之时,也不同她计较,可这话说得多了,总叫他不是滋味。更何况,这后一句,说得更是有些过了。 贾琏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捐官容易,可要肥差好差却难。你既说得自己这么本事,你王家叔父这么本事,你倒是给我弄个好的来!” 一番话撂下,甩袖便走了。王熙凤气得双目通红,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平儿瞧见形势不对,掀了帘子进来劝慰,“我的好奶奶,快莫哭了。二爷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气。奶奶别怪奴婢多嘴,二爷对奶奶是再喜爱不过的。奶奶只把话放柔些,二爷保管对奶奶浓情蜜意,再不会同奶奶置气。” 王熙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啐了一口,“他自己不好,发了通邪火,凭什么还得我去同他低头?他没受过气,我便受过气吗?呸,我且看他能在沈家得到什么好处!” 说完,似是依旧觉得委屈,恨恨跺脚:“我这都是为了谁!” ******** 荣禧堂。 周瑞家的提着小心询问:“太太,老太太说的备着明儿给琏二爷拿去沈家的礼,您看?” 王夫人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刮着飘在水面的茶末,头都没抬,“府上不是有例吗?按例就好。沈家一门书香,自诩清贵,若重了,只怕还得说铜臭味不喜呢。” 周瑞家的应了,感叹道:“这林大爷怎么就想起这一出!琏二爷自己只怕都不记得还有这门亲了,这些年来也都没事,怎么就……” 王夫人眉宇紧蹙,满脸不悦瞧着都快溢出来了。周瑞家的识时务地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了。 王夫人倒没因为这个怪罪,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便也不避讳。 “他以为断了这么多年的亲是这么好重修的?若是亲外祖倒还有几分可能,偏这亲的早年便没了,就是个亲舅舅也没有。唯有堂的这一支,到底隔了房,情分便淡了。再说,琏儿往年不去,偏如今想求人办事了才上门,叫沈家怎么想?” 王夫人一声冷笑,“琏儿到底年轻,想得太天真简单了些。他们文人不是最讲究气节风骨吗?琏儿这一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瑞家的呵呵笑着,“这倒也怪不得太太,太太早提了醒,琏二爷自个儿要去,太太已是尽了兴了。只太太到底不是他正经的母亲,总不好管得太过。” 何谓心腹,何谓得脸,便在此了。主母才开了头,便已顺着主母的意将理由借口全想好了,把私心责任摘了个干净。再没有比这更称心的奴才。 “正是这个理。他还年轻呢,总得碰一碰,撞一撞才能懂事。”王夫人眉宇缓缓舒展,嘴角勾起笑意。 ******** 不论贾家众人如何反应,“罪魁祸首”林砚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全然不把自己掀起来的这股小浪头当回事,补了个好觉,醒来只觉得身心舒爽。 果然,船上太飘荡,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最好。 洗了把脸,瞧见带过来的下人奴婢并各色行李都到了,便指使着人拿了礼给府中各人送去,又在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回来时,闽先生已经候着了。 87.元春的战斗力 凤仪宫。 皇后坐在凤椅之上, 身边的宫婢正跪着替她染指甲,她头也没抬,甚至不曾看贾元春一眼,可这满身的气度却是让贾元春一凛。 她并非没见过皇后, 甚至在凤仪宫还任过几个月的女官, 自认为对皇后还是有些了解的。六宫当中, 受宠的妃嫔不少,借着子嗣上位耀武扬威的也不少。可这些零零总总,便是在宫里吵得天翻地覆,皇后也没放在眼里。 在贾元春瞧来, 皇后多年来历练出来的心性, 等闲不会为何事气恼。因此,这是她头一回见到皇后这般模样。皇后的面容不改,看似漫不经心,却眉目间的凌厉竟是叫她背脊生寒。她头一回明白,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本宫也懒得再同你东拉西扯, 开门见山吧。你想要什么?” 贾元春喉头一紧,“娘娘误会了。臣女什么都不想要。臣女对侯爷, 只有知己之宜, 从无非分之心。臣女也是今日才知,侯爷竟是为了臣女顶撞父母。臣女怎愿见他如此!娘娘放心, 今日之后, 臣女必不会再见侯爷。” 皇后一愣, 这才转眸看向贾元春, 目光渐渐深邃,挥手让染指甲的宫婢退下,坐直了身子,正色起来。 “你说,你对延凯无非分之心,又为何同他说家中对你亲事的安排?哪家姑娘会将此等事情说与外男听?你这话外之音,岂不就是在告诉延凯,若延凯再不动作,你便要嫁人了吗?” 贾元春也不反驳,只道:“此事是臣女的错。婚姻大事,父母命媒妁言,臣女实不该有微词。只是臣女心中苦闷,一时越了规矩。臣女知错。” “你如何知道延凯有哮症,又如何备着药物能及时叫人拿了来?难道这些也都是巧合?” “臣女家中祖母年事已高,经常有些小毛病。臣女在梅花庵日久,听闻明/慧师太医术了得,也时常有过去请教,自己也看过一些医书。 臣女与侯爷相识,在作画一道上得侯爷指点良多,见他偶有不适,问过两句。侯爷说了自小的症状,臣女念着侯爷指点之恩,总想还了这份恩情。便同明/慧师太请教,见明/慧师太尝尝制药,便也借此学着做一些。” 居然答得十分得体,逻辑缜密,无可挑剔。皇后握着椅旁的扶手,指甲擦在木沿上,刚染好的凤仙花汁还没来得及干透被刮去了一块。 是她轻敌了。 皇后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贾元春面前,“解释得很好。可惜,本宫不是延凯,不会这么轻易被你说动。说来,你也做过本宫的女官,当年你是为什么入宫的,又是存着什么心思,真当本宫不知道?” 贾元春匍匐着,不敢抬头看皇后,她怕屈于皇后的威视,一抬头便露了怯。她咬着牙,“三年一次大选,乃是本朝的规矩。皇上既下了旨,家中也有此意,臣女不敢不从。” 倒是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 “不必再说了!本宫给你一次机会。如今几位皇子,正妃人选是需皇上做主的,本宫不能擅专。可本宫好歹是他们的嫡母,也是六宫之主,一国之后。这侧妃总是能办的。 康王侧妃已经齐全,便也罢了。诚王先前有一侧妃病逝,倒是空了个位子下来。其他几个,也都还有侧妃之位空悬。你想怎么样大可开口。哪怕你是要入宫,本宫也能成全了你!非但如此,本宫还可提你做九嫔之首!” 贾元春心尖儿一颤,在王氏未曾出事,在她还有机会之前,她本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皇子或是皇上。 若为皇子,冒险点,大皇子自是最好。他有兵权在手,如今又在西北作战,一旦胜利回朝,自是水涨船高,上位几率会比现在更大。九皇子也行。他与三皇子一体,若是三皇子上位,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退一步,求安稳些的。二皇子也不错。以二皇子现在的情形,早已与夺嫡无望,虽她不能再跟着水涨船高,却也有一点好处,那便是不论谁上位,都不会再来清算。毕竟二皇子退得早,与目前呼声最高的大皇子与三皇子都还未结下非生即死的仇怨。 虽说侧妃之位也不是这么容易定的。可皇后无子,却在皇上心底的分量极重。若是皇后示意,要了她入府便能为顾家解决一场麻烦,讨好皇后,让皇后偏帮两分,这等买卖,想来大皇子和九皇子都不介意顺势而为。 便是二皇子,也不会介意与皇后修好关系。正因为夺嫡无望,侧妃之位也不必再用来作为联姻的筹码。那么能借其得皇后另眼相看,有何不可? 只需皇子们自己愿意,身为嫡母的皇后再同皇上提一提。这事便不难了。 正如皇后所说,她办得到。若为皇上,皇后便更办得到了。且更是愿意让她做九嫔之首。四妃之下便是九嫔。这位子不可谓不高。 皇上虽年岁已大,如今瞧来却还千秋鼎盛,至少近几年里不会出什么问题。只需她努力点,得一子嗣傍身。日后被接出去,那也是太妃!辈分高,普通皇子都不能随便将她怎么样! 不得不说,这买卖实在诱人。 皇后轻笑,重回凤椅,端起了茶盏,“本宫不妨直接同你说。死了对延凯的心思,不说哥哥嫂嫂,便是本宫也是不许的。只需我们不答应,延凯再怎么闹也闹不出个结果来。但本宫给的提议却不一样。只需你现在点个头,本宫便着手为你准备。” 一边是眼见可以到手的亲王侧妃或是九嫔之首,一边是不知结果的侯夫人。 她要怎么选? 贾元春心底挣扎起来。作为交易得来的亲王侧妃或是九嫔之首,能否得宠并不晓得。若她能成功,自然好。若是不能呢?那么所有的设想都会落空。而顾延凯却是已经喜欢上她的人。 这般一想,贾元春眼前好似又浮现出顾延凯笑嘻嘻看着她的模样来。她从来见过他这么纯粹的人,也从没得到过这般纯粹的感情。 突然间,她发现,若是弃了,她竟有些舍不得。可是那都是建立在得到了的前提下,倘或顾家坚持,倘或皇后坚持呢? “本宫给你一盏茶时间,你可要想清楚了!过了这村没有这店,这提议,本宫不会再说第二回!” 一盏茶工夫……不会再说第二回…… 贾元春心头一颤,手心里已经出了汗。她微微侧头,不动声色用眼角余晖望了望侧殿,又瞧了瞧屏风后头,却是看不出半点异样来。 他在吗?她本以为他是在的,皇后许是用这种方法让顾延凯看清她的真面目,让顾延凯死心。 可这提议不是随便能说出口的。贾元春竟一时有些不确定了。倘或他在,那么她自然能按照事先准备的说下去。若是他不在呢?她的一番心血无人欣赏,反而会错失这么好的机会。 而且若是他在,自己打进门跪到现在,皇后一直没让起,更是几番言语逼迫。他怎会无动于衷? 答应吧!不论亲王还是皇上,身份都远远大于顾延凯。便是现在没有半点基础又如何?凭她的姿色和手段,未必不能出头。 可是……可是…… 顾延凯,对她那么好的男人,她只怕此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她贪心了,她既想要身份,也想要这般待她如珠如宝的深情,她忘不了他的温润体贴,舍不得他的清澈笑颜,怎么办? 贾元春咬咬牙,她抬起头来,身形微微摇晃,发簪颤动,眼眶中盈满泪水,哗啦啦落了下来。 “娘娘,臣女自知配不上侯爷,也从未有此等妄想。能与侯爷相识相知,已是臣女的莫大的荣幸。可……臣女也有自傲,有自尊,有自持。娘娘所谓提议,莫非臣女便如此人尽可夫?这将臣女置于何地,臣女实乃从命。” 贾元春哽咽着,“娘娘但请放心。臣女这便回家同长辈说明,愿远嫁于人做继室续弦,从此远离京师,再不……再不同侯爷有半点联系。” 贾元春哭得越发厉害,好几次语音中断,泣不成声。末了,重重磕头,“但请娘娘莫再说此等言语,给臣女留一点尊严。臣女愿与家中商议,尽早出嫁。” 侧殿帘后,顾延凯再忍不住,狠命挣脱开顾太太死死抓着他的手,冲出去,与贾元春对面而跪,伸手似是想要抱抱她,替她擦泪,却又恐冒犯了她,停在半空又落了下来,脸色却是十分着急。 “不!你不能嫁!你也说了,那人都三四十岁,有子有女,脾气还不好,对前任妻子便时有打骂。你并不情愿。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你有哪点不好,怎就配不上我!若说配不上,那也是我配不上你。是我……是我处事不当,平白叫你染上私相授受的罪名,还让你被这般为难。都是我的不是!” 贾元春偏过头,泪流满面,可心底里却是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顾延凯转头跪向皇后,“姑母!您说的试一试贾姑娘,让我不许出声。我没出声,您也试过了。贾姑娘真的不是您们想得那样!您看,贾姑娘没有答应您的提议。您……您别逼她了!” 顾太太脚下一个趔趄,“凯儿,不许胡说!” 皇后知晓,顾太太是怕顾延凯的话冲撞了她。她一心为顾延凯好,怎么就成逼了呢? 顾延凯似是也知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对,“姑母,侄儿不是那个意思。” 皇后摇头,她没有子女,将顾延凯看错亲生,怎会因为这么点事同他生气。但见顾延凯拉着她的手,“姑母,您看,贾姑娘没有如您所说的那般,眼里只有权势富贵,不过是想巴着我往上爬。她是好姑娘。” “您同父亲自小也都有教我。好竹可能出歹笋,歹竹也能出好笋,贾姑娘与她母亲是不一样的。” 说完,似是又觉得在贾元春跟前说她母亲的不是有些不好,回头冲贾元春急道:“我不是有意说你母亲的不是,你别生气。” 便是在此时,他还挂着她的感受,担心一句话惹她不快。贾元春心尖儿一颤,低下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顾太太越发着急,想要上去将二人强行拉开,便是二人没抱在一起,可面对着彼此这架势,也叫她看不下去。 她刚一抬腿,却被皇后按住了。 皇后站起身来,“来人,送贾姑娘出宫!” 贾元春微愣,这……这就完了?结果呢? 顾延凯也愣住了,“姑母?” “贾姑娘入宫也有些时辰了。她跪了这许久,总该回去休息。” 此话说得有理,顾延凯见皇后语气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心下欢喜,没再多嘴,伸手想要叫贾元春拉起来,却终究怕惊着她,也恐惹得顾太太和皇后不喜,没敢动,只站在一边,让宫女扶了她,看着她离去。 待得贾元春一走,顾延凯便又跪下了。 “姑母,您最是疼我。如今贾姑娘也已通过您的试探了。您帮我劝劝父亲母亲,好不好?” 皇后双手有些抖。她头一回发现自己小看了贾元春。前年,贾元春还在凤仪宫做女官时,还没有这般厉害。因此,她只觉得以她所了解的贾元春,她的提议如此诱人,没有不答应的。 是她失算了。是她以当年算今日。贾元春已出凤仪宫一年半。这一年半中贾府还发生了那么多事。人都是会变的,也是会成长的。贾元春已不是当初的贾元春了。 她看着顾延凯,对上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叹了一声。 “罢了,既然你喜欢,让她入府也无不可。只是有一样,以她的出身配顾家,正妻之位自是不能的。只能为妾。” 顾延凯一急,“姑母,我怎能如此委屈了贾姑娘!” 顾太太欲要说什么,却是被皇后抬手阻止。皇后将顾延凯扶起来,“你想娶她,一来是喜欢她,因她能和你说到一起去,同你一起作画;二来是不想她心不甘情不愿远嫁给人做继室,受人欺负打骂,是不是?” 顾延凯点头。 “你纳她为妾,不也一样能同她一起作画,她也不必再给人做继室。虽则妾室比不得继室。可对方乃是个五品的上了年纪脾气不好的男人,你不一样。” 顾延凯似是还想说什么,皇后没等他开口,又道:“你心里念着贾姑娘,难道便不念着父亲母亲,不念着顾家了?” 顾延凯一愣。皇后接着说:“顾家是什么门第,贾家是什么门第。贾元春的人品先且不论。但看两家门楣,她做你正妻可相配吗? 再有王氏之事,我们也先不说其母是否有影响其女的性情。只是有这么一位母亲,外头会如何说?倘或你娶了她,外人又将如何说顾家?” “你读过书,也明白什么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难道你便忍心看着顾家落入流言蜚语之中?” 顾延凯皱起眉,“外人如何看同我们也什么相干。难道便因为外人的看法,我们就必须得依从吗?日子是我们自己过得,不是给外人过的。” 皇后竟没料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若不是因着贾元春,她倒要叫好,也会心生欢喜。可此时却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如此。那么,名分岂非也是给外人看的?只需你喜欢她,护着她,妻与妾又有什么区别?” 顾延凯一时没了话语。他心思简单,只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对,却没发现这其中的偷换概念。 皇后再接再厉,“你是侯爷,以我朝的规矩,除你正妻的诰命外。你还能为一位妾室请封四品宜人。你若真喜欢她,将这个名额给她便好。如此,别人也不会太轻看了她。你可知她父亲也不过五品。” 顾延凯有些懵,皇后见他没急着反驳,却是笑了。 “你长大了,有喜欢的姑娘了,姑母很高兴。你能为这位姑娘着想,为她站出来,有这份敢于承担的勇气,姑母更高兴。 只是,你这一生都是父母给的。是顾家唯一的子嗣,往后的当家人。要懂得为顾家想,为父母想。你怕她委屈,难道便不怕父母伤心?瞧瞧,因着你这一闹,你母亲都哭了多少回?” “更有你父亲,别看他打了你。可他自己比你更难受。你只是疼在身上,他是疼在心里。先前还病了一场,因你有伤也病着,还不敢告诉你。” 顾延凯一听便急了,“竟有此事吗?父亲可怎么样了?” “瞧你这孩子,关心则乱!莫不是忘了,今日你入宫前才在家里见过你父亲。好好儿的呢!” 皇后一叹,“你是好孩子,姑母知道,姑母现在同你说的这些,你明白的,是吗?你喜欢贾姑娘,我们成全你。你不愿意她受委屈,姑母也可为你亲自下旨赐这个四品宜人的诰命。但你是不是也得成全成全长辈?” 顾延凯被说的越来越惭愧,“是!是侄儿不好。” 转头又去同顾太太道歉,“母亲别哭了。儿子知错了!” 哪知,这话一出,顾太太哭得更凶了。顾延凯忙又跪了下来,好一通哄,顾太太这才缓过来。 皇后见此,面上笑起来,找借口哄了顾延凯出去,这才同顾太太道:“嫂嫂刚才都听到了,本宫的意思,嫂嫂可明白?” “臣妇明白!还是娘娘有主意!” 皇后摇头,“好在延凯心思单纯,顾家后院又简单。他虽知道妻妾不同,却没法理解这其中的天壤之别。此时怕是还想着,四品宜人也是诰命,且存着往后对贾元春好一些,便当时弥补的念头。也便不觉得这法子不好了。” “若真能如此倒还罢了。左右不过多双筷子。可今日瞧见这位贾姑娘的应对,臣妇只怕不这么简单。” 皇后一声冷笑,一双眸子瞬间凌厉起来,寒光闪过。 “你是蠢得吗?除了皇家,哪方钟鸣鼎食之家有正妻不娶,妾室先入门的想法?借着这个,拖一阵。另找机会让延凯看清她的真面目自是最好。若是不能,有你在,有哥哥在,还有本宫在。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便是真入了府。顾家后院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难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太太瞬间明白了。 但见皇后又道:“若真到了那时,顾家也不是容不下人的,若她安安分分做个妾也无不可,可若她还想兴风作浪,或是意图挑拨延凯……” 皇后话没说完,顾太太却已心领神会,“臣妇省得!娘娘放心!” 88.皇后的应对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差点没被这句给噎死。麻蛋,你化名化成那样, 不就是故意让人认出来的吗?当然,林砚也知,司徒岳此话问的并非字面之意。 “见过宁郡王。”他上前一步, 先行了礼, 这才道:“殿下化名简洁明了, 请我前来的侍卫佩的乃是大内兵器。林砚还算瞧得出来。只昨日与殿下一面之缘, 不知殿下身份, 冒昧之处, 还请殿下恕罪。” 呵, 这么假的话居然能说得如此淡定,司徒岳轻呵一声。昨天他未曾遮掩行迹, 身上穿的虽是富贵人家都能得的料子,可腰带上绣的却是盘龙纹。 林砚既能杀马救人,策动沈伯年摆南安王府一道,还能认得出他身边侍卫的大内佩剑, 又怎会看不出他的衣饰? 司徒岳神色一哂, 收起方才的玩笑模样,将桌上的乌木盒子推了过去。林砚也不矫情, 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玻璃镜子。 虽只有巴掌大小, 镜框却用的紫檀木, 边缘用金丝包裹, 镶嵌了一圈小巧宝石。精致好看。 “用你说的方子试出来的。这个是限量版中的样品。” 限量版?啧啧,他不过提了一句,这位九爷居然就已经运用上了,有两把刷子。 司徒岳眼神犀利,“看不出来,你居然真的知道玻璃的配方,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林砚摇头,连称不敢,“都九爷的功劳,能在区区七日之内试验成功,也就九爷有这等本事。” 这话倒是取悦了司徒岳,他五官都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也不看看爷是谁。为着这个,爷是亲自监督,可在厂坊吃了好几天的土!你不知道……” 话到这里,便听闻屏风遮挡地全然看不见的内室一声细微的响动。林砚眼睫一颤,眸子里划过了然。 司徒岳瞬间闭了嘴,取了另一个盒子递过去。盒子里装着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张近似于合同的协议。 “这些年来,我大周想要自己制造玻璃的人不少,却无一人能真正成功。 那些洋人只管卖,对其制作也未必知道。便是知晓,为了赚买卖钱,也不会说。更何况,自前几年开始,父皇便禁了海商。洋商来往便成了稀缺之事。这玻璃也就更难寻了。 这既是你提供的,爷自然不会亏了你。如今这出来的第一波,我已经着令放入市面。这一万两算是预先付给你的。等后期货品卖出去,我于你每月送分红,我七你三。如何?” 前几年大周繁盛,海上贸易频繁,富贵人家购置洋货的不少。可自打洋人在境内闹了些事,陛下便有些不喜,觉得果真是蛮夷之族,不堪教化。便让禁了海贸。 虽并非全然没有洋人进出,却已是凤毛麟角。现在的洋货不好得,玻璃的价格也就更高了。这等在后世廉价到随处可见的东西,在这里却堪比宝石。此间利润可想而知。 就是三成,也足够巨大。林砚不过是给了个方子,什么事都不用管。真真是渔翁之利。 只可惜,司徒岳此举之意悠远。林砚心底惋惜了一句,将盒子里的银票抽了出来,协议单子却并没有看。 “九爷看得起,是我的荣幸。只是我不过动了动嘴,实在不敢居功,受之有愧。九爷若想赏我,就这个吧。” 司徒岳双眉一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你所承诺给你的,可是区区一万两能比的?” 林砚站起身来,“王爷,林家很清楚自己的位子。” 司徒岳一震,瞬间没了话语,目光自屏风后头扫过,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林砚见此,笑着说:“我见王爷之前提到限量版。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听。” “你那天说的会员制?”司徒岳眼睛亮了起来,往桌子上一拍,“坐,你那天说的不清不楚,今天可得细细道来。” 林砚应了,又着人取了笔墨来,将后世的会员限量以及拍卖等经营理念细细说与司徒岳听,末了言道:“不知,我这法子,可能在王爷这再换个一万两?” 司徒岳懵了半晌,又气又笑,还有点恼怒,“林家是缺了你的,还是短了你的!你怎么一副掉钱眼里去了的嘴脸,也不嫌难看!” 林砚眨了眨眼,“王爷,不知皇上是缺了你,还是短了你?” 司徒岳被将了一军,瞪回去,冷哼,“你既有这本事,不如自己干,何愁没有一万两,便是多少个一万两都可得了!” “我嫌麻烦!” 敢情,这是说爷干的都是麻烦的活?司徒岳气得咬牙切齿,指使身边的小厮说:“给他一万两,让他滚!” 林砚淡定接了,还笑嘻嘻同司徒岳谢恩。转头对着屏风躬身言道:“听闻北疆风光大气美妙,站在边关城楼利用望远台之势,便可见青海长云暗雪山。不知殿下可想试一试?” 说完,林砚便作揖退了出去。 司徒岳转过屏风,“三哥,他怎么知道你在?” 司徒岭蔑视了司徒岳一眼:你表现的那么明显,当别人瞎吗? 司徒岳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移了这个话题:“三哥,你说林砚这是什么意思?若说是向我们投诚,却又不接受我的馈赠,拒绝了我的联盟。可若说不是,他又为何要把玻璃的方子告诉我,送我这么大一份礼?可别说,他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司徒岭摇头,“此人心思剔透,行事机敏,玻璃这么大的事,怎会说漏嘴?” 司徒岳更加不明白了。 司徒岭一叹,“林家素来不沾夺嫡之事。林砚突然和你说玻璃方子,我一开始也道林家是不是被那几家惹得烦了,生了别的想法。 我不强求林家,是因为知道,林家不必偏向我,只需不与任何一家联盟,对我便是最好之势。但倘或能有这等助力,我也不会放过。因此叫你约了他来,将计就计,且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那三哥现在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林家立场未变!” 司徒岳睁大了眼睛,“啊?他耍我们玩呢?” 司徒岭失笑,“你当那玻璃方子真是给你的?” “不……不是吗?”看着司徒岭的神情,司徒岳竟有些不确定了。 “是,也不是!你可听到他离开时说的什么?” 司徒岳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北疆风光?都什么没头没脑的!” 司徒岭却是笑了起来,“他在暗示边关时局。这些年来,北戎对我大周虽未有大战,可每逢冬季总有前来扰边的,生杀抢夺,肆意张扬。你我都知道,父皇想要出兵之心日久,这一二年来更是有些耐不住了。 父皇这么急着想要肃清江南,一来是容不得这群蛀虫,二来也是为此。天下赋税,半数出自江南。 虽然林大人调任扬州这些年盐税大有提升,如今国库余银尚可,却还要维持境内各方旱涝蝗虫等天灾。倘或出兵,军饷怕是有些难办。况且,与北戎一战,一旦开始,便非短期内能解决。粮草不济,乃兵家之大忌。” 司徒岳长大了嘴巴,“你是说,玻璃?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未必没有。只看如何运作了。况且这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 司徒岭眼中欣赏之意愈甚,“边关并无望远台。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曾得过一只望远镜?我曾听人说过,洋商带来贩卖的之势可观寻常目力十倍以上的玩物。而有一种,其望远之能,在人之目力百倍以上。” 司徒岳瞬间站了起来,与司徒岭对视一眼,很显然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司徒岭轻轻拍了拍司徒岳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宫!” 加抄十遍?这沈老太爷比他爹还狠!林砚手一抖,话本子差点掉了地。 秋鸣觑了他两眼,心头疑惑,忍不住问:“大爷将此事告诉沈老太爷,不是为的躲懒吧?” 从沈老爷子的话里来看,怎么都不像啊! “为这点小伤躲懒,我有这么不懂事吗?”林砚往他头上一敲,人已起了身,取了纸张平铺,准备抄书。 “那大爷这是?” “自然是告状!没有别人欺负了我,我还不声不响把这口气咽了的道理。父亲在江南,太远了,我只好就近。” 何况,这还是林如海自己说的,若遇着了事,只管去寻沈家。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有山可靠,不靠是傻子! 再说,上头只怕也巴不得他闹大,既然如此,他顺了圣意又如何! ******** 荣禧堂。 “琏儿他们回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便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笑嘻嘻道:“已是回来了。林大爷拉了一马车的东西过去,得了几本书和几样回礼。琏二爷那边什么也没得。都说沈家是前朝望族,这手笔着实小气了些!” 王夫人一声嗤笑,又似是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贾琏平白添上一门沈家这么大的后台。 “琏儿当初还不记事,哪里知道当年的事!说来这沈家也太傲慢,气性忒大了点。女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怎能把沈蘅的死怪罪到我们头上,还闹得满城风雨!这叫贾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王夫人面色一沉,脸上的不喜越发浓厚了几分。 为着这个,她背了许久的黑锅。沈家以为是她所为,便是府里当时也有这等声音。若不是那会儿她兄长出息,娘家势大,她还不知道会是何等情形呢! 天地良心,当年的事确实有些蹊跷,可她虽与沈蘅不睦,也有过若大房无嗣这爵位便能落到贾政头上的想法,甚至在贾瑚夭折的时候,还曾窃喜。但沈蘅之死,当真跟她没有关系! 王夫人皱着眉,对此满腔的委屈和不忿,也免不了将这等情绪转移到了贾琏身上。 刚巧外头有了动静,周瑞家的起先出去询问了一番,转头回来,皱眉同王夫人耳语,“南安王府派了人来,具体事情不知,只隐约闻得似是林大爷杀了世子的爱马。” 王夫人怒目冷哼,“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跟他娘一样!这才来京多久,就惹出这等事,南安王府也是他惹得起的?走,且看看去!” ******** 林砚得到消息时,书正好抄到一本的三分之一,领着秋鸣赶到荣庆堂,里头人早已到齐,竟是三堂会审之势。 贾琏站在中央,弓着身子回话:“这倒也怨不得林表弟。霍世子的马不知什么原因发了疯,在街上乱蹿,好些百姓都遭了殃。 我与林表弟正巧在琉璃街逛,表弟初来京城,自是看什么都新奇,见着热闹也不避,赶着去瞧。 谁知那马儿迎面而来,亏得林表弟眼疾手快,否则只怕就要遭难了。” 话音落,贾母轻呼了一声,瞧见林砚刚巧打了帘子进来,忙招手揽过他,“快让外祖母瞧瞧,可伤着没有?我就记得你出门时穿的不是这身衣裳,偏你还哄我说是逛街的时候见这衣服好看直接买了穿起来,我竟被你糊弄了过去。” 这神色,担忧中带着惊惧和后怕,林砚心头水波涟漪乍起,反握住贾母的手,“外祖母放心,我没事。” 王夫人手中的帕子紧了又紧,惹了南安王府,老太太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林砚可曾受伤,怎么就不想想,南安王府若是生气,是否会连累贾家? 89.乡试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王夫人跟着点头,如今倒也不觉得未能被直接纳入后宫有什么遗憾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 与皇上年少夫妻,情分不同。皇上对其敬重有加, 后宫宠妃一茬换了一茬,却从无一个能越得过她去。能在皇后身边服侍,为其分忧解难, 是天大的荣耀。 更何况, 中宫女官还是有身份有品级的人物。虽然品级低微。但若能借此得帝后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君不见,太宗皇后当年便是出身后宫女官, 因其才华过人,受帝后赏识,特被指给了太宗为妃, 从此鱼跃龙门? 皇上已经有了年岁, 她的女儿尚且如花似玉, 指望皇上,不如指望皇子更为妥当? 想到此, 王夫人用绣帕捂着嘴笑起来。 门帘忽而被掀开,王熙凤身穿锦绣华衣走进来,声音爽朗, “给老祖宗请安, 是我今日来迟了。该打该打!” “确实迟了。该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贾母呵呵笑着, 话是这么说, 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老祖宗若是知道我为何来迟,只怕就舍不得打我了!” 一句话倒是挑起了贾母的好奇心,“哦?为何?” 王熙凤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老祖宗,这是今儿刚到的书信,扬州来的!我知道老祖宗心里一直记挂着,因此一听闻便特意拿了过来。” “快快,给我瞧瞧!”贾母果然大是欢喜,忙接过信看了起来。 “我听着送信人的言辞,林家表弟已是大好了,可是真的?老太太,这信上怎么说?” 贾母一连叫了四五个好字,这才回答:“是大好了!不只砚哥儿大好了,敏儿还给我新添了个小外孙呢!” 王熙凤两手一拍,“这敢情好,大喜事儿啊!老太太,我这就准备贺礼去!” “不忙!”贾母笑着叫住她,“贺礼不急这一时。这里还有另外一桩事,你先办了!” 王熙凤很是讶异,以贾母对贾敏的疼爱,有什么事竟比她还重要? 只听贾母续道:“你去收拾间院子出来,砚哥儿要来京了!” 王夫人十分惊诧,“外甥要来京城?” “是!敏儿信里说,砚哥儿要专程上京来给我贺寿!算着日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那语气里,除了高兴还有几分炫耀和得意,众人哪里听不出来。王夫人心里忽而觉得有些不舒坦,一时没忍住露在了脸上。 贾母正在高兴时,没察觉,王熙凤却见着了,忙道:“这是林表弟孝顺呢!都说老太太是个有福的,这外孙不远千里赶来拜寿,可见一片诚心。往日里孙子孙女也都在跟前服侍,好不热闹。不说别的,就前儿,宝玉得了一盘子葡萄还念着说要留给老太太!” 一番话,既奉承了贾母,又讨好了王夫人。使得二人面上都有光。王熙凤又打趣:“打明儿起,我得来得更勤快些,也好沾沾老太太的气儿!” 贾母斜眼笑骂:“你这猴儿!” 李纨站在一边,仿佛是个多余的。王熙凤这等长袖善舞的本事,她是做不来。她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王熙凤进门不过两月,便已帮着王夫人协理内务,更是与贾琏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她的眼珠有些红。从前,她与贾珠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必。贾珠待她体贴,才学品貌样样不差,不知比贾琏强上多少倍。只可惜…… 去岁,她生下贾兰,又逢贾珠秋闱之年,府中一派喜气,人人盼着双喜临盆,贾珠高中。奈何贾珠心思重,日夜苦读,临考之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此后,她与儿子在府里的地位便也一落千丈。 想到此,李纨忍不住又多瞧了王熙凤两眼,看着她身上添红挂绿,再看看自己的素净衣裳,神色一点点暗下去,心头一片酸楚。 ******** 金陵岸口。行船之上。 林砚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手撑下巴,看着忙活的衙差轻笑。 闵先生蹙眉,“公子是故意途径金陵,在此处停船?金陵是甄家的老巢,公子此举太凶险了些。” 林砚摇头,“闵先生当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甄家还不打算同父亲撕破脸,因此扬州出发之时,杨知府不敢大动作,可这上京路途遥远,江南一片甄家势力不可小觑。与其日夜防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手,还不如我们主动送上门,反倒占了先机,更好应对。” 林砚突然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的玩笑之色,正经道:“闵先生,在我出发之前,父亲可是邀约过杨知府?席上怕还有甄家的人吧?” 闵先生一愣,思量了一番,回说:“没错。” 林砚眼睫颤了颤,笑道:“既然父亲都把台子搭好了,我岂不更得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说着,林砚挥手招了小厮秋鸣过来耳语了一番。 船舱内。 红曲叉腰怒目,“你们查归查,可不许弄坏了我们家的东西。这一船载的可是我们家老爷太太送给京城岳家的礼,都精贵着呢!磕了碰了哪一样,你们都赔不起。” 金陵知府葛鸿筹打着哈哈,“姑娘莫急,我自会让他们小心着些,万不会损了一物。” 红曲面色稍缓,抬手唤了两个人过来,尾随衙差,看着他们莫眼皮子浅动了手脚。 捕头环视四周一眼,偷偷凑到葛鸿筹身边,微微摇头,眉宇拧成了一个川字。 葛鸿筹却是叹了口气,“意料之中。林砚在做什么?” “在甲板上纳凉,还让人搬了茶几茶具过去,和一位先生船头品茶,一个泡茶的小厮在身边伺候着。听着好似还做了两首诗。这种时候,可真有闲情!” 语气里有几分嘲讽,也有几分不解。 葛鸿筹摇头,“他这是不惧。你想想,若是你的船上有苏瑾,你还会这么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停靠金陵补给修整吗?再说,扬州到金陵才多远?这么大一艘船,内里□□俱全,就走了这么点距离,何需补给?” 捕头更是纳闷,“大人的意思是,这林家公子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葛鸿筹笑起来,“你可知,前几日,林大人约了杨知府和甄三爷见面,送了一尊白玉打造的送子观音,底座还藏了两张万斤的盐引?” 捕头大是惊讶,“林大人不是素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扬州如今是什么时局?苏家的下场尚且在前头呢,更别说这位林公子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林大人此举是来求和的。 盐引是让之以利,送子观音是想借此告诉我们,他最为看重的是子嗣,更准确点说是林砚这个长子。林砚入京,与其说是贺寿,不如说是保命。” 捕头皱眉,仍是不能理解,“那林公子今日这出?” “甄大人和林大人的关系紧张,非一日之功。便是万斤盐引奉上,也难让甄大人消除警惕。林公子此举是想说,林大人求和乃是真心实意,苏瑾的失踪与林家无关。将自己直接送入甄家的虎口,这份气度和胆魄,可不是谁都有的。” 葛鸿畴丝毫不吝啬自己对林砚的赏识。 话音落,秋鸣便迎面而来,“葛大人,我们家大爷有请!大爷说,搜查逃犯这等事情,让下头人办就好,不必大人亲自看着。船头备了茶水,这天儿凉快了两日,又有些燥热了,正好给大人解解渴。” 葛鸿畴笑着应了,确实该见见林砚,好歹把面子给人家还回去。不管怎么说,林如海都是从二品的大员,甄家尚不敢撕破脸,他如何得罪得起?再有若是林家与甄家和解,那他就更得罪不起了。 “琏二表哥,刚才老太爷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让我回去看书?” 林砚一笑,“那表哥照做就好。” 贾琏皱眉不语,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以沈伯年的语气,若贾琏真是如此,那么职位一给,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林砚并没有明说,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利落翻身上马,“既然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从西到东,店铺鳞次栉比,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是回府看书,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林砚点头应了,二人单带了两个小厮驱马前往,吩咐其他人回了府。 进了琉璃街,入眼头一间便是金玉坊,铺面最大,格调最雅。 林砚不免多看了两眼,贾琏附耳道:“这金玉坊乃是年初刚开的,买下三个铺面打通重整,好大的手笔。里头各项首饰摆件都是上品,不时还有打海外洋商手里弄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开张不过半年,已在京里有了些小名气。听说这店家背后站着的是……” 贾琏手掌一翻,打了个九的手势。林砚眼神闪烁,抬脚进了店。 三大铺面打通,果然足够宽敞明亮,且东西也真如贾琏所说,或精巧,或新颖,皆是上品。一圈下来,林砚竟是搜刮了好些,看得贾琏甚是惊讶。 要说他们这等人家,自不差钱,可他们小辈手里能活动的钱财却并不多,他这已然成婚,长辈都给了一笔,也接触了府里庶务,攒了些的都不敢这么买。林砚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买的全是女人的玩意。 贾琏失笑,“我在京里,倒是没听说林表弟说亲了,不知是买给哪个心上人?” “琏二表哥说笑了。这些都是买给母亲和妹妹的。” “表弟可别诓我。这些东西大多是年轻女孩子带的玩的,姑母用怕是不合适。若说表妹,表妹才多大,就更不合适了。” “妹妹总会长大,现在不合适,总有合适的时候,便是到时,给她做嫁妆也好。” 这话一出,贾琏更是哭笑不得了,无奈摇头。 林砚领了秋鸣自去结账。掌柜倒是很会做人,“公子买的多,按我们店的规矩,公子可留下姓名,往后再来店里,一应物品都可享优惠。” “这倒是不必了。我是来京城探亲的,过不了一两个月就得回去。往后什么时候来京还不一定的。” 掌柜也不勉强,笑着端出一张托盘,上头乃是各色玛瑙玉石,做成印章坠子等物件。 “那么公子不妨选一样,算是本店相赠。” 林砚有些惊讶,笑道:“你们这又是优惠,又是赠品的,可真懂销售。不知可有会员制?” 掌柜一愣,“何为会员制?” “比如会员可分为三级,与其他客人区分。普通会员,贵宾会员,至尊会员。以买满不同的金额为界限。普通最低,至尊最高。以每年买家在店内的销售额度累积进行晋级。可用金子打造半掌大小的薄卡,作为会员身份的标记。 当然,若是有大财主,直接在店内预存万两以上,也可直接成为至尊会员。店内每季更新不同款式的产品,做成图文册子,免费发放给所有会员。每季增加限量产品线路,只做多少款。唯有会员有资格购买。 另,倘或是至尊会员,若为女眷,可在耳环手镯等各大首饰中选一样,店里独家定制特别版,作为会员生辰贺礼。此款式天下独一份,往后不会再做。若为男子,可改成印章或是扇坠等。” 掌柜听得入了神,能被皇子赏识成为一店之长,自是有点本事的。林砚才刚开了个头,他已听出了几分门道。 以如今京中各大权贵富户之家的攀比之风,只要一家成了会员,自会有许多不想屈居人后的争先恐后想成为会员。 并且林砚说的是以每年的销售金额为准,那么也就是说,为了保证自己的会员身份,他们还需每年都在店内消费高额度。这就更保障了往后的庞大客源。 掌柜面上一喜,正待仔细再听,却见林砚已没了要再说的意思,随手挑了一张黄石一抛握在手里,“就这个吧。虽算不上最好的,却也够了。改明儿我自己学着刻个章子玩玩。” 掌柜意犹未尽,很是有些不舍。林砚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这上头,倒是瞧见了掌柜身后高柜上摆放的一面玻璃镜子,“咦”了一声,喜道:“那个怎么卖?”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这面玻璃镜子只有一块,东家自己留下了,只还没拿走。却是不卖的。”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吧,他总不能和九皇子争,便道:“就没有别的了?” “公子说笑了。这是西洋来得稀罕玩意,哪里这么好得?那巴掌大的一年才得几块,像这个几尺大的,更不易了。” “作甚稀罕人家西洋来的东西,咱们自己做不就好了!” 话音一落,一华衣男子从内室转出来,冷哼,“说得轻巧,你倒是做出一块如这般无色纯净,连半点气泡和斑点都没有的出来给我瞧瞧?” 林砚耸肩,“也不是不可以。” 华衣男子一呵,“大言不惭!” “五分生石灰,十分纯碱,十四分石英砂或河砂,七十到七十二分的石英石。通过高热度的溶制吹气冷却,自然能成。不过,我终究是纸上谈兵,具体总要试个十来回。” 90.八卦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如海失笑,“当日你大病一场, 后来上京, 我为求你平安,曾给他写过一封私信。以那等言辞,倘或今日我得有机会为你报仇,却不动手,只怕他才要多想了。不过一群禄虫, 皇上不至于为此着恼。这点上, 我有分寸。” 林砚安了心, 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你去了一趟京都, 还住在贾府,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 乃是早两年定下的, 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 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与贾蓉尚未完婚, 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 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 便是进行下去了, 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简直目瞪口呆,“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话用来说外家,已是很不客气了。林如海也早察觉出他对贾家的厌恶不喜,偏贾家如今也着实不像话了些。林砚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等情绪总不会随意暴露,叫他人抓住把柄。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在贾敏面前需得注意着些,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林如海无奈摇头。 林砚转头问道:“当年义忠亲王之事,贾家是不是掺了一脚?” 说完,林砚又觉得,必然是了。 “若非如此,贾家如何会得知秦氏女这么密辛的身份?那一年,义忠亲王谋反被圈,随后外祖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去了。听外祖母说,外祖看上去本还健壮,谁知早年战场上带的伤突发,来势汹汹,这才没熬过去。这时间卡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关联。 外祖表面是中立派,只忠于皇上。可若他私底下选了义忠亲王呢? 义忠亲王事败,以他的敏锐,在先帝还没查到自家之前,及早扫清尾巴,一死了之。按照当时先帝对他的宠信,定会伤怀于他的死,也做不出来让人对一个死人一查到底。如此,倒是可以让贾家成功脱离出来。” 可惜贾家人不明白,若她们将秦氏女的身世烂在肚子里,或是当年一早便将她除了倒还好。如今既为贾蓉求娶了她,又卖了她换自家姑娘,如此作为,皇上岂能不生疑? 但是皇上却没有追究,赦免了贾元春,封了贾蓉一个五品龙禁卫,令贾琏做了员外郎,只带九皇子那边建成后入玻璃制造坊。 这其中必有深意。 林砚皱眉,心底转了无数个弯,不论亲事成不成,就目前而言贾蓉还是秦可卿的未婚夫婿。且龙禁卫不过虚衔,勋贵子弟嫌白身不好看,大多会弄一个,有钱就能买,此为不任职的。 可贾琏的却又不同。玻璃厂,又是皇子主事,如今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 “贾琏的职位,可是沈老太爷求得?” 林如海点头,“是!” 林砚嘴角弯起来。 书中贾家利用秦可卿得了贵妃之位,如今却只能保命。且虽则贾元春赦免了,可这谋害郡主的名声却未曾澄清,黑锅还得背。贾琏却封了官。二房恐怕要怄死了吧? 林砚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敲,思忖道:“即便是因为沈老太爷所求在先,可皇上封赏琏二表哥,却是在贾家献上了昭阳郡主之后,时间上太过巧合。怕是在旁人眼里,都会认为这是因昭阳公主之事而给予贾家的赏赐。皇上是故意为之?” 林如海眼带欣赏,却不置一词。 林砚已明白了他考教的意思。 “一个女儿家,成不了事,皇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如今既然知晓身份,虽只是宠妾所出,义忠亲王一脉却已经没人了,封一个郡主,也不过是给一份俸禄,反倒还能借此迎来美誉。倒也不为过。 至于贾家,贾家借口以往不知,现今才晓得昭阳郡主的真实身份。这理由虽然叫人生疑,但皇上未曾怪罪,便是接受了的意思。 义忠亲王当年权势极大,他虽败了,可遗臣总还有些。贾家手里有一个遗腹女,又怎知别人手里没有其他东西? 义忠亲王早已仙逝,未曾留下子嗣。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患。 如今贾家因昭阳郡主而立功,非但无祸,还得了陛下封赏。其他人未尝不会心动效仿。如此倒是给皇上去了不少隐患。也摸清了义忠亲王留下的底牌。” 说白了,皇上就是在钓鱼。想把当年义忠亲王暗地里的势力揪出来。 林砚眼睛发亮,“不封贾元春而封贾琏,想来其一是因沈家所求。二来则是因为贾元春为女,贾琏为男。 四王八公俱是跟随太/祖闯天下得来得爵位,显赫一时。后来因权势太大糟了忌讳被上头明里暗里收了权,投闲置散。四王中唯有南安,北静尚有可为。八公却都只剩了闲职与爵位。便是爵位,有些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八公落,而新贵起。如今过去一二十年,新贵却又成了气候。比如甄家。素来权势平衡,不过是捧一个踩一个。皇上要打击新贵,便想着拉拢开国老臣之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抬举贾家,是一个信号。这是八公子弟起复的机遇,就看有没有聪明人懂得取舍,抓得住机遇了。” 林如海指尖有些颤抖。能只从信中的三言两语联想到此等关窍,便是沉浸官场之人也未必都能做得到,何况是年仅十三,未入仕途,毫无经验,信息都不齐全的林砚。 他很是惊讶,很是震撼,也很是骄傲。 林砚修长的手指划过信纸,最下头是贾元春的结局,皇上虽赦免了她的罪,却叫她出宫回了家。 看上去是恩典,皇后还赏了些金银财物,可对以爬龙床做后妃为目的的贾家来说,无疑又是重磅一击。再对比贾琏现在的春风得意。 啧啧,看来,二房可不仅仅是要怄死了,该是怄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 不过林砚表示,他很开心! 摸下巴,要不要放个炮仗庆祝一下? 府里头不论是下人,还是贾琏王熙凤,对二房一直都是叫得老爷太太的,今日突然加了个“二”的排行。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你来说,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多大点事,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说不得才闹大了,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下不来台呢。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就此应下,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哎!林砚一叹,这次真怪不得贾琏,贾琏虽好色,现今才与王熙凤新婚,倒还没惹出事端来。 早出晚归,王熙凤不知根底,他却是知道的。贾琏去的是沈家。 沈伯年想大刀阔斧地对他进行改造,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要明事理,知大局。试想如今的贾琏什么模样,沈伯年又是个严厉的,贾琏日子能好过吗?不累才怪。哪还有精力去安抚王熙凤? 贾琏起身,站在窗口,看向荣禧堂的方向,嘴唇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表弟,堂外祖同我说了许多,太……二太太热心替我与你嫂子保媒,目的不纯。” 林砚明白了。贾琏心里有结。 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表哥是打算休妻吗?” 贾琏怔愣,休妻? 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他虽没有林砚聪明,可就这些日子沈伯年的教导,也明白休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子腾气焰正旺,而王熙凤嫁给他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新婚燕尔,他实没有休妻的理由。何况…… 贾琏眼睑垂下来,“我与凤儿是有情的。幼时,我们见过几次,一同玩过。后来二太太提议,也问过我意见。我……我是自己应了的。” 林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贾琏知晓王氏的心思,对王熙凤生了心结,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可以理解,可若因此就直接想要休妻,那也太渣了。 真是如此,他便要后悔自己伸手拉一把的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渣。 林砚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表哥,夫妻不是同林鸟,而是共生花,风雨同舟。我知道表哥忽然得知此中隐情,心里不爽快。可嫂子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既疑心你外头有人,你直接告诉他你去的是沈府,解了她的忧虑不好吗?何苦闹成这样?” 贾琏一愣。 林砚又道:“表哥是不信嫂子?表哥可曾想过,夫妻一体。你若是遭难,表嫂会如何?我知表嫂脾气性格有些地方叫表哥不喜。她也非是有眼见着实之人,未必能看得清大局。 但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嫂子不会不明白。试问,夫君承爵自己做一品夫人与叔父承爵,做一品夫人的侄媳妇兼侄女,哪个比较诱人?” 这是不必想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王熙凤性子还如此要强,不肯弱于人。 贾琏回头,“你的意思是?” “表哥不妨和嫂子开诚布公谈一谈。我晓得表哥有顾虑,怕表嫂拧不清。但表嫂只是不懂,并非人傻。表哥之前不也想不通透吗?人都是需要教导和提点的。既然沈老太爷愿意出手教导表哥,表哥为何不愿意出手教教自己的妻子呢?” 林砚接着说:“表哥,对于王家来说,不论是大房承爵还是二房承爵,主母都是王家女,区别不大。所以,倘或表哥能策动表嫂,二人齐心。妹妹与侄女之间,王子腾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 贾琏眼前一亮,叹道:“我不如你良多,怨不得堂外祖说,倘或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来请教你。” 林砚皱眉,沈伯年这妥妥地把他当成免费的知心哥哥了! 他面色一黑,心里很是别扭的冷哼了一声,瞧了眼外头的院子,静悄悄地,眼神微闪,提醒道:“琏二表哥不妨先把自个儿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你们这院子虽小,可夫妻吵架才多大点事,不说前后左右,便是我那里都晓得了,丫头们还说的绘声绘色!” 贾琏一张脸垮了下来,双手成拳,暗暗下定决心,“这是自然!” ******** 荣禧堂。 王夫人心情很是不好,今日贾琏对她的态度不大对劲,她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详之感,眼见周瑞家的回来,忙唤了进来问话,“琏儿这几日总往府外去,白天都寻不到踪迹,可都问过了,他去了哪里?” “奴婢花了些钱财买通了琏二爷身边的小厮。那小子说,琏二爷这几日去的都是沈府,一呆就是一整天。前两日,还是沈府的马车送回来的。不过停在宁荣街西端,不曾进来。” 王夫人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倒有这样的能耐!只是沈家既然缓和了,怎地昨天老太太寿辰不来贺寿,连份礼都没有!” 这是一句废话。这态度摆明了,人家是只认贾琏不认贾家。周瑞家的低着头不敢回话。当然也不必她回话。王夫人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局面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若有贾琏有了沈家相助,她所谋划之事就难了。 91.无题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摸着下巴想了好一阵, 眼前一亮, 蟠香寺,不就是妙玉和她师傅的寺院吗? 只是…… 蟠香寺位于姑苏,可记忆里,他们在姑苏的那些年似乎并没怎么去过。怎地如今身处扬州, 反倒偏要往那里跑了?还是在扬州本地就有寺院, 香火名气都不错的情况下。 便是林如海有意将贾敏支开, 没有适当的理由,贾敏也不会答应。更别说,礞哥儿堪堪两月,贾敏哪里能放心? 可现在这情景, 贾敏宁可将他带在身边,也要往蟠香寺去一趟,这事情本身就不合情理。 除非…… 林砚忽然想起他病重之时,贾敏在他床边时有时无的隐约哭求, 他面色一沉, 狐疑地看着林如海,“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如海淡定自若,压根没打算搭理,喝了口茶, 起身就走。林砚眼疾手快抓过去, 扑了个空, 还被惯性带动得身子一小半落在床外,牵连伤口,疼得嗷嗷直叫。 已到门口的林如海皱眉,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昨天挨打的时候没叫,上药的时候没叫,最疼的阶段都过去了,这会儿倒来叫得惊天动地! 然而明知林砚是故意为之,他还是舍不得,转身回去把他挪回原位,咬牙道:“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林砚十分无辜地翻了个白眼,“要打我的是你,下手没个轻重的是你,如今又来愧疚心疼的还是你,这也怪我?” 林如海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吧,都成了他的错! 林砚哼哧了两声,“你便是现在不同我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林如海气结,却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以他的能耐,自是做得到的。 林如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坐了回来。 “你能平安降生,多亏了明远大师,这你是知道的。” 林砚点头。 林如海又道:“当年,明远大师曾替你批过命。” 林砚咦了一声,“不会真的是说我不宜早娶吧?”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大师说,你本不该降生,他如今既便出手,也未必管得了以后。你十三岁上有一大劫,关乎生死,福祸难料。” 林砚一震,怪不得!自打过年之后,贾敏和林如海就处处拘着他,不让骑马,不让登山。尤其他与书院同窗去游了趟湖,回来还被林如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彼时,他只当林如海公务烦心,情绪不好找他撒气。如今瞧来却是他们在怕。他们不知这生死劫会应在哪里,便只能处处留心。怕掉马,怕坠崖,怕落水。 可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他遭了甄家的毒手。 林如海很是感慨,“我本不大信这些。可明远大师素有名望,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也确实几度凶险,找来的太医大夫全都说保不住,唯有明远大师保住了。叫人不得不多想一分。 去年开春,玉儿生辰没多久,家里便来了一僧一道,本说要化玉儿出家。若不如此恐要累及家人,做无父无母的孤女。我大是恼怒,言道不论什么命格都是我的女儿,便是当真会累及我同夫人又如何,她自还是兄长在。 哪知僧道听了这话面色大变,掐指算了许多,两个人急得连连跺脚,也不说黛玉了。只说你是不该出生的,如何多出了一个你来,一切都乱了等语。” 林砚忙问:“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怪道他一直纳闷,书里说的三岁上要化黛玉出家的僧道怎么竟然没来。原来不是没来,而是他不知罢了。 “你那会儿在书院读书,不在家呢!这事我同你母亲本也不愿你晓得,自然不会告诉你!” “那后来呢?” “后来虽将他们打了出去,可这话同明远大师所说对上了一半。你母亲就此落了心结,吃不好睡不好。我便同她商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年你便十三岁,我们小心着些,过了这一年就好。谁知……” 谁知他还是躲不掉。 林如海一叹,“也好。明远大师也说,生死不定,但若这一关闯了过去,自有大造化在。” 林砚心里千头万绪,抬头看着林如海,“这与母亲去蟠香寺又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明慧师太带了一俗家弟子,落户蟠香寺。她与明远大师乃是同门师兄妹。你母亲心底不安,想再求问明远大师,可他云游天外不知踪影。如今得知其师妹下落,自然要去会一会。” 林砚听出了点不寻常,“明慧师太三年前就在姑苏,为何我们现在才知晓?” “他们都是方外之人,本就不喜凡尘俗世。在寺院落户挂单,也都低调得很,不曾外扬。加之,明慧师太前去蟠香寺之时,正值我接到调令前来扬州之期,就此错过了。如今知道,还要多谢甄家。” 林砚“啊”了一声,目瞪口呆,这和甄家又有什么关系? “甄家久寻苏瑾不到,便疑心苏瑾早已不在扬州。他们找不到苏瑾,便开始寻苏家的根,去了苏家的老宅探访。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得知苏家还有一个女儿!” 林砚讶然,“苏瑾不是独女吗?” 林如海摇头,“皇上封了苏瑾为明玉郡主,但你不知苏瑾小字正是明玉,皇上是直接用她的小字做了封号。她还有一个妹妹,名唤苏瑜,小字妙玉。打出生身体便不好,有僧人提议要出家才行。 苏家舍不得,遣了几个替身去,可惜都不得用。后来苏大人得到皇上手令,要来扬州做同知。他怕是也知道此行凶险,长女已经渐大,随着夫人外出交际,藏不住。 可幼女年岁小,身体弱,外人从未得见。他便生了心思,借口当年僧人之语,求到自己以前偶然救助过的明慧师太身上,将其送去做了俗家弟子。便是防着苏家若有个好歹,小女儿能保得性命。 也是如此,众人只知苏瑾,不知有苏瑜。” 林砚满脸震惊! 苏瑾居然是妙玉的姐姐?十二正钗之一的姐姐! 而听到这他也明白了,“甄家得到这个消息,便想抓了妙玉来威胁苏瑾。” 林如海一声冷哼,“可惜他们小看了我林如海!” 林砚点头,林家祖籍姑苏,本就有诸多族人势力,加之林如海还在姑苏当了好几年官。甄家在姑苏闹出这么大动静,林如海怎会不知?有林如海出手,甄家只能以失败告终。 而失了最佳时机,苏瑾这方敲了登闻鼓,证据到了御前。甄家再抓妙玉,也没有用了,反而会坐死了自己的罪名。于是,他们便只能换了最下等的计划,舍了甄三爷。 林砚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这么说来,就都对上了! 不过,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皱起眉来,“如此一来,甄家怕是就知道父亲示弱是故意的了,自然也会知道苏瑾的事情也是你出的手。他们若是报复怎么办?” 林如海轻呵出声,“他们又不是傻子,早晚会知。当初示弱本就只是为了迷惑他们好让你平安入京。现在大局已定,我也不必再顾忌了。 至于报复?你当你爹我是什么?有这个心,也得看有没有这个能耐!你以为,就算这次不死,但自这事之后,我还能让他们有复萌的可能?” 咦?这是趁你病,要你命? 厉害了,我的爹! 旁边伺候的丫头红曲瞧见,欲要呼声行礼,刚张了嘴便被林如海抬手止住,“大爷怎地在此处睡着?” 那声音细微得很,生怕吵醒了藤椅上熟睡的儿子。红曲不免也提了心,声色跟着低沉下来。 “太太特意吩咐,如今天气已不比之前炎热了,大爷又是大病初愈,这几日才好了些,怕受不住,便让撤了冰。大爷嫌屋里闷,晚间房里又不许奴婢们贴身伺候打扇,这两日都不曾睡好。今儿见外头凉爽,便搬了张椅子过来。” 林如海浓眉一拧,贾敏是担心太过,恐林砚再受了凉弄出个好歹来。可热着了却也不好。只是,经历了前几日那一遭,别说贾敏了,便是他也胆战心惊。 他不只将扬州,便是江南这一块有名气的大夫都请了个遍,每一个都是一样的说辞,言语间透出让准备后事的意思。 幸好!幸好! 林如海现今想起,手还有些抖。他极力遏制,语气又缓了几分,“大爷今日可好?” “老爷放心。今儿晌午,张大夫又来把了一次脉,说是已经大好,之前的药不必再吃了。另开了副方子,乃是养身的。” 林如海微微点头,一颗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弯下身亲手给林砚掖好薄毯,一眼就瞥见了林砚手边的书,他拿起来,便看到翻开的那页文字,正是《庄子·齐物论》: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林如海倒也未曾多想,只当他是经历一场生死,突然关注起了道家学派的著作,摇头失笑,好生将书本盖上放到一边,又嘱咐了红曲几句,便蹑手蹑脚地离开。全然不曾发现,在他转身后,林砚的眼睫颤了颤,伸手捏住身上的薄毯,倒有几分贪恋这种温存。 林砚翻了个身,装作刚醒模样睁开眼睛,起身进了屋,在红曲的服侍下洗了把脸,便看到紫菀提了个食盒过来。林砚笑问:“你怎么来了,可是磬儿有事寻我?” 磬儿说的乃是林砚的嫡亲妹妹,府里唯一的姑娘,学名随了林家这辈的男子,从石,单名一个磬字,另取了个乳名,唤作黛玉。 紫菀快跑了两步,献宝似得掀开食盒给林砚看,白嫩嫩的面团子,做成简易版小猫小狗的模样,耳朵上还缀了红色的食用粉,煞是可爱。 “姑娘让我给大爷送过来,这可是姑娘今儿亲手做的!” 林砚自然知道这话里的水分,黛玉今年不过四岁,便是动手,也大多是做做样子,学着捏一下,这里头的几个团子,个个惟妙惟肖,可见还是下人的功劳。 就是这般,林砚心里也很高兴,挑了一个就往口里塞,十分捧场,“磬儿怎么想起做这个了?父亲母亲那头可都得了?” “姑娘听王嬷嬷说故事,言道太太怀着姑娘的时候,最是爱吃这些精巧好看的食物,果然姑娘出生后也一样喜欢。姑娘记在心里,想着如今太太正好怀着小少爷,也想让小少爷尝一尝。大爷放心吃便是,太太那头,姑娘亲自送过去了。因着老爷去了外院,太太也特命人端过去了。” 林砚突然就觉得嘴里的团子没了味,瞪了紫菀一眼,“敢情,我就是那顺带的!” 紫菀抿着嘴笑,别看大爷十三了,有时候还真似个孩子,尤其在姑娘的事情上,就这点子东西,倒还和老爷太太吃起味来。 林砚拍了拍手,将上头的团子屑扫掉,突然问:“父亲不是已经下衙回内院了吗?怎地又去了外院,可是有事?” 紫菀一脸迷茫摇头,“这就不知了。听说本是在太太院里陪太太说话的,林松管家突然传话进来,老爷便去了。” 林砚一怔,指尖微动。 看来,他的计策有收获了! ******** 外书房。 “连翘死活不肯招。小的便照大爷的吩咐关了起来,不打不骂,只不让和人接触。寻了可靠的人在府里放出消息,只说连翘谋害主子,犯得乃是死罪。那药特殊,并不是连翘一个丫头能得的,此间必有幕后黑手。待饿她两日,等老爷得出空来,严刑逼供,不怕问不出来。 92.赐婚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司徒岭一愣,不由想到自身。生在皇家, 先是君, 才是父。这么多年, 皇上儿子好几个,谁被打过,谁又被哄过? 他有些羡慕,若能得一丝寻常父子之情,便是被打一顿又何妨? 可皇上不, 即便他们做错了,他也从不打,只是骂。甚至有时候不声不响, 连训斥都没有, 突然就冷了态度。让他们不明所以,各种揣度猜测。 再有这夺嫡。若非是皇上默许, 他们几个兄弟哪里能做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明里暗里推动着他们去争, 想要借此看清他们的为人,看谁最合他的心意。可他自己便是从这条路走上去的,难道不知如此一来, 他们便只能处于不死不休的境地吗? 他可曾想过失败者的命运? 难道便不能选一位立了储君,好好培养。断了其他人的羽翼,也断了其他人的心思? 他是怕太子后期权势太大, 威胁自身吧?例如先帝时期的义忠亲王。 想到此, 司徒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可转瞬又消散了。因为他明白,虽有皇上的推手,但这条路本身也是他自己选的,是他所要的。从这一点来说,他应该感谢皇上给的这个机会。 林砚瞧了周遭一圈,挥退了奴婢,神色凝重,“殿下不该来。” 司徒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这种时候,不宜让皇上觉得他同林家走得太近。 “昨日,我与林大人见过面。” 这没什么稀奇,林砚静待下文。 “我来,是林大人的意思!” 林砚张大了嘴巴,半晌没能合上。 司徒岭站起来,“林家在江南的位子众人皆知。若能得林家鼎力相助,事半功倍。所以,大哥二哥五弟才会动作频频,想同林家结盟。唯有我不曾出手。从前还可说是因为我在京都,江南无族亲也无嫡系官员,不好同林家接触。 可现在呢?我人已在江南,难道会放任林家这么好的助力不作为?若当真如此,父皇会怎么想?再联系你入京后找上老九的表现。父皇会不会以为是我早于林家有盟约在先,这才默契地保持表面的生疏,以避他的耳目? 江南之局,并非我来不可。可父皇偏偏选了我,未尝不是存着这个心思。” 林砚一抖,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原来,皇上的试探,试探的是这个。倒是他想反了。 司徒岭又道:“我越是汲汲营营,想将林家纳入麾下,对我对林家才越有利。大哥二哥五弟的举动在前,我若不作为,这不作为本身就已成了问题,在父皇那里便扎了眼。而我并不笨,也并非对皇位不感兴趣。 所以,不论我是否是因为早同林家结盟才有的此番默契,都会让父皇多想。父皇不会愿意看到脱离他掌控的东西出现。” 林砚凝眉,司徒岭言语中未曾言明,可他却知道,这番话一小半是司徒岭自己想的,另外一大半恐怕是林如海提醒的。 怪不得林如海说,他比自己要懂得怎么把握皇上的态度。 事实也确实如此。 林砚手心渗出层层汗渍来。幸好,幸好! ******** 皇宫。 一份密报呈到御前。 皇上先看了第一张,得知林砚挨了顿好打,轻笑起来,“我这位师弟,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与我写信为儿子求平安,言辞恳切,便是想让他远离风波。没想到老子这边费尽心力,儿子那边却自己把自己往漩涡里推。以如海的脾气,哪能不生气,不打死便算好了。” 戴权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一言不发。皇上信任他,不避讳,他的眼珠却不能往密报上看。 接着是第二张。江南大案,康郡王主理,林如海协理。扬州姑苏金陵一带,大半官员落马。杨知府,葛鸿畴等十来名甄家嫡系官员收押,康郡王主张押送回京,却被林如海以各种理由拦下,就地处决。好狠的手段。 皇上手指在那些死去官员的名字上一一划过,眼光一闪,摇了摇头,“如海子嗣不丰,将林砚看成命根子。当初林砚如何凶险,这些人哪一个没插一手。如海心里怎会无恨。罢了,不过是一群禄蠹,只当是给如海解气倒也无妨。只是……” 皇上言语一顿,微微凝眉,司徒岭劝说无果倒是顺水推舟了,只怕也是想着讨好林如海的意思吧? 皇上拿起最后一张纸,上头言及司徒岭借着林砚的伤,送了不少东西给林家,甚至亲自去看望了两次。可惜林如海都不在府里,未曾遇上。 皇上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一个小黄门走进来,“皇上,明玉郡主落水了!” ******** 哗啦! 贾母手中的茶盏落了地,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你……你说什么?” 王夫人跪在下方,哭得泪流满面,“老太太,你救救元姐儿,救救她!” 贾母咬牙切齿,“明玉郡主得了清惠长公主的亲眼,如今风光正盛。元姐儿去惹她做什么!” “元姐儿是无辜的,她是被甄贵妃摆了一道。可如今查到的证据都说是元姐儿所为。元姐儿不过是为甄贵妃做了个中人,寻借口约了明玉郡主前去荷花池罢了!” 贾母厉眼扫过,“元姐儿怎么会为甄贵妃做中人?” 王夫人眼神闪烁,奈何如今局势已非她能解决,她只能和盘托出。贾母听完,哗啦又摔了一个茶盏,指着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蠢妇!元姐儿就毁在你手里了!你怎么就不想想,元姐儿是皇后宫里的人,若是皇后做主让元姐儿伺候皇上也便罢了。甄贵妃出手,对皇后来说,元姐儿于她就是背叛。后宫凤印在皇后手中,即便得逞,元姐儿能得什么好?皇后岂会放过她? 再说这甄贵妃,苏家和甄家多大的仇怨!甄贵妃怎会提出要见苏瑾,与她冰释前嫌,替甄家向她致歉?若真如此,这并非什么不能让别人知晓的,想要待甄家来缓和与苏瑾的关系,大可放在明面上。何须搞这些小动作! 元姐儿还不至于这么傻,就此信了!说,可是你在中间传信时模糊重点?” 王夫人身形一摇,面色煞白,颓然坐在地上,是她害了元姐儿! 这情形不必问,贾母已然知晓答案。她将拐棍锤得震天响。 “滚!” 老太太闭上眼,好容易缓过这口气来,心底暗暗斟酌,且看吧。不论如何,元姐儿也是她带大的,贾府也绝不能担这样一个谋害郡主的罪名。 倘或……倘或宫中没有转机,她便也只有拿出杀手锏了。 但愿皇上能看在她们献上了那人的份上,宽宥了元姐儿,若能因此让元姐儿常伴左右便更好了。 林砚一张脸涨得通红,为得挨打请大夫,还打在屁股上,想想就羞耻。 林如海叹道:“三皇子与你同行,此刻当也在扬州吧!不请大夫,怎么把事情闹大,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林砚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妥协下来。 本来他这顿打就不全是因林如海的怒气,更有打给别人看的意思,尤其是皇上。打得越狠,皇上便越会觉得他的行为是他一人之意,而非林家。 三皇子在扬州,也就代表皇上的人在扬州。 林如海挥了挥手,秋鸣忙应了火急火燎地出去找大夫。 林砚一双眼睛骨碌碌乱瞄,那心虚的模样,林如海一眼便瞧了个真切,见屋内已没了外人,冷哼道:“你倒是会选人!” 林砚一噎,张嘴想要分辨,却被林如海抢先堵了回来,“我是你老子,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若真的没这个心,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去金玉坊找上九皇子? 你将这玻璃方子送出去,多大的人情利益。即便后头的生意归了朝廷,可就九皇子得的这第一笔赚到的费用只怕已超了十万之数,更别说,虽是你的主意,可呈给皇上的却是他们。难道不算他们一份功劳?再者,九皇子凭着这个,还拿了主理此事的好差!” 不愧是他老爹,瞒得过谁都瞒不过他。 林砚头一点点低下去,直接埋进枕头里。待得林如海说完了,才偷偷抬起来,瞄一眼,再瞄一眼。见林如海面色难看得很,又缩了回去。 林如海咬牙切齿,“果真是翅膀硬了,胆子真够大的!” “爹,我信不过皇上!” 林砚心里头委屈啊!如果没有作为林氏继承人的那一世,如果不曾知道《红楼梦》,如果不是明白黛玉的结局,他或许不会这么做。 可他偏偏就知道,知道贾敏会死,林如海会死,黛玉芳龄早逝。林家为皇上卖命,得到了什么? 是后来生了变故也好,是新帝登基报复林家也好。难道根源不都在皇帝身上? 若是生了变故,那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放弃了林家。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君多疑,臣怎能不离心? 倘或是因为五皇子登基,那么便更是皇上的错了。他倘或有那么一丝为林家考虑,如何会不明白,林家和甄家闹成这样,五皇子岂是有这等心胸容得下的人? 这让他怎么去信皇上! 对,没错!他就是在迁怒!麻蛋,你知道你父母妹妹要死了,你们家帮了一生的人能救却不救,你不怒啊! 而且,他也想要变。他不能让林家走上书中的结局。 所以,必须变。 变则生机! 林如海愣了片刻,摇头叹息:“他身份不同,在老师处学习,也是存的蓄精养锐之心。他是故意结交,把林家和沈家绑在了这条船上。” 林砚急了,林如海却摆了摆手,接着说:“虽是如此,但我与他相处数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从一开始,他便目的不纯是真。但这情分也是真。事情倒还不至于有你想得那般严重。 不过,林家也并非不能有其他准备。他用我信我,我便回报于他。他既然要防我,我为何不能防他。” 林砚呆了好一会儿,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你的意思是?” 林如海轻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林砚委屈得不行,麻蛋,说话说一半,是要急死人啊!他很想咆哮一句:能不能痛快点! 奈何秋鸣咋咋呼呼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大夫,林砚这话直接吞了回去。 大夫把了脉便说要检查伤口,林砚又羞又恼,嚷着不肯。林如海直接一手把他按住,被子掀了,裤子一扒,屁股一阵凉风吹过。 林砚连后脑勺都快红了。 哪知更羞耻难受的还在后头,如果说林如海这顿板子是砍头,那大夫上药简直是凌迟。林砚咬破自己的嘴唇才忍住没叫出来。要不然,这鬼哭狼嚎的,自己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待得药上好,大夫嘱咐完离去,林砚出了一身的汗,身子都止不住的因为疼痛而战栗,好像去了半条命,整个人犹如一条死鱼。 林如海心疼得不得了,之前被他气得吐血的心火瞬间消散了个干净,拽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歇着吧。” 林砚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耷拉着眼皮点头,却仍忍不住问他:“三皇子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呢,还记着问这个。 “你都选了,我能不帮着你吗?” 况且他本就存着这个心,只是想着再看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五皇子上位。如今林砚既然有了主意,三皇子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皇上认定的是不是他有什么打紧?他不敢说全然了解皇上,却也自信比别人多了解些。皇上便是心里有偏向,但现在还没立储,还引着几个皇子去争,便是未能十足地拿定主意。 既然如此,只要三皇子聪明,他总有办法把他推上去! 林砚面上一喜,又为难道:“可是皇上那边?” 93.会试+殿试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12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府里头不论是下人, 还是贾琏王熙凤,对二房一直都是叫得老爷太太的,今日突然加了个“二”的排行。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你来说, 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 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 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 多大点事, 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 叹道:“我也老了, 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 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 说不得才闹大了,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下不来台呢。要我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 就此应下, 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哎!林砚一叹,这次真怪不得贾琏,贾琏虽好色,现今才与王熙凤新婚,倒还没惹出事端来。 早出晚归,王熙凤不知根底,他却是知道的。贾琏去的是沈家。 沈伯年想大刀阔斧地对他进行改造,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要明事理,知大局。试想如今的贾琏什么模样,沈伯年又是个严厉的,贾琏日子能好过吗?不累才怪。哪还有精力去安抚王熙凤? 贾琏起身,站在窗口,看向荣禧堂的方向,嘴唇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表弟,堂外祖同我说了许多,太……二太太热心替我与你嫂子保媒,目的不纯。” 林砚明白了。贾琏心里有结。 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表哥是打算休妻吗?” 贾琏怔愣,休妻? 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他虽没有林砚聪明,可就这些日子沈伯年的教导,也明白休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子腾气焰正旺,而王熙凤嫁给他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新婚燕尔,他实没有休妻的理由。何况…… 贾琏眼睑垂下来,“我与凤儿是有情的。幼时,我们见过几次,一同玩过。后来二太太提议,也问过我意见。我……我是自己应了的。” 林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贾琏知晓王氏的心思,对王熙凤生了心结,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可以理解,可若因此就直接想要休妻,那也太渣了。 真是如此,他便要后悔自己伸手拉一把的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渣。 林砚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表哥,夫妻不是同林鸟,而是共生花,风雨同舟。我知道表哥忽然得知此中隐情,心里不爽快。可嫂子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既疑心你外头有人,你直接告诉他你去的是沈府,解了她的忧虑不好吗?何苦闹成这样?” 贾琏一愣。 林砚又道:“表哥是不信嫂子?表哥可曾想过,夫妻一体。你若是遭难,表嫂会如何?我知表嫂脾气性格有些地方叫表哥不喜。她也非是有眼见着实之人,未必能看得清大局。 但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嫂子不会不明白。试问,夫君承爵自己做一品夫人与叔父承爵,做一品夫人的侄媳妇兼侄女,哪个比较诱人?” 这是不必想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王熙凤性子还如此要强,不肯弱于人。 贾琏回头,“你的意思是?” “表哥不妨和嫂子开诚布公谈一谈。我晓得表哥有顾虑,怕表嫂拧不清。但表嫂只是不懂,并非人傻。表哥之前不也想不通透吗?人都是需要教导和提点的。既然沈老太爷愿意出手教导表哥,表哥为何不愿意出手教教自己的妻子呢?” 林砚接着说:“表哥,对于王家来说,不论是大房承爵还是二房承爵,主母都是王家女,区别不大。所以,倘或表哥能策动表嫂,二人齐心。妹妹与侄女之间,王子腾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 贾琏眼前一亮,叹道:“我不如你良多,怨不得堂外祖说,倘或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来请教你。” 林砚皱眉,沈伯年这妥妥地把他当成免费的知心哥哥了! 他面色一黑,心里很是别扭的冷哼了一声,瞧了眼外头的院子,静悄悄地,眼神微闪,提醒道:“琏二表哥不妨先把自个儿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你们这院子虽小,可夫妻吵架才多大点事,不说前后左右,便是我那里都晓得了,丫头们还说的绘声绘色!” 贾琏一张脸垮了下来,双手成拳,暗暗下定决心,“这是自然!” ******** 荣禧堂。 王夫人心情很是不好,今日贾琏对她的态度不大对劲,她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详之感,眼见周瑞家的回来,忙唤了进来问话,“琏儿这几日总往府外去,白天都寻不到踪迹,可都问过了,他去了哪里?” “奴婢花了些钱财买通了琏二爷身边的小厮。那小子说,琏二爷这几日去的都是沈府,一呆就是一整天。前两日,还是沈府的马车送回来的。不过停在宁荣街西端,不曾进来。” 王夫人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倒有这样的能耐!只是沈家既然缓和了,怎地昨天老太太寿辰不来贺寿,连份礼都没有!” 这是一句废话。这态度摆明了,人家是只认贾琏不认贾家。周瑞家的低着头不敢回话。当然也不必她回话。王夫人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局面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若有贾琏有了沈家相助,她所谋划之事就难了。 王夫人奋力往桌上一扫,茶盏飞出一丈,哗啦,四分五裂。 周瑞家的唬了一跳,“太太?” 王夫人眸子微动,刚要开头,却听外头有人说:“宫里来人了。” 王夫人心下一喜,挑了帘子张口便问:“可是宫里大姑娘的消息?” 那丫头心生惧意,怯怯地说:“还是上次来的戴公公,前来询问林大爷养得如何了,若是大好了,便随他进宫一趟,皇上召见。” 王夫人一张脸黑得如同墨汁,能滴出水来。 都是这该死的林家小子!若不是他,贾琏怎会和沈家再有瓜葛!她这些年使劲手段让贾琏忘了这门亲,断了这条路,都白费了功夫! 偏林家小子竟还有这等机缘,皇上亲自召见是多大的荣耀!怎地她的元姐儿就这么坎坷呢! 王夫人憋着一口气,双手在袖子里紧了紧。 这局面再继续下去可不行。元姐儿……元姐儿…… 对!只需元姐儿出息了,何愁大事不能成! 王夫人眼前一亮,眼珠一转,心头有了主意。 此时的林砚正在“奉旨养伤”,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 红曲领着小丫头画屏清点着这些日子各方送来的礼,一一造册。皇上赏的,南安王府赔的,再有某些见风使舵的京官们前来“探望”的,加之贾府众人送的,足足堆了一座小山,琳琅满目。 画屏忍不住嘀咕:“这会子知道是自家亲戚,来送补品药材了?之前做的是什么事!大爷被人欺负了,他们不帮着讨个公道,反而压着大爷这没错的去给有错的赔礼。若不是皇上跟前的公公来的快,他们还不依不饶了!”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贾琏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说……” “长幼不尊,乱之始矣。” 八个字,贾琏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他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亲荒唐,当不得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因此虽有几分委屈,却也没往深层想。可沈伯年当日的态度,再反反复复查看着两则故事,怎么看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他颤抖着唇,“总……总不能吧!故事说的都为皇室自与别家不同。这爵位一事,是要上头答应的。皇上不会乱了规矩。” 林砚摇头,“倘或是你们有过,甚至是有大过呢?” 贾琏一个颤抖,贾赦不就是因为有过,名声毁了,只能偏居东院吗?倘或他也出点什么事…… 不!这么说来,是不是他谨慎点,就可以安稳袭爵? 林砚似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语道破他的美梦:“表哥,须知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琏身子一晃,差点就坐不稳了。不得不说,林砚句句说在点子上。 “父亲再不是,也总归是老太太的儿子。至于孙辈,老太太虽最为疼爱宝玉,对我也不错,总不会看着他们……再说,二叔当真……当真……” 林砚打断了他的话,“共叔段和庄公难道不都是姜氏的儿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对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对庄公的?琏二表哥,你这话吞吞吐吐,可见说出来自己都没底气。其实,你心底是明白的,对吗?” 贾琏面色苍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了!从前浑浑噩噩,是无人指点。今次被人点醒,回想自他记事起这十来年府中的一切,反复琢磨,哪还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婶若真无心,怎会窃居荣禧堂多年不吭声? 若说以往是因为父亲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户者还罢了。但他已经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该退让了?然而,不论府内府外,大权始终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凤掌内,也只是说得好听。二房可曾露过半点还权于他的意思? 94.科举案初现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此刻为庄周, 他便做庄周, 为蝴蝶,他便做蝴蝶就是。 “姑娘, 姑娘慢点, 小心摔着!” 林砚一怔,转过背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 便见黛玉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进来, “弟弟可是生了?怎地昨夜都没人唤醒我!” 林砚失笑, “什么叫做弟弟生了, 是母亲生弟弟了!” “哥哥明知道我的意思,就会欺负我。”那秀眉一扬,小脸儿又气又怒, 甚是委屈, 林砚忍不住就伸手掐了一把, 意料之中惹来黛玉的懊恼, 看着她白皙的脸颊飞上一朵粉红。林砚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黛玉气怒的娇嗔。 待出了屋,林砚讪讪摸了摸鼻子, 朝贾敏房间望了一眼, 屁颠屁颠地走过去, 却被魏嬷嬷拦了路, “太太累了, 已经歇着了。大爷大半夜的就守在这, 该也是累了。也回去歇着吧,方才太太还惦记呢,嘱咐老奴一定要记得让大爷回院睡去。” 林砚往内室瞄了眼,“父亲呢?” 林如海看了孩子一眼便去寻贾敏了,因着这,林砚才不好进去打扰,只能逗着小不点。可听魏嬷嬷的意思,林如海竟是不在? 魏嬷嬷轻笑,“老爷还要上衙呢!已经去前头了!” 林砚敛眉,笑嘻嘻应了魏嬷嬷的话,只说回院歇着,转身去的却是前院方向,在二门口又突然停了脚步,心里思量了一番,面色一变,转而回头,快步去了柴房。 赶到时,事情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连翘阖目倒在地上,看那模样,显然已经没了生气。柳姨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嘴角尚且染着血迹,跪倒在地,面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腹部,疼痛难忍,一只手却不死心地匍匐着去抓林如海的裤腿。 “老爷,救我!老爷,我错了,我错了!都是甄家骗得我!” 林如海半点不为所动,眼中一片冰凉,“你觉得你犯的罪,一句错了便能抵得过?你可知,砚儿差点……差点就……” 最后这句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音色颤抖,却带着透骨的凛冽寒意。柳姨娘不禁浑身一抖,眼中惊惧,骇然,转而变成哀恸,悲凉。 “砚儿?砚儿!老爷眼里心里只想着大爷,想着太太,可曾想过我,想过我们三年前那个孩子?他在我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出生便……老爷可知道,我每日每夜都会想起他?老爷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除了太太,后院再无所出?” 林如海一震。 柳姨娘却突然又出一口鲜血来,转而哈哈笑出声,那声音凄凉地让人毛骨悚然。下一瞬,她的目光看向林砚,嘴角扯出一个难以言明的笑容,疏忽暴起,拔下头上的簪子朝林砚冲过来! 林砚猝不及防,本能地往旁边侧身躲了一步,好在柳姨娘毒发时久,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招后,再没了力气,沉重地扑通一声,摔了下来,那大大的眼睛睁着,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没了动静。 林如海唬了一跳,拉过林砚仔细查看了一圈,见其未曾受伤,这才厉声呵斥:“折腾了大半夜不好好休息,跑这里来干什么!” 骂完,看见林砚面色不太好,瞬间又没了脾气,招手唤了林松过来,“送大爷回去!” 林砚却往林如海身边一扭,避开林松,言道:“有人都要害死儿子了,难道儿子不该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用的什么手段吗?” 林如海一噎,横了他一眼。 林砚见他缓了神色,开始得寸进尺,觑着林如海的面色,见周遭没有外人,小声说:“父亲,柳姨娘出身卑微,便是产下子嗣,对我也构不成威胁,还能成为我的助力。 若是前几年,母亲怕让庶出占了长子的位分也就罢了。可柳姨娘服侍父亲的时候,我已经好几岁了。母亲聪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林如海一愣,转瞬明白过来林砚的意思,又觉得有些可笑。当年的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彼时,他刚从姑苏赴任扬州,成为陛下钦点的巡盐御史,委以重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借机狠狠打击过一次甄派盐商,借此立了威,才奠定了今日在扬州的地位。 甄家损失不小,尤其还被砸了面子,怎会不怒,那个孩子就是这时候没的。 也怨他,林家子嗣本就稀薄,自他以上三代都是单传。因此,在子嗣上,他心知肚明,并不强求。已早有了各色都出挑的长子在前,他心满意足,对庶子便少了几分期待和重视,这才让甄家轻易得了手。 却没想到,如今甄家还拿此事离间他的妻妾,利用柳姨娘为他们卖命。 可不是讽刺可笑吗? 林如海一叹,收起眼底思绪,对林砚说:“你都明白的道理,为父难道会不懂?再说,我与你母亲结发十几载,岂会因别人一两句话便对她疑心?” 林砚松了口气,不吝啬点赞,“父亲英明!” 林如海眼中闪现出笑意,转头拉住林砚的手,“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林松,这两个人都收拾了。至于柳姨娘的家人,也都扔了吧!” 林砚一颤,扔了…… 以他对林如海的了解,如此说,那么扔的便不是人,而是尸。 林砚回头望了一眼,可林如海与林松二人的站位倒是十分巧妙,不声不响,将两个人的尸身挡住,尤其柳姨娘那张死不瞑目的可怖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林砚心中一暖,倒也不顾忌了,直言道:“父亲,柳姨娘可是甄家下的手?” 林如海脚步一顿,转瞬恢复,继续往前,“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动的手?” “父亲又不傻,还想着通过柳姨娘扎甄家一刀呢,如今事情未成,怎么会这么轻易要了她的命!我听说,昨日柳姨娘出府了。若我猜的不错,她去见得必然是甄家的人。 甄家给她出了主意,她趁着昨夜母亲生产,府里忙乱的时候,摸到了柴房,杀了连翘灭口。可惜她太蠢,忘了一点。甄家既然容不了连翘这个破绽,又怎么会留下她这个破绽。所以,只怕在与她交谈之时,甄家已经在她身上下了毒。连翘一死,她便也就活不成了。” 林如海眼底透着笑,说是猜,却中了八/九不离十。 如此一来,林如海倒也不送他回去了,反而带着他去了书房。等小厮上了茶退下,林如海便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在这里,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说吧!” 果然,知子莫若父。 林砚嘻嘻一笑,言:“今年五月,江南大涝,扬州遭难,需得官府开仓赈粮。可杨知府却几番推诿。后来才发现,官仓内储存米粮不到账目的一半。且这存着的一半,还不是去岁收上来的新米,而是往年的陈米,甚至有些还是霉米。 皇上大怒,下令严查。可派来的钦差刚进城便染了时疫亡故。随后,突然爆出此事乃同知苏大人所为,是他将米粮盗走,卖给富商,让他们在国难之际,哄抬物价。账本信件,□□俱全。 杨知府下令批捕,将苏家团团围住。第二日,便传出苏大人畏罪自尽,苏夫人殉情的消息。苏家一夜凋零,余留一独女趁乱逃脱,下落不明。前阵子,杨知府又以盗贼,匪贼之名,在城中大肆搜捕,可惜一无所获。” 林砚抬头,正视林如海,“父亲,苏瑾可是在我们府上?” 只是本官也有本官的难处,这逃走的乃是关押在劳中的重犯,是个亡命之徒,有几手不错的功夫,还背着几条人命官司。本官也是职责所在,再者,这种要犯倘或真在公子船上,只怕会对公子不利。还请公子莫怪。” 葛鸿畴态度出奇得好,就差没低声下气了。 林砚毫不在意,请了葛鸿筹入座,又命小厮奉茶,“葛大人说笑了。葛大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都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再说,葛大人是我的长辈,如此说,倒是折煞我了。” 没有顺杆子往上爬,也没有得寸进尺,反倒敬重有加,葛鸿畴点点头,满意了。 林砚将小厮泡好的茶杯亲自推送过去,“葛大人不妨尝尝味道如何,不是我自夸,我这下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手茶艺,当属上佳。” 葛鸿畴品了一口,着实清香怡人,余韵甘醇,又听林砚这么说,不免朝那小厮多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小厮年岁不大,长得门清目秀,葛鸿畴大笑,“该赏!该赏!” 小厮转动身子,朝葛鸿畴跪拜了一番,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林砚开了口,“那我就替我这下人多谢葛大人了。葛大人莫见怪,我这下人乃是个天生的……” 林砚未曾言明,指了指自己的嘴。葛鸿畴恍然大悟,啧啧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长相,却是个哑巴。摇头怜悯了一番,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此时,船舱内衙差也都搜的差不多了,葛鸿畴见捕头从舱门走过来,见他神色便已知晓答案,笑着站起来,与林砚你来我往又赔了一次罪,这才告辞离去。 闽先生大是松了口气,紧跟着疑惑起来,“公子,你将苏姑娘藏在哪儿了?” 林砚眯眼一笑朝那泡茶的小厮看去,小厮会意,开口唤道:“闽先生!” 这一把温婉甜美的女性嗓音叫闽先生一怔,再细看他容貌,这……这哪里是什么哑巴小厮,这分明就是苏姑娘。 闽先生惊得手中的茶盏咕噜噜落了地,面色大白,过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叹道,“公子也太大胆了!” 林砚摇头,“以甄家的搜查力度,我不论将她藏在哪里都躲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 闽先生瞬间明白了林砚的意思。苏瑾乃是闺中女子,寻常不出府,便是赴宴见得也是各家女眷,且都在扬州,和金陵未有来往。 葛鸿畴等人仅凭着一张画像,着实有些难度。更何况…… 闽先生又细看了两眼,林砚也不算全无准备,虽然五官不曾变,但眉毛弄得浓了些,嘴唇没有那么薄那么红了,肤色也做了些修饰,鼻梁显得更高了些,让整体轮廓瞬间比先前多了几分棱角。更难得的是耳洞不知用什么法子遮住了。端得心细。 如此一来,若不细细查看,倒真发现不了。 再此之前,不说葛鸿畴了,便是他,不也只当这是个还未长成,正处于雌雄莫辨年岁的少年吗? 林砚拿着茶杯转了一圈,看着葛鸿畴离开的方向笑了,“葛鸿畴若是知道今日给他奉茶的小厮就是他要找的人,不知会不会悔得吐血。可惜,葛鸿畴还赏了一锭银子。啧啧,这血又得再多吐一回。”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便是此了。葛鸿畴哪里想得到林砚这么大胆子,大喇喇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说,他们满心满眼都藏着事,一个个自诩聪明人,想得多,说句话都要藏几个机锋,哪里有空去寻思一个不起眼的泡茶小厮? 闽先生心下大震,对林砚不得不起了几分佩服之心。 95.南北之争 状元楼。 林砚将二楼厢房的窗户半开, 便能从缝隙处看到宫门的情景。那里,诸多学子盘坐着, 口口声声要皇上给个交代。 前几天还只有北方学子,这两天却是隐隐有些南方学子也加入了进来。 柳尚元端了杯酒递给林砚,看着窗外皱眉,“说来此次金榜与往年着实大不相同,录取人数南北之差距让人震惊。偏偏主考官杜大人又为南方人士。朝中南北官员派系之争素来便有。且近几年一直是南方系占了上风。也怨不得传出有舞弊之事。” 说完, 见林砚不曾搭话, 柳尚元转头道:“你也别太担心。沈大人虽在狱中, 可狱卒们也不是不懂事的, 不会为难。你不是上下打点过了吗?” 林砚一叹,“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柳尚元自然知道, 又说:“现在学子们的激情高涨,事情闹得太大,皇上将所有考官收押入狱也是权宜之计, 非是一定要问罪。沈大人自身清正, 又为北方派系, 想来不至于如何。” 林砚嘴角透出一丝苦笑。 柳尚元心头一紧, “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前几日,皇上下令重阅考卷, 你可知道?” “知道。以目前的情形, 重阅是必须的。” “那你可知, 结果如何?” 柳尚元眼神微闪, “我……我听说重阅考卷, 结果出入不大,除目前榜上现有的人之外,北方系最多再有十来人的文章可堪入榜。当真吗?” “当真!你我都知,别说会试、殿试,就是院试、乡试也是有讲究的。考官阅卷总有偏好。不可能全然中正。因此,就这十来人之数,着实算不得什么。杜大人即便当真有一二私心,却也未曾越了大规矩。” 科举是国之大事,想在这其中动手脚,还动成这样,使金榜出现一边倒的,真不太可能。 可正是如此,才更让人担心。倘或真是南北派系之争,主考官动的手脚,那么事情反而会好办很多。可偏偏…… 柳尚元也无心喝酒了,停箸弃杯,言道:“近十年来,南北文化差距确实存在。北方除京城为天子脚下,诸多农事建造较为得力,遇事应对也十分及时未曾出乱子外。其余地区总不大太平,不是这里旱了,就是那里雪崩,更有塌方之事等等。 民生不济,文化不兴。许多书院就此没落。唯京城繁荣昌盛。然京城国子监为皇家开办,雄气昂然,一家独大,更有前任祭酒大人自恃自傲,容不得京里有别的书院抢了国子监风头,使各种手段力压。 如此一来,等到这几年国子监被勋贵子弟逐渐带乱了风气,向学氛围一跌再跌,更出了不少蛮横跋扈之辈,惹出好些笑话来,外头名声也跟着掉了下来后。其他书院便也未能及时挽回颓势。 再观南方。秦淮之地本就富庶,前些年西洋入境也多从广州福建并金陵等地登陆,很是掀起了一股西洋之风。即便后来设了海禁,可江南之发展依旧迅速。国家税收大半靠得南方。 不说睢阳、岳麓、紫阳、鹤山四大书院历史悠久,学子尽皆心向往之,更有这十余年来新设的甘泉、梧桐、问津等,亦已是此间翘楚。你十岁前在鹤山求学,后跟着林大人转道扬州,便在甘泉入学。这点你比我明白。” 林砚点头,“这等情形,我们看出来了。陛下自然也看出来了。否则,不会令五皇子整顿国子监。后五皇子犯事,便又将此事交给了二皇子。更是几度透出言辞赞赏首善与金台两大书院山长。就是为得此道。” “只可惜北方文化之衰非一时之功,如今欲要重立也不是一两年能成的。再有,虽如今国子监与其他书院已有了些效果,可新进的这一批学子至少也要等到下一届。这是在京城,倒还好些,焉知北方诸地呢?” 说到底还是柳尚元的那一句,民生不济,文化不兴。经济基础不仅决定上层建筑,还决定文化水平。京城一地的经济水平带动不了全北方的经济发展。 可要说北方文化当真就这么差了吗?倒也不是。毕竟北方还有士族,各家的底蕴终究是有一些的。只是对比南方经济突飞猛进而带来的文化程度的迅速提升来说,便是应了那一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南方进了,北方就只能退。只是谁也没料到,只怕是连司徒坤自己也没有料到。南北文化差异反应在这一届科举上,结果会如此惊人。 柳尚元似是想到什么,倏忽站起来,“你刚才是说重阅考卷结果已出?可皇上……” “十余人之数,便是全加进去,南北差距依旧庞大,以如今示威之情势,恐不足以安抚北方学子,因此皇上秘而不宣。” 柳尚元面色顿时煞白。 林砚一叹,“你也想到了是吗?皇上压下来的事,却走漏了风声。既你有听闻,那么别人也能听闻。” 所以科举是否有弊尚有疑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有人利用此事煽动人心,推波助澜。 此时,宫门前开始吵嚷起来。状元楼因离得近,吵嚷声音有大,竟能听得清清楚楚。 “说什么科举舞弊,考官沆瀣一气!我看分明是你北方读书人无能!这些年,我们南方书院出了多少名满天下的英才,你们北方呢?” “自己不努力,一群泛泛之辈,待得科考后却来说不公。如今陛下重阅考卷,结果相差不大,便也证明了我南方学子之才。看你们还有何等脸面!” “胡说八道!我北方有嵩阳书院,更有国子监,便是不比你们强,哪里便弱到这等地步!定是有小人作祟,呈给皇上重阅的都是陋卷!” “对!一定是这样!” “不说国子监便还好,一说国子监,我倒是要问了。古往今来,少年英才不少,可一甲前三都是未及冠之学子,还同出一家书院的,怕是没有吧?谁不知道国子监是国学门楣!”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一甲前三是我北方做的手脚吗?”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们说的!若状元林砚,赫赫大名,身世傲人,谁不晓得?榜眼柳尚元还是理国公之后。更有叶鹤,虽出身寒门,却是祭酒大人的得意弟子,爱之惜之。若此中无弊,我南方人才济济,中榜之数高于北方数倍不止,怎会无一人入一甲!” “对!说得好!所以,我看舞弊是有舞弊,却非是我南方舞弊,而是北方自己无能,只能靠这种手段拿下前三来提高士气,保住脸面吧!” “你……你们南方简直欺人太甚!” “还不知道是谁欺人太甚了!我们也要奏请陛下,还我们南方学子一个公道!” “是!联名上书奏请陛下,我们走!” …… 林砚与柳尚元四目而对,面面相觑。二人心底都明白,一甲前三均为少年英才,还同出一家书院,实乃前所未见。今既有人质疑,便不会善罢甘休。此后只怕他们连同叶鹤都会置于流言蜚语之中,难以脱身。 而这般一来,司徒坤便更头痛了。偏了北方,失了南方。偏了南方,失了北方。这一局难也。 蹬蹬蹬。 秋鸣匆匆跑上来,“大爷,示威散了。可事情似乎闹得更大了。北方学子之前才上过书。如今南方学子也要上书,说……说大爷……” “我知道了,这么大响声,听到了。” 秋鸣苦着脸,“大爷,可你不知道啊,他们还在骂呢!就骂你和柳家大爷,叶探花。尤其是你,骂得最凶!连带着沈家大老爷也骂进去了。” 意料之中,谁让他和沈家这关系压根扯不清,沈云舟偏还是第一副考官呢! 林砚瞪了他一眼,“我是让你去看示威的吗?让你去找宁王府的人,可有消息了?” “有了!福公公说,宁王殿下让转告你。已求得皇上松口,准许你入狱探监。” 林砚一喜,柳尚元自知他已有事,忙道:“你先去吧,不必管我。” 林砚点头告辞,扯过秋鸣便往外走,“你去一趟沈府,同大姑娘说,让她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我来接她。” 二人分道扬镳,秋鸣去了沈府,林砚却是回了林府,进书房,提笔写下四个字:南北分榜。 这是有效解决此次科举事件,安抚南北双方学子的方法。也是明朝南北榜案的最终解决之法。 这是林砚早就知道的。可他不能拿出来。或者说,不能由他拿出来。若要献策,必要是沈云舟,如此才能让他非但不会被牵连受累,反而能有功在身,更进一步。 所以他要探监,要把这个计策告诉他,也要同他协商好细则,彼此配合,才能开始下一步动作。 96.九十六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霍烈唬了一跳, 这是若是惊动了老太妃那还了得, 忙不迭厉声大呵:“你给我站住!” 霍烨虽嘴上说的轻巧,却对这个父亲十分惧怕, 被这一吼浑身一个战栗, 刚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再不敢动了。 霍烈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愧!哪里是不管他。当年他驻守岭南,老太妃疼爱孙子, 死活不肯叫他带了去,非要留在身边, 他能怎么办! 若非如此,霍烨也不至于被溺爱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想及此, 霍烈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带在身边长大的女儿。 好吧,便是他教养大的孩子,也不是个省心的! 他一声叹息,将藤条狠狠一扔, “你们就都护着他吧!早晚有一天,他闯出大祸来, 咱们家都毁在他的手里!” 王妃见他只是骂,已不闹着要打死了去,心下微松, “哪里就有王爷说的这么严重。烨儿还小, 顽皮些王爷慢慢教就是了。 那林家公子又没怎么样!他都敢直接砍了马头了, 怎么还会为此事受惊吓?便是惊吓,也该是烨儿才对。无端端见着身首异处的马儿,形状如此可怖,能不吓着吗!我们家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倒蹬鼻子上脸了!” 王妃觑着霍烈的面色,到底没敢说自己还曾派人去贾府,明着说不怪罪,暗里追究施压的事。 可光这话,霍烈已被气了个倒仰,厉声将儿子赶了出去,这才无奈道,“你当我们在岭南好好的,皇上为何突然让我们回京?” 王妃一愣,“不是因为王爷打了胜仗,岭南平定了吗?” 霍烈冷哼,“若说平定,岭南十年前那一战便可算已平定,只不过这些年来几大部落总有些不服气的,偶尔生出事端来,却也闹不出大患。此次三大部落生事,我一举力压,皇上正好借此调我回京,说的好听是要论功行赏,也叫我重归京都,一家团聚。然而……” 霍烈稍顿,又是一声叹息,“在岭南,我大权在握,独霸一方。陛下不论对我王府做什么,都要顾忌三分。你当这些年来,烨儿凭什么能够在京都横行无忌? 如今我回了京,兵权上交,就是岭南那些兵力亲我信我,却也相隔千里,且陛下已派他人驻守接管。我哪里还能有何作为?” 王妃面色大白,无端生出满头大汗来,“王爷,你的意思是说……” 霍烈摆手,“你也不必这么惊慌。如今我有军功在,不论是军中还是百姓对我多有夸赞,陛下总得顾着声名,不会轻易对我动手。再说,我在岭南十年也不是白呆的。他派去的人,想要收拢人心,掌控住整个岭南,总也需要个几年时间。” 几年?那几年之后呢?王妃顿觉浑身发冷,不敢再往下想。 霍烈却不能不想,“这些日子我也瞧清楚了,陛下不是狠心之人,他要的只是去除威胁,而并非要我的命不可。我们家往后若不惹事,陛下也不是容不下。只是到底不大稳妥,若能有一门助力,便最好了。” 王妃连连点头,“我之前只想着烨儿不在我们身边长大,自觉亏欠他良多,便多疼几分。往后,我好好看着他便是。只是这助力,我们要往何处去寻。王爷,你不是说,这阵子几位皇子都有找你吗?” 霍烈连连摇头,“如今还不是时机。陛下心意不明,看似几位皇子都有机会,可也正因为如此,风险极大。成了自然是好,可一旦押错,便是灭门之祸。” “这有何难!”门帘响动,霍灵走了进来。 霍烈与王妃面色大变,怒道:“你怎么在这?听了多久了?” “父亲母亲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们故意遣走了哥哥,不过是怕他嘴上没门,说了出去叫上头知道,那便是大不敬。我又不是他,怎会不知轻重?” 霍灵转身揽过霍烈的手臂,“女儿倒是有个法子,可解父亲忧虑。” 霍烈气笑了,“你能有什么法子!” “父亲觉得林家如何?林砚如何?” 霍烈一怔。因着当年曾一起受沈伯年教导的关系。皇上对林如海可谓看顾有加,若非心腹,怎会将他放在那个位子上? 再有今日之事,皇上故意小题大做,大肆发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敲打他,警告他。另一方面,却也是给林家撑腰,做给所有人看的。 江南时局不稳,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跃跃欲试。 受了点马儿惊吓,多大点事,何至于此? 皇上不过是在借这事告诉这些人,林如海他有大用,江南他必肃清,谁敢动林家就是和他过不去! 如此也可见林家的地位。 霍灵一瞧霍烈面色,便知有戏,笑着说:“父亲,今儿琉璃街那一幕,我在临街二楼茶馆都看到了。林砚端得好魄力,拔剑就砍,毫无惧色。况且,他还长得俊俏无双,貌比潘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女儿!” 此话毫不忌讳,王妃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扯过来,“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说的!你今日又出门了?” 王妃这心都悔青了。只怪自己太宠她。岭南民族聚居,好些蛮夷民风彪悍,女子可选夫,甚至休夫,杀夫的都有。霍灵在这等地界长大,自然也染了些这等脾性。往日在岭南,霍烈可说能一手遮天,也便罢了。 如今回了京,她才觉事情大为不妙,也勒令她闭门学规矩,可这十多年惯出来的脾性,哪里是一日两日能改的。 霍灵偏还不觉得有何不好,皱着眉头,“人人都说京都好,我瞅着可远不如我在岭南自在。母亲难道近日不是在考虑为我选亲吗?这是我一辈子的事,难道还不许我自己挑一挑了!” 这头说完,霍灵又缠上了霍烈,“女儿也知道京里的规矩不同。可女儿就只看上了这么一个人,父亲母亲疼我,便应了我吧。倘或真定了林砚,女儿答应,必定听话,认真学规矩!” 王妃气得简直想打人,霍烈却好生思忖了一番,言道:“你先回屋,此事容我同你母亲商议商议。” 在霍烈身边呆了多年,霍灵再是了解他不过,知他这是应了,笑着答允,乖巧退了出去。 王妃满面愁容,“都说儿女都是来讨债了,我怎么就生了这两个讨债精!” 霍烈一叹,“灵儿的性子是要磨磨,规矩也得抓紧学。只是她的提议倒未必不可行。林家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沉默半晌,霍烈眼神一闪,“找个机会,你且先去贾府老太太那探探口风再说。” 话音落,想到自家妻子和女儿在岭南的行事作风,心头又生出担忧来,厉声警告:“不许硬来!灵儿那头,你也给我看好了!” 王妃被他冷厉的眼神一扫,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低声应允。 “你何时学的西洋画?”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他却留了下来,娶妻生子,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不过皇上既这么问,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荒废了一阵子学业,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皇上的手有些抖,若说之前他对林砚抱有的希望不大,那如今见着这些,他便知,林砚并非少年意气,大言不惭,而是心中有货,胸有成竹。 皇上继续翻下去,却见后头几页说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份命名为策划书的东西,其中将玻璃做了细致规划。 设玻璃厂,在京城立总部,几个大而繁荣的府郡立分部。选取合适的人才主管,召集当地百姓为员工。拉拢富商竞标选取经销代理商。 如此一来,可作为朝廷分立于六部外的机构,增加了官员职位,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年头疼的官员冗多的问题; 同时也提供给百姓更加优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不仅改善民生,还有利于皇家笼络人心; 再有,与富商联盟,既是拉拢,也便于掌控。且有富商代理,他们连出售都不必烦恼了。 一举多得!皇上忍不住拍手叫绝! 林砚上前进一步解释,“其实玻璃不仅可以做器皿,镜子。它还有许多用途。比如可以做窗户,透光挡风,不比纸糊的好百倍?再比如,做店铺柜面,如此店铺售卖之物都可以放在玻璃柜面内,让顾客一眼就能瞧见,还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我们可以立个规矩。朝廷负责研究东西,保证质量。富商上交一定数额的加盟费便可用低价购买厂内出品的一切东西,学习技术。当然这技术指的是诸如窗户安装,柜面制作等,玻璃配方和制作是不可外流的,工厂那边负责这块的也需得严抓。” 皇上笑了起来,“你这是赚了富商的钱,还让他们想着法子帮你再去赚钱!果然够精明狡猾,怪不得老九说你有生意头脑。他素来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你!” 林砚嘴上只说不敢和郡王爷相比,心里却很是无语,这不过是后世大众都知道的东西,如今倒叫他占了便宜。 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啊!怎么能只有公务员呢! 皇上站起身来,言道:“朕得好好整理一番,叫下面的人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到时候交由老九负责。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他说。再不行,便直接同朕说。” 这是让他放开了手去做的意思。 林砚心头转了个弯,抿了抿嘴,说:“皇上,学生还要读书呢!再者,当日出门和父母妹妹只说来与外祖母拜寿,最多两个月便回去了。这若是……” 皇上摆摆手,“这不打紧,国子监不比你在扬州的书院差。至于如海那里,朕……” 皇上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改了主意,“过几日,老三要去一趟扬州,你与他同去,和你父母妹妹说清楚,再和老三一起回来便是。”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京里的举动,林如海是不知道的。这要知道他捅出这么大的事,还得了!他又是借口读书,又言及父母妹妹,看似推脱,实则不过是想要皇上给他做个担保。 只需皇上一句话,林如海还能从扬州飞过来揍他吗?而且有圣旨在前,林如海也不敢啊! 他可不信皇上没听懂!瞧那狡黠的狐狸模样,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帮也就算了,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林如海的脾气和自己上京前对他的保证,林砚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屁股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皇上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一定写信同如海说,保管不把你打残了打死了!朕还要用你呢!”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心里把皇上骂了一万遍。 那是他爹,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把他打死打残了!这不是废话吗! 皇上,我好歹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这么坑我真的好吗? 你这是在过河拆桥,不,还没过河呢,已经开始拆桥了!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好吧,皇上不需要朋友。 林砚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皇上瞧着他这幅苦瓜脸,哈哈大笑,直接大手一挥,让戴权送他出宫,就此一锤定音。 林砚耷拉着脑袋,差点哭出来。 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握拳,老子早晚要坑回来! 林砚点头,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与贾蓉尚未完婚,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便是进行下去了,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简直目瞪口呆,“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97.斗诗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倒是拜了两趟, 本不必这么麻烦, 可林砚坚持, 贾母也便笑嘻嘻应了。一趟是代贾敏的, 献上了林家的礼。另一趟是自己, 随的贾琏宝玉,起身时献上了一条抹额和一幅画。 贾母奇道:“方才不是送过寿礼了吗?” “那是父亲母亲的, 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 已开始学着做,却还不大会,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 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 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 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可惜一笔字太差,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 笑着打开, 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 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 虽则人物小了些,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 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 “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 “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 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可见,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是,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一进门见了礼,王妃一双眼睛便直往林砚身上打量,随后笑着称赞,“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孙,瞧这通身的气派,京里大半公子都有被比下去了。” 林砚嘴角微抽,他气派不气派和贾母有毛线关系?还有,你这么亲热真的好吗?我们有过节啊,有过节! 王妃浑然不知林砚心底吐槽,笑嘻嘻拉了林砚过去,“之前烨儿顽皮胡闹,叫你受委屈了。” 林砚目瞪口呆,咦,这态度不对啊!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吗? 王妃又道:“听说你去岁已中了秀才?” “是!” “十二岁的秀才,倒是难得。”王妃转头又看向墙上的贺寿图,“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等才学。” 林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规规矩矩回:“雕虫小技,不过尽一份孝心罢了。也就外祖母不嫌弃,还挂在这。” 王妃笑了,转过身便与贾母说:“老太太这外孙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如今可定亲了没有?” 一般在古代这么问,不是想结亲,便是想保媒。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四周一瞄,便见屏风后透出来的一角女式衣裙。 如果没记错,南安王家有个女儿,与他差不多大。 林砚立时有了计较,只听贾母回答:“倒是不曾听他定了亲。” 林砚眨了眨眼,接口说:“王妃不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脉象不大好。好几次见红,大夫都说怕是保不住了。母亲怜我,不愿放弃,前往西山寺祈求佛祖,倒是有幸遇到了明远大师。 大师医术了得,慈悲为怀,替母亲把脉用药,这才好转叫我活了下来。彼时,大师曾给了母亲一句话,说我不宜早娶,恐与命格有损。” 明远大师是真有的。早年,林如海贾敏不只一次和他感慨过,多亏了这位大师。林砚细想,自己能出生,成为书中不曾有的人物,根本就在此。 只不知这位大师是什么情况。林砚倒想找他问问,可这位大师医术相术都是响当当的,大名在外,可度牒虽在西山寺,却经常云游,不知踪影。林砚也只能息了这心思。 至于什么不宜早娶的话,却是他杜撰的。 书中张道士想给宝玉做媒,贾母不就是用的这等说辞吗?他为何不能炮制一番?何况,大周不论男女,大多都在十五六岁成亲,着实太早了。他接受不能啊!能拖一年是一年。 如今有了这说辞,他回头和林如海贾敏对好口供,他们也只当他是为了避南安王府,不会多想。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砚心里美滋滋的,王妃却皱起眉头,眼神中有些怀疑。 贾母点头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初敏儿可受了大罪,拉着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幸好遇上了明远大师。敏儿念着这等大恩,年年按月给西山寺敬献香油钱。便是后来去了南边,还不忘随各项节礼送了来给我,嘱咐我代她送过去。” 林砚一愣,这点是他不知道的。眼见贾母似是想起当年,眼眶有些红,林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晓得母亲因我吃了许多苦,老太太放心,往后我必定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好!外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缅怀起当年来,王妃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得老太太不再伤怀,林砚转移话题陪着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又去了前院。 别看贾府如今不比当年,可爵位尚在,又有各种姻亲世交,来的人真不少,四王八公子弟大多都见着了。 林砚本不愿与这些勋贵有什么交集,尤其这中间还有一个看他不顺眼,只是碍着在贾府,又刚被教训了勉强忍着的霍烨。奈何贾琏唤他,他也不好不去。 彼此闲谈了一阵,倒交了个朋友。乃是理国公之后,名唤柳尚元,算起来应是柳湘莲的嫡枝堂兄。随性洒脱,豁达爽朗,不拘小节,与寻常八公子弟大为不同。极对林砚胃口,二人说的不免就多了些。 越说越觉得惺惺相惜,见他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顺手捏来,才学过人,一问得知,他也是去岁中的秀才,府试院试成绩都不差,县试还为案首。 林砚更开心了,彼此推杯换盏,多喝了些。倒得宴会结束,送了人出府。林砚脚步已有些歪。秋鸣扶着回了院,匆匆抹了把脸就倒头睡了。 次日大清早的醒来,便听外头有些乱糟糟的,他微一皱眉,红曲便瞧见了,出去一顿呵斥,声音静了。 林砚倒好奇了,唤了红曲过来问话,谁知得到的答案竟是:府里头二爷和二奶奶吵架,差点打起来,这会儿正闹着呢! 林砚洗了把脸,赶了过去。 正巧听见贾琏气得跳脚,指着王熙凤大骂,“你既觉得我没用,何必嫁给我。说得你们王家怎样怎样好,我们贾家如何比不上,怎地不回你们王家去!但瞧你这王家出来的姑奶奶什么做派,我也知你们王家什么德行!” 这大半是气话,可听在耳里尤为刺耳。王熙凤眼泪簌簌落下来,而随后赶过来的王夫人,一张脸铁青铁青! 房门紧闭,里头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啪啪作响。 秋鸣唬了一跳,瞧这架势,可不同以往。寻常林如海虽也曾生气打骂,这回却明显有些不对劲。林如海神色已可见一斑,再说,特意支走了太太和姑娘是怎么回事。 秋鸣急红了眼,却进去不得,只能跪在屋外喊:“老爷手下留情!大爷若是做错了什么,也都是奴才不好,是奴才没看住。您打奴才吧。奴才皮糙肉厚,不怕打。大爷自从上回大病了一场,还没养好呢。这若是有个好歹怎么办!老爷!老爷!” 林如海咬牙,惯会耍心眼的奴才,养没养好他会不知道?看这活蹦乱跳地,还能给他弄出这么大的事,哪里没养好了? 林如海一脚踢在门上,“滚!都给我滚远点!你们若是再敢叫嚣,多说一句,我便多打他一下!” 秋鸣吓得脸上一白,忙爬起来跪出老远,也不敢再喊了。 林砚差点没噎死。得!别人家都是主子犯错奴才挨罚。他老爹是把奴才的事也算在他头上!可真是他亲爹!这么坑儿子!他容易吗他! 还没等他吐槽完,林如海回过身来。啪!又一记板子落下。 林砚浑身一颤,脑门上全是汗,咬着唇不吭一声,心底默数了一句:十九。 很好,还有一下,胜利就在前方。 啪! 最后一板子落下。林砚疼痛之余松了口气,总算完了。谁知事情并不如他所愿,啪,响亮地又是一声,林砚没忍住,闷哼出来,小心翼翼而又委屈巴巴地提醒林如海:“爹,二十一了!” 不是说好了二十下嘛!丫的说话不算数! 林如海气得火冒三丈,接连啪啪啪三板子下去,力道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林砚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好一会儿没缓过气来。 “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只是去拜寿,别的一概不管!你这又是做的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玻璃,望远镜,你可真有本事,真有出息!” 啪!又是一下,力道之重超出林砚的想象,他差点没吼出来,心底终于明白。什么打二十板子,这事压根就没完了! “现在好了吧!瞧瞧你干的事!如今在皇上跟前挂了名,你以为你还能回来扬州!” 啪啪啪! 林如海下手越来越重,林砚本存着挨一顿板子当是解了林如海的气的想法,如今却觉得十分委屈,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质问: “你难道不是在我上京前就准备让我别再回扬州了吗?你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把我送上京做质,将我蒙在鼓里,如今又来怪我!” 林如海面色大变,手中板子有些握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话出口,林砚便后悔了,挣扎着从长凳上爬下来,蹭着林如海的裤腿跪下。因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屁股简直是钻心地疼,他缓了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我说错话了,有口无心的,你别当真。” 他偷偷瞅了林如海一眼,见那板子举着再落不下来,小心说:“我知道,在我上京之前,你给皇上去过密信。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留在京里。不然,皇上不会突然和我说什么国子监。这是你求得,对吗?” 林如海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林砚又道:“皇上要用你,也要防你。江南时局全系你一人之身,倘或你赢了,他便赢了。可倘或你与甄家联合在一起,这局棋他就难下了。 这倒不是说他如今已对父亲疑心,只是帝王心术,素来如此。加之这局棋太大,他不能贸然去赌。虽然他也知林家与甄家势同水火,可万一呢?所以他想把我留在身边。 可我知道,爹不是这个意思。爹愿意把我放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是因为你明白。只要你不叛,皇上便会善待我。你是想借此给我求一顶□□,求一份平安。如此一来,就算江南生了变故,林家至少还有我在,还有希望在。” 林砚抱着林如海的大腿,“爹,你对我的用心,我是知道的。什么做质不做质的,我随口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林如海看了他好一会儿,将板子放下来,叹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去趟这摊浑水!” 林砚低了头,犹豫了半晌,才又说:“扬州局势复杂,京城又好得到哪里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也便等于在几个皇子的眼皮子底下。皇上虽会保我,可若是几个皇子从中作梗找茬呢?儿子与臣子,孰轻孰重? 可现在不一样。玻璃和望远镜。前者是利国利民,扩充国库之本;后者可观千里之外,是行军打仗侦查敌情之神器。 而这些如今都要靠我。有此傍身,不论是谁找了我的茬,还是我找了谁的茬,皇上都一定会保我,也必须要保我。” 林如海将板子放在一旁,坐了下来,“你想得恐怕还不只这些吧。” 当然不只这些。这也是在给林家添砝码。林家若有大功,往后林如海不论是离了江南入京为官,还是解甲归田,林家都有屹立不倒的资本。 林如海在为林砚求□□,林砚何尝不是在给他,给林家求□□呢!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林如海神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林砚一喜,强撑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屁股疼得厉害,如今连膝盖也疼,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还因为举止牵动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直接趴倒了。 林如海看着他那怪异的姿势,很有些想笑。 “不是说自己长大了,能担得起林家的重任了吗?怎么打你几板子,就受不了了!” 98.斗诗后续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秋鸣急红了眼, 却进去不得, 只能跪在屋外喊:“老爷手下留情!大爷若是做错了什么, 也都是奴才不好,是奴才没看住。您打奴才吧。奴才皮糙肉厚, 不怕打。大爷自从上回大病了一场, 还没养好呢。这若是有个好歹怎么办!老爷!老爷!” 林如海咬牙,惯会耍心眼的奴才,养没养好他会不知道?看这活蹦乱跳地,还能给他弄出这么大的事, 哪里没养好了? 林如海一脚踢在门上,“滚!都给我滚远点!你们若是再敢叫嚣, 多说一句, 我便多打他一下!” 秋鸣吓得脸上一白, 忙爬起来跪出老远,也不敢再喊了。 林砚差点没噎死。得!别人家都是主子犯错奴才挨罚。他老爹是把奴才的事也算在他头上!可真是他亲爹!这么坑儿子!他容易吗他! 还没等他吐槽完, 林如海回过身来。啪!又一记板子落下。 林砚浑身一颤,脑门上全是汗,咬着唇不吭一声, 心底默数了一句:十九。 很好, 还有一下, 胜利就在前方。 啪! 最后一板子落下。林砚疼痛之余松了口气, 总算完了。谁知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啪, 响亮地又是一声,林砚没忍住,闷哼出来,小心翼翼而又委屈巴巴地提醒林如海:“爹,二十一了!” 不是说好了二十下嘛!丫的说话不算数! 林如海气得火冒三丈,接连啪啪啪三板子下去,力道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林砚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好一会儿没缓过气来。 “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只是去拜寿,别的一概不管!你这又是做的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玻璃,望远镜,你可真有本事,真有出息!” 啪!又是一下,力道之重超出林砚的想象,他差点没吼出来,心底终于明白。什么打二十板子,这事压根就没完了! “现在好了吧!瞧瞧你干的事!如今在皇上跟前挂了名,你以为你还能回来扬州!” 啪啪啪! 林如海下手越来越重,林砚本存着挨一顿板子当是解了林如海的气的想法,如今却觉得十分委屈,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质问: “你难道不是在我上京前就准备让我别再回扬州了吗?你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把我送上京做质,将我蒙在鼓里,如今又来怪我!” 林如海面色大变,手中板子有些握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话出口,林砚便后悔了,挣扎着从长凳上爬下来,蹭着林如海的裤腿跪下。因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屁股简直是钻心地疼,他缓了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我说错话了,有口无心的,你别当真。” 他偷偷瞅了林如海一眼,见那板子举着再落不下来,小心说:“我知道,在我上京之前,你给皇上去过密信。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留在京里。不然,皇上不会突然和我说什么国子监。这是你求得,对吗?” 林如海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林砚又道:“皇上要用你,也要防你。江南时局全系你一人之身,倘或你赢了,他便赢了。可倘或你与甄家联合在一起,这局棋他就难下了。 这倒不是说他如今已对父亲疑心,只是帝王心术,素来如此。加之这局棋太大,他不能贸然去赌。虽然他也知林家与甄家势同水火,可万一呢?所以他想把我留在身边。 可我知道,爹不是这个意思。爹愿意把我放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是因为你明白。只要你不叛,皇上便会善待我。你是想借此给我求一顶□□,求一份平安。如此一来,就算江南生了变故,林家至少还有我在,还有希望在。” 林砚抱着林如海的大腿,“爹,你对我的用心,我是知道的。什么做质不做质的,我随口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林如海看了他好一会儿,将板子放下来,叹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去趟这摊浑水!” 林砚低了头,犹豫了半晌,才又说:“扬州局势复杂,京城又好得到哪里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也便等于在几个皇子的眼皮子底下。皇上虽会保我,可若是几个皇子从中作梗找茬呢?儿子与臣子,孰轻孰重? 可现在不一样。玻璃和望远镜。前者是利国利民,扩充国库之本;后者可观千里之外,是行军打仗侦查敌情之神器。 而这些如今都要靠我。有此傍身,不论是谁找了我的茬,还是我找了谁的茬,皇上都一定会保我,也必须要保我。” 林如海将板子放在一旁,坐了下来,“你想得恐怕还不只这些吧。” 当然不只这些。这也是在给林家添砝码。林家若有大功,往后林如海不论是离了江南入京为官,还是解甲归田,林家都有屹立不倒的资本。 林如海在为林砚求□□,林砚何尝不是在给他,给林家求□□呢!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林如海神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林砚一喜,强撑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屁股疼得厉害,如今连膝盖也疼,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还因为举止牵动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直接趴倒了。 林如海看着他那怪异的姿势,很有些想笑。 “不是说自己长大了,能担得起林家的重任了吗?怎么打你几板子,就受不了了!” 林砚眼神幽怨,无辜又可怜,“你那是几板子吗,明明是几十板子。” 林如海摇头将他扶起来,但见他倒吸了口凉气,整个身子晃荡着往自己身上倒,瞪道:“有这么严重吗?” 林砚咬牙瞪回去,“你自己下的手,打的有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啊!” 真会顺杆子往上爬,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林如海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他押在长凳上再打一回。抬手将他外头的长袍撩开一瞧,这才发现裤子上已经渗出血来,触目惊心。 林如海手一抖,又见林砚神色虽然倔强,可整张脸都白了,额头上冷汗涔涔,两只腿都是虚的,一阵阵发颤。心底的愧疚直如泉水一股股往外冒,急慌慌冲外头喊:“来人!” 秋鸣一直等着,听闻里头喊人忙闯了进去。 林如海怒瞪:“还不扶了你主子回去!” 奈何秋鸣和林如海一左一右驾着,林砚每一步也彷如钻心。不过两步,林如海便看不下去了,蹲在林砚跟前,“上来吧!” 林砚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如海直接背起他往外走,两只手挽着他的脚尽量落得低一些,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林砚眼眶一红,将头埋进林如海的后脖颈。 前世他也生在富贵之家,父母俱全。可他们都有自己的公司,各玩各的。结婚不过是利益结合,他的出生也不过是为了要一个继承者。别说亲情,便是见一面都不容易。 感谢上天让他有这么一世,有一个待他如珠如宝的母亲,一个经常生气便要打他,打完却又总会心疼来哄他的父亲。 林砚悄悄抹了把眼泪,突然就觉得屁股不那么疼了。 蟠香寺位于姑苏,可记忆里,他们在姑苏的那些年似乎并没怎么去过。怎地如今身处扬州,反倒偏要往那里跑了?还是在扬州本地就有寺院,香火名气都不错的情况下。 便是林如海有意将贾敏支开,没有适当的理由,贾敏也不会答应。更别说,礞哥儿堪堪两月,贾敏哪里能放心? 可现在这情景,贾敏宁可将他带在身边,也要往蟠香寺去一趟,这事情本身就不合情理。 除非…… 林砚忽然想起他病重之时,贾敏在他床边时有时无的隐约哭求,他面色一沉,狐疑地看着林如海,“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如海淡定自若,压根没打算搭理,喝了口茶,起身就走。林砚眼疾手快抓过去,扑了个空,还被惯性带动得身子一小半落在床外,牵连伤口,疼得嗷嗷直叫。 已到门口的林如海皱眉,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昨天挨打的时候没叫,上药的时候没叫,最疼的阶段都过去了,这会儿倒来叫得惊天动地! 然而明知林砚是故意为之,他还是舍不得,转身回去把他挪回原位,咬牙道:“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林砚十分无辜地翻了个白眼,“要打我的是你,下手没个轻重的是你,如今又来愧疚心疼的还是你,这也怪我?” 林如海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吧,都成了他的错! 林砚哼哧了两声,“你便是现在不同我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林如海气结,却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以他的能耐,自是做得到的。 林如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坐了回来。 “你能平安降生,多亏了明远大师,这你是知道的。” 林砚点头。 林如海又道:“当年,明远大师曾替你批过命。” 林砚咦了一声,“不会真的是说我不宜早娶吧?”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大师说,你本不该降生,他如今既便出手,也未必管得了以后。你十三岁上有一大劫,关乎生死,福祸难料。” 林砚一震,怪不得!自打过年之后,贾敏和林如海就处处拘着他,不让骑马,不让登山。尤其他与书院同窗去游了趟湖,回来还被林如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彼时,他只当林如海公务烦心,情绪不好找他撒气。如今瞧来却是他们在怕。他们不知这生死劫会应在哪里,便只能处处留心。怕掉马,怕坠崖,怕落水。 可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他遭了甄家的毒手。 林如海很是感慨,“我本不大信这些。可明远大师素有名望,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也确实几度凶险,找来的太医大夫全都说保不住,唯有明远大师保住了。叫人不得不多想一分。 去年开春,玉儿生辰没多久,家里便来了一僧一道,本说要化玉儿出家。若不如此恐要累及家人,做无父无母的孤女。我大是恼怒,言道不论什么命格都是我的女儿,便是当真会累及我同夫人又如何,她自还是兄长在。 哪知僧道听了这话面色大变,掐指算了许多,两个人急得连连跺脚,也不说黛玉了。只说你是不该出生的,如何多出了一个你来,一切都乱了等语。” 林砚忙问:“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怪道他一直纳闷,书里说的三岁上要化黛玉出家的僧道怎么竟然没来。原来不是没来,而是他不知罢了。 “你那会儿在书院读书,不在家呢!这事我同你母亲本也不愿你晓得,自然不会告诉你!” “那后来呢?” “后来虽将他们打了出去,可这话同明远大师所说对上了一半。你母亲就此落了心结,吃不好睡不好。我便同她商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年你便十三岁,我们小心着些,过了这一年就好。谁知……” 谁知他还是躲不掉。 林如海一叹,“也好。明远大师也说,生死不定,但若这一关闯了过去,自有大造化在。” 林砚心里千头万绪,抬头看着林如海,“这与母亲去蟠香寺又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明慧师太带了一俗家弟子,落户蟠香寺。她与明远大师乃是同门师兄妹。你母亲心底不安,想再求问明远大师,可他云游天外不知踪影。如今得知其师妹下落,自然要去会一会。” 林砚听出了点不寻常,“明慧师太三年前就在姑苏,为何我们现在才知晓?” “他们都是方外之人,本就不喜凡尘俗世。在寺院落户挂单,也都低调得很,不曾外扬。加之,明慧师太前去蟠香寺之时,正值我接到调令前来扬州之期,就此错过了。如今知道,还要多谢甄家。” 林砚“啊”了一声,目瞪口呆,这和甄家又有什么关系? “甄家久寻苏瑾不到,便疑心苏瑾早已不在扬州。他们找不到苏瑾,便开始寻苏家的根,去了苏家的老宅探访。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得知苏家还有一个女儿!” 林砚讶然,“苏瑾不是独女吗?” 99.铲屎官黛玉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霍烨觉得自己十分委屈, 忍不住开口, “你打小便不管我,把我扔给祖母就算了。我这十来年过得也挺好。偏你回来才半年多, 就打了我三回。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要这么不好, 你别让我做你儿子!我要去找祖母!” 霍烈唬了一跳,这是若是惊动了老太妃那还了得,忙不迭厉声大呵:“你给我站住!” 霍烨虽嘴上说的轻巧, 却对这个父亲十分惧怕,被这一吼浑身一个战栗,刚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再不敢动了。 霍烈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愧!哪里是不管他。当年他驻守岭南, 老太妃疼爱孙子,死活不肯叫他带了去, 非要留在身边,他能怎么办! 若非如此, 霍烨也不至于被溺爱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想及此,霍烈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带在身边长大的女儿。 好吧,便是他教养大的孩子,也不是个省心的! 他一声叹息, 将藤条狠狠一扔, “你们就都护着他吧!早晚有一天, 他闯出大祸来,咱们家都毁在他的手里!” 王妃见他只是骂,已不闹着要打死了去,心下微松,“哪里就有王爷说的这么严重。烨儿还小,顽皮些王爷慢慢教就是了。 那林家公子又没怎么样!他都敢直接砍了马头了,怎么还会为此事受惊吓?便是惊吓,也该是烨儿才对。无端端见着身首异处的马儿,形状如此可怖,能不吓着吗!我们家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倒蹬鼻子上脸了!” 王妃觑着霍烈的面色,到底没敢说自己还曾派人去贾府,明着说不怪罪,暗里追究施压的事。 可光这话,霍烈已被气了个倒仰,厉声将儿子赶了出去,这才无奈道,“你当我们在岭南好好的,皇上为何突然让我们回京?” 王妃一愣,“不是因为王爷打了胜仗,岭南平定了吗?” 霍烈冷哼,“若说平定,岭南十年前那一战便可算已平定,只不过这些年来几大部落总有些不服气的,偶尔生出事端来,却也闹不出大患。此次三大部落生事,我一举力压,皇上正好借此调我回京,说的好听是要论功行赏,也叫我重归京都,一家团聚。然而……” 霍烈稍顿,又是一声叹息,“在岭南,我大权在握,独霸一方。陛下不论对我王府做什么,都要顾忌三分。你当这些年来,烨儿凭什么能够在京都横行无忌? 如今我回了京,兵权上交,就是岭南那些兵力亲我信我,却也相隔千里,且陛下已派他人驻守接管。我哪里还能有何作为?” 王妃面色大白,无端生出满头大汗来,“王爷,你的意思是说……” 霍烈摆手,“你也不必这么惊慌。如今我有军功在,不论是军中还是百姓对我多有夸赞,陛下总得顾着声名,不会轻易对我动手。再说,我在岭南十年也不是白呆的。他派去的人,想要收拢人心,掌控住整个岭南,总也需要个几年时间。” 几年?那几年之后呢?王妃顿觉浑身发冷,不敢再往下想。 霍烈却不能不想,“这些日子我也瞧清楚了,陛下不是狠心之人,他要的只是去除威胁,而并非要我的命不可。我们家往后若不惹事,陛下也不是容不下。只是到底不大稳妥,若能有一门助力,便最好了。” 王妃连连点头,“我之前只想着烨儿不在我们身边长大,自觉亏欠他良多,便多疼几分。往后,我好好看着他便是。只是这助力,我们要往何处去寻。王爷,你不是说,这阵子几位皇子都有找你吗?” 霍烈连连摇头,“如今还不是时机。陛下心意不明,看似几位皇子都有机会,可也正因为如此,风险极大。成了自然是好,可一旦押错,便是灭门之祸。” “这有何难!”门帘响动,霍灵走了进来。 霍烈与王妃面色大变,怒道:“你怎么在这?听了多久了?” “父亲母亲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们故意遣走了哥哥,不过是怕他嘴上没门,说了出去叫上头知道,那便是大不敬。我又不是他,怎会不知轻重?” 霍灵转身揽过霍烈的手臂,“女儿倒是有个法子,可解父亲忧虑。” 霍烈气笑了,“你能有什么法子!” “父亲觉得林家如何?林砚如何?” 霍烈一怔。因着当年曾一起受沈伯年教导的关系。皇上对林如海可谓看顾有加,若非心腹,怎会将他放在那个位子上? 再有今日之事,皇上故意小题大做,大肆发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敲打他,警告他。另一方面,却也是给林家撑腰,做给所有人看的。 江南时局不稳,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跃跃欲试。 受了点马儿惊吓,多大点事,何至于此? 皇上不过是在借这事告诉这些人,林如海他有大用,江南他必肃清,谁敢动林家就是和他过不去! 如此也可见林家的地位。 霍灵一瞧霍烈面色,便知有戏,笑着说:“父亲,今儿琉璃街那一幕,我在临街二楼茶馆都看到了。林砚端得好魄力,拔剑就砍,毫无惧色。况且,他还长得俊俏无双,貌比潘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女儿!” 此话毫不忌讳,王妃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扯过来,“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说的!你今日又出门了?” 王妃这心都悔青了。只怪自己太宠她。岭南民族聚居,好些蛮夷民风彪悍,女子可选夫,甚至休夫,杀夫的都有。霍灵在这等地界长大,自然也染了些这等脾性。往日在岭南,霍烈可说能一手遮天,也便罢了。 如今回了京,她才觉事情大为不妙,也勒令她闭门学规矩,可这十多年惯出来的脾性,哪里是一日两日能改的。 霍灵偏还不觉得有何不好,皱着眉头,“人人都说京都好,我瞅着可远不如我在岭南自在。母亲难道近日不是在考虑为我选亲吗?这是我一辈子的事,难道还不许我自己挑一挑了!” 这头说完,霍灵又缠上了霍烈,“女儿也知道京里的规矩不同。可女儿就只看上了这么一个人,父亲母亲疼我,便应了我吧。倘或真定了林砚,女儿答应,必定听话,认真学规矩!” 王妃气得简直想打人,霍烈却好生思忖了一番,言道:“你先回屋,此事容我同你母亲商议商议。” 在霍烈身边呆了多年,霍灵再是了解他不过,知他这是应了,笑着答允,乖巧退了出去。 王妃满面愁容,“都说儿女都是来讨债了,我怎么就生了这两个讨债精!” 霍烈一叹,“灵儿的性子是要磨磨,规矩也得抓紧学。只是她的提议倒未必不可行。林家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沉默半晌,霍烈眼神一闪,“找个机会,你且先去贾府老太太那探探口风再说。” 话音落,想到自家妻子和女儿在岭南的行事作风,心头又生出担忧来,厉声警告:“不许硬来!灵儿那头,你也给我看好了!” 王妃被他冷厉的眼神一扫,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低声应允。 沈伯年一声轻呵,“这会子知道来找我求情了,早干什么去了!你既知道会惹你父亲生气,为何还去做!偏还找上九皇子。皇家那几位是能随便掺和的吗?” 林砚低头看着脚尖,“这不是因为只有九皇子能在短时间内弄出东西来吗!九皇子别的不怎么样,但在生意捣鼓上头很是厉害,他手上的作坊也多。只怕我便是直接找皇上,都不如找九皇子方便。 再说,我给九皇子出主意,他付我钱财。我们算是银货两讫,从此各不相干。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 “你既说得这么头头是道,只管拿这番话去同你父亲说,何必再来找我?”沈伯年一声冷笑。 林砚噎了个正着,他提着心掂量了好一番才开口:“如今储位之争逐渐明显,然能有机会上位的也不过那几位。大皇子曾参与西北之战,兵权在手,军功加身,可也正因此为人嚣张,过于跋扈。 二皇子入了户部,却只想着怎么安插人手,排除异己,拉拢朝臣。各勋贵大户欠银之事,多好的立功表现的机会,他视若无睹。五皇子……” 林砚停顿了一下,眸光幽深,“五皇子格局太小。他若看得清,便该知道,甄家对江南而言,是一大毒瘤。留着于国于民不利。倘或舍了,或许还能让皇上看到他忠于君父之心,这也是当权者做大事该有的气魄。” 沈伯年怔愣了会儿,倒不打算骂了,问道:“所以你觉得这三位都不堪为帝?” 林砚摇头,“堪与不堪,不是我说了算的,关键在于皇上怎么选。皇上将大皇子调回京,派魏大将军驻守边陲。又招秦大人协助陈尚书主理户部,便是瞧出这两位不成器。因此这二人倒也罢了。我担心的是五皇子。” 沈伯年眼珠儿一转,“这倒是奇了,即便皇上对大皇子和二皇子有些处置,但至少都封了亲王,在京中也时有召见赏赐,圣宠不输任何一位。五皇子因甄家之事牵连,倒落得个闭门思过的处罚,怎么你倒还担心起他来了。” “皇上对甄家深恶痛绝,可对五皇子却一直荣宠有加。甄家虽乱,甄贵妃在宫里却未曾受到任何处置。五皇子闭门,皇上还另派了先生前去教学。这态度令人深思。 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想让五皇子产生错觉,安抚他。只需他这头稳住了,甄贵妃在儿子与母族之间,总会有个取舍。而甄家念在还有五皇子也会妥协退让。因为他们明白,不论今时是什么模样,只要保住了五皇子,日后他登基,甄家又是一方霸主。 其二……”林砚顿了片刻,接着说:“有时候闭门思过也可以是一种保护,避免五皇子掺杂进甄家之事而越陷越深。而对于甄家的狠厉,又怎知皇上在为五皇子去除外戚之患!毕竟汉武也曾立昭帝而杀钩弋夫人。” 沈伯年一震,不得不感叹林砚的聪慧和敏锐。或许是在来京后,不,或许在扬州他早已看出了些端倪。 100.身世暴露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秋鸣摸不着头脑了, “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有茧子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是做活留下的,为何只有右手,左手没有?手心有也就罢了, 为何最为明显的,反而在虎口?” 秋鸣一惊, “大爷, 你是说她还练过武?” “茧子不厚, 还有些微红破皮, 可见练了没多久。想来也是,做间人的,要的是心思剔透, 伪装够深。武艺不重要。” 林砚嘴角含笑, “再有。若当真只是一个乞丐, 是怎么知道我是谁, 怎么找到贾府来的?” “那日琏二爷不是说……”话到一半,秋鸣一愣。细细回想,贾琏当时只介绍林砚是姑母家的女儿, 也未曾自报家门。霍烨是认得贾琏的, 也没有问。 这么说来,却是不曾提过。秋鸣面色一肃, “大爷, 你上回就看出来了?” 林砚但笑不语, 看是看出来了,只是那会儿,他并不确定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金玉坊那位九皇子的。毕竟事情发生在金玉坊门口,太过巧合。针对九皇子的概率比较大些。 秋鸣急得跳脚,“大爷,你既然知道她有问题,为何还留下她!她还是个会武的,万一伤了大爷怎么办?” “你当我傻吗?父亲给我请过武师父呢!就算学得是半吊子水,不过强身健体,打不赢那些武官,对付她一个练了没几天的孩子总是够用的。 对方有多少选择不送,送个女童来,就是怕我起疑。这孩子不大,可以放松我的警惕。若是这样我都没有收,只怕下一次就要想法子送个更加让我意想不到的人物了,那时若我未能察觉怎么办? 与其等着对方不知道再出什么招,还不如留下这个已经露馅的,反而更加安全。再说,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年级小却深藏不露的人物不容易。对方用了这样的手笔,如此看重我,我总得知道他是谁吧!不留下这孩子,我如何顺藤摸瓜?” 秋鸣怔愣,“大爷的意思,不是甄家?” 林砚嗤鼻,“甄家若有这人物,这手段,早用了。也不会单只遣了个连翘入府,还需策动了柳姨娘才能行事。况且,甄家就在江南,要用也该用在父亲身上。千里迢迢派个人安在我身边,不是舍近求远吗?” 所以只能是京里的各位。算一下,就那么几位皇子,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了。 咚!咚!咚! 忽然,鼓点响起,林砚大震,瞬间站了起来。 声音是自他这小院的后墙外来的。别看荣国府正门在宁荣街,转出去为永安道,可他这小院的后头却是朱雀大街的东端,而朱雀大街正中乃是朱雀门。 朱雀门外有一大鼓,名为登闻鼓! 此鼓乃太/祖所造,上达天听之用,为的是臣民冤屈能诉。设立之初,本无人敢击。后有一老农击打言说自己家的鸡丢了。太/祖听闻,下令府尹督办,当真为其找回了鸡。太/祖威信大涨。后来这传统便留了下来,太/祖铁令,子孙不可废。 只是后来老农之事传扬出去,许多百姓敲击,为的都是丢了鸡鸭等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为此等小节事事亲为?便又立下另一则规矩。 敲鼓人需得身受宫内大刑八十大板不死者,其冤屈,皇上必须立即受理。 林砚指尖微颤,良久,心头一叹:苏瑾,到底是选择了这条路。也唯有这条路能够将事情闹大,人尽皆知,借此争取最大利益。 外头奴仆也听到了鼓声,院子里一下子骚乱起来。可谓是唤醒了大家的八卦之魂,毕竟登闻鼓,已经许多年没有响过了。 而只要一响,必有大事。 林砚刚想叫秋鸣出府瞧瞧,打探一下消息,便有人来传,林家老宅那边留守的管事求见。 林槐送来的是一封信,一封苏瑾写的信。 信中,再三谢过他,谢过林家。未曾言及其他。 林砚却知,以苏瑾的玲珑心思,必不会如此简单,问道:“苏姑娘可还有说什么?” “苏姑娘让老奴转告大爷,倘或此行事败,还请大爷为她收尸。” 林砚大震。苏瑾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登闻鼓本就是一出赌局,赌注是她的性命。 虽明面上说八十大板,但内里却大有文章可做。是生是死,端看各方手段和上头的意思。 皇上若想整治江南,必会留她性命,借此事打压甄家,可若皇上有所顾忌,或者其间有他人插手搞鬼,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明知如此,她却义无反顾。 林砚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好一朵铿锵玫瑰,好一个巾帼须眉! 而苏瑾的聪慧还不只于此。 他与苏瑾有言在先,此事不将林家牵扯进来。因为这个,苏瑾才忍了数日,没有在刚上京之时去敲鼓。为的就是和林砚上京的时间错开,避免他人联想到一起去。 她既然如此有心,又怎会提出让他为其收尸的请求?这不是把林家摆在台面上了吗? 显然,这是一则暗示。她在暗示他,倘或事败,她会将证据和线索留在自己的尸体上。 虽然在此之前,她对林家始终有所保留,可若真到了那一步,她所能信的也就只有林家了。 而她也确定,这个暗示,林砚会懂。林砚也确实懂了。 让秋鸣送了林槐出去,林砚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沉默良久。 京城多少年才迎来一次登闻鼓响,此等大事,全城沸腾。不必林砚特意去打探,次日便传来消息,苏瑾过了大刑,送上了诉状,陈述扬州知府与金陵织造借官粮敛财,倒卖私盐,与盐商漕帮勾结,巧令名目血洗苏家等八大罪状。 皇上震怒,着令刑部核实彻查!百姓大惊! 可就在第三日,甄应嘉忽然上京,与五皇子一同跪在宣政殿外,哭得泪流满面。痛陈治家不严,幼弟混账。竟然胆敢以五皇子之名与杨知府勾结,祸害百姓,更谋杀钦差,将所有罪名嫁祸给苏同知。 奈何自己前些日子才发现此事,悔之晚矣。而今既已知晓,便不能姑息,明知非奉诏述职,外官不得随意入京,仍是绑了幼弟上殿。 事件至此陷入僵局。 茶楼。 说书人折扇往手心一扣,“甄大人言道:甄家世代忠良,没有此等不肖子孙。自今往后,甄三爷自宗族除名,再与甄家无关,此乃家规。而于国法而言,自有陛下裁决。甄家出此祸害,累及百姓,心中有愧。自取头顶乌纱,交还官印,任凭陛下发落。” “好!” 楼下叫好声不断,更有窃窃私语之声传来。 “甄家也是望族,当年义忠亲王之乱,甄家老太爷还曾救过陛下一命,就此命陨。其忠烈可见一斑。” “是啊!可惜,出了甄三爷这样的子孙,如今怕是全家都要遭难。” “这倒也不见得,到底是护驾功臣之后。此乃甄三爷一人之过,甄大人不曾维护,反而绑了他上殿,这等大义灭亲之举,也可见其忠心。陛下必能明察秋毫。” …… 二楼厢房内,林砚将这些听在耳朵里,不由一声冷笑。 好是真的好!好一招弃车保帅,以退为进! 不过一天,就让这等言论遍布京城,挽回了之前事情刚爆出之时人人喊打的局势! 舍一个甄三爷,保全五皇子和整个甄家,端得划算。 林砚轻叹:“秋鸣,叫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打听到了。当日是皇后娘娘欣赏苏姑娘敢于击打登闻鼓,一人承受八十大板的胆识,又怜她父母被奸人所害,蒙冤而死,便将她接进了凤仪宫,请了太医为她治伤。” 内宫之事不易外传,难怪自那日之后苏瑾便没了消息。如今听得这个答案,林砚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能入中宫,便说明了皇上的态度。即便甄家借由舆论和当年的救驾之功,加之江南时局的威胁,让陛下不得不退让,但好歹苏瑾是保下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砚身心一松,站起身来往外走,出门便被一人拦住,“公子留步,我家爷请公子一叙!” 林砚一头雾水,“你家爷是哪位?” “爷说,倘或公子询问,便说他叫岳九,与公子曾有一面之缘!” 林砚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司徒岳,排行第九…… 这化名敢不敢再没水准点! 秋鸣白着脸小跑过来,瞧见林砚身上的血,唬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去,“大爷,您没事吧?” “放心,这是马的血,不是我的。” 秋鸣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适时,那后头的锦衣少年赶了上来,见着马儿尸体大怒,“谁杀了我的雪花骢?” 人群又退了两步,大家眼光不约而同看向林砚。 锦衣少年怒目而视,“马是你杀的?” 这态度,别说林砚,便是秋鸣也来了几分气,迎面直视,“是又如何?你的马发疯一样乱跑,差点伤着我们家大爷,你还有理了!” 那锦衣少年鼻子一哼,扬起马鞭就甩过来,幸而林砚眼疾手快,将秋鸣一拉躲了过去。 少年的鞭子落了空,更气了,“哪里来的狗奴才,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我这是草原上过来的马,性子烈上几分也是有的。训几天就好了!可你们偏偏杀了它!你可知,这可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我今儿早上才花一千两银子买来的!” 林砚横眉冷对,“你这马儿价值千两,不知在你眼里,这些人值多少?” 少年怔愣,环视了眼四周,却有好些抱胳膊抱腿伤了的,他眼睛一扫,示意跟着的护卫,“给他们每人五两银子看病!” 林砚关节寸寸发白,“五两银子,公子好大方!” 少年蔑视一眼,“他们还没死呢,我的马却死了!” 林砚咬牙,指着仍然躺在地上,已经吓得慌了神的女童说:“那若是死了呢?” 少年瞧这那女童,浑身脏兮兮的,衣服破败不堪,乃是个乞儿,忽然便笑了,“一个小乞丐,也配和我的雪花骢比?” 人命如草芥! 林砚一口气赌在喉头,卡得差点呼吸不过来,偏那少年倒比他还理直气壮,“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我倒要看看,京城哪里跑来这么个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的小子,竟敢在我的地盘,当街杀我的马!” 秋鸣抢先挡在林砚身前,一副拼死护主之势,双方剑拔弩张。 一人打人群里艰难钻进来你,站在中间,伸手拦住,“误会,误会!霍世子,这是我姑母的儿子,打扬州过来,到京才第二天,不认得你,也是常理。” 霍世子?能当得起这个称谓的,除了南安王的嫡子,京城别无二家。林砚微微皱眉,怪不得如此嚣张。 霍烨眉宇一蹙,目光在贾琏和林砚身上逡巡了一圈,将手中马鞭往腰上一别,“既是世交,那便罢了,你叫他给我赔个礼,这事就算了。” 贾琏松了口气,奈何林砚压根没理他。 “那恐怕要叫霍世子失望了。”林砚一招手,“秋鸣,你去一趟京兆府求见梁大人,请他过来一趟。若他问你名号,你将父亲的名帖递上去就行。” 霍烨瞬间呆了,“你找京兆府尹做什么?” 林砚笑了,“难道琉璃街不属于京兆府范围内?难道这当街纵马行凶不归府尹大人管辖?霍世子也不必说什么此事算不算了的话。等梁大人过来,自请他来评判。看到时候是霍世子需得因爱马撒疯伤了十余行人负责,还是我因救人不得已杀了世子的爱马赔罪。” “你!”霍烨大怒,扯下马鞭就要砸过去,幸而前头被林砚抢了剑的侍卫拦住了。 他小声提醒道:“世子,贾家老太太与太妃乃是手帕交,贾家的姑奶奶嫁的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其与圣上曾一同在沈阁老处求学,算得上是师兄弟。此事不宜闹大。否则,王爷和太妃那边都不好交代。” 见霍烨气怒不减,侍卫又说:“世子,王爷今早才交代了,不许世子再闯祸,勒令世子闭门读书,这会儿,王爷只怕会友结束回府了,若瞧不见世子……” 霍烨身子忽而一颤,打了个哆嗦,咬牙恶狠狠瞪了林砚一眼,“你给我等着!” 一句狠话甩出,转身一跃上马,飞驰而去。 贾琏抹了把冷汗,这霍烨的脾气,他在京里也是见识过几分的。方才,他可真怕霍烨那鞭子直接甩下来。如今林砚可是老太太的宝贝,若跟着他一同出去糟了祸,老太太哪能饶过他。 林砚却是看着霍烨离去的方向摇头冷笑,“霍家若是如此行事,只怕这富贵权势也不长远了。” 贾琏一怔,“林表弟这话可说不得。你是不在京不知道。京里谁不晓得,南安王年初才平定了岭南,班师回朝。如今气焰正旺呢,便是皇上,也是多有赏赐。” 101.丹娜公主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那是父亲母亲的,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已开始学着做, 却还不大会,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 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 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可惜一笔字太差, 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笑着打开, 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虽则人物小了些, 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 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 “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 “可见, 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 “是, 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一进门见了礼,王妃一双眼睛便直往林砚身上打量,随后笑着称赞,“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孙,瞧这通身的气派,京里大半公子都有被比下去了。” 林砚嘴角微抽,他气派不气派和贾母有毛线关系?还有,你这么亲热真的好吗?我们有过节啊,有过节! 王妃浑然不知林砚心底吐槽,笑嘻嘻拉了林砚过去,“之前烨儿顽皮胡闹,叫你受委屈了。” 林砚目瞪口呆,咦,这态度不对啊!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吗? 王妃又道:“听说你去岁已中了秀才?” “是!” “十二岁的秀才,倒是难得。”王妃转头又看向墙上的贺寿图,“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等才学。” 林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规规矩矩回:“雕虫小技,不过尽一份孝心罢了。也就外祖母不嫌弃,还挂在这。” 王妃笑了,转过身便与贾母说:“老太太这外孙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如今可定亲了没有?” 一般在古代这么问,不是想结亲,便是想保媒。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四周一瞄,便见屏风后透出来的一角女式衣裙。 如果没记错,南安王家有个女儿,与他差不多大。 林砚立时有了计较,只听贾母回答:“倒是不曾听他定了亲。” 林砚眨了眨眼,接口说:“王妃不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脉象不大好。好几次见红,大夫都说怕是保不住了。母亲怜我,不愿放弃,前往西山寺祈求佛祖,倒是有幸遇到了明远大师。 大师医术了得,慈悲为怀,替母亲把脉用药,这才好转叫我活了下来。彼时,大师曾给了母亲一句话,说我不宜早娶,恐与命格有损。” 明远大师是真有的。早年,林如海贾敏不只一次和他感慨过,多亏了这位大师。林砚细想,自己能出生,成为书中不曾有的人物,根本就在此。 只不知这位大师是什么情况。林砚倒想找他问问,可这位大师医术相术都是响当当的,大名在外,可度牒虽在西山寺,却经常云游,不知踪影。林砚也只能息了这心思。 至于什么不宜早娶的话,却是他杜撰的。 书中张道士想给宝玉做媒,贾母不就是用的这等说辞吗?他为何不能炮制一番?何况,大周不论男女,大多都在十五六岁成亲,着实太早了。他接受不能啊!能拖一年是一年。 如今有了这说辞,他回头和林如海贾敏对好口供,他们也只当他是为了避南安王府,不会多想。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砚心里美滋滋的,王妃却皱起眉头,眼神中有些怀疑。 贾母点头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初敏儿可受了大罪,拉着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幸好遇上了明远大师。敏儿念着这等大恩,年年按月给西山寺敬献香油钱。便是后来去了南边,还不忘随各项节礼送了来给我,嘱咐我代她送过去。” 林砚一愣,这点是他不知道的。眼见贾母似是想起当年,眼眶有些红,林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晓得母亲因我吃了许多苦,老太太放心,往后我必定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好!外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缅怀起当年来,王妃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得老太太不再伤怀,林砚转移话题陪着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又去了前院。 别看贾府如今不比当年,可爵位尚在,又有各种姻亲世交,来的人真不少,四王八公子弟大多都见着了。 林砚本不愿与这些勋贵有什么交集,尤其这中间还有一个看他不顺眼,只是碍着在贾府,又刚被教训了勉强忍着的霍烨。奈何贾琏唤他,他也不好不去。 彼此闲谈了一阵,倒交了个朋友。乃是理国公之后,名唤柳尚元,算起来应是柳湘莲的嫡枝堂兄。随性洒脱,豁达爽朗,不拘小节,与寻常八公子弟大为不同。极对林砚胃口,二人说的不免就多了些。 越说越觉得惺惺相惜,见他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顺手捏来,才学过人,一问得知,他也是去岁中的秀才,府试院试成绩都不差,县试还为案首。 林砚更开心了,彼此推杯换盏,多喝了些。倒得宴会结束,送了人出府。林砚脚步已有些歪。秋鸣扶着回了院,匆匆抹了把脸就倒头睡了。 次日大清早的醒来,便听外头有些乱糟糟的,他微一皱眉,红曲便瞧见了,出去一顿呵斥,声音静了。 林砚倒好奇了,唤了红曲过来问话,谁知得到的答案竟是:府里头二爷和二奶奶吵架,差点打起来,这会儿正闹着呢! 林砚洗了把脸,赶了过去。 正巧听见贾琏气得跳脚,指着王熙凤大骂,“你既觉得我没用,何必嫁给我。说得你们王家怎样怎样好,我们贾家如何比不上,怎地不回你们王家去!但瞧你这王家出来的姑奶奶什么做派,我也知你们王家什么德行!” 这大半是气话,可听在耳里尤为刺耳。王熙凤眼泪簌簌落下来,而随后赶过来的王夫人,一张脸铁青铁青! 秋鸣抹了把冷汗,“大爷,你确定?” 林砚莞尔,“你可瞧见她的手?她的右手有薄茧。” 秋鸣摸不着头脑了,“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有茧子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是做活留下的,为何只有右手,左手没有?手心有也就罢了,为何最为明显的,反而在虎口?” 秋鸣一惊,“大爷,你是说她还练过武?” “茧子不厚,还有些微红破皮,可见练了没多久。想来也是,做间人的,要的是心思剔透,伪装够深。武艺不重要。” 林砚嘴角含笑,“再有。若当真只是一个乞丐,是怎么知道我是谁,怎么找到贾府来的?” “那日琏二爷不是说……”话到一半,秋鸣一愣。细细回想,贾琏当时只介绍林砚是姑母家的女儿,也未曾自报家门。霍烨是认得贾琏的,也没有问。 这么说来,却是不曾提过。秋鸣面色一肃,“大爷,你上回就看出来了?” 林砚但笑不语,看是看出来了,只是那会儿,他并不确定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金玉坊那位九皇子的。毕竟事情发生在金玉坊门口,太过巧合。针对九皇子的概率比较大些。 秋鸣急得跳脚,“大爷,你既然知道她有问题,为何还留下她!她还是个会武的,万一伤了大爷怎么办?” “你当我傻吗?父亲给我请过武师父呢!就算学得是半吊子水,不过强身健体,打不赢那些武官,对付她一个练了没几天的孩子总是够用的。 对方有多少选择不送,送个女童来,就是怕我起疑。这孩子不大,可以放松我的警惕。若是这样我都没有收,只怕下一次就要想法子送个更加让我意想不到的人物了,那时若我未能察觉怎么办? 与其等着对方不知道再出什么招,还不如留下这个已经露馅的,反而更加安全。再说,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年级小却深藏不露的人物不容易。对方用了这样的手笔,如此看重我,我总得知道他是谁吧!不留下这孩子,我如何顺藤摸瓜?” 秋鸣怔愣,“大爷的意思,不是甄家?” 林砚嗤鼻,“甄家若有这人物,这手段,早用了。也不会单只遣了个连翘入府,还需策动了柳姨娘才能行事。况且,甄家就在江南,要用也该用在父亲身上。千里迢迢派个人安在我身边,不是舍近求远吗?” 所以只能是京里的各位。算一下,就那么几位皇子,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了。 咚!咚!咚! 忽然,鼓点响起,林砚大震,瞬间站了起来。 声音是自他这小院的后墙外来的。别看荣国府正门在宁荣街,转出去为永安道,可他这小院的后头却是朱雀大街的东端,而朱雀大街正中乃是朱雀门。 朱雀门外有一大鼓,名为登闻鼓! 此鼓乃太/祖所造,上达天听之用,为的是臣民冤屈能诉。设立之初,本无人敢击。后有一老农击打言说自己家的鸡丢了。太/祖听闻,下令府尹督办,当真为其找回了鸡。太/祖威信大涨。后来这传统便留了下来,太/祖铁令,子孙不可废。 只是后来老农之事传扬出去,许多百姓敲击,为的都是丢了鸡鸭等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为此等小节事事亲为?便又立下另一则规矩。 敲鼓人需得身受宫内大刑八十大板不死者,其冤屈,皇上必须立即受理。 林砚指尖微颤,良久,心头一叹:苏瑾,到底是选择了这条路。也唯有这条路能够将事情闹大,人尽皆知,借此争取最大利益。 外头奴仆也听到了鼓声,院子里一下子骚乱起来。可谓是唤醒了大家的八卦之魂,毕竟登闻鼓,已经许多年没有响过了。 而只要一响,必有大事。 林砚刚想叫秋鸣出府瞧瞧,打探一下消息,便有人来传,林家老宅那边留守的管事求见。 林槐送来的是一封信,一封苏瑾写的信。 信中,再三谢过他,谢过林家。未曾言及其他。 林砚却知,以苏瑾的玲珑心思,必不会如此简单,问道:“苏姑娘可还有说什么?” “苏姑娘让老奴转告大爷,倘或此行事败,还请大爷为她收尸。” 林砚大震。苏瑾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登闻鼓本就是一出赌局,赌注是她的性命。 虽明面上说八十大板,但内里却大有文章可做。是生是死,端看各方手段和上头的意思。 皇上若想整治江南,必会留她性命,借此事打压甄家,可若皇上有所顾忌,或者其间有他人插手搞鬼,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明知如此,她却义无反顾。 林砚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好一朵铿锵玫瑰,好一个巾帼须眉! 而苏瑾的聪慧还不只于此。 他与苏瑾有言在先,此事不将林家牵扯进来。因为这个,苏瑾才忍了数日,没有在刚上京之时去敲鼓。为的就是和林砚上京的时间错开,避免他人联想到一起去。 她既然如此有心,又怎会提出让他为其收尸的请求?这不是把林家摆在台面上了吗? 显然,这是一则暗示。她在暗示他,倘或事败,她会将证据和线索留在自己的尸体上。 虽然在此之前,她对林家始终有所保留,可若真到了那一步,她所能信的也就只有林家了。 而她也确定,这个暗示,林砚会懂。林砚也确实懂了。 让秋鸣送了林槐出去,林砚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沉默良久。 京城多少年才迎来一次登闻鼓响,此等大事,全城沸腾。不必林砚特意去打探,次日便传来消息,苏瑾过了大刑,送上了诉状,陈述扬州知府与金陵织造借官粮敛财,倒卖私盐,与盐商漕帮勾结,巧令名目血洗苏家等八大罪状。 皇上震怒,着令刑部核实彻查!百姓大惊! 可就在第三日,甄应嘉忽然上京,与五皇子一同跪在宣政殿外,哭得泪流满面。痛陈治家不严,幼弟混账。竟然胆敢以五皇子之名与杨知府勾结,祸害百姓,更谋杀钦差,将所有罪名嫁祸给苏同知。 奈何自己前些日子才发现此事,悔之晚矣。而今既已知晓,便不能姑息,明知非奉诏述职,外官不得随意入京,仍是绑了幼弟上殿。 事件至此陷入僵局。 茶楼。 说书人折扇往手心一扣,“甄大人言道:甄家世代忠良,没有此等不肖子孙。自今往后,甄三爷自宗族除名,再与甄家无关,此乃家规。而于国法而言,自有陛下裁决。甄家出此祸害,累及百姓,心中有愧。自取头顶乌纱,交还官印,任凭陛下发落。” “好!” 楼下叫好声不断,更有窃窃私语之声传来。 “甄家也是望族,当年义忠亲王之乱,甄家老太爷还曾救过陛下一命,就此命陨。其忠烈可见一斑。” “是啊!可惜,出了甄三爷这样的子孙,如今怕是全家都要遭难。” “这倒也不见得,到底是护驾功臣之后。此乃甄三爷一人之过,甄大人不曾维护,反而绑了他上殿,这等大义灭亲之举,也可见其忠心。陛下必能明察秋毫。” 102.威胁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一愣,心底暗骂了一句, 装逼!口中却还是接着下去。 “江南之局,纷乱如麻。父亲自上任后, 铁腕立威, 后又施以怀柔之道, 三年来,循序渐进,屹立扬州不倒,势力已成。甄家即便心中愤恨不满,也不敢轻易动手。 既然如此, 近期父亲未做什么举动刺激甄家,甄家何故突然对儿子动手?而这么巧, 儿子病的时候,又刚好是苏家出事的时候。” 林如海一顿, 嘴角透出笑意。 “谁都知道, 杨知府是金陵织造甄应嘉甄大人的妹夫, 也是甄家的一把刀。甄杨乃是一脉, 把控江南多年。杨家所做必然有甄家的授意。 这时候甄家的人来暗害儿子。想必原因有二。其一是让父亲因我乱了心神, 无暇顾及扬州的大变,方便杨知府对苏家发难。其二,也算是一种警告。扬州这滩浑水不是父亲能趟的。父亲若是一意孤行, 苏家便是前车之鉴。” 林砚喝了口茶, 又说:“可惜, 甄家还不够了解父亲。父亲即便再紧张我,还不至于对外界不闻不问。更不会因此生了惧意,反而会越发恨上了甄家,此事更要插上一手了。” 林如海冷哼,“他们都想要你的命了,我怎能放过!” 林砚咧嘴笑起来,“所以啊,苏瑾到底是不是在我们府上?” 林如海失笑,摇头道:“你就是这么猜的?” 林砚眨了眨眼睛,“当然不是。儿子只是屈指一算,遍观扬州城,能在甄杨两家的眼皮子底下藏起来一个人,让杨家一无所获,有这个胆子,还得有这个能力的,恐怕也只有父亲了。” 林如海忍不住捡了颗桌案食盘里的果子扔过去,笑骂:“屈指一算?你当你是算命的吗?” 这便是承认了。林砚双手接住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嘎嘣咬了一口,屁颠屁颠走过去,很是没形象地坐在林如海的书桌边,“爹,你都不夸一夸我吗?” 林如海哭笑不得。 “小气!”林砚看似十分委屈地扁了扁嘴,转头又正色起来,“苏家一事,疑点重重。能让甄家不惜被人怀疑,甚至还搭上一个巡盐御史家嫡长子的命,冒着被秋后算账的风险都要置苏家于死地,想来苏家手里握着的东西不简单吧?” 看着林砚那投过来的炙热的目光,林如海面色一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苏瑾不肯说吗?”林砚皱眉,叹息一声,“我未见过苏瑾,但却知她如今不过十三四岁,在扬州却颇有才名。昔日母亲也曾说过,此女机智果敢,聪明谨慎。 若是如此,不论如今这处境,是她找上的父亲,还是父亲找上的她。她都会留有警惕之心,不会和盘托出。 为今之计,需得想个法子送她上京才好。可以甄杨两家在江南的势力,和目前大肆搜查的架势和手笔,只怕不易。” 这倒是说到林如海心坎里了,他点了点头,却听林砚笑道:“父亲,我倒有一个法子。父亲可还记得,下月初二,是外祖母的七十大寿?” 林如海浑身一震,只这一句,他便已经猜到了林砚的意思。 林砚换上了平日撒娇耍赖时用的称呼:“爹,娘跟着你来江南任职已近十年,这期间从未回京,思家念母都在情理之中。又逢外祖母整寿,母亲刚生产去不得,妹妹年小,不便长途跋涉,我去是最合适的,也算是全了母亲一片孝心。” 这理由名正言顺,倒是个好借口。可惜林如海并不这么觉得,他拍案而起,大斥:“胡闹!” 林砚半分不惧,跪了下来,“爹,江南之局,一旦入了,就没有退出的可能。何况,陛下把父亲放在这个位子上,就是为了掣肘甄杨两家,把江南势力收拢回来的。 爹以为,甄家不惜巧立名目,大闹苏家,逼死苏大人夫妇。他们做到了这一步,会善罢甘休吗?苏瑾一日不走,林家便一日难安!” 林如海不动,林砚只得又道:“爹,我现今十三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可说是少年,也可说只是个孩子。以甄家的行事来看,他们只怕不会相信父亲敢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让我独自上京。 再有,在我重病期间,父亲动作极大,如今江南所有人都知道父亲对我的紧张和看重。也正是有这点,甄家更不会相信,父亲会将我置于险地了。” 林如海面沉如水,林砚用的是攻心之计。只是…… 他一叹,“你觉得如此甄家便会轻易放你出江南吗?” 林砚一笑,“不会。就算是这样,甄家也必定会有所动作,但是,我不怕。爹,你应该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爹,我是长子。爹从小就教过我,长子要承担的责任。你就让我去吧!” 林如海张了张嘴,轻轻一叹,“你先回去,让我想一想。” 林砚还想再说,林如海却已抬了手。林砚无奈,只能退了出去。 ******** 傍晚。 林如海处理完事情,从前院回来,便往贾敏处赶,还未入门,便听得里头一阵欢声笑语,从声音可辨,除了贾敏,还有林砚和黛玉。林如海嘴角不自觉翘起,突然觉得一身的疲惫,压在他头顶的阴霾都消散了。 他掀了帘子进去,便见贾敏坐在床上,笑得不停用手帕摁眼角,偏还因着刚生了孩子,不能动作太大得忍着些。黛玉人小,早已笑趴在贾敏床头,起不来了。林砚站在一边,面色通红,就连耳朵根都在烧,神情尴尬。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黛玉眼睛一亮,“爹!娘在说哥哥小时候的糗事呢!哥哥幼时,喜欢扯了外祖母头上的抹额玩儿。母亲带他去外祖家玩,他还把院里的花草给拔了,弄得浑身是泥,知道自己闯了祸,躲了起来。唬得母亲寻了许久,找到后,被父亲……” “不许说!”林砚急了,跑过去便要将她揪回来,黛玉却转身溜去了林如海屁股后头,还不忘伸出小脑袋来幸灾乐祸,“哥哥好不讲道理。怎地偏只许你日日玩笑我,不许我玩笑你?” 林砚一怔,面色更红了几分,心底却在疑惑,明明是个看起来懂事又不失活泼的孩子,怎地那书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 可见,她在贾家的十来年,是什么处境。 林砚心头钝痛。黛玉已经拉着林如海的手,挑衅似得将方才话说完:“母亲说,父亲将哥哥抓过来要打一顿,是外祖母求情,这才逃过一劫。” 林如海扫了林砚一眼。这句句不离贾家,尤其句句不离贾母,他哪还有不明白的? 果然,贾敏言道:“砚儿和我说,下月母亲寿诞,他要代我上京拜寿。还说,已同你说过了。可他才多大,我如何放心?” 已同你说过了。不同的语境,会让人觉得是他已经答应了。 林如海又瞄了林砚一眼,只觉得手痒的厉害,恨不能一巴掌拍过去。好小子,真会耍心眼! 林砚硬着头皮当没看到,蹭到贾敏床边,亲昵地蹭着贾敏的手掌,“娘,我都十三了,不小了。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大周崇尚游学,不就是信奉这句话吗?我以后可是要当状元的人。若不出去长长见识,怎能做得了状元。” 贾敏噗嗤笑了,“好大的口气,你爹尚且只是一个探花,你却要当状元!” 林砚梗着脖子,“母亲别不信,只管等着我给你拿个状元回来!” 这下不只贾敏,便连黛玉也笑了起来。正好,丫头进来传膳。此事便暂且揭过了。 林家虽然注重礼仪规矩,却没有那些严苛讲究,林如海也懂得体贴人。便是贾敏如今生产不便,不能下床,一家人也还是陪着她一起吃了饭。 待贾敏乏了,林如海让奶娘抱了黛玉下去,冷着脸将林砚提了出来。 林砚缩了缩脖子,闭着眼睛,本以为自己即便不受一顿打,好歹也会遭一顿训。不料,林如海眼光凌厉,看了他半晌,却只是一句轻轻叹息,“罢了,我来安排,让闵先生跟着你。” “啊?”林砚错愕抬头。 林如海鼻子一哼,“你不是要上京吗?” 林砚一喜,扑过去熊抱住林如海,“爹,你答应了?” 看着挂在自己身上如同树懒一样的儿子,林如海哭笑不得,伸手在他头上给了一巴掌,“刚在你母亲面前,是谁说已经不小了,还说要考个状元回来呢!你这幅模样,哪里像是要考状元的人!” 林砚摸了摸头,并没觉得疼,笑嘻嘻放开林如海,“我去收拾东西。还得好生同母亲说。哦,对了,还有磬儿!哎!我可能安抚好了她,不然等我打京城回来,她怕是就要堵在我门口不让进了!” 看着林砚远去的背影,林如海摇头失笑,眸中却一片深邃,似有暗波汹涌,不一会儿,又化为一团亮光。 他的雏鹰,是时候放飞了!既然他已准备振翅,那他便为他保驾护航就是! 唯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的小豆丁宝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扯了扯林砚的衣服,奇道:“堂外祖?琏二哥哥也有外家吗?” “那是自然!这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你有外家,琏二表哥自然也有外家,而且琏二表哥这外家还不是一般人。 听我父亲说,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103.将计就计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甄贵妃看着眼前的食盒,眼底温度渐渐回暖,带了几分笑意, “你回去告诉峰儿,照顾好自己。皇上既然叫他闭门读书,他便只管跟着先生读书就好。不必担心我,也不必送这些东西过来,免得叫人瞧见起疑。” 小太监应了。甄贵妃一挥手:“回去吧!” 流萤上前奉茶, 言道:“五殿下也是关心娘娘,放心不下。” 甄贵妃摇头叹气,“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些。甄家的事自有我呢。他不牵扯进来才是最好。” 甄贵妃一顿,又问道:“大哥三哥那边怎么样了?” “狱中都打点过,三老爷在里头尚好。大老爷捎了信过来, 叫娘娘放心,江南他已经安排好了, 便是三殿下去,查到的也不过现有的这些。” “这次委屈三哥了。甄家不会忘了他的牺牲。苏瑾……”甄贵妃咬牙,“一个黄毛丫头, 竟叫甄家在阴沟里翻了船。好, 很好!” 流萤瞧着这架势,一时不敢回话。他们心里都清楚,苏瑾在凤仪宫, 有皇上, 皇后乃至长公主护着, 他们无可奈何。 良久,甄贵妃眼珠微动,“贾府的大姑娘不是在皇后跟前做女官吗?他们家前两日是不是送了东西递了信进来?” 流萤心头一颤,“是!” 说来,贾家也是异想天开。想让娘娘帮忙为贾元春承圣宠,这不是明晃晃地让娘娘自己给自己树敌吗?说得好听,必然以娘娘马首是瞻。这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 贾家虽不如当年,却也是八公之后。故交挚友总有一些,贾元春一旦出头,娘娘哪里那么容易掌控? 甄贵妃起身,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番刚上好色的指甲,“他们家之前不还打算选皇子吗?当皇家是他们家后花园呢,任由挑拣?如今也不知什么原因,耐不住性子了。既然想得这么美,要我出手,那也总得付出点代价!” 呵!一声轻笑凄冷划过。 ******** 八月十二,码头。 霍灵撑着下巴趴在二楼临窗位子上,看着站在楼下港口指使着下人搬行李的林砚。 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缎面长衫,圆领窄袖,绘着藕色缠枝。玉带束发,祥云纹腰带上挂了个双鱼佩。修饰简单,华丽内敛。 他身量本就比一般同龄人要高挑些,如此一打扮,更显得长身玉立。加之那俊秀的面容,不得不叫人感叹,玉面孟尝,貌比潘安。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说的便是林砚。 霍灵眼珠骨碌碌乱转,笑着说:“你说,我把他抓回府做相公如何?” 丫头吓了一跳,“姑娘,你是女孩子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霍灵嗤鼻,“怎么就不能说,不但能说,当初在岭南,天水寨寨主的千金还就是这么做的呢!” 丫头直接给跪了下来,“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王爷和王妃说了多少次,那是蛮夷之邦,不堪教化才如此,姑娘怎么能学了他们。姑娘私自出府,叫王爷王妃知道,已经是大麻烦了,若再惹出这等事,奴婢……姑娘不如直接杀了奴婢吧!” 霍灵面色瞬间垮了下来,回身瞪了那丫头一眼,“罢了。我也不过是说说。林砚若是没有身份背景的无名小卒,我或许还能效仿一番。可惜……” 霍灵一顿,转而笑起来,“没关系,既然绑不得,我们走正途就是了。我就不信,难道凭我南安王府的嫡女,皇上钦封的县主,还配不上他林家吗?” 丫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因为惧怕没能说出口。不料,另一侧坐着的霍烨却阴阳怪气起来,“你可别忘了,母亲上次便试探过,林砚拒绝了!” 霍灵厉眼一扫,冷哼出声,“他不过是说不宜早娶,何时拒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师真言,他若是信,我陪他信就是了。左右只是不宜早娶,又没说不能定亲。只需我们定下来,我等他几年又何妨!” “呵呵!”霍烨嗤笑,“亏你还是个姑娘家!还真是一点都不害臊!我们霍家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光了!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我绝不同意林砚做我妹夫!他杀了我的马,当众让我下不来台,还害得我被父亲打了一顿,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 霍灵取下腰间马鞭,刷地一下甩过去,吓得霍烨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才堪堪避过去! “霍灵!你疯了!我是你哥哥!你有没有点长幼尊卑!别忘了,你是借着我的名义出的府,也是借着我的名义包下的这个厢房!” 霍灵咬牙,“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做哥哥的本事!你瞧瞧你自己,连我都打不过,哪点像我霍家人?说我丢霍家的脸,我看你才是真的丢了霍家的脸!我告诉你霍烨!你要敢动林砚一根毫毛,我手下鞭子可不留情!林砚是我看中的,便是要欺负,也只有我能!” 霍烨双目通红,气怒难平,可瞧着霍灵手握马鞭凶神恶煞的模样,毫不怀疑,她真干得出来。虽是兄妹,却不在一处长大,情分还真没有多少。 加之,她瞧不上他武艺功夫不如人意,白担了霍家世子的名头;他也嫉恨她能在父母身边长大,得尽了他没有的宠爱。彼此相看两相厌。 霍烨很有些不平,可实力对比了一下,还是悻悻然息了打回去的意图,却也不愿意就此败下阵,嘴上不饶人:“哼,那我倒要看看,就你这幅母夜叉的模样,林砚看不看得上你!”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霍灵回手收了马鞭,眼中精光一闪。她霍灵看上的东西,从小到大,还没有得不到的!只是今天不合适。这倒也没关系,他只是回南一趟,总是要回来的。最多一两个月,她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 船上。 红曲看着整理好的行李,忍不住轻笑:“大爷,没想到我们这趟回扬州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奴婢瞧着比康郡王的多了好几倍呢!” 林砚翻了个白眼,和司徒岭的轻装简行相比,他简直是在搬家。 可是京里很多玩意儿,好看又精致,他忍不住就想到黛玉,拿回去她必定喜欢。又见许多小儿家的把戏,便又想到了礞哥儿。再有母亲多年没回京,他便又买了许多风土物件,权当慰藉她思乡之情。 如此,不知不觉就多了。加之贾母还给了不少。 林砚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红曲捂着嘴轻笑,“大爷难道不是想着,礼物买多点,哄得太太和姑娘开心,到时候便是老爷生气,也能帮你?” 一句话把林砚的心思揭了个底朝天。经过这些日子他的表现,红曲和秋鸣即便不清楚具体情况,也都明白他大概闯了不小的祸。这两个奴才,不说给他想办法,竟还时不时拿此打趣。真是反了天了! 林砚龇牙一眼瞪回去,甩手出了船舱。 十日后,船只抵达扬州。比预计的早了一天。司徒岭特意瞒着各官员,悄没生息地带着随从走了,苦逼了林砚,拉着一车的礼物回了府。 进门就往内院跑,谁知还没到二门便被告知:“太太带着大姑娘和哥儿去了庙里还愿了。” 特意支开贾敏和黛玉,林如海绝对是故意的! 林砚暗道不好,调头就逃。转身便见不远处林如海铁青着一张脸大斥:“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林砚猛地打了个哆嗦,腿肚子很没出息得软了! 司徒岭一愣,不由想到自身。生在皇家,先是君,才是父。这么多年,皇上儿子好几个,谁被打过,谁又被哄过? 他有些羡慕,若能得一丝寻常父子之情,便是被打一顿又何妨? 可皇上不,即便他们做错了,他也从不打,只是骂。甚至有时候不声不响,连训斥都没有,突然就冷了态度。让他们不明所以,各种揣度猜测。 再有这夺嫡。若非是皇上默许,他们几个兄弟哪里能做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明里暗里推动着他们去争,想要借此看清他们的为人,看谁最合他的心意。可他自己便是从这条路走上去的,难道不知如此一来,他们便只能处于不死不休的境地吗? 他可曾想过失败者的命运? 难道便不能选一位立了储君,好好培养。断了其他人的羽翼,也断了其他人的心思? 他是怕太子后期权势太大,威胁自身吧?例如先帝时期的义忠亲王。 想到此,司徒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可转瞬又消散了。因为他明白,虽有皇上的推手,但这条路本身也是他自己选的,是他所要的。从这一点来说,他应该感谢皇上给的这个机会。 林砚瞧了周遭一圈,挥退了奴婢,神色凝重,“殿下不该来。” 司徒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这种时候,不宜让皇上觉得他同林家走得太近。 “昨日,我与林大人见过面。” 这没什么稀奇,林砚静待下文。 “我来,是林大人的意思!” 林砚张大了嘴巴,半晌没能合上。 司徒岭站起来,“林家在江南的位子众人皆知。若能得林家鼎力相助,事半功倍。所以,大哥二哥五弟才会动作频频,想同林家结盟。唯有我不曾出手。从前还可说是因为我在京都,江南无族亲也无嫡系官员,不好同林家接触。 可现在呢?我人已在江南,难道会放任林家这么好的助力不作为?若当真如此,父皇会怎么想?再联系你入京后找上老九的表现。父皇会不会以为是我早于林家有盟约在先,这才默契地保持表面的生疏,以避他的耳目? 江南之局,并非我来不可。可父皇偏偏选了我,未尝不是存着这个心思。” 林砚一抖,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原来,皇上的试探,试探的是这个。倒是他想反了。 司徒岭又道:“我越是汲汲营营,想将林家纳入麾下,对我对林家才越有利。大哥二哥五弟的举动在前,我若不作为,这不作为本身就已成了问题,在父皇那里便扎了眼。而我并不笨,也并非对皇位不感兴趣。 所以,不论我是否是因为早同林家结盟才有的此番默契,都会让父皇多想。父皇不会愿意看到脱离他掌控的东西出现。” 林砚凝眉,司徒岭言语中未曾言明,可他却知道,这番话一小半是司徒岭自己想的,另外一大半恐怕是林如海提醒的。 怪不得林如海说,他比自己要懂得怎么把握皇上的态度。 事实也确实如此。 林砚手心渗出层层汗渍来。幸好,幸好! ******** 皇宫。 一份密报呈到御前。 皇上先看了第一张,得知林砚挨了顿好打,轻笑起来,“我这位师弟,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与我写信为儿子求平安,言辞恳切,便是想让他远离风波。没想到老子这边费尽心力,儿子那边却自己把自己往漩涡里推。以如海的脾气,哪能不生气,不打死便算好了。” 戴权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一言不发。皇上信任他,不避讳,他的眼珠却不能往密报上看。 接着是第二张。江南大案,康郡王主理,林如海协理。扬州姑苏金陵一带,大半官员落马。杨知府,葛鸿畴等十来名甄家嫡系官员收押,康郡王主张押送回京,却被林如海以各种理由拦下,就地处决。好狠的手段。 皇上手指在那些死去官员的名字上一一划过,眼光一闪,摇了摇头,“如海子嗣不丰,将林砚看成命根子。当初林砚如何凶险,这些人哪一个没插一手。如海心里怎会无恨。罢了,不过是一群禄蠹,只当是给如海解气倒也无妨。只是……” 皇上言语一顿,微微凝眉,司徒岭劝说无果倒是顺水推舟了,只怕也是想着讨好林如海的意思吧? 皇上拿起最后一张纸,上头言及司徒岭借着林砚的伤,送了不少东西给林家,甚至亲自去看望了两次。可惜林如海都不在府里,未曾遇上。 皇上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一个小黄门走进来,“皇上,明玉郡主落水了!” ******** 哗啦! 贾母手中的茶盏落了地,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你……你说什么?” 王夫人跪在下方,哭得泪流满面,“老太太,你救救元姐儿,救救她!” 贾母咬牙切齿,“明玉郡主得了清惠长公主的亲眼,如今风光正盛。元姐儿去惹她做什么!” “元姐儿是无辜的,她是被甄贵妃摆了一道。可如今查到的证据都说是元姐儿所为。元姐儿不过是为甄贵妃做了个中人,寻借口约了明玉郡主前去荷花池罢了!” 贾母厉眼扫过,“元姐儿怎么会为甄贵妃做中人?” 王夫人眼神闪烁,奈何如今局势已非她能解决,她只能和盘托出。贾母听完,哗啦又摔了一个茶盏,指着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蠢妇!元姐儿就毁在你手里了!你怎么就不想想,元姐儿是皇后宫里的人,若是皇后做主让元姐儿伺候皇上也便罢了。甄贵妃出手,对皇后来说,元姐儿于她就是背叛。后宫凤印在皇后手中,即便得逞,元姐儿能得什么好?皇后岂会放过她? 104.林府密道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皇上端详着眼前的画作赞不绝口, “之前听闻你为贾老太太做的画如何好, 朕想着你年岁不大怕是别人虚夸了。如今瞧来,着实不错。没想到, 你竟是将笔墨画技与西洋的画技结合在一起,倒别有一番风味。” 林砚垂着头,低眉顺眼,他知道皇上召他前来,绝不是让他给其画像的。 “你何时学的西洋画?”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 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 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他却留了下来, 娶妻生子, 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 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 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 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 士农工商, 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 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不过皇上既这么问,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荒废了一阵子学业,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皇上的手有些抖,若说之前他对林砚抱有的希望不大,那如今见着这些,他便知,林砚并非少年意气,大言不惭,而是心中有货,胸有成竹。 皇上继续翻下去,却见后头几页说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份命名为策划书的东西,其中将玻璃做了细致规划。 设玻璃厂,在京城立总部,几个大而繁荣的府郡立分部。选取合适的人才主管,召集当地百姓为员工。拉拢富商竞标选取经销代理商。 如此一来,可作为朝廷分立于六部外的机构,增加了官员职位,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年头疼的官员冗多的问题; 同时也提供给百姓更加优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不仅改善民生,还有利于皇家笼络人心; 再有,与富商联盟,既是拉拢,也便于掌控。且有富商代理,他们连出售都不必烦恼了。 一举多得!皇上忍不住拍手叫绝! 林砚上前进一步解释,“其实玻璃不仅可以做器皿,镜子。它还有许多用途。比如可以做窗户,透光挡风,不比纸糊的好百倍?再比如,做店铺柜面,如此店铺售卖之物都可以放在玻璃柜面内,让顾客一眼就能瞧见,还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我们可以立个规矩。朝廷负责研究东西,保证质量。富商上交一定数额的加盟费便可用低价购买厂内出品的一切东西,学习技术。当然这技术指的是诸如窗户安装,柜面制作等,玻璃配方和制作是不可外流的,工厂那边负责这块的也需得严抓。” 皇上笑了起来,“你这是赚了富商的钱,还让他们想着法子帮你再去赚钱!果然够精明狡猾,怪不得老九说你有生意头脑。他素来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你!” 林砚嘴上只说不敢和郡王爷相比,心里却很是无语,这不过是后世大众都知道的东西,如今倒叫他占了便宜。 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啊!怎么能只有公务员呢! 皇上站起身来,言道:“朕得好好整理一番,叫下面的人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到时候交由老九负责。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他说。再不行,便直接同朕说。” 这是让他放开了手去做的意思。 林砚心头转了个弯,抿了抿嘴,说:“皇上,学生还要读书呢!再者,当日出门和父母妹妹只说来与外祖母拜寿,最多两个月便回去了。这若是……” 皇上摆摆手,“这不打紧,国子监不比你在扬州的书院差。至于如海那里,朕……” 皇上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改了主意,“过几日,老三要去一趟扬州,你与他同去,和你父母妹妹说清楚,再和老三一起回来便是。”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京里的举动,林如海是不知道的。这要知道他捅出这么大的事,还得了!他又是借口读书,又言及父母妹妹,看似推脱,实则不过是想要皇上给他做个担保。 只需皇上一句话,林如海还能从扬州飞过来揍他吗?而且有圣旨在前,林如海也不敢啊! 他可不信皇上没听懂!瞧那狡黠的狐狸模样,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帮也就算了,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林如海的脾气和自己上京前对他的保证,林砚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屁股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皇上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一定写信同如海说,保管不把你打残了打死了!朕还要用你呢!”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心里把皇上骂了一万遍。 那是他爹,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把他打死打残了!这不是废话吗! 皇上,我好歹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这么坑我真的好吗? 你这是在过河拆桥,不,还没过河呢,已经开始拆桥了!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好吧,皇上不需要朋友。 林砚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皇上瞧着他这幅苦瓜脸,哈哈大笑,直接大手一挥,让戴权送他出宫,就此一锤定音。 林砚耷拉着脑袋,差点哭出来。 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握拳,老子早晚要坑回来!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他却留了下来,娶妻生子,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不过皇上既这么问,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荒废了一阵子学业,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105.心意决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红曲领着小丫头画屏清点着这些日子各方送来的礼, 一一造册。皇上赏的, 南安王府赔的, 再有某些见风使舵的京官们前来“探望”的, 加之贾府众人送的,足足堆了一座小山, 琳琅满目。 画屏忍不住嘀咕:“这会子知道是自家亲戚,来送补品药材了?之前做的是什么事!大爷被人欺负了,他们不帮着讨个公道, 反而压着大爷这没错的去给有错的赔礼。若不是皇上跟前的公公来的快,他们还不依不饶了!” 话才说完, 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 看着红曲, 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 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 若传出去, 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 红曲一个瞪眼, 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 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 “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贾琏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说……” “长幼不尊,乱之始矣。” 八个字,贾琏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他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亲荒唐,当不得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因此虽有几分委屈,却也没往深层想。可沈伯年当日的态度,再反反复复查看着两则故事,怎么看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他颤抖着唇,“总……总不能吧!故事说的都为皇室自与别家不同。这爵位一事,是要上头答应的。皇上不会乱了规矩。” 林砚摇头,“倘或是你们有过,甚至是有大过呢?” 贾琏一个颤抖,贾赦不就是因为有过,名声毁了,只能偏居东院吗?倘或他也出点什么事…… 不!这么说来,是不是他谨慎点,就可以安稳袭爵? 林砚似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语道破他的美梦:“表哥,须知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琏身子一晃,差点就坐不稳了。不得不说,林砚句句说在点子上。 “父亲再不是,也总归是老太太的儿子。至于孙辈,老太太虽最为疼爱宝玉,对我也不错,总不会看着他们……再说,二叔当真……当真……” 林砚打断了他的话,“共叔段和庄公难道不都是姜氏的儿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对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对庄公的?琏二表哥,你这话吞吞吐吐,可见说出来自己都没底气。其实,你心底是明白的,对吗?” 贾琏面色苍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了!从前浑浑噩噩,是无人指点。今次被人点醒,回想自他记事起这十来年府中的一切,反复琢磨,哪还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婶若真无心,怎会窃居荣禧堂多年不吭声? 若说以往是因为父亲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户者还罢了。但他已经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该退让了?然而,不论府内府外,大权始终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凤掌内,也只是说得好听。二房可曾露过半点还权于他的意思? 再说老太太,即便面上对他尚可,但若他说要继承爵位,拿回府中大权,只怕就要当场翻脸。 如今府中本就是二房为主,倘或他再出点什么过错,二房承爵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二房现在不动,怕是因为贾珠没了,宝玉还小吧? 若宝玉大了呢? 贾琏越想越深,惊出一身冷汗来。 以往好似什么都不觉得,可现在,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他神色大变,林砚开门唤了他身边的小厮进来,嘱咐扶了他回房休息,又提醒道:“琏二表哥莫急,还有沈老爷子呢。你若有了决定,自去找他便好。” 贾琏彷如醍醐灌顶,抬手作揖,“多谢林表弟!” 林砚挥了挥手,并没放在心上,“表哥不必如此。当日霍世子之事,表哥不也为我说话了吗?” 贾琏苦笑,这怎么一样!他帮林砚说话,一大半是为了避免自己被牵连。而且这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 如今想来,只怕让他去沈府,也是林砚故意为之。 贾琏转回身,朝着林砚郑重躬身一拜,再没说别的。 林砚怔愣了半晌,待得贾琏走了,才悠悠感叹:“倒还算有可为,没我想得那么不堪。” 秋鸣皱着眉头跑过来,“大爷,外头门房来报,说有个八岁的小姑娘找你,说你与她有救命之恩。” 秋鸣一头雾水,这哪里来的野丫头。林砚眼睛却亮了,“她总算来了,请进来吧!” 等见了人,秋鸣愣了,惊讶道:“这不是大爷你那天杀马救的那个孩子吗?” 林砚点头,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确实是个孩子。想来是今日要瞪荣国府的门,她另换了一身衣裳,不贵重,却还算齐整,没乞丐装那么脏乱。 人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似是鼓足了勇气,朝林砚拜了拜,“小叶子谢公子救命之恩。” 林砚笑了,“原来你叫小叶子啊!” 大约是林砚神色缓和,小叶子胆子稍微大了点,将怀里的银子掏出来递给林砚,“公子给的银子多了,我看了病还剩许多。因怕身子太脏不好上门,又多花了些买了身衣裳,这是剩下的。” 说到买的衣服时,小叶子很有些心虚羞赧,好似自己偷得一般。 秋鸣但觉有趣,“你这小丫头真是实心。我们家大爷给你的,你拿着就好。多了的,只管用便是。” 小叶子愣愣摇头,“公子给我钱财看病已是恩赐了,我怎么好再多要。况且,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 说完,小叶子又跪拜了一回,“公子,小叶子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公子。” 秋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只当你是个傻的,没想到你是个精的。在我们家大爷身边伺候,岂不比在外头做乞儿好上百倍?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好处。” 小叶子被戳穿了心思,神色慌乱起来,“我……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公子,我可能干了。我会做饭,会烧火,会打扫。 我还能……还能搬东西,你别看我人小,我力气可大了。公子只要赏我一口饭就行。公子是善人,我……我知道这样不好,我只是不想再在街上讨饭被人欺负了。” 说至后来,竟是急得哭了出来。如此,秋鸣倒不好再说了,活似他欺负小孩子一样。 林砚挥了挥手,“叫红曲过来领了她下去,先学几天规矩吧。” 这便是应了。小叶子喜出望外,连连叩谢。 等红曲将她领走,林砚却招了秋鸣过来吩咐:“你找个机会同红曲说一声,这丫头让她多看着些,但有异动,随时报我!” 秋鸣一个机灵,仿佛被人浇了盆冷水。 林砚既这么说,那便代表,这丫头,有问题! 林砚递上拜贴,门房早已得了信,瞧见帖子上的名字,忙领了进去。因沈大人去了衙门不在家,便直接去了松鹤院。 106.惊/变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安了心,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你去了一趟京都, 还住在贾府,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乃是早两年定下的, 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 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 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 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 与贾蓉尚未完婚,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 便是进行下去了,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 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 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 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 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 简直目瞪口呆, “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话用来说外家,已是很不客气了。林如海也早察觉出他对贾家的厌恶不喜,偏贾家如今也着实不像话了些。林砚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等情绪总不会随意暴露,叫他人抓住把柄。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在贾敏面前需得注意着些,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林如海无奈摇头。 林砚转头问道:“当年义忠亲王之事,贾家是不是掺了一脚?” 说完,林砚又觉得,必然是了。 “若非如此,贾家如何会得知秦氏女这么密辛的身份?那一年,义忠亲王谋反被圈,随后外祖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去了。听外祖母说,外祖看上去本还健壮,谁知早年战场上带的伤突发,来势汹汹,这才没熬过去。这时间卡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关联。 外祖表面是中立派,只忠于皇上。可若他私底下选了义忠亲王呢? 义忠亲王事败,以他的敏锐,在先帝还没查到自家之前,及早扫清尾巴,一死了之。按照当时先帝对他的宠信,定会伤怀于他的死,也做不出来让人对一个死人一查到底。如此,倒是可以让贾家成功脱离出来。” 可惜贾家人不明白,若她们将秦氏女的身世烂在肚子里,或是当年一早便将她除了倒还好。如今既为贾蓉求娶了她,又卖了她换自家姑娘,如此作为,皇上岂能不生疑? 但是皇上却没有追究,赦免了贾元春,封了贾蓉一个五品龙禁卫,令贾琏做了员外郎,只带九皇子那边建成后入玻璃制造坊。 这其中必有深意。 林砚皱眉,心底转了无数个弯,不论亲事成不成,就目前而言贾蓉还是秦可卿的未婚夫婿。且龙禁卫不过虚衔,勋贵子弟嫌白身不好看,大多会弄一个,有钱就能买,此为不任职的。 可贾琏的却又不同。玻璃厂,又是皇子主事,如今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 “贾琏的职位,可是沈老太爷求得?” 林如海点头,“是!” 林砚嘴角弯起来。 书中贾家利用秦可卿得了贵妃之位,如今却只能保命。且虽则贾元春赦免了,可这谋害郡主的名声却未曾澄清,黑锅还得背。贾琏却封了官。二房恐怕要怄死了吧? 林砚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敲,思忖道:“即便是因为沈老太爷所求在先,可皇上封赏琏二表哥,却是在贾家献上了昭阳郡主之后,时间上太过巧合。怕是在旁人眼里,都会认为这是因昭阳公主之事而给予贾家的赏赐。皇上是故意为之?” 林如海眼带欣赏,却不置一词。 林砚已明白了他考教的意思。 “一个女儿家,成不了事,皇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如今既然知晓身份,虽只是宠妾所出,义忠亲王一脉却已经没人了,封一个郡主,也不过是给一份俸禄,反倒还能借此迎来美誉。倒也不为过。 至于贾家,贾家借口以往不知,现今才晓得昭阳郡主的真实身份。这理由虽然叫人生疑,但皇上未曾怪罪,便是接受了的意思。 义忠亲王当年权势极大,他虽败了,可遗臣总还有些。贾家手里有一个遗腹女,又怎知别人手里没有其他东西? 义忠亲王早已仙逝,未曾留下子嗣。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患。 如今贾家因昭阳郡主而立功,非但无祸,还得了陛下封赏。其他人未尝不会心动效仿。如此倒是给皇上去了不少隐患。也摸清了义忠亲王留下的底牌。” 说白了,皇上就是在钓鱼。想把当年义忠亲王暗地里的势力揪出来。 林砚眼睛发亮,“不封贾元春而封贾琏,想来其一是因沈家所求。二来则是因为贾元春为女,贾琏为男。 四王八公俱是跟随太/祖闯天下得来得爵位,显赫一时。后来因权势太大糟了忌讳被上头明里暗里收了权,投闲置散。四王中唯有南安,北静尚有可为。八公却都只剩了闲职与爵位。便是爵位,有些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八公落,而新贵起。如今过去一二十年,新贵却又成了气候。比如甄家。素来权势平衡,不过是捧一个踩一个。皇上要打击新贵,便想着拉拢开国老臣之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抬举贾家,是一个信号。这是八公子弟起复的机遇,就看有没有聪明人懂得取舍,抓得住机遇了。” 林如海指尖有些颤抖。能只从信中的三言两语联想到此等关窍,便是沉浸官场之人也未必都能做得到,何况是年仅十三,未入仕途,毫无经验,信息都不齐全的林砚。 他很是惊讶,很是震撼,也很是骄傲。 林砚修长的手指划过信纸,最下头是贾元春的结局,皇上虽赦免了她的罪,却叫她出宫回了家。 看上去是恩典,皇后还赏了些金银财物,可对以爬龙床做后妃为目的的贾家来说,无疑又是重磅一击。再对比贾琏现在的春风得意。 啧啧,看来,二房可不仅仅是要怄死了,该是怄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 不过林砚表示,他很开心! 摸下巴,要不要放个炮仗庆祝一下? 不论司徒岭与司徒岳如何行事,苏家甄家之事又闹得什么模样,都与贾家没有太大的关系,寿宴依旧风风火火地展开了,一丝儿都没受影响。 一大早,阖府上下开始拜寿。先是贾赦贾政等文字辈,再是玉字辈。 林砚倒是拜了两趟,本不必这么麻烦,可林砚坚持,贾母也便笑嘻嘻应了。一趟是代贾敏的,献上了林家的礼。另一趟是自己,随的贾琏宝玉,起身时献上了一条抹额和一幅画。 贾母奇道:“方才不是送过寿礼了吗?” “那是父亲母亲的,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已开始学着做,却还不大会,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可惜一笔字太差,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笑着打开,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虽则人物小了些,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可见,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是,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一进门见了礼,王妃一双眼睛便直往林砚身上打量,随后笑着称赞,“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孙,瞧这通身的气派,京里大半公子都有被比下去了。” 林砚嘴角微抽,他气派不气派和贾母有毛线关系?还有,你这么亲热真的好吗?我们有过节啊,有过节! 王妃浑然不知林砚心底吐槽,笑嘻嘻拉了林砚过去,“之前烨儿顽皮胡闹,叫你受委屈了。” 林砚目瞪口呆,咦,这态度不对啊!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吗? 王妃又道:“听说你去岁已中了秀才?” “是!” “十二岁的秀才,倒是难得。”王妃转头又看向墙上的贺寿图,“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等才学。” 林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规规矩矩回:“雕虫小技,不过尽一份孝心罢了。也就外祖母不嫌弃,还挂在这。” 王妃笑了,转过身便与贾母说:“老太太这外孙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如今可定亲了没有?” 一般在古代这么问,不是想结亲,便是想保媒。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四周一瞄,便见屏风后透出来的一角女式衣裙。 如果没记错,南安王家有个女儿,与他差不多大。 林砚立时有了计较,只听贾母回答:“倒是不曾听他定了亲。” 林砚眨了眨眼,接口说:“王妃不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脉象不大好。好几次见红,大夫都说怕是保不住了。母亲怜我,不愿放弃,前往西山寺祈求佛祖,倒是有幸遇到了明远大师。 大师医术了得,慈悲为怀,替母亲把脉用药,这才好转叫我活了下来。彼时,大师曾给了母亲一句话,说我不宜早娶,恐与命格有损。” 107.叶鹤死了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书房。 林砚看到桌案上的书信,觑着林如海面色问:“可是京里来了消息?江南之事,父亲好大的手笔, 皇上是不是不喜了?” 林如海失笑,“当日你大病一场, 后来上京, 我为求你平安, 曾给他写过一封私信。以那等言辞,倘或今日我得有机会为你报仇, 却不动手,只怕他才要多想了。不过一群禄虫,皇上不至于为此着恼。这点上,我有分寸。” 林砚安了心, 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你去了一趟京都,还住在贾府,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乃是早两年定下的,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 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 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 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 与贾蓉尚未完婚, 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便是进行下去了,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简直目瞪口呆,“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话用来说外家,已是很不客气了。林如海也早察觉出他对贾家的厌恶不喜,偏贾家如今也着实不像话了些。林砚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等情绪总不会随意暴露,叫他人抓住把柄。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在贾敏面前需得注意着些,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林如海无奈摇头。 林砚转头问道:“当年义忠亲王之事,贾家是不是掺了一脚?” 说完,林砚又觉得,必然是了。 “若非如此,贾家如何会得知秦氏女这么密辛的身份?那一年,义忠亲王谋反被圈,随后外祖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去了。听外祖母说,外祖看上去本还健壮,谁知早年战场上带的伤突发,来势汹汹,这才没熬过去。这时间卡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关联。 外祖表面是中立派,只忠于皇上。可若他私底下选了义忠亲王呢? 义忠亲王事败,以他的敏锐,在先帝还没查到自家之前,及早扫清尾巴,一死了之。按照当时先帝对他的宠信,定会伤怀于他的死,也做不出来让人对一个死人一查到底。如此,倒是可以让贾家成功脱离出来。” 可惜贾家人不明白,若她们将秦氏女的身世烂在肚子里,或是当年一早便将她除了倒还好。如今既为贾蓉求娶了她,又卖了她换自家姑娘,如此作为,皇上岂能不生疑? 但是皇上却没有追究,赦免了贾元春,封了贾蓉一个五品龙禁卫,令贾琏做了员外郎,只带九皇子那边建成后入玻璃制造坊。 这其中必有深意。 林砚皱眉,心底转了无数个弯,不论亲事成不成,就目前而言贾蓉还是秦可卿的未婚夫婿。且龙禁卫不过虚衔,勋贵子弟嫌白身不好看,大多会弄一个,有钱就能买,此为不任职的。 可贾琏的却又不同。玻璃厂,又是皇子主事,如今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 “贾琏的职位,可是沈老太爷求得?” 林如海点头,“是!” 林砚嘴角弯起来。 书中贾家利用秦可卿得了贵妃之位,如今却只能保命。且虽则贾元春赦免了,可这谋害郡主的名声却未曾澄清,黑锅还得背。贾琏却封了官。二房恐怕要怄死了吧? 林砚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敲,思忖道:“即便是因为沈老太爷所求在先,可皇上封赏琏二表哥,却是在贾家献上了昭阳郡主之后,时间上太过巧合。怕是在旁人眼里,都会认为这是因昭阳公主之事而给予贾家的赏赐。皇上是故意为之?” 林如海眼带欣赏,却不置一词。 林砚已明白了他考教的意思。 “一个女儿家,成不了事,皇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如今既然知晓身份,虽只是宠妾所出,义忠亲王一脉却已经没人了,封一个郡主,也不过是给一份俸禄,反倒还能借此迎来美誉。倒也不为过。 至于贾家,贾家借口以往不知,现今才晓得昭阳郡主的真实身份。这理由虽然叫人生疑,但皇上未曾怪罪,便是接受了的意思。 义忠亲王当年权势极大,他虽败了,可遗臣总还有些。贾家手里有一个遗腹女,又怎知别人手里没有其他东西? 义忠亲王早已仙逝,未曾留下子嗣。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患。 如今贾家因昭阳郡主而立功,非但无祸,还得了陛下封赏。其他人未尝不会心动效仿。如此倒是给皇上去了不少隐患。也摸清了义忠亲王留下的底牌。” 说白了,皇上就是在钓鱼。想把当年义忠亲王暗地里的势力揪出来。 林砚眼睛发亮,“不封贾元春而封贾琏,想来其一是因沈家所求。二来则是因为贾元春为女,贾琏为男。 四王八公俱是跟随太/祖闯天下得来得爵位,显赫一时。后来因权势太大糟了忌讳被上头明里暗里收了权,投闲置散。四王中唯有南安,北静尚有可为。八公却都只剩了闲职与爵位。便是爵位,有些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八公落,而新贵起。如今过去一二十年,新贵却又成了气候。比如甄家。素来权势平衡,不过是捧一个踩一个。皇上要打击新贵,便想着拉拢开国老臣之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抬举贾家,是一个信号。这是八公子弟起复的机遇,就看有没有聪明人懂得取舍,抓得住机遇了。” 林如海指尖有些颤抖。能只从信中的三言两语联想到此等关窍,便是沉浸官场之人也未必都能做得到,何况是年仅十三,未入仕途,毫无经验,信息都不齐全的林砚。 他很是惊讶,很是震撼,也很是骄傲。 林砚修长的手指划过信纸,最下头是贾元春的结局,皇上虽赦免了她的罪,却叫她出宫回了家。 看上去是恩典,皇后还赏了些金银财物,可对以爬龙床做后妃为目的的贾家来说,无疑又是重磅一击。再对比贾琏现在的春风得意。 啧啧,看来,二房可不仅仅是要怄死了,该是怄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 不过林砚表示,他很开心! 摸下巴,要不要放个炮仗庆祝一下? “大爷,沈老太爷说知道了。” 林砚拿了册话本正看得高兴,头也没抬,“就这样?” “老太爷还说,杀鸡焉用牛刀?今日这事也便罢了,往后这种芝麻豆丁大的小事别来烦他,再有,给大爷的书,加抄十遍。” 加抄十遍?这沈老太爷比他爹还狠!林砚手一抖,话本子差点掉了地。 秋鸣觑了他两眼,心头疑惑,忍不住问:“大爷将此事告诉沈老太爷,不是为的躲懒吧?” 从沈老爷子的话里来看,怎么都不像啊! “为这点小伤躲懒,我有这么不懂事吗?”林砚往他头上一敲,人已起了身,取了纸张平铺,准备抄书。 “那大爷这是?” “自然是告状!没有别人欺负了我,我还不声不响把这口气咽了的道理。父亲在江南,太远了,我只好就近。” 何况,这还是林如海自己说的,若遇着了事,只管去寻沈家。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有山可靠,不靠是傻子! 再说,上头只怕也巴不得他闹大,既然如此,他顺了圣意又如何! ******** 荣禧堂。 “琏儿他们回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便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笑嘻嘻道:“已是回来了。林大爷拉了一马车的东西过去,得了几本书和几样回礼。琏二爷那边什么也没得。都说沈家是前朝望族,这手笔着实小气了些!” 王夫人一声嗤笑,又似是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贾琏平白添上一门沈家这么大的后台。 “琏儿当初还不记事,哪里知道当年的事!说来这沈家也太傲慢,气性忒大了点。女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怎能把沈蘅的死怪罪到我们头上,还闹得满城风雨!这叫贾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王夫人面色一沉,脸上的不喜越发浓厚了几分。 为着这个,她背了许久的黑锅。沈家以为是她所为,便是府里当时也有这等声音。若不是那会儿她兄长出息,娘家势大,她还不知道会是何等情形呢! 天地良心,当年的事确实有些蹊跷,可她虽与沈蘅不睦,也有过若大房无嗣这爵位便能落到贾政头上的想法,甚至在贾瑚夭折的时候,还曾窃喜。但沈蘅之死,当真跟她没有关系! 王夫人皱着眉,对此满腔的委屈和不忿,也免不了将这等情绪转移到了贾琏身上。 刚巧外头有了动静,周瑞家的起先出去询问了一番,转头回来,皱眉同王夫人耳语,“南安王府派了人来,具体事情不知,只隐约闻得似是林大爷杀了世子的爱马。” 王夫人怒目冷哼,“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跟他娘一样!这才来京多久,就惹出这等事,南安王府也是他惹得起的?走,且看看去!” ******** 林砚得到消息时,书正好抄到一本的三分之一,领着秋鸣赶到荣庆堂,里头人早已到齐,竟是三堂会审之势。 贾琏站在中央,弓着身子回话:“这倒也怨不得林表弟。霍世子的马不知什么原因发了疯,在街上乱蹿,好些百姓都遭了殃。 我与林表弟正巧在琉璃街逛,表弟初来京城,自是看什么都新奇,见着热闹也不避,赶着去瞧。 谁知那马儿迎面而来,亏得林表弟眼疾手快,否则只怕就要遭难了。” 话音落,贾母轻呼了一声,瞧见林砚刚巧打了帘子进来,忙招手揽过他,“快让外祖母瞧瞧,可伤着没有?我就记得你出门时穿的不是这身衣裳,偏你还哄我说是逛街的时候见这衣服好看直接买了穿起来,我竟被你糊弄了过去。” 108.一百零八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听我父亲说, 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 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 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 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 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 “砚哥儿怕是不知, 沈家因有个帝师在, 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 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 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 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 都是亲戚, 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 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贾琏心头一滞,王熙凤性子要强,此前也说过两回自抬身份的话,只是他们新婚不过两月多,他正是稀罕之时,也不同她计较,可这话说得多了,总叫他不是滋味。更何况,这后一句,说得更是有些过了。 贾琏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捐官容易,可要肥差好差却难。你既说得自己这么本事,你王家叔父这么本事,你倒是给我弄个好的来!” 一番话撂下,甩袖便走了。王熙凤气得双目通红,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平儿瞧见形势不对,掀了帘子进来劝慰,“我的好奶奶,快莫哭了。二爷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气。奶奶别怪奴婢多嘴,二爷对奶奶是再喜爱不过的。奶奶只把话放柔些,二爷保管对奶奶浓情蜜意,再不会同奶奶置气。” 王熙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啐了一口,“他自己不好,发了通邪火,凭什么还得我去同他低头?他没受过气,我便受过气吗?呸,我且看他能在沈家得到什么好处!” 说完,似是依旧觉得委屈,恨恨跺脚:“我这都是为了谁!” ******** 荣禧堂。 周瑞家的提着小心询问:“太太,老太太说的备着明儿给琏二爷拿去沈家的礼,您看?” 王夫人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刮着飘在水面的茶末,头都没抬,“府上不是有例吗?按例就好。沈家一门书香,自诩清贵,若重了,只怕还得说铜臭味不喜呢。” 周瑞家的应了,感叹道:“这林大爷怎么就想起这一出!琏二爷自己只怕都不记得还有这门亲了,这些年来也都没事,怎么就……” 王夫人眉宇紧蹙,满脸不悦瞧着都快溢出来了。周瑞家的识时务地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了。 王夫人倒没因为这个怪罪,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便也不避讳。 “他以为断了这么多年的亲是这么好重修的?若是亲外祖倒还有几分可能,偏这亲的早年便没了,就是个亲舅舅也没有。唯有堂的这一支,到底隔了房,情分便淡了。再说,琏儿往年不去,偏如今想求人办事了才上门,叫沈家怎么想?” 王夫人一声冷笑,“琏儿到底年轻,想得太天真简单了些。他们文人不是最讲究气节风骨吗?琏儿这一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瑞家的呵呵笑着,“这倒也怪不得太太,太太早提了醒,琏二爷自个儿要去,太太已是尽了兴了。只太太到底不是他正经的母亲,总不好管得太过。” 何谓心腹,何谓得脸,便在此了。主母才开了头,便已顺着主母的意将理由借口全想好了,把私心责任摘了个干净。再没有比这更称心的奴才。 “正是这个理。他还年轻呢,总得碰一碰,撞一撞才能懂事。”王夫人眉宇缓缓舒展,嘴角勾起笑意。 ******** 不论贾家众人如何反应,“罪魁祸首”林砚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全然不把自己掀起来的这股小浪头当回事,补了个好觉,醒来只觉得身心舒爽。 果然,船上太飘荡,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最好。 洗了把脸,瞧见带过来的下人奴婢并各色行李都到了,便指使着人拿了礼给府中各人送去,又在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回来时,闽先生已经候着了。 “如何?” 简单的两个字,闽先生自然知道问的是什么,点头说:“公子放心,码头却有两个人看着,只是都跟着公子走了,倒没在意我们。我不放心,还特意绕了两圈,这才将苏姑娘送去了林家。” 林砚松了口气,“这便好。有劳闵先生了,多亏有闵先生助我。” 这话倒有些抬举,闵先生自知,林如海却是存在让他看这些林砚,护好他,提点提点的意思。可这一路走来,林砚哪里需他提点? 闵先生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摇头道:“这是分内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有一点,需得告知公子。” “可是苏姑娘不大愿意借沈家的手求得面圣的机会?” 闵先生一愣,“公子知道?” 林砚淡笑,“自那日金陵会过葛鸿畴之后,我便看出几分她的想法。父亲信沈家,可苏姑娘不一定信。再则,我们目的相同,却又不同。 虽说都是为了对付甄家,但我们只求给甄家一击,力度足够即可,不一定要其必死。以这次的事情,即便甄家躲过一劫,也是元气大伤,父亲自可趁此机会收拢江南时局,过个两三年,不愁没有打垮他们的机会。 而苏姑娘与他们却隔着杀父杀母的灭门之仇,她自然是要赌一把的。” 闵先生身子一震,赌一把…… 如何赌?以苏瑾的姿态与目的,林砚想到的,闵先生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一白,竟不知该说苏瑾自不量力,还是感叹她好魄力! 林砚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叹了口气,好生送了闵先生出去,便准备上床睡觉。 早睡才能早起。 不论苏瑾愿不愿意借沈家的关系,沈家,他总是要去的!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109.丹娜之死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 贾敏哭笑不得, 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将林砚往明/慧师太身边推, “师太, 这便是我同你说的, 我的长子。” 林砚见了礼。明/慧师太笑着说:“贾夫人倒不必担心, 我观公子器宇轩昂, 眉目明朗,不似有什么灾祸,反而显出几分清贵。我师兄既有言在先,如今公子已过了这个关口, 想来往后自有富贵在。”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得了明/慧师太这句话, 贾敏明显大是松了口气。彼此又说了两句,明/慧师太便起身告辞。 林砚眼珠儿一转, 言及此处还有妙玉, 自己一介男子虽有屏风挡着却也不好多呆, 也退了出去, 转身去了客院。 明/慧师太似是早知他的来意, 取出一封信。 “师兄多年前便已圆寂,留了这封信给我。同我说, 倘或林公子过了十三岁这个坎, 找上我, 便要我将这信交给你。倘或你没能熬过,或是熬过了却不来找我,那便罢了。” 林砚伸手接过信,上头火漆密封完整,可见不曾有人看过。但打开来却是极其简单的十六个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来之安之,无愧于心。 明/慧师太言道:“师兄曾说,世间一切自有其法,也均有可变。比之他困更可怕的乃是自困。” 林砚一震。想来明远大师是有神通在的。他怕是猜到了他的来历,也算到了他的想法。 他在告诉他,世间轮回,莫不有前因。他既然来了,便有其合理性。这世间之事也早在他觉醒的那一刻便有了变数,不必为此徒增烦恼。 林砚一笑,自打看到苏瑾与黛玉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心便乱了。其实又何必如此,明远大师说得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论前路如何,只需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他又有何惧? 须知,便是书中甄家后来也遭了难,似是也没有再起来。可见,他如今所想的,未必便是真。况且如今林家还多了三皇子这个助力。 虽说皇家之事风险重重,但风险,也并不一定是祸事。再者,林家在这个位子上,已无退路。 林砚躬身对着明/慧师太行了大礼,再三谢过。 明/慧师太却只是摇头,“公子不必如此,倒是贫尼有事请求公子。” 林砚笑道:“师太但说无妨。” “妙玉跟了我几年,我待她犹如亲生。我道行比不得师兄,只算出苏家命中有劫,她的去处不可知。如今瞧来,这劫仿佛已因公子解了。妙玉长姐也捎了信来,言及当初送妙玉出家,本也是为了保她而不得以的法子。 如今妙玉身份也已被人知晓,苏家也只剩了她们姐妹两个。她想着让妙玉上京,彼此在一处也好照应。父母不在,自是长姐如母。” 林砚明白了,“师太是想带着妙玉姑娘跟我和康郡王一同回京?” “若叫她一人上京我是不放心的,自要跟了去。见她安置好才肯安心。听贾夫人说公子与郡王殿下一同来了扬州,过些日子也要一同回去,便有了此心。” 跟着皇家人一道,再安全不过。如此一来,便也更不必怕甄家借故找茬。明/慧师太恐是因甄家在姑苏的举动有了顾忌。 此乃小事,林砚自是无有不应。 自明/慧师太这出来,才回到院里,黛玉后脚便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瓷瓶。 “我知道哥哥这里有药。可这是明/慧师太亲手制的。她说医卜星象,虽后三样平平不如师兄,可这医还是拿得出手的。师太不是自夸的人,她既然这么说,必然有她的本事在。我想着怕是要比寻常大夫的好上些。便给哥哥求了来!” 林砚一愣,面色渐渐发红,“我没……” 才说了两个字,只见黛玉小脸儿一横,眉眼上挑,“哥哥也不用瞒我。方才在母亲那里,我早瞧出来了。哥哥坐着总要扭来扭去,极不自在,走路也比平时慢了几分。也就母亲现今因礞哥儿分去了大半心神,没注意到。 她既不晓得,哥哥也无意说。我也不多嘴了。免得母亲知道,又同父亲一阵闹,倒成了我的罪过。只是哥哥虽要瞒着母亲,不叫母亲看出来,也要注意自己。我问过红曲姐姐了,父亲这回打得颇重,我们不在家这些时日,哥哥一直躺在床上,今儿刚能下会儿床。” 这么说着,两只眼睛已经红了。 林砚又羞又愧,可心里却又很是暖和,接过黛玉的药瓶,郑重地放进小荷包里,“妹妹别担心,我又不是第一回挨打。习惯了,父亲也是有分寸的!” 黛玉用绢帕抹了把眼泪,“哥哥这次又是做了什么惹父亲生气?” 林砚闭了嘴,原因他不便同黛玉说。 黛玉见得如此,叹声说:“罢了,我也不问了。我同母亲说了,因前阵子哥哥去了京里,耽误了许多功课,父亲如今要考你。你正费心闭门读书呢!母亲自然不会嚷着要见你,也免了你每日的请安。你且再休养两日的好。” 林砚大叹:果然妹妹比亲爹强。他还没开口呢,就伶俐得把借口都帮他想好了,甚至已经帮他办成了。 林砚笑起来,“还是妹妹心疼我!就知道谁都比不过妹妹!” 那一脸讨好的模样,好话不要命的往外倒,黛玉捂着嘴噗嗤笑出声来。 这厢兄妹俩玩闹着,那厢夫妻间也说起了私话。 贾敏一边替林如海换下官服,一边感叹:“这次去姑苏呆了十来日,久了些,可也亏得我呆久了些,不然恐也碰不上正好外出的邢家。我后来才知晓,他们家房舍都没了,如今一家子都寄居在蟠香寺,已有三年。” 林如海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贾敏说的邢家,乃是贾赦继室娘家。 “到底是姻亲,邢家姑奶奶还是荣国府正经的大太太,这若是全出去,整个贾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林如海心头一跳,皱眉道:“你出手了?” 贾敏嗔了他一眼,啐了一口,“你当我是什么,我有这么拧不清吗?我去时,听闻邢家刚出门,我走时,他们才回来。恐是没想到我会因不放心,临时改了主意,借着妙玉也要上京的由头请了明/慧师太来府里亲自给砚儿看看,这才转回头去碰上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多有避忌。想来是不怎么愿意被我瞧见。我又何必偏要去做好人戳人家的伤疤?再者,这都三年了。是邢家不曾上京去求助,大嫂子不知道;还是大嫂子知晓却不管,我暂且不知,贸然出面,搞不好就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何苦呢!” 林如海笑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此事不知根底,不好先叫母亲和二嫂知道,免得府里横生事端。我且先写封信告知大嫂子,若她有心出手,这事便也解决了。若她不管不问,贾家也总不能眼见亲家到如此境地,落个凉薄的名声。” 林如海点头,贾敏本不喜邢氏,瞧不上她小家子气的做派,如今却还愿意先和她通个气,很是不易。 贾敏眉眼上扬,撇开此事,揪着林如海问:“你可是又打砚儿了?” 林如海大惊。 贾敏咬牙,“亏砚儿今日一直忍着,还为你掩饰。他是我生的,一举一动连玉儿都看出来了,我能瞧不出来吗?只是他不想我晓得怕我担心,我便也当自己不知道。可我去了姑苏这么些时日,他坐着却还不自在,你说,你当时打得是有多重! 便是他真做错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心里也该有点分寸。你怎么也不想想,他才大病如今这身体底子哪里就好全了。这若是打出个好歹来,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说到这,贾敏倒是先哭了。林如海只觉得头皮发麻,唯有好言相劝,一味哄着。幸而外头有小厮来报,京里来了消息。贾敏这才止住,林如海如蒙大赦,匆忙接过。 密信有两份。一份红漆封口,一份黑漆封口。 林如海先打开了红漆那封,一看之下大是震惊。 皇上查明营缮郎秦业之女乃为养善堂抱养之女婴,实为义忠亲王遗腹女,现令其认祖归宗,封昭阳郡主。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都是亲戚,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110.叶鹤的后招 此时的叶宅已经被封, 禁军把守着,有认得林砚的, 见了他的玉牌, 领了他进去,“叶家太太的尸首还摆在厅堂里。皇上如今正忙着审讯, 未曾下令, 属下们也都不敢随意处置。 府里的下人不多,本来都是拘在内院的。但那位总管似是有些问题,康王殿下提走了。其他人康王殿下有令,让好生看管, 说稍后会有刑部的人来接手。皇上不欲伤害无辜,但也都要审清楚了, 不能放纵了漏网之鱼。” 林砚点头, 直言问道:“那些人都在哪里?其中可有一个□□燕, 并一个叫夏萍的?” 那人皱眉想了会儿,“好似是有一个叫夏萍的, 将她们赶至一处看管的时候,仿佛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下官去看看。” “有劳了!” 不多时,夏萍果然来了。林砚并未见过她, 自然也不认得。但她能对得上林家的暗号, 按照林槐的说法,那便是了。 林砚遣了人下去, 夏萍便跪了下来, “见过大爷!” “起来吧!你既然在, 那春燕呢?她可还好?” 不问还罢了,这一问,夏萍隐忍着,没出声,可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事发前一天晚上,春燕被人带走了。奴婢瞧见,偷偷跟了过去,便看到叶鹤将春燕活活钉死在棺材里!” 林砚一震,“春燕如今……如今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敢出声,不敢去救她……奴婢……”夏萍泣不成声。 林砚理解,如果她出去,只怕她现在也已经死了。林砚扶起她,“这不是你的错。无妨,你先随我走,我会派人去寻春燕,不论是生是死,总会找回来!” 夏萍热泪盈眶,跪拜谢恩。她们本就是奴婢,又是作为间人培养的,生死本就是寻常,死了也便死了。如今主子愿意在这等风尖浪口将她救出去,还愿意花费大力气去只怕早已入了土的春燕,她如何能不感激。 出门时,守卫倒是拦了下来,“林大人,你要找人问话,下官可帮忙,但康王殿下说了,叶府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林砚将一锭银子递过去,那人没接,“林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这些钱下官不能收,下官……” 林砚笑了,“你放心,不是让你为难。只是你和兄弟们也辛苦了,权当给你们喝酒。这人叫做夏萍,你也知道,她长什么样,你也瞧清楚了。此事你可以直接报给康王殿下,不必隐瞒什么!我便在这等着,若殿下同意了,我再把人带走。” 守卫松了口气,这才接过银子,“那就多谢林大人。下官这就派人去同康王殿下说。” 林砚点头,与夏萍在门房等着,细细询问着那一晚的详情,越听越觉得这其中不寻常。 没一会儿,司徒岳亲自过来,将守卫挥开,带了林砚与夏萍出来,皱眉道:“你若要找人,直说便是。何必匆匆跑过来,还被守卫给拦了。我还当你是在刑部被丹娜给吓着了呢!” 林砚翻了个白眼,哪那么容易被吓着。 “三殿下呢?” “三哥在刑部善后。丹娜毕竟是北戎的公主,她这一死,刑部哪里敢随便处置,只能报给了父皇,寻了三哥去。” 林砚皱眉,领着夏萍匆匆又去了刑部,直接遣人将司徒岭请了出来。 林砚示意夏萍将当晚所见又说了一遍。 “奴婢记得,当时叶鹤说了一句话,嘱咐将人往深山里去埋,还特意提醒说要远一些。” 司徒岭神色肃穆,“你确定看到叶鹤将一个包袱扔进了棺材?” 夏萍想了想,点头,“是!” 司徒岭转头看向林砚,“你是怀疑叶鹤留下了幕后之人的证据?” 林砚毫不掩饰,“是!” 司徒岭立刻站了起来,“事情未明,不好直接禀报父皇,不宜大举调兵搜山。我先回府,让我府中的侍卫秘密进行。” 林砚谢了,又道:“我和九爷去城门寻值勤之人。问问那夜可都有什么异动,什么人出了城,有没有看到运送大物件的,朝哪个方向去了!也可缩小范围。” 就这般分道行事,司徒岭府中的侍卫到的时候,林砚与司徒岳也将该问的问得差不多了。 京中没有宵禁,可城门却有开关的时辰。夜间一般无人进出,唯有一样。便是深夜倒夜香的。据守门人说,那日倒夜香的比平时多走了一趟,最后一趟也不是往平日的方向,有些奇怪,当时却也未曾多想。 林砚一听便知,春燕应该就是藏在夜香车里了。 他与司徒岳一人领着一队人马入了山,根据夏萍所说,尽可能往深山去寻。搜索了三个时辰,一无所获。 山林这么大,哪里是那么好寻的。眼见夕阳坠落,马上便要天黑之时,林砚却是无意中看到了灌木丛中的一截布条。显然是从衣服上刮下来的。林砚蹲下身,扒开草丛,便看到有踉跄的,深浅不一的脚印。 顺着脚印走了一段,却是没了。林砚回望四周,让守卫就在这附近搜索,好一会儿,总算在灌木丛堆积遮挡的山洞中发现了春燕。 她还活着。身上尽是泥土,肮脏不堪。面色发白,无甚血色,衣服上还有许多划痕和血迹。她的右手握着把匕首,匕首刀口有许多痕迹,刀尖已经有些钝了。她神色戒备,见了人便将匕首横在胸前,视死如归之势。 好在跟着搜寻的夏萍认出了她,“春燕!” 春燕有些懵,夏萍已抱住了她,将她拉到林砚面前,“这是大爷!” 春燕听得这一句,匕首才最终掉落下来,给林砚行礼,可她早已脱力,这一跪,整个人都栽了下去。林砚扶住她,只听得她在昏过去之前那细若蚊吟的话语,“洞内,岩石下。” 林砚让护卫帮忙护送夏萍与春燕回城,待得众人走了,这才与司徒岳二人走入黑乎乎的山洞。洞里有些黑,点起火折子,在这微弱的光亮下果然看见山洞深处有一巨大岩石,岩石下方的土地有些松动,上头似是翻新过的。 林砚徒手刨开,果然在里头取出了一个包裹。将其打开,竟是一本一本的册子,有账单,有名单,还有书信。 但就这粗略一看,林砚已是震了。司徒岳更是惊讶,“这……这……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林砚将包裹重新裹好塞进怀里,出了洞,追上去,抢过一名侍卫的马,对紧追在后头的司徒岳道:“你的马儿跑得快,骑术也比我好些。去康王府,和三殿下一同入宫。我直接去!此事关系重大,必须马上禀报皇上!” ******** 宣政殿,司徒坤看着包裹中一项项证据,面色铁青,“好啊!真好!这些年,朕待他不薄,竟不知他藏着这等心思!更想不到,朝中三品往上,竟有四五人是他安插的人手!好啊!真是好!” 司徒坤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盖嗡嗡作响。 司徒岭言道:“父皇,若这上头所述为真,皇叔既能隐忍谋略这么多年,其心机城府可见一斑。该快些看管起来才好。儿臣只怕今日与衍之的所作所为,虽是秘密进行,可也只能瞒得过一时,倘或被他察觉出端倪。恐生变故。” “此言有理。”司徒坤将一块令牌递过去,“直接捉拿,还有这名单上的人,也全部抓起来!” 那是禁军令牌,可号令所有禁卫军。司徒岭一震,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脊梁瞬间挺得笔直。 “是!儿臣明白!” 忠顺王府。 当禁军闯入的那一刻,忠顺王已知自己败了。 司徒岭言道:“十二叔,还请同侄儿走一趟吧。” 忠顺王轻笑,从鸟笼里抓出那只画眉,将挑食的签子掰断,扎进了画眉的心脏。 林砚猛得一惊,但见忠顺王已将签子抽出来,将血迹擦拭,为画眉顺了毛,起身在地上挖了个洞埋进去,悠悠道:“你既是本王的宝贝,本王如今大势已去,你也便跟着去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和血渍,转身看着司徒岭与林砚,“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林砚微愣,见司徒岭没说话,言道:“王爷至少犯了两个错误。” “哦?” “第一,自作聪明。你派人假扮贼人二闯林府,却将这罪名嫁祸给北戎。然你算错了北戎的想法。北戎要的不是我就范,更不是我做出来的东西,他们只要我死。” 忠顺王一震,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看着林砚,示意他继续说。 “第二,你小看了叶鹤。大概连你自己也没想到,叶鹤会将你查得如此清楚,你名下的所有党羽和势力皆一清二楚,还立了名册。你更没想到叶鹤会在孤注一掷之际,还设计留下了这些东西。” “他找出了府中的细作,却没有直接杀死。让人钉死在棺材里埋了。却也将这些证据一起埋了。更在包袱里藏了一把刀。春燕凭借这把刀撬开了棺材,爬出了土。而叶鹤也算到了她一介女流,若要逃生,又在荒野,必定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 “若是他胜了,自会再派人收拾了春燕。若是他败了,春燕自然会带着这些证据或者交出去。他没有退路,又怎会给你留退路。” 忠顺王闭下眼,不是他小看了叶鹤。而是他错看了叶鹤。因是他让人找到了叶鹤,又一直都对叶鹤很好。叶鹤对他也从来只有感恩。他没有料到,他在做戏,而有人比他的戏更好。他错估了这一点,没有想到叶鹤对他早有防范。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 他走上前去,看着司徒岭,“是去刑部,还是去宗人府?” “十二叔是皇室,自然是去宗人府。” 忠顺王笑了,笑意中带着嘲讽。他曾主掌宗人府,如今却被关入了宗人府,多么讽刺!而对于这点,司徒坤倒也放心。 又或者说,司徒坤是故意为之。这是在告诉他,不论他抓住多少势力,勾搭多少朝臣,帝王永远是帝王。他手中握着的,许多都是帝王给的。帝王能给,便能收。 司徒坤是要让他看着,就算是自己掌管过的宗人府,只需一声令下,他也照样成了阶下囚。而宗人府里以往对他阿谀奉承的那些人,如今绝不会帮他。他没有花样可耍,也绝无后路可寻。 这就是帝王!可惜,他没能成为帝王,否则,如今向他人展示帝王权势与威仪的,便是他了! 忠顺王一叹,“走吧!” 111.一百一十一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第26章 扬州。巡盐御史府邸。 林砚能下床活动之后,贾敏也带着黛玉和林礞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明/慧师太和妙玉。 屋子里济济一堂。黛玉早慧, 虽比妙玉小了四五岁, 但二人经过这几日相处,感情倒是极好。两个人在屏风后头拿了花签玩。前头贾敏却是拉着林砚好一阵感慨:“瘦了!” “我明明还重了三斤, 哪里瘦了!” 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 贾敏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将林砚往明/慧师太身边推,“师太, 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我的长子。” 林砚见了礼。明/慧师太笑着说:“贾夫人倒不必担心, 我观公子器宇轩昂, 眉目明朗, 不似有什么灾祸,反而显出几分清贵。我师兄既有言在先, 如今公子已过了这个关口,想来往后自有富贵在。”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得了明/慧师太这句话, 贾敏明显大是松了口气。彼此又说了两句, 明/慧师太便起身告辞。 林砚眼珠儿一转,言及此处还有妙玉, 自己一介男子虽有屏风挡着却也不好多呆, 也退了出去, 转身去了客院。 明/慧师太似是早知他的来意,取出一封信。 “师兄多年前便已圆寂,留了这封信给我。同我说,倘或林公子过了十三岁这个坎,找上我,便要我将这信交给你。倘或你没能熬过,或是熬过了却不来找我,那便罢了。” 林砚伸手接过信,上头火漆密封完整,可见不曾有人看过。但打开来却是极其简单的十六个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来之安之,无愧于心。 明/慧师太言道:“师兄曾说,世间一切自有其法,也均有可变。比之他困更可怕的乃是自困。” 林砚一震。想来明远大师是有神通在的。他怕是猜到了他的来历,也算到了他的想法。 他在告诉他,世间轮回,莫不有前因。他既然来了,便有其合理性。这世间之事也早在他觉醒的那一刻便有了变数,不必为此徒增烦恼。 林砚一笑,自打看到苏瑾与黛玉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心便乱了。其实又何必如此,明远大师说得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论前路如何,只需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他又有何惧? 须知,便是书中甄家后来也遭了难,似是也没有再起来。可见,他如今所想的,未必便是真。况且如今林家还多了三皇子这个助力。 虽说皇家之事风险重重,但风险,也并不一定是祸事。再者,林家在这个位子上,已无退路。 林砚躬身对着明/慧师太行了大礼,再三谢过。 明/慧师太却只是摇头,“公子不必如此,倒是贫尼有事请求公子。” 林砚笑道:“师太但说无妨。” “妙玉跟了我几年,我待她犹如亲生。我道行比不得师兄,只算出苏家命中有劫,她的去处不可知。如今瞧来,这劫仿佛已因公子解了。妙玉长姐也捎了信来,言及当初送妙玉出家,本也是为了保她而不得以的法子。 如今妙玉身份也已被人知晓,苏家也只剩了她们姐妹两个。她想着让妙玉上京,彼此在一处也好照应。父母不在,自是长姐如母。” 林砚明白了,“师太是想带着妙玉姑娘跟我和康郡王一同回京?” “若叫她一人上京我是不放心的,自要跟了去。见她安置好才肯安心。听贾夫人说公子与郡王殿下一同来了扬州,过些日子也要一同回去,便有了此心。” 跟着皇家人一道,再安全不过。如此一来,便也更不必怕甄家借故找茬。明/慧师太恐是因甄家在姑苏的举动有了顾忌。 此乃小事,林砚自是无有不应。 自明/慧师太这出来,才回到院里,黛玉后脚便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瓷瓶。 “我知道哥哥这里有药。可这是明/慧师太亲手制的。她说医卜星象,虽后三样平平不如师兄,可这医还是拿得出手的。师太不是自夸的人,她既然这么说,必然有她的本事在。我想着怕是要比寻常大夫的好上些。便给哥哥求了来!” 林砚一愣,面色渐渐发红,“我没……” 才说了两个字,只见黛玉小脸儿一横,眉眼上挑,“哥哥也不用瞒我。方才在母亲那里,我早瞧出来了。哥哥坐着总要扭来扭去,极不自在,走路也比平时慢了几分。也就母亲现今因礞哥儿分去了大半心神,没注意到。 她既不晓得,哥哥也无意说。我也不多嘴了。免得母亲知道,又同父亲一阵闹,倒成了我的罪过。只是哥哥虽要瞒着母亲,不叫母亲看出来,也要注意自己。我问过红曲姐姐了,父亲这回打得颇重,我们不在家这些时日,哥哥一直躺在床上,今儿刚能下会儿床。” 这么说着,两只眼睛已经红了。 林砚又羞又愧,可心里却又很是暖和,接过黛玉的药瓶,郑重地放进小荷包里,“妹妹别担心,我又不是第一回挨打。习惯了,父亲也是有分寸的!” 黛玉用绢帕抹了把眼泪,“哥哥这次又是做了什么惹父亲生气?” 林砚闭了嘴,原因他不便同黛玉说。 黛玉见得如此,叹声说:“罢了,我也不问了。我同母亲说了,因前阵子哥哥去了京里,耽误了许多功课,父亲如今要考你。你正费心闭门读书呢!母亲自然不会嚷着要见你,也免了你每日的请安。你且再休养两日的好。” 林砚大叹:果然妹妹比亲爹强。他还没开口呢,就伶俐得把借口都帮他想好了,甚至已经帮他办成了。 林砚笑起来,“还是妹妹心疼我!就知道谁都比不过妹妹!” 那一脸讨好的模样,好话不要命的往外倒,黛玉捂着嘴噗嗤笑出声来。 这厢兄妹俩玩闹着,那厢夫妻间也说起了私话。 贾敏一边替林如海换下官服,一边感叹:“这次去姑苏呆了十来日,久了些,可也亏得我呆久了些,不然恐也碰不上正好外出的邢家。我后来才知晓,他们家房舍都没了,如今一家子都寄居在蟠香寺,已有三年。” 林如海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贾敏说的邢家,乃是贾赦继室娘家。 “到底是姻亲,邢家姑奶奶还是荣国府正经的大太太,这若是全出去,整个贾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林如海心头一跳,皱眉道:“你出手了?” 贾敏嗔了他一眼,啐了一口,“你当我是什么,我有这么拧不清吗?我去时,听闻邢家刚出门,我走时,他们才回来。恐是没想到我会因不放心,临时改了主意,借着妙玉也要上京的由头请了明/慧师太来府里亲自给砚儿看看,这才转回头去碰上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多有避忌。想来是不怎么愿意被我瞧见。我又何必偏要去做好人戳人家的伤疤?再者,这都三年了。是邢家不曾上京去求助,大嫂子不知道;还是大嫂子知晓却不管,我暂且不知,贸然出面,搞不好就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何苦呢!” 林如海笑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此事不知根底,不好先叫母亲和二嫂知道,免得府里横生事端。我且先写封信告知大嫂子,若她有心出手,这事便也解决了。若她不管不问,贾家也总不能眼见亲家到如此境地,落个凉薄的名声。” 林如海点头,贾敏本不喜邢氏,瞧不上她小家子气的做派,如今却还愿意先和她通个气,很是不易。 贾敏眉眼上扬,撇开此事,揪着林如海问:“你可是又打砚儿了?” 林如海大惊。 贾敏咬牙,“亏砚儿今日一直忍着,还为你掩饰。他是我生的,一举一动连玉儿都看出来了,我能瞧不出来吗?只是他不想我晓得怕我担心,我便也当自己不知道。可我去了姑苏这么些时日,他坐着却还不自在,你说,你当时打得是有多重! 便是他真做错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心里也该有点分寸。你怎么也不想想,他才大病如今这身体底子哪里就好全了。这若是打出个好歹来,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说到这,贾敏倒是先哭了。林如海只觉得头皮发麻,唯有好言相劝,一味哄着。幸而外头有小厮来报,京里来了消息。贾敏这才止住,林如海如蒙大赦,匆忙接过。 密信有两份。一份红漆封口,一份黑漆封口。 林如海先打开了红漆那封,一看之下大是震惊。 皇上查明营缮郎秦业之女乃为养善堂抱养之女婴,实为义忠亲王遗腹女,现令其认祖归宗,封昭阳郡主。 扬州。巡盐御史府邸。 林砚能下床活动之后,贾敏也带着黛玉和林礞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明/慧师太和妙玉。 屋子里济济一堂。黛玉早慧,虽比妙玉小了四五岁,但二人经过这几日相处,感情倒是极好。两个人在屏风后头拿了花签玩。前头贾敏却是拉着林砚好一阵感慨:“瘦了!” “我明明还重了三斤,哪里瘦了!” 112.贾府夺爵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 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 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 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他却留了下来, 娶妻生子, 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 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 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 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 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 “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不过皇上既这么问, 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 荒废了一阵子学业, 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皇上的手有些抖,若说之前他对林砚抱有的希望不大,那如今见着这些,他便知,林砚并非少年意气,大言不惭,而是心中有货,胸有成竹。 皇上继续翻下去,却见后头几页说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份命名为策划书的东西,其中将玻璃做了细致规划。 设玻璃厂,在京城立总部,几个大而繁荣的府郡立分部。选取合适的人才主管,召集当地百姓为员工。拉拢富商竞标选取经销代理商。 如此一来,可作为朝廷分立于六部外的机构,增加了官员职位,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年头疼的官员冗多的问题; 同时也提供给百姓更加优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不仅改善民生,还有利于皇家笼络人心; 再有,与富商联盟,既是拉拢,也便于掌控。且有富商代理,他们连出售都不必烦恼了。 一举多得!皇上忍不住拍手叫绝! 林砚上前进一步解释,“其实玻璃不仅可以做器皿,镜子。它还有许多用途。比如可以做窗户,透光挡风,不比纸糊的好百倍?再比如,做店铺柜面,如此店铺售卖之物都可以放在玻璃柜面内,让顾客一眼就能瞧见,还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我们可以立个规矩。朝廷负责研究东西,保证质量。富商上交一定数额的加盟费便可用低价购买厂内出品的一切东西,学习技术。当然这技术指的是诸如窗户安装,柜面制作等,玻璃配方和制作是不可外流的,工厂那边负责这块的也需得严抓。” 皇上笑了起来,“你这是赚了富商的钱,还让他们想着法子帮你再去赚钱!果然够精明狡猾,怪不得老九说你有生意头脑。他素来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你!” 林砚嘴上只说不敢和郡王爷相比,心里却很是无语,这不过是后世大众都知道的东西,如今倒叫他占了便宜。 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啊!怎么能只有公务员呢! 皇上站起身来,言道:“朕得好好整理一番,叫下面的人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到时候交由老九负责。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他说。再不行,便直接同朕说。” 这是让他放开了手去做的意思。 林砚心头转了个弯,抿了抿嘴,说:“皇上,学生还要读书呢!再者,当日出门和父母妹妹只说来与外祖母拜寿,最多两个月便回去了。这若是……” 皇上摆摆手,“这不打紧,国子监不比你在扬州的书院差。至于如海那里,朕……” 皇上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改了主意,“过几日,老三要去一趟扬州,你与他同去,和你父母妹妹说清楚,再和老三一起回来便是。”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京里的举动,林如海是不知道的。这要知道他捅出这么大的事,还得了!他又是借口读书,又言及父母妹妹,看似推脱,实则不过是想要皇上给他做个担保。 只需皇上一句话,林如海还能从扬州飞过来揍他吗?而且有圣旨在前,林如海也不敢啊! 他可不信皇上没听懂!瞧那狡黠的狐狸模样,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帮也就算了,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林如海的脾气和自己上京前对他的保证,林砚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屁股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皇上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一定写信同如海说,保管不把你打残了打死了!朕还要用你呢!”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心里把皇上骂了一万遍。 那是他爹,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把他打死打残了!这不是废话吗! 皇上,我好歹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这么坑我真的好吗? 你这是在过河拆桥,不,还没过河呢,已经开始拆桥了!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好吧,皇上不需要朋友。 林砚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皇上瞧着他这幅苦瓜脸,哈哈大笑,直接大手一挥,让戴权送他出宫,就此一锤定音。 林砚耷拉着脑袋,差点哭出来。 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握拳,老子早晚要坑回来! 可现在这情景,贾敏宁可将他带在身边,也要往蟠香寺去一趟,这事情本身就不合情理。 除非…… 林砚忽然想起他病重之时,贾敏在他床边时有时无的隐约哭求,他面色一沉,狐疑地看着林如海,“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如海淡定自若,压根没打算搭理,喝了口茶,起身就走。林砚眼疾手快抓过去,扑了个空,还被惯性带动得身子一小半落在床外,牵连伤口,疼得嗷嗷直叫。 已到门口的林如海皱眉,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昨天挨打的时候没叫,上药的时候没叫,最疼的阶段都过去了,这会儿倒来叫得惊天动地! 然而明知林砚是故意为之,他还是舍不得,转身回去把他挪回原位,咬牙道:“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林砚十分无辜地翻了个白眼,“要打我的是你,下手没个轻重的是你,如今又来愧疚心疼的还是你,这也怪我?” 林如海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吧,都成了他的错! 林砚哼哧了两声,“你便是现在不同我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林如海气结,却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以他的能耐,自是做得到的。 林如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坐了回来。 “你能平安降生,多亏了明远大师,这你是知道的。” 林砚点头。 林如海又道:“当年,明远大师曾替你批过命。” 林砚咦了一声,“不会真的是说我不宜早娶吧?”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大师说,你本不该降生,他如今既便出手,也未必管得了以后。你十三岁上有一大劫,关乎生死,福祸难料。” 林砚一震,怪不得!自打过年之后,贾敏和林如海就处处拘着他,不让骑马,不让登山。尤其他与书院同窗去游了趟湖,回来还被林如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彼时,他只当林如海公务烦心,情绪不好找他撒气。如今瞧来却是他们在怕。他们不知这生死劫会应在哪里,便只能处处留心。怕掉马,怕坠崖,怕落水。 可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他遭了甄家的毒手。 林如海很是感慨,“我本不大信这些。可明远大师素有名望,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也确实几度凶险,找来的太医大夫全都说保不住,唯有明远大师保住了。叫人不得不多想一分。 去年开春,玉儿生辰没多久,家里便来了一僧一道,本说要化玉儿出家。若不如此恐要累及家人,做无父无母的孤女。我大是恼怒,言道不论什么命格都是我的女儿,便是当真会累及我同夫人又如何,她自还是兄长在。 113.一百一十三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府外。 一头雾水的贾琏揪住了林砚, “表弟,堂外祖这是什么意思?” “琏二表哥, 刚才老太爷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让我回去看书?” 林砚一笑,“那表哥照做就好。” 贾琏皱眉不语, 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 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 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 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以沈伯年的语气, 若贾琏真是如此, 那么职位一给,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林砚并没有明说,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利落翻身上马, “既然出来了, 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 从西到东, 店铺鳞次栉比,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是回府看书,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林砚点头应了,二人单带了两个小厮驱马前往,吩咐其他人回了府。 进了琉璃街,入眼头一间便是金玉坊,铺面最大,格调最雅。 林砚不免多看了两眼,贾琏附耳道:“这金玉坊乃是年初刚开的,买下三个铺面打通重整,好大的手笔。里头各项首饰摆件都是上品,不时还有打海外洋商手里弄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开张不过半年,已在京里有了些小名气。听说这店家背后站着的是……” 贾琏手掌一翻,打了个九的手势。林砚眼神闪烁,抬脚进了店。 三大铺面打通,果然足够宽敞明亮,且东西也真如贾琏所说,或精巧,或新颖,皆是上品。一圈下来,林砚竟是搜刮了好些,看得贾琏甚是惊讶。 要说他们这等人家,自不差钱,可他们小辈手里能活动的钱财却并不多,他这已然成婚,长辈都给了一笔,也接触了府里庶务,攒了些的都不敢这么买。林砚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买的全是女人的玩意。 贾琏失笑,“我在京里,倒是没听说林表弟说亲了,不知是买给哪个心上人?” “琏二表哥说笑了。这些都是买给母亲和妹妹的。” “表弟可别诓我。这些东西大多是年轻女孩子带的玩的,姑母用怕是不合适。若说表妹,表妹才多大,就更不合适了。” “妹妹总会长大,现在不合适,总有合适的时候,便是到时,给她做嫁妆也好。” 这话一出,贾琏更是哭笑不得了,无奈摇头。 林砚领了秋鸣自去结账。掌柜倒是很会做人,“公子买的多,按我们店的规矩,公子可留下姓名,往后再来店里,一应物品都可享优惠。” “这倒是不必了。我是来京城探亲的,过不了一两个月就得回去。往后什么时候来京还不一定的。” 掌柜也不勉强,笑着端出一张托盘,上头乃是各色玛瑙玉石,做成印章坠子等物件。 “那么公子不妨选一样,算是本店相赠。” 林砚有些惊讶,笑道:“你们这又是优惠,又是赠品的,可真懂销售。不知可有会员制?” 掌柜一愣,“何为会员制?” “比如会员可分为三级,与其他客人区分。普通会员,贵宾会员,至尊会员。以买满不同的金额为界限。普通最低,至尊最高。以每年买家在店内的销售额度累积进行晋级。可用金子打造半掌大小的薄卡,作为会员身份的标记。 当然,若是有大财主,直接在店内预存万两以上,也可直接成为至尊会员。店内每季更新不同款式的产品,做成图文册子,免费发放给所有会员。每季增加限量产品线路,只做多少款。唯有会员有资格购买。 另,倘或是至尊会员,若为女眷,可在耳环手镯等各大首饰中选一样,店里独家定制特别版,作为会员生辰贺礼。此款式天下独一份,往后不会再做。若为男子,可改成印章或是扇坠等。” 掌柜听得入了神,能被皇子赏识成为一店之长,自是有点本事的。林砚才刚开了个头,他已听出了几分门道。 以如今京中各大权贵富户之家的攀比之风,只要一家成了会员,自会有许多不想屈居人后的争先恐后想成为会员。 并且林砚说的是以每年的销售金额为准,那么也就是说,为了保证自己的会员身份,他们还需每年都在店内消费高额度。这就更保障了往后的庞大客源。 掌柜面上一喜,正待仔细再听,却见林砚已没了要再说的意思,随手挑了一张黄石一抛握在手里,“就这个吧。虽算不上最好的,却也够了。改明儿我自己学着刻个章子玩玩。” 掌柜意犹未尽,很是有些不舍。林砚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这上头,倒是瞧见了掌柜身后高柜上摆放的一面玻璃镜子,“咦”了一声,喜道:“那个怎么卖?”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这面玻璃镜子只有一块,东家自己留下了,只还没拿走。却是不卖的。”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吧,他总不能和九皇子争,便道:“就没有别的了?” “公子说笑了。这是西洋来得稀罕玩意,哪里这么好得?那巴掌大的一年才得几块,像这个几尺大的,更不易了。” “作甚稀罕人家西洋来的东西,咱们自己做不就好了!” 话音一落,一华衣男子从内室转出来,冷哼,“说得轻巧,你倒是做出一块如这般无色纯净,连半点气泡和斑点都没有的出来给我瞧瞧?” 林砚耸肩,“也不是不可以。” 华衣男子一呵,“大言不惭!” “五分生石灰,十分纯碱,十四分石英砂或河砂,七十到七十二分的石英石。通过高热度的溶制吹气冷却,自然能成。不过,我终究是纸上谈兵,具体总要试个十来回。” 试个十来回,说的如此轻松,必是胸有成竹的。 华衣男子一震,没料到他果然知道配方,而且竟这么轻易说了出来。要知道,现今玻璃价格堪比宝石玉器,如此日进斗金的生意路子,他毫不在意? 正狐疑之时,只听外头一阵马鸣长啸,夹杂着人群慌乱无章地叫喊。林砚走出去,便见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惊吓逃窜,旁边三四个侍卫鞭马急追,后头一位锦衣少年大喊:“把雪花骢给我抓回来,不许伤了它!” 后一句出来,前头本剑已出鞘快要挥过去的侍卫收了剑,起身一跃跳上马背,拉住缰绳。可惜,马儿性子烈,似乎是此前受过惊吓,这般一来更加暴躁,无法安抚,没一会儿,侍卫便被摔了下来。马儿的脾气也越发厉害了。 马蹄肆意乱踏,行人慌不择路,互相推搡。一个女童不知怎地被推出了街面,摔倒在地,眼见马儿直面而来,侍卫们一个个围着马儿团团转,投鼠忌器,束手无策。 刀光火石之间,林砚皱眉,趁侍卫不备,身形一蹿,拔下其佩剑顺着马儿冲过来的方面,以剑面相迎,自上而下砍过去。 哗啦一声。鲜血四溅,马身瘫倒,马头自脖颈断裂,咕噜噜滚出数丈。 “大爷,沈老太爷说知道了。” 林砚拿了册话本正看得高兴,头也没抬,“就这样?” “老太爷还说,杀鸡焉用牛刀?今日这事也便罢了,往后这种芝麻豆丁大的小事别来烦他,再有,给大爷的书,加抄十遍。” 加抄十遍?这沈老太爷比他爹还狠!林砚手一抖,话本子差点掉了地。 秋鸣觑了他两眼,心头疑惑,忍不住问:“大爷将此事告诉沈老太爷,不是为的躲懒吧?” 从沈老爷子的话里来看,怎么都不像啊! “为这点小伤躲懒,我有这么不懂事吗?”林砚往他头上一敲,人已起了身,取了纸张平铺,准备抄书。 “那大爷这是?” “自然是告状!没有别人欺负了我,我还不声不响把这口气咽了的道理。父亲在江南,太远了,我只好就近。” 何况,这还是林如海自己说的,若遇着了事,只管去寻沈家。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有山可靠,不靠是傻子! 再说,上头只怕也巴不得他闹大,既然如此,他顺了圣意又如何! 114.一百一十四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贾琏一听便急了, 拉着林砚往里头去, 二人行了一段,左转过了穿堂, 直行不多远, 便见一垂花门。 林砚右脚刚跨过去,便见一老太太在左右三四人的搀扶下迎面走来,猛地一下将他抱住,“可是我的砚哥儿来了!” 林砚自知这定是贾母了,笑着应了,道:“砚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笑得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眼底还藏着泪花,“前阵子收到你母亲的书信,说你病重,急得我呀!如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熙凤脆生生附和,“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表弟的好运在后头呢。林表弟可别怪我多嘴, 这老太太啊,是天天念着你。 前阵子听闻你病了, 急得吃不好睡不好,还嚷着要请了太医给你送南边去。得知你大好了, 还要上京来, 喜得什么似得, 就连我们一众孙子孙媳都要靠后了。” 林砚笑起来, “都是砚儿不好,让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握紧了林砚的手不肯放,“莫听你琏二嫂子胡闹,这哪能怪你。” “是是是,都是我胡说。瞧我这张嘴,明知老太太在意林表弟,偏还说这种话,惹得林表弟自责,该打该打!”说着,王熙凤当真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入了屋,林砚要按这时代的规矩正式拜见,可他膝盖才屈了屈,便被贾母拦住拉至身边座下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来那么多虚礼。” 如此,林砚倒也不坚持了,只在贾母的介绍下一一见过众人。 才刚落座,贾母便忍不住感叹:“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一丁点大,你娘那会儿头一回做母亲,不晓事,抓着我的手说,这孩子怎么长得猴儿似得,这么难看,往后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的林砚面色通红。众人都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 “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瞧,如今长得多俊!”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等连连附和,一表人才。 年老了,总有些话多,见众人这么捧场,贾母也来了兴致,一股脑儿把林砚三岁前那点事倒了个干净,就连尿床都没放过。听得林砚尴尬不已。但心底却越发狐疑。 他随着林如海举家离京时不过三岁多,对贾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唯有从贾敏口中得知那么一两分,却也因为距离感情单薄,而后又因猛然多了另一世的记忆,每每想到黛玉的处境与结局,便又对贾家生了些恨意。 但见贾母今日作态,字字句句,那神色间的喜忧之色,都如此真切,又能对他儿时之事如数家珍,想来,确实是当真疼爱他的。 林砚眸中微波流动,这般的情况竟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不觉得奇怪了。贾母曾抱过他,哄过他,十年前便有相处的基础,感情基垫已在,自然与从未见过面的黛玉不同。再者,细数书中内容,老太太对黛玉也是有心的。 若说整个贾府,谁真心待黛玉好,除了宝玉,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惜,前者浑浑噩噩,毫无担当;后者年迈,对府中的掌控早已不如当年。再有一点,对于贾母而言,对黛玉,即便再疼爱,也是与贾家,与宝玉不能比的。一旦二者有冲突,那么…… 林砚心头一滞,贾母的感慨仍在耳边回响,“当年你父亲调任去南边,我本想留下你,可你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作罢,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年。你母亲如今可好?玉儿可好?” 林砚一顿,回过神来,“好!都好!母亲刚添了个弟弟,唤作礞哥儿!磬儿今年四岁半,已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了。听说我要上京给外祖母贺寿,她也要来。只是她年岁还小,母亲担心我照顾不好她,便没让。” 这话说的贾母喜笑颜开,“好好好!玉儿有这份心,我老婆子就很高兴了。” 正巧,丫头打了帘子来说:“宝玉醒了。” “还不把他抱过来。”贾母笑着说完,又同林砚道,“宝玉是你表弟,本来是同我在一处等着你的。还问了好几遭,见你一直不来,撑不住睡着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浑身红彤彤的小团子蹿进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停在林砚身上,“这位定是老祖宗说的林家表哥了。林家表哥长得真好看!” 林砚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得很好看!” 林砚这是说的实话,贾家人不论品性如何,容貌都不差。宝玉也正如书中所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那圆嘟嘟白嫩嫩的小脸儿,林砚好容易忍住没去掐上一把。 对书中的宝玉,他是不喜的。可面对眼前这个团子,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倒真做不出什么来。 贾宝玉两只眼睛眨啊眨,好奇地对着林砚上下打量,不知怎地便瞅见他腰间挂着的珞子,“咦,林表哥这珞子好生漂亮。” 林砚得意起来,“那当然,这是我妹子亲手做的。” 贾宝玉欢喜起来,“可是祖母说的,同我一样叫做玉儿的妹妹?” 林砚一怔,只听贾宝玉又道:“我也要一个,林表哥,可能叫林妹妹给我也做一个。” 林砚突然板起脸来,“那可不行。这是我妹子,自然只能做给我。你若喜欢,找你妹子做去!”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偏语气傲娇,还带着孩子般的醋意和气性,倒叫人怪罪不起来,不由失笑。 贾宝玉更没觉得如何了。王夫人却是面色沉了沉,只道这林砚好不识趣,都十三岁的人了,还与五岁多的宝玉计较,不就是一个珞子吗?何必下宝玉的面子。 林砚将她眼神瞧在眼里,眸光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王熙凤笑着开口:“老太太,我看林表弟也累了,如今既已到了府里,有得是时间叙旧,不如先让林表弟歇息歇息。” 贾母连连点头,“对对对!瞧我,人老了,糊涂了。这一路舟车劳顿,怎地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快去歇着吧,只一样,你得答应我。你好容易来一次京城,虽说是来给我贺寿,但总得多住些日子。” “这是自然!外祖母且放心吧。京城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玩玩呢!”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出去,“这敢情好!叫你琏二表哥给你作伴,要说你琏二表哥别的本事没事,这京城哪儿好玩,哪儿好吃,他管保知道,一定叫你尽兴。若有什么事,你都可找他,他再不会推辞的!” 林砚拍手道好,站起身来,朝贾琏作揖,“我还真有一事要请琏二表哥帮忙,却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二嫂子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王熙凤灿笑,“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他若不答应,还有我呢,便是我不成,还有老太太呢!不怕他拒绝。” 林砚眨了眨眼,“今次上京,父亲备了书信和礼单,除了府上的。还叫我去拜会一下沈家的长辈。父亲说,沈家老太爷与我祖父乃是好友,后又为父亲科考座师,对父亲又教导提携之恩。我既来了,便不能不去。 可是,我听说沈老太爷很是严厉,心里头有些害怕。想起母亲说过,沈大人是琏二表哥的堂舅舅,那么沈老太爷也就是琏二表哥的堂外祖了,既然是亲戚,想必琏二表哥比我熟识,想邀了琏二表哥一起去。”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太太特意吩咐,如今天气已不比之前炎热了,大爷又是大病初愈,这几日才好了些,怕受不住,便让撤了冰。大爷嫌屋里闷,晚间房里又不许奴婢们贴身伺候打扇,这两日都不曾睡好。今儿见外头凉爽,便搬了张椅子过来。” 林如海浓眉一拧,贾敏是担心太过,恐林砚再受了凉弄出个好歹来。可热着了却也不好。只是,经历了前几日那一遭,别说贾敏了,便是他也胆战心惊。 他不只将扬州,便是江南这一块有名气的大夫都请了个遍,每一个都是一样的说辞,言语间透出让准备后事的意思。 幸好!幸好! 林如海现今想起,手还有些抖。他极力遏制,语气又缓了几分,“大爷今日可好?” “老爷放心。今儿晌午,张大夫又来把了一次脉,说是已经大好,之前的药不必再吃了。另开了副方子,乃是养身的。” 林如海微微点头,一颗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弯下身亲手给林砚掖好薄毯,一眼就瞥见了林砚手边的书,他拿起来,便看到翻开的那页文字,正是《庄子·齐物论》: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115.一百一十五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以往都说二太太和二奶奶的娘家多好多有体面,我瞧着倒不如姑老爷家。瞅瞅, 林大爷来京才多久,便能得圣上召见,还是戴公公亲自来接,又亲自送回来的。 戴公公是谁,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京城里头那些大官儿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能让戴公公亲自来请的, 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就我晓得的,王大人可没这脸面。” “是呢!你们去前面瞧见没有?皇上还赏了一大堆的东西,金银玉器, 都是上等的,耀花了我的眼。” “这我倒是没见着,可老太太寿宴的时候,林家送的礼, 我可是见到了的。别的不说, 就那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还有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 便不是寻常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些都还罢了,难得林大爷还是个温和又大方的。上回我去给林大爷院里送东西,我一个小丫头, 林大爷还谢了我, 叫他身边的红曲姐姐送了我出去, 红曲姐姐随手抓了把铜钱给我, 有好几吊呢!” “对!上次我去林大爷院里,红曲姐姐也赏了我一把。” …… 红曲打院子里一路走来,听在耳里,微微皱眉,虽这些言论乃是对她们有利的,却也不免心底感叹一句,这贾府的规矩着实松散了些。 林砚嘴角上翘,呵呵一笑。书里未曾深写,可府中扬钗抑黛之风可见一斑。瞧,贾府就是如此,跟红顶白,捧高踩低,他不过微施手段,局面便已与书中截然不同。而他耗费的不过是些银钱。这与林家而言,不算什么。 再者,金银财帛,他有信心能十倍赚回来。别的不论,单就他和九皇子的“买卖”,不就轻而易举得了两万两吗?他在贾府中的花费,还不足此数的百分之一。端得划算。 可惜,林砚此刻心事重重,倒没这闲情高兴。 红曲自衣柜里取了件披风给他罩上,这举止倒是叫林砚一愣,摇头丢回去,“我不冷。” 红曲不以为然,劝道:“我瞧大爷手发凉,身子时不时还有些战栗。大爷从小到大,也只有犯了错要挨老爷板子的时候才这样。可如今老爷远在扬州呢,大爷也没干什么事。总不能是因为这个。 想来怕是上次大病一场,到底伤着了。这京里的天气也到底不比扬州,冷得快。大爷小心些好,也省得老爷太太知道了担心。” 林砚眼神幽怨瞪过去,红曲,你这么真相真的好吗? 所以说,有个从小跟着你的丫头也不好,太了解你了! 红曲有些莫名其妙,“大爷怎么了?大爷,你不会是真干什么了吧?” 干了,不但干了,还干了个大的! 林砚叹了口气,其实要说他两世记忆加起来,年岁和林如海差不了多少。可谁让他是做儿子的呢,之前十几年都没觉醒那一世记忆。他对林如海是又爱又敬,也又惧又怕。 林砚一咬牙,开门唤了秋鸣进来,“把我抄的书带上,我们去沈府!” ******** 荣禧堂。 “太太,那几个嚼舌根的丫头都打发了。” 王夫人点头,挥手让周瑞家的退下去,这才将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对王熙凤怒道:“这府里越发没规矩了,如今倒敢编排起我们王家!” 话里话外指责王熙凤没管好,更有敲打之意。要说王熙凤嫁进来不过三月,协理内务两月不到,府里情形哪里是这段时间内造成的? 若是以前,王熙凤或许会诚惶诚恐应了,转头拿那些丫头撒气。可如今…… 她虽然同样不喜欢别人贬低王家,可自打听了贾琏那段剖心之语,她越想越是心惊。自她协理内务,才发觉府里不如她想得富贵,当然也可能王夫人瞒了一些,她并不知全情。 前阵子周瑞家的还“好心”来同她出主意,放印子钱。其实府里虽说不如当年,可现在哪里就至于此? 可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况且她身后有贾家和王家两家后台,不怕谁。 她哪有不心动?可一听贾琏说的话,端得吓出一身冷汗,免不了细想,这是不是她姑妈故意借周瑞家的口给她设的套。 如今还好。过得几年,宝玉长大了,不需要她与贾琏了。这位好姑妈再将此事翻出来,他们夫妻有了这么大的过错,受了处置。宝玉再争气些,又有老太太支持,到时候这爵位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王熙凤打了个寒战,将心底思绪压下去,将手里的账册钥匙交给王夫人,“太太,是我年少不经事,太太别生气,往后这府里还需得辛苦太太。” 其实,就这么交了管家权,王熙凤是不愿意的。可贾琏有句话说得对,他们羽翼未丰,还没有能力把大权完全夺回来。协理虽说的好听,却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何苦呢! 不如等往后他们翅膀硬了,一次拿到手。那才是真的“管家”。 王夫人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我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 “哪里敢。太太别多心,并非因为今日丫头们的事。这两天我与二爷商量过了。别人家哪有媳妇一进门就同长辈要管家权的,也就太太是我亲姑妈,纵着我。可如今这两个月我也瞅见了,要说管家,我比不得太太,要学得还多着呢。” 这话王夫人停在耳里很是舒坦,面色好了不少,“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这些你且拿回去,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便是。你既是我侄媳妇又是我侄女,我还能不教吗?何至于此呢!” 王熙凤有些为难地低了头,“太太有所不知,我这月月事迟了些,本以为是有了,瞧了大夫却说只是不调,还言及我性子要强心思重,事儿多,恐不利于有孕。好在如今才有了苗头,待好生修养,吃上几服药,三四个月内必然能怀。 我想着女子不论多强,都得有儿子傍身。不说远的,就说我那婆婆,倘或能生个嫡子,哪里至于这般处境。太太是我姑妈,我不妨同太太说句真心话。二爷如今对我尚好,虽有争吵,却还愿意哄着我。可谁知往后呢! 我前些日子疑心他在外头有人,不也就怕的这点嘛?如今我还年轻,不如趁现在有个儿子,往后他就是负了我,我也不怕了。因此,这府里头的事,还想请姑妈怜惜怜惜我,叫我好安心备孕生孩子。也是姑妈疼我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句句在理,还透着撒娇请求之意,王夫人倒还真不好强硬拒绝,只得罢了。 出了门,王熙凤大是松了口气,总算她与贾琏找的半真半假的托词揍了效。 屋内,王夫人指节咯咯作响,寸寸发白。 哗啦一声,又一杯茶盏碎了地。 怎地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 林砚,贾琏都是如此。如今连她亲自挑选的王熙凤也是如此! 王夫人顿时有一种所有事情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不行,王熙凤若真生了儿子,便是贾琏废了,也还有子嗣继承。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看来,她的动作要再快些了。 贾母得知后十分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我们祖孙俩多少年不得见,砚哥儿才来了多久便说要回去,我很是舍不得。这下好了,如今可长长久久留在京里。” 院子里,小丫头们更是人人燃烧着一颗八卦之魂。 “以往都说二太太和二奶奶的娘家多好多有体面,我瞧着倒不如姑老爷家。瞅瞅,林大爷来京才多久,便能得圣上召见,还是戴公公亲自来接,又亲自送回来的。 戴公公是谁,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京城里头那些大官儿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能让戴公公亲自来请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就我晓得的,王大人可没这脸面。” “是呢!你们去前面瞧见没有?皇上还赏了一大堆的东西,金银玉器,都是上等的,耀花了我的眼。” “这我倒是没见着,可老太太寿宴的时候,林家送的礼,我可是见到了的。别的不说,就那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还有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便不是寻常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些都还罢了,难得林大爷还是个温和又大方的。上回我去给林大爷院里送东西,我一个小丫头,林大爷还谢了我,叫他身边的红曲姐姐送了我出去,红曲姐姐随手抓了把铜钱给我,有好几吊呢!” “对!上次我去林大爷院里,红曲姐姐也赏了我一把。” …… 红曲打院子里一路走来,听在耳里,微微皱眉,虽这些言论乃是对她们有利的,却也不免心底感叹一句,这贾府的规矩着实松散了些。 林砚嘴角上翘,呵呵一笑。书里未曾深写,可府中扬钗抑黛之风可见一斑。瞧,贾府就是如此,跟红顶白,捧高踩低,他不过微施手段,局面便已与书中截然不同。而他耗费的不过是些银钱。这与林家而言,不算什么。 再者,金银财帛,他有信心能十倍赚回来。别的不论,单就他和九皇子的“买卖”,不就轻而易举得了两万两吗?他在贾府中的花费,还不足此数的百分之一。端得划算。 116.一百一十六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毫不在意,请了葛鸿筹入座,又命小厮奉茶,“葛大人说笑了。葛大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都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再说,葛大人是我的长辈, 如此说,倒是折煞我了。” 没有顺杆子往上爬,也没有得寸进尺,反倒敬重有加,葛鸿畴点点头,满意了。 林砚将小厮泡好的茶杯亲自推送过去,“葛大人不妨尝尝味道如何, 不是我自夸, 我这下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手茶艺, 当属上佳。” 葛鸿畴品了一口,着实清香怡人,余韵甘醇,又听林砚这么说, 不免朝那小厮多看了一眼, 有些惊讶, 小厮年岁不大,长得门清目秀,葛鸿畴大笑,“该赏!该赏!” 小厮转动身子,朝葛鸿畴跪拜了一番,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林砚开了口,“那我就替我这下人多谢葛大人了。葛大人莫见怪,我这下人乃是个天生的……” 林砚未曾言明,指了指自己的嘴。葛鸿畴恍然大悟,啧啧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长相,却是个哑巴。摇头怜悯了一番,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此时,船舱内衙差也都搜的差不多了,葛鸿畴见捕头从舱门走过来,见他神色便已知晓答案,笑着站起来,与林砚你来我往又赔了一次罪,这才告辞离去。 闽先生大是松了口气,紧跟着疑惑起来,“公子,你将苏姑娘藏在哪儿了?” 林砚眯眼一笑朝那泡茶的小厮看去,小厮会意,开口唤道:“闽先生!” 这一把温婉甜美的女性嗓音叫闽先生一怔,再细看他容貌,这……这哪里是什么哑巴小厮,这分明就是苏姑娘。 闽先生惊得手中的茶盏咕噜噜落了地,面色大白,过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叹道,“公子也太大胆了!” 林砚摇头,“以甄家的搜查力度,我不论将她藏在哪里都躲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 闽先生瞬间明白了林砚的意思。苏瑾乃是闺中女子,寻常不出府,便是赴宴见得也是各家女眷,且都在扬州,和金陵未有来往。 葛鸿畴等人仅凭着一张画像,着实有些难度。更何况…… 闽先生又细看了两眼,林砚也不算全无准备,虽然五官不曾变,但眉毛弄得浓了些,嘴唇没有那么薄那么红了,肤色也做了些修饰,鼻梁显得更高了些,让整体轮廓瞬间比先前多了几分棱角。更难得的是耳洞不知用什么法子遮住了。端得心细。 如此一来,若不细细查看,倒真发现不了。 再此之前,不说葛鸿畴了,便是他,不也只当这是个还未长成,正处于雌雄莫辨年岁的少年吗? 林砚拿着茶杯转了一圈,看着葛鸿畴离开的方向笑了,“葛鸿畴若是知道今日给他奉茶的小厮就是他要找的人,不知会不会悔得吐血。可惜,葛鸿畴还赏了一锭银子。啧啧,这血又得再多吐一回。”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便是此了。葛鸿畴哪里想得到林砚这么大胆子,大喇喇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说,他们满心满眼都藏着事,一个个自诩聪明人,想得多,说句话都要藏几个机锋,哪里有空去寻思一个不起眼的泡茶小厮? 闽先生心下大震,对林砚不得不起了几分佩服之心。 苏瑾站起身来,大约是如今穿着男儿衣裳,倒也不福身了,反拱手作揖,“林公子大恩,苏瑾没齿难忘!” 林砚抬手,“苏姑娘客气了,这话待我们入京之后再说也不迟。只是,林砚可否冒昧问一句,苏姑娘可有何打算?” 入京在即,如今蒙骗过了甄家派来的人,此后的路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便是甄家再生怀疑,只需出了江南,他们想要动手便不那么容易了。林砚问的自然便是入京后的事。 苏瑾心知肚明,审视了林砚两眼,笑道:“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林砚怔愣,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为何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感? 林砚张了张嘴,却不知当如何开口,没想到苏瑾倒是先说了,“林公子,苏瑾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公子的担忧,苏瑾明白。” 林砚面露讶异,苏瑾笑了,“公子可是担心,我失踪了这么久,甄家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能抓到我自是最好,如果叫我逃脱了,上了京,他们也要有后一手准备?” 林砚哑然。他想得确实是这点。甄家能在屹立江南多年不倒,绝非泛泛之辈,苏瑾之事已经拖了半个月,甄家绝不会毫无设想,必然留有后招。 还有一点是苏瑾不会知道的,那便是,若是按书中的剧情来看,甄家不是在这个时候消亡的。况且,皇上要的是肃清江南,并不是打倒一个甄家。 甄家固然要打,但必须是在已经掌控或者击溃甄家这张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之后。在此之前,若是出招太狠,只怕甄家会狗急跳墙,到时江南必乱。 因此,苏瑾需要上京,借此狠狠打压甄家一把,可具体能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 “林公子,苏瑾是自行逃脱,自行上京,他人若问起,苏瑾必定守口如瓶,此事与林家无关。只是,若皇上问询,苏瑾不能欺君。” 林砚一噎,面目一红,很是羞赧。甄家若不能一招致命,让其知晓是林家捅得刀,只怕林家在江南的处境会越发危险。更何况,林如海才来了一招假意投敌,蒙蔽人心,若此事揭穿,必定会乱了他的计划。 林砚轻轻咳嗽了一声,虽然说他的目的就在于此,可被人这么拆穿,还真有点挂不住啊 苏瑾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懂得这是人之常情,轻轻一笑揭过,告辞入了舱房。 林砚愣了半晌,悠悠道:“此女不凡,传言不假。她当得起才貌过人,机敏果敢八个字。” 闽先生却转头看着林砚,“公子也不凡!” 林砚一怔,转而失笑。 一个时辰后,船只起航。果如林砚所料,甄家未曾起疑,此后一路风平浪静,七月二十二日,至京。 岸上,贾琏已经等候在侧。林砚提脚跳上去,“这位可是琏二表哥?” 别说,贾琏还真生的一副好皮囊,林砚腹诽。 “林表弟总算到了,老太太自打接了信,便日日念着呢!” 林砚一把揽过他就往旁边的马车上去,“那便快走吧!” 贾琏转头看着还在船上收拾的下人和行李,面露犹疑。 林砚笑嘻嘻说:“不用管,琏二表哥身后不是跟着下人吗?让他们呆在这,等行李都卸下来了,再给我的人领个路送过来就好。” 贾琏点头,“这倒也是。如此,我们便先走吧,别叫老太太等急了。” 林砚巴不得,哪有不应,攀着车辕一跃,轻轻松松上了马车,临入车厢之前回头与闽先生对视一眼,见得闽先生微微颔首,林砚也颔首回应,二人片刻间于形色中已进行了一番交流。 甄家虽不在京任职,可京里却有一个贵妃,还有一个皇子。保不齐这会儿就有人在旁边看着,当然,若真有人,他们的目光也会跟着林砚。林砚一走,闽先生才更好行事。这点,他们都心中明了。 因此,钻入车厢,林砚便借口闷,将门帘窗帘都撩了起来。说是要吹吹风,也看看京里一路的景色。既然别人要看他,那就干脆让人看个够! 贾琏只当这位表弟对京中好奇,也乐得当起向导,沿途解说着。林砚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如此时间过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入了宁荣街,至了荣国府。 皇后是后宫之主,与皇上年少夫妻,情分不同。皇上对其敬重有加,后宫宠妃一茬换了一茬,却从无一个能越得过她去。能在皇后身边服侍,为其分忧解难,是天大的荣耀。 更何况,中宫女官还是有身份有品级的人物。虽然品级低微。但若能借此得帝后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君不见,太宗皇后当年便是出身后宫女官,因其才华过人,受帝后赏识,特被指给了太宗为妃,从此鱼跃龙门? 皇上已经有了年岁,她的女儿尚且如花似玉,指望皇上,不如指望皇子更为妥当? 想到此,王夫人用绣帕捂着嘴笑起来。 门帘忽而被掀开,王熙凤身穿锦绣华衣走进来,声音爽朗,“给老祖宗请安,是我今日来迟了。该打该打!” “确实迟了。该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贾母呵呵笑着,话是这么说,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老祖宗若是知道我为何来迟,只怕就舍不得打我了!” 一句话倒是挑起了贾母的好奇心,“哦?为何?” 王熙凤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老祖宗,这是今儿刚到的书信,扬州来的!我知道老祖宗心里一直记挂着,因此一听闻便特意拿了过来。” “快快,给我瞧瞧!”贾母果然大是欢喜,忙接过信看了起来。 “我听着送信人的言辞,林家表弟已是大好了,可是真的?老太太,这信上怎么说?” 贾母一连叫了四五个好字,这才回答:“是大好了!不只砚哥儿大好了,敏儿还给我新添了个小外孙呢!” 王熙凤两手一拍,“这敢情好,大喜事儿啊!老太太,我这就准备贺礼去!” “不忙!”贾母笑着叫住她,“贺礼不急这一时。这里还有另外一桩事,你先办了!” 王熙凤很是讶异,以贾母对贾敏的疼爱,有什么事竟比她还重要? 只听贾母续道:“你去收拾间院子出来,砚哥儿要来京了!” 王夫人十分惊诧,“外甥要来京城?” “是!敏儿信里说,砚哥儿要专程上京来给我贺寿!算着日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那语气里,除了高兴还有几分炫耀和得意,众人哪里听不出来。王夫人心里忽而觉得有些不舒坦,一时没忍住露在了脸上。 贾母正在高兴时,没察觉,王熙凤却见着了,忙道:“这是林表弟孝顺呢!都说老太太是个有福的,这外孙不远千里赶来拜寿,可见一片诚心。往日里孙子孙女也都在跟前服侍,好不热闹。不说别的,就前儿,宝玉得了一盘子葡萄还念着说要留给老太太!” 117.一百一十七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甄贵妃摇头叹气, “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些。甄家的事自有我呢。他不牵扯进来才是最好。” 甄贵妃一顿, 又问道:“大哥三哥那边怎么样了?” “狱中都打点过, 三老爷在里头尚好。大老爷捎了信过来,叫娘娘放心, 江南他已经安排好了, 便是三殿下去,查到的也不过现有的这些。” “这次委屈三哥了。甄家不会忘了他的牺牲。苏瑾……”甄贵妃咬牙,“一个黄毛丫头,竟叫甄家在阴沟里翻了船。好, 很好!” 流萤瞧着这架势,一时不敢回话。他们心里都清楚,苏瑾在凤仪宫, 有皇上,皇后乃至长公主护着,他们无可奈何。 良久,甄贵妃眼珠微动, “贾府的大姑娘不是在皇后跟前做女官吗?他们家前两日是不是送了东西递了信进来?” 流萤心头一颤, “是!” 说来, 贾家也是异想天开。想让娘娘帮忙为贾元春承圣宠,这不是明晃晃地让娘娘自己给自己树敌吗?说得好听, 必然以娘娘马首是瞻。这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 贾家虽不如当年, 却也是八公之后。故交挚友总有一些, 贾元春一旦出头, 娘娘哪里那么容易掌控? 甄贵妃起身,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番刚上好色的指甲,“他们家之前不还打算选皇子吗?当皇家是他们家后花园呢,任由挑拣?如今也不知什么原因,耐不住性子了。既然想得这么美,要我出手,那也总得付出点代价!” 呵!一声轻笑凄冷划过。 ******** 八月十二,码头。 霍灵撑着下巴趴在二楼临窗位子上,看着站在楼下港口指使着下人搬行李的林砚。 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缎面长衫,圆领窄袖,绘着藕色缠枝。玉带束发,祥云纹腰带上挂了个双鱼佩。修饰简单,华丽内敛。 他身量本就比一般同龄人要高挑些,如此一打扮,更显得长身玉立。加之那俊秀的面容,不得不叫人感叹,玉面孟尝,貌比潘安。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说的便是林砚。 霍灵眼珠骨碌碌乱转,笑着说:“你说,我把他抓回府做相公如何?” 丫头吓了一跳,“姑娘,你是女孩子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霍灵嗤鼻,“怎么就不能说,不但能说,当初在岭南,天水寨寨主的千金还就是这么做的呢!” 丫头直接给跪了下来,“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王爷和王妃说了多少次,那是蛮夷之邦,不堪教化才如此,姑娘怎么能学了他们。姑娘私自出府,叫王爷王妃知道,已经是大麻烦了,若再惹出这等事,奴婢……姑娘不如直接杀了奴婢吧!” 霍灵面色瞬间垮了下来,回身瞪了那丫头一眼,“罢了。我也不过是说说。林砚若是没有身份背景的无名小卒,我或许还能效仿一番。可惜……” 霍灵一顿,转而笑起来,“没关系,既然绑不得,我们走正途就是了。我就不信,难道凭我南安王府的嫡女,皇上钦封的县主,还配不上他林家吗?” 丫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因为惧怕没能说出口。不料,另一侧坐着的霍烨却阴阳怪气起来,“你可别忘了,母亲上次便试探过,林砚拒绝了!” 霍灵厉眼一扫,冷哼出声,“他不过是说不宜早娶,何时拒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师真言,他若是信,我陪他信就是了。左右只是不宜早娶,又没说不能定亲。只需我们定下来,我等他几年又何妨!” “呵呵!”霍烨嗤笑,“亏你还是个姑娘家!还真是一点都不害臊!我们霍家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光了!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我绝不同意林砚做我妹夫!他杀了我的马,当众让我下不来台,还害得我被父亲打了一顿,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 霍灵取下腰间马鞭,刷地一下甩过去,吓得霍烨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才堪堪避过去! “霍灵!你疯了!我是你哥哥!你有没有点长幼尊卑!别忘了,你是借着我的名义出的府,也是借着我的名义包下的这个厢房!” 霍灵咬牙,“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做哥哥的本事!你瞧瞧你自己,连我都打不过,哪点像我霍家人?说我丢霍家的脸,我看你才是真的丢了霍家的脸!我告诉你霍烨!你要敢动林砚一根毫毛,我手下鞭子可不留情!林砚是我看中的,便是要欺负,也只有我能!” 霍烨双目通红,气怒难平,可瞧着霍灵手握马鞭凶神恶煞的模样,毫不怀疑,她真干得出来。虽是兄妹,却不在一处长大,情分还真没有多少。 加之,她瞧不上他武艺功夫不如人意,白担了霍家世子的名头;他也嫉恨她能在父母身边长大,得尽了他没有的宠爱。彼此相看两相厌。 霍烨很有些不平,可实力对比了一下,还是悻悻然息了打回去的意图,却也不愿意就此败下阵,嘴上不饶人:“哼,那我倒要看看,就你这幅母夜叉的模样,林砚看不看得上你!”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霍灵回手收了马鞭,眼中精光一闪。她霍灵看上的东西,从小到大,还没有得不到的!只是今天不合适。这倒也没关系,他只是回南一趟,总是要回来的。最多一两个月,她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 船上。 红曲看着整理好的行李,忍不住轻笑:“大爷,没想到我们这趟回扬州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奴婢瞧着比康郡王的多了好几倍呢!” 林砚翻了个白眼,和司徒岭的轻装简行相比,他简直是在搬家。 可是京里很多玩意儿,好看又精致,他忍不住就想到黛玉,拿回去她必定喜欢。又见许多小儿家的把戏,便又想到了礞哥儿。再有母亲多年没回京,他便又买了许多风土物件,权当慰藉她思乡之情。 如此,不知不觉就多了。加之贾母还给了不少。 林砚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红曲捂着嘴轻笑,“大爷难道不是想着,礼物买多点,哄得太太和姑娘开心,到时候便是老爷生气,也能帮你?” 一句话把林砚的心思揭了个底朝天。经过这些日子他的表现,红曲和秋鸣即便不清楚具体情况,也都明白他大概闯了不小的祸。这两个奴才,不说给他想办法,竟还时不时拿此打趣。真是反了天了! 林砚龇牙一眼瞪回去,甩手出了船舱。 十日后,船只抵达扬州。比预计的早了一天。司徒岭特意瞒着各官员,悄没生息地带着随从走了,苦逼了林砚,拉着一车的礼物回了府。 进门就往内院跑,谁知还没到二门便被告知:“太太带着大姑娘和哥儿去了庙里还愿了。” 特意支开贾敏和黛玉,林如海绝对是故意的! 林砚暗道不好,调头就逃。转身便见不远处林如海铁青着一张脸大斥:“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林砚猛地打了个哆嗦,腿肚子很没出息得软了! 既然如此,近期父亲未做什么举动刺激甄家,甄家何故突然对儿子动手?而这么巧,儿子病的时候,又刚好是苏家出事的时候。” 林如海一顿,嘴角透出笑意。 “谁都知道,杨知府是金陵织造甄应嘉甄大人的妹夫,也是甄家的一把刀。甄杨乃是一脉,把控江南多年。杨家所做必然有甄家的授意。 这时候甄家的人来暗害儿子。想必原因有二。其一是让父亲因我乱了心神,无暇顾及扬州的大变,方便杨知府对苏家发难。其二,也算是一种警告。扬州这滩浑水不是父亲能趟的。父亲若是一意孤行,苏家便是前车之鉴。” 林砚喝了口茶,又说:“可惜,甄家还不够了解父亲。父亲即便再紧张我,还不至于对外界不闻不问。更不会因此生了惧意,反而会越发恨上了甄家,此事更要插上一手了。” 林如海冷哼,“他们都想要你的命了,我怎能放过!” 林砚咧嘴笑起来,“所以啊,苏瑾到底是不是在我们府上?” 林如海失笑,摇头道:“你就是这么猜的?” 林砚眨了眨眼睛,“当然不是。儿子只是屈指一算,遍观扬州城,能在甄杨两家的眼皮子底下藏起来一个人,让杨家一无所获,有这个胆子,还得有这个能力的,恐怕也只有父亲了。” 林如海忍不住捡了颗桌案食盘里的果子扔过去,笑骂:“屈指一算?你当你是算命的吗?” 这便是承认了。林砚双手接住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嘎嘣咬了一口,屁颠屁颠走过去,很是没形象地坐在林如海的书桌边,“爹,你都不夸一夸我吗?” 林如海哭笑不得。 “小气!”林砚看似十分委屈地扁了扁嘴,转头又正色起来,“苏家一事,疑点重重。能让甄家不惜被人怀疑,甚至还搭上一个巡盐御史家嫡长子的命,冒着被秋后算账的风险都要置苏家于死地,想来苏家手里握着的东西不简单吧?” 看着林砚那投过来的炙热的目光,林如海面色一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苏瑾不肯说吗?”林砚皱眉,叹息一声,“我未见过苏瑾,但却知她如今不过十三四岁,在扬州却颇有才名。昔日母亲也曾说过,此女机智果敢,聪明谨慎。 118.一百一十八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贾琏皱眉不语, 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 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 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 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 以沈伯年的语气, 若贾琏真是如此, 那么职位一给,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 林砚并没有明说,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 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利落翻身上马,“既然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从西到东,店铺鳞次栉比,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 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 是回府看书, 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 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林砚点头应了,二人单带了两个小厮驱马前往,吩咐其他人回了府。 进了琉璃街,入眼头一间便是金玉坊,铺面最大,格调最雅。 林砚不免多看了两眼,贾琏附耳道:“这金玉坊乃是年初刚开的,买下三个铺面打通重整,好大的手笔。里头各项首饰摆件都是上品,不时还有打海外洋商手里弄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开张不过半年,已在京里有了些小名气。听说这店家背后站着的是……” 贾琏手掌一翻,打了个九的手势。林砚眼神闪烁,抬脚进了店。 三大铺面打通,果然足够宽敞明亮,且东西也真如贾琏所说,或精巧,或新颖,皆是上品。一圈下来,林砚竟是搜刮了好些,看得贾琏甚是惊讶。 要说他们这等人家,自不差钱,可他们小辈手里能活动的钱财却并不多,他这已然成婚,长辈都给了一笔,也接触了府里庶务,攒了些的都不敢这么买。林砚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买的全是女人的玩意。 贾琏失笑,“我在京里,倒是没听说林表弟说亲了,不知是买给哪个心上人?” “琏二表哥说笑了。这些都是买给母亲和妹妹的。” “表弟可别诓我。这些东西大多是年轻女孩子带的玩的,姑母用怕是不合适。若说表妹,表妹才多大,就更不合适了。” “妹妹总会长大,现在不合适,总有合适的时候,便是到时,给她做嫁妆也好。” 这话一出,贾琏更是哭笑不得了,无奈摇头。 林砚领了秋鸣自去结账。掌柜倒是很会做人,“公子买的多,按我们店的规矩,公子可留下姓名,往后再来店里,一应物品都可享优惠。” “这倒是不必了。我是来京城探亲的,过不了一两个月就得回去。往后什么时候来京还不一定的。” 掌柜也不勉强,笑着端出一张托盘,上头乃是各色玛瑙玉石,做成印章坠子等物件。 “那么公子不妨选一样,算是本店相赠。” 林砚有些惊讶,笑道:“你们这又是优惠,又是赠品的,可真懂销售。不知可有会员制?” 掌柜一愣,“何为会员制?” “比如会员可分为三级,与其他客人区分。普通会员,贵宾会员,至尊会员。以买满不同的金额为界限。普通最低,至尊最高。以每年买家在店内的销售额度累积进行晋级。可用金子打造半掌大小的薄卡,作为会员身份的标记。 当然,若是有大财主,直接在店内预存万两以上,也可直接成为至尊会员。店内每季更新不同款式的产品,做成图文册子,免费发放给所有会员。每季增加限量产品线路,只做多少款。唯有会员有资格购买。 另,倘或是至尊会员,若为女眷,可在耳环手镯等各大首饰中选一样,店里独家定制特别版,作为会员生辰贺礼。此款式天下独一份,往后不会再做。若为男子,可改成印章或是扇坠等。” 掌柜听得入了神,能被皇子赏识成为一店之长,自是有点本事的。林砚才刚开了个头,他已听出了几分门道。 以如今京中各大权贵富户之家的攀比之风,只要一家成了会员,自会有许多不想屈居人后的争先恐后想成为会员。 并且林砚说的是以每年的销售金额为准,那么也就是说,为了保证自己的会员身份,他们还需每年都在店内消费高额度。这就更保障了往后的庞大客源。 掌柜面上一喜,正待仔细再听,却见林砚已没了要再说的意思,随手挑了一张黄石一抛握在手里,“就这个吧。虽算不上最好的,却也够了。改明儿我自己学着刻个章子玩玩。” 掌柜意犹未尽,很是有些不舍。林砚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这上头,倒是瞧见了掌柜身后高柜上摆放的一面玻璃镜子,“咦”了一声,喜道:“那个怎么卖?”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这面玻璃镜子只有一块,东家自己留下了,只还没拿走。却是不卖的。”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吧,他总不能和九皇子争,便道:“就没有别的了?” “公子说笑了。这是西洋来得稀罕玩意,哪里这么好得?那巴掌大的一年才得几块,像这个几尺大的,更不易了。” “作甚稀罕人家西洋来的东西,咱们自己做不就好了!” 话音一落,一华衣男子从内室转出来,冷哼,“说得轻巧,你倒是做出一块如这般无色纯净,连半点气泡和斑点都没有的出来给我瞧瞧?” 林砚耸肩,“也不是不可以。” 华衣男子一呵,“大言不惭!” “五分生石灰,十分纯碱,十四分石英砂或河砂,七十到七十二分的石英石。通过高热度的溶制吹气冷却,自然能成。不过,我终究是纸上谈兵,具体总要试个十来回。” 试个十来回,说的如此轻松,必是胸有成竹的。 华衣男子一震,没料到他果然知道配方,而且竟这么轻易说了出来。要知道,现今玻璃价格堪比宝石玉器,如此日进斗金的生意路子,他毫不在意? 正狐疑之时,只听外头一阵马鸣长啸,夹杂着人群慌乱无章地叫喊。林砚走出去,便见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惊吓逃窜,旁边三四个侍卫鞭马急追,后头一位锦衣少年大喊:“把雪花骢给我抓回来,不许伤了它!” 后一句出来,前头本剑已出鞘快要挥过去的侍卫收了剑,起身一跃跳上马背,拉住缰绳。可惜,马儿性子烈,似乎是此前受过惊吓,这般一来更加暴躁,无法安抚,没一会儿,侍卫便被摔了下来。马儿的脾气也越发厉害了。 马蹄肆意乱踏,行人慌不择路,互相推搡。一个女童不知怎地被推出了街面,摔倒在地,眼见马儿直面而来,侍卫们一个个围着马儿团团转,投鼠忌器,束手无策。 刀光火石之间,林砚皱眉,趁侍卫不备,身形一蹿,拔下其佩剑顺着马儿冲过来的方面,以剑面相迎,自上而下砍过去。 哗啦一声。鲜血四溅,马身瘫倒,马头自脖颈断裂,咕噜噜滚出数丈。 初时还好,一炷香后,贾琏便有些耐不住,皱着眉头,不悦之色显露出来。跑过来攀关系认亲变成了罚站,他哪里会高兴地起来。此时脑子里闪过王熙凤的话,心中一哂,是啊,多年没有过交情,人家可见没把他放在心里,偏自己巴巴地跑过来。 沈伯年好似终于玩尽了兴,将手里的鸟食全撒出去,拍了拍手,指着旁边的石桌石椅道:“坐吧!” 林砚笑着道了谢。贾琏也跟着说了句:“多谢堂外祖。” 这称呼让沈伯年怔了怔,瞧了贾琏半晌,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叹道:“你与你母亲长得倒是极像。” 贾琏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听沈伯年又道:“可读过书?” 贾琏面色一红,这话若是问学龄稚童很是平常,可他如今已经十好几岁,婚都成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脸吗?虽心底如此想,好在贾琏还没蠢到直接发作出来,只淡淡回答:“读过几年。” 沈伯年微微点头,寻了《论语》中的句子来考,其后又是《诗经》《孟子》,直问的贾琏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落了。 沈伯年对此情况似是也早已了然于心,轻轻叹了口气,将目标转向了林砚。 林砚倒是答得顺溜,沈伯年问的问题并不算难,至少比他老爹考得要简单多了。他老爹可是专捡刁钻的考,这些年来,他可没少吃苦头。因而,如今应对起沈伯年来,可谓得心应手。 两人从四书说到五经,又谈了些经略策论,沈伯年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不错。听如海说,你去岁已经考过秀才了?” “是!” 沈伯年回头一招手,有小厮捧了几本册子上前,递给林砚。 “如海同我说过几次,你读书尚可,只一笔字差了些,很不够看。若非这点落了下乘,去岁院试,你并非不能拿个案首回来。书法一道,在于勤学苦练。这是我自抄的摹本,你且临个十遍再说。” 老太爷,你知道你自抄的摹本是《左传》吗?你随便搞本四书五经都好啊!左传全书都快赶上四书五经加起来字数的总和了!还临个十遍!还再说? 林砚一张脸难看得跟便秘一样! 沈伯年眼底藏着笑,“怎么,瞧不起老夫这笔字?” 林砚打了个哆嗦,林如海是他老爹,沈伯年是他老爹的老师!这个天地君亲师的年代,他怎么敢! “老太爷说笑了,老太爷乃是当世大家,多少人眼红你一副墨宝而不得,哪有瞧不起的道理。” “哦!那可是不想写《左传》,这倒是容易,换一本就行。我这些年闲来无事,倒是抄了不少。” 林砚面色一喜,却听沈伯年话锋一转又道:“《史记》如何?若不然《资治通鉴》也可!” 《史记》全套五十多万字,《资治通鉴》更不得了,全书二百九十四卷,三百多万字! 林砚整颗心都碎了,皮笑肉不笑,“老太爷,我瞧这《左传》就极好。老太爷放心,今儿回去,我便好好练。” 沈伯年失笑摇头,转而又将目光看向贾琏,叹道:“你四书五经平平,可曾学过史?” 贾琏有些懵,此时终于确信,沈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这画风真心和他不太搭。可既然来了,总归是长辈,只得硬着头皮说:“读书的时候学过。” 学得如何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么晋献公与骊姬的故事你可知道?《郑伯克段于鄢》呢?” 林砚浑身一震,眼神忽闪,这两段史事,结合贾家的情况,沈伯年的言外之音可想而知。 可惜林砚懂了,贾琏却没懂。 好在沈伯年似乎也没准备让他回答,接着说:“你今日来的目的,不说我也能猜到。最近吏部确实放出了几个职位,上下活动的人不少。你若想求一个,倒也无不可。” 119.一百一十九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便连出身皇家的司徒岭瞧见也愣了半晌,眼珠儿在桌上堆满的美食和前面的美人身上逡巡了一圈,“你倒是好享受。金玉案,温柔乡,本王与你同行十来日,怎么没瞧出来你还有这等习性,不是才惹得林大人用了顿家法吗?你就不怕再来一回?” 林砚因这会儿有伤在身不便行礼,先是告了罪, 这才言道:“王爷这就有所不知了。我爹那人就是这样。打我的时候下手没个轻重, 事后又来心疼。他这会儿正想办法哄我呢!我不趁这时候放肆些, 还等什么时候!” 司徒岭一愣,不由想到自身。生在皇家, 先是君, 才是父。这么多年,皇上儿子好几个,谁被打过, 谁又被哄过? 他有些羡慕,若能得一丝寻常父子之情,便是被打一顿又何妨? 可皇上不, 即便他们做错了, 他也从不打, 只是骂。甚至有时候不声不响, 连训斥都没有, 突然就冷了态度。让他们不明所以, 各种揣度猜测。 再有这夺嫡。若非是皇上默许,他们几个兄弟哪里能做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明里暗里推动着他们去争,想要借此看清他们的为人,看谁最合他的心意。可他自己便是从这条路走上去的,难道不知如此一来,他们便只能处于不死不休的境地吗? 他可曾想过失败者的命运? 难道便不能选一位立了储君,好好培养。断了其他人的羽翼,也断了其他人的心思? 他是怕太子后期权势太大,威胁自身吧?例如先帝时期的义忠亲王。 想到此,司徒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可转瞬又消散了。因为他明白,虽有皇上的推手,但这条路本身也是他自己选的,是他所要的。从这一点来说,他应该感谢皇上给的这个机会。 林砚瞧了周遭一圈,挥退了奴婢,神色凝重,“殿下不该来。” 司徒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这种时候,不宜让皇上觉得他同林家走得太近。 “昨日,我与林大人见过面。” 这没什么稀奇,林砚静待下文。 “我来,是林大人的意思!” 林砚张大了嘴巴,半晌没能合上。 司徒岭站起来,“林家在江南的位子众人皆知。若能得林家鼎力相助,事半功倍。所以,大哥二哥五弟才会动作频频,想同林家结盟。唯有我不曾出手。从前还可说是因为我在京都,江南无族亲也无嫡系官员,不好同林家接触。 可现在呢?我人已在江南,难道会放任林家这么好的助力不作为?若当真如此,父皇会怎么想?再联系你入京后找上老九的表现。父皇会不会以为是我早于林家有盟约在先,这才默契地保持表面的生疏,以避他的耳目? 江南之局,并非我来不可。可父皇偏偏选了我,未尝不是存着这个心思。” 林砚一抖,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原来,皇上的试探,试探的是这个。倒是他想反了。 司徒岭又道:“我越是汲汲营营,想将林家纳入麾下,对我对林家才越有利。大哥二哥五弟的举动在前,我若不作为,这不作为本身就已成了问题,在父皇那里便扎了眼。而我并不笨,也并非对皇位不感兴趣。 所以,不论我是否是因为早同林家结盟才有的此番默契,都会让父皇多想。父皇不会愿意看到脱离他掌控的东西出现。” 林砚凝眉,司徒岭言语中未曾言明,可他却知道,这番话一小半是司徒岭自己想的,另外一大半恐怕是林如海提醒的。 怪不得林如海说,他比自己要懂得怎么把握皇上的态度。 事实也确实如此。 林砚手心渗出层层汗渍来。幸好,幸好! ******** 皇宫。 一份密报呈到御前。 皇上先看了第一张,得知林砚挨了顿好打,轻笑起来,“我这位师弟,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与我写信为儿子求平安,言辞恳切,便是想让他远离风波。没想到老子这边费尽心力,儿子那边却自己把自己往漩涡里推。以如海的脾气,哪能不生气,不打死便算好了。” 戴权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一言不发。皇上信任他,不避讳,他的眼珠却不能往密报上看。 接着是第二张。江南大案,康郡王主理,林如海协理。扬州姑苏金陵一带,大半官员落马。杨知府,葛鸿畴等十来名甄家嫡系官员收押,康郡王主张押送回京,却被林如海以各种理由拦下,就地处决。好狠的手段。 皇上手指在那些死去官员的名字上一一划过,眼光一闪,摇了摇头,“如海子嗣不丰,将林砚看成命根子。当初林砚如何凶险,这些人哪一个没插一手。如海心里怎会无恨。罢了,不过是一群禄蠹,只当是给如海解气倒也无妨。只是……” 皇上言语一顿,微微凝眉,司徒岭劝说无果倒是顺水推舟了,只怕也是想着讨好林如海的意思吧? 皇上拿起最后一张纸,上头言及司徒岭借着林砚的伤,送了不少东西给林家,甚至亲自去看望了两次。可惜林如海都不在府里,未曾遇上。 皇上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一个小黄门走进来,“皇上,明玉郡主落水了!” ******** 哗啦! 贾母手中的茶盏落了地,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你……你说什么?” 王夫人跪在下方,哭得泪流满面,“老太太,你救救元姐儿,救救她!” 贾母咬牙切齿,“明玉郡主得了清惠长公主的亲眼,如今风光正盛。元姐儿去惹她做什么!” “元姐儿是无辜的,她是被甄贵妃摆了一道。可如今查到的证据都说是元姐儿所为。元姐儿不过是为甄贵妃做了个中人,寻借口约了明玉郡主前去荷花池罢了!” 贾母厉眼扫过,“元姐儿怎么会为甄贵妃做中人?” 王夫人眼神闪烁,奈何如今局势已非她能解决,她只能和盘托出。贾母听完,哗啦又摔了一个茶盏,指着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蠢妇!元姐儿就毁在你手里了!你怎么就不想想,元姐儿是皇后宫里的人,若是皇后做主让元姐儿伺候皇上也便罢了。甄贵妃出手,对皇后来说,元姐儿于她就是背叛。后宫凤印在皇后手中,即便得逞,元姐儿能得什么好?皇后岂会放过她? 再说这甄贵妃,苏家和甄家多大的仇怨!甄贵妃怎会提出要见苏瑾,与她冰释前嫌,替甄家向她致歉?若真如此,这并非什么不能让别人知晓的,想要待甄家来缓和与苏瑾的关系,大可放在明面上。何须搞这些小动作! 元姐儿还不至于这么傻,就此信了!说,可是你在中间传信时模糊重点?” 王夫人身形一摇,面色煞白,颓然坐在地上,是她害了元姐儿! 这情形不必问,贾母已然知晓答案。她将拐棍锤得震天响。 “滚!” 老太太闭上眼,好容易缓过这口气来,心底暗暗斟酌,且看吧。不论如何,元姐儿也是她带大的,贾府也绝不能担这样一个谋害郡主的罪名。 倘或……倘或宫中没有转机,她便也只有拿出杀手锏了。 但愿皇上能看在她们献上了那人的份上,宽宥了元姐儿,若能因此让元姐儿常伴左右便更好了。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都是亲戚,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 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120.三味书院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众人神色各异, 贾母微微愣神, 转而皱起眉头来。王夫人是毫不掩饰的不悦。再看王熙凤和贾琏, 二人倒是一致的茫然懵逼。 唯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的小豆丁宝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 扯了扯林砚的衣服, 奇道:“堂外祖?琏二哥哥也有外家吗?” “那是自然!这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 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你有外家, 琏二表哥自然也有外家, 而且琏二表哥这外家还不是一般人。 听我父亲说, 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 “砚哥儿怕是不知, 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 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 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 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都是亲戚,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 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贾琏心头一滞,王熙凤性子要强,此前也说过两回自抬身份的话,只是他们新婚不过两月多,他正是稀罕之时,也不同她计较,可这话说得多了,总叫他不是滋味。更何况,这后一句,说得更是有些过了。 贾琏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捐官容易,可要肥差好差却难。你既说得自己这么本事,你王家叔父这么本事,你倒是给我弄个好的来!” 一番话撂下,甩袖便走了。王熙凤气得双目通红,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平儿瞧见形势不对,掀了帘子进来劝慰,“我的好奶奶,快莫哭了。二爷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气。奶奶别怪奴婢多嘴,二爷对奶奶是再喜爱不过的。奶奶只把话放柔些,二爷保管对奶奶浓情蜜意,再不会同奶奶置气。” 王熙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啐了一口,“他自己不好,发了通邪火,凭什么还得我去同他低头?他没受过气,我便受过气吗?呸,我且看他能在沈家得到什么好处!” 说完,似是依旧觉得委屈,恨恨跺脚:“我这都是为了谁!” ******** 荣禧堂。 周瑞家的提着小心询问:“太太,老太太说的备着明儿给琏二爷拿去沈家的礼,您看?” 王夫人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刮着飘在水面的茶末,头都没抬,“府上不是有例吗?按例就好。沈家一门书香,自诩清贵,若重了,只怕还得说铜臭味不喜呢。” 周瑞家的应了,感叹道:“这林大爷怎么就想起这一出!琏二爷自己只怕都不记得还有这门亲了,这些年来也都没事,怎么就……” 王夫人眉宇紧蹙,满脸不悦瞧着都快溢出来了。周瑞家的识时务地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了。 王夫人倒没因为这个怪罪,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便也不避讳。 “他以为断了这么多年的亲是这么好重修的?若是亲外祖倒还有几分可能,偏这亲的早年便没了,就是个亲舅舅也没有。唯有堂的这一支,到底隔了房,情分便淡了。再说,琏儿往年不去,偏如今想求人办事了才上门,叫沈家怎么想?” 王夫人一声冷笑,“琏儿到底年轻,想得太天真简单了些。他们文人不是最讲究气节风骨吗?琏儿这一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瑞家的呵呵笑着,“这倒也怪不得太太,太太早提了醒,琏二爷自个儿要去,太太已是尽了兴了。只太太到底不是他正经的母亲,总不好管得太过。” 何谓心腹,何谓得脸,便在此了。主母才开了头,便已顺着主母的意将理由借口全想好了,把私心责任摘了个干净。再没有比这更称心的奴才。 “正是这个理。他还年轻呢,总得碰一碰,撞一撞才能懂事。”王夫人眉宇缓缓舒展,嘴角勾起笑意。 ******** 不论贾家众人如何反应,“罪魁祸首”林砚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全然不把自己掀起来的这股小浪头当回事,补了个好觉,醒来只觉得身心舒爽。 果然,船上太飘荡,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最好。 洗了把脸,瞧见带过来的下人奴婢并各色行李都到了,便指使着人拿了礼给府中各人送去,又在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回来时,闽先生已经候着了。 “如何?” 简单的两个字,闽先生自然知道问的是什么,点头说:“公子放心,码头却有两个人看着,只是都跟着公子走了,倒没在意我们。我不放心,还特意绕了两圈,这才将苏姑娘送去了林家。” 林砚松了口气,“这便好。有劳闵先生了,多亏有闵先生助我。” 这话倒有些抬举,闵先生自知,林如海却是存在让他看这些林砚,护好他,提点提点的意思。可这一路走来,林砚哪里需他提点? 闵先生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摇头道:“这是分内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有一点,需得告知公子。” “可是苏姑娘不大愿意借沈家的手求得面圣的机会?” 闵先生一愣,“公子知道?” 林砚淡笑,“自那日金陵会过葛鸿畴之后,我便看出几分她的想法。父亲信沈家,可苏姑娘不一定信。再则,我们目的相同,却又不同。 虽说都是为了对付甄家,但我们只求给甄家一击,力度足够即可,不一定要其必死。以这次的事情,即便甄家躲过一劫,也是元气大伤,父亲自可趁此机会收拢江南时局,过个两三年,不愁没有打垮他们的机会。 而苏姑娘与他们却隔着杀父杀母的灭门之仇,她自然是要赌一把的。” 闵先生身子一震,赌一把…… 如何赌?以苏瑾的姿态与目的,林砚想到的,闵先生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一白,竟不知该说苏瑾自不量力,还是感叹她好魄力! 林砚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叹了口气,好生送了闵先生出去,便准备上床睡觉。 早睡才能早起。 不论苏瑾愿不愿意借沈家的关系,沈家,他总是要去的! 121.满屏的尴尬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你何时学的西洋画?”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 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 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 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 他却留了下来,娶妻生子,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 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 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 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士农工商, 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 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 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 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不过皇上既这么问, 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 荒废了一阵子学业, 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皇上的手有些抖,若说之前他对林砚抱有的希望不大,那如今见着这些,他便知,林砚并非少年意气,大言不惭,而是心中有货,胸有成竹。 皇上继续翻下去,却见后头几页说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份命名为策划书的东西,其中将玻璃做了细致规划。 设玻璃厂,在京城立总部,几个大而繁荣的府郡立分部。选取合适的人才主管,召集当地百姓为员工。拉拢富商竞标选取经销代理商。 如此一来,可作为朝廷分立于六部外的机构,增加了官员职位,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年头疼的官员冗多的问题; 同时也提供给百姓更加优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不仅改善民生,还有利于皇家笼络人心; 再有,与富商联盟,既是拉拢,也便于掌控。且有富商代理,他们连出售都不必烦恼了。 一举多得!皇上忍不住拍手叫绝! 林砚上前进一步解释,“其实玻璃不仅可以做器皿,镜子。它还有许多用途。比如可以做窗户,透光挡风,不比纸糊的好百倍?再比如,做店铺柜面,如此店铺售卖之物都可以放在玻璃柜面内,让顾客一眼就能瞧见,还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我们可以立个规矩。朝廷负责研究东西,保证质量。富商上交一定数额的加盟费便可用低价购买厂内出品的一切东西,学习技术。当然这技术指的是诸如窗户安装,柜面制作等,玻璃配方和制作是不可外流的,工厂那边负责这块的也需得严抓。” 皇上笑了起来,“你这是赚了富商的钱,还让他们想着法子帮你再去赚钱!果然够精明狡猾,怪不得老九说你有生意头脑。他素来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你!” 林砚嘴上只说不敢和郡王爷相比,心里却很是无语,这不过是后世大众都知道的东西,如今倒叫他占了便宜。 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啊!怎么能只有公务员呢! 皇上站起身来,言道:“朕得好好整理一番,叫下面的人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到时候交由老九负责。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他说。再不行,便直接同朕说。” 这是让他放开了手去做的意思。 林砚心头转了个弯,抿了抿嘴,说:“皇上,学生还要读书呢!再者,当日出门和父母妹妹只说来与外祖母拜寿,最多两个月便回去了。这若是……” 皇上摆摆手,“这不打紧,国子监不比你在扬州的书院差。至于如海那里,朕……” 皇上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改了主意,“过几日,老三要去一趟扬州,你与他同去,和你父母妹妹说清楚,再和老三一起回来便是。”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京里的举动,林如海是不知道的。这要知道他捅出这么大的事,还得了!他又是借口读书,又言及父母妹妹,看似推脱,实则不过是想要皇上给他做个担保。 只需皇上一句话,林如海还能从扬州飞过来揍他吗?而且有圣旨在前,林如海也不敢啊! 他可不信皇上没听懂!瞧那狡黠的狐狸模样,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帮也就算了,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林如海的脾气和自己上京前对他的保证,林砚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屁股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皇上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一定写信同如海说,保管不把你打残了打死了!朕还要用你呢!”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心里把皇上骂了一万遍。 那是他爹,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把他打死打残了!这不是废话吗! 皇上,我好歹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这么坑我真的好吗? 你这是在过河拆桥,不,还没过河呢,已经开始拆桥了!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好吧,皇上不需要朋友。 林砚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皇上瞧着他这幅苦瓜脸,哈哈大笑,直接大手一挥,让戴权送他出宫,就此一锤定音。 林砚耷拉着脑袋,差点哭出来。 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握拳,老子早晚要坑回来! 画屏忍不住嘀咕:“这会子知道是自家亲戚,来送补品药材了?之前做的是什么事!大爷被人欺负了,他们不帮着讨个公道,反而压着大爷这没错的去给有错的赔礼。若不是皇上跟前的公公来的快,他们还不依不饶了!”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贾琏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说……” “长幼不尊,乱之始矣。” 八个字,贾琏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他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亲荒唐,当不得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因此虽有几分委屈,却也没往深层想。可沈伯年当日的态度,再反反复复查看着两则故事,怎么看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他颤抖着唇,“总……总不能吧!故事说的都为皇室自与别家不同。这爵位一事,是要上头答应的。皇上不会乱了规矩。” 林砚摇头,“倘或是你们有过,甚至是有大过呢?” 贾琏一个颤抖,贾赦不就是因为有过,名声毁了,只能偏居东院吗?倘或他也出点什么事…… 不!这么说来,是不是他谨慎点,就可以安稳袭爵? 林砚似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语道破他的美梦:“表哥,须知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琏身子一晃,差点就坐不稳了。不得不说,林砚句句说在点子上。 “父亲再不是,也总归是老太太的儿子。至于孙辈,老太太虽最为疼爱宝玉,对我也不错,总不会看着他们……再说,二叔当真……当真……” 林砚打断了他的话,“共叔段和庄公难道不都是姜氏的儿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对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对庄公的?琏二表哥,你这话吞吞吐吐,可见说出来自己都没底气。其实,你心底是明白的,对吗?” 贾琏面色苍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了!从前浑浑噩噩,是无人指点。今次被人点醒,回想自他记事起这十来年府中的一切,反复琢磨,哪还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婶若真无心,怎会窃居荣禧堂多年不吭声? 若说以往是因为父亲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户者还罢了。但他已经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该退让了?然而,不论府内府外,大权始终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凤掌内,也只是说得好听。二房可曾露过半点还权于他的意思? 122.大婚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杵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找大夫!” 林砚大叫:“不许去!” 林如海不明所以,林砚把脸一撇,咬牙挤出两个字:“丢人!” 林如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还知道丢人?” 林砚一张脸涨得通红,为得挨打请大夫,还打在屁股上, 想想就羞耻。 林如海叹道:“三皇子与你同行,此刻当也在扬州吧!不请大夫, 怎么把事情闹大, 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林砚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妥协下来。 本来他这顿打就不全是因林如海的怒气, 更有打给别人看的意思, 尤其是皇上。打得越狠, 皇上便越会觉得他的行为是他一人之意, 而非林家。 三皇子在扬州,也就代表皇上的人在扬州。 林如海挥了挥手,秋鸣忙应了火急火燎地出去找大夫。 林砚一双眼睛骨碌碌乱瞄,那心虚的模样,林如海一眼便瞧了个真切, 见屋内已没了外人,冷哼道:“你倒是会选人!” 林砚一噎, 张嘴想要分辨, 却被林如海抢先堵了回来, “我是你老子,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若真的没这个心,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去金玉坊找上九皇子? 你将这玻璃方子送出去,多大的人情利益。即便后头的生意归了朝廷,可就九皇子得的这第一笔赚到的费用只怕已超了十万之数,更别说,虽是你的主意,可呈给皇上的却是他们。难道不算他们一份功劳?再者,九皇子凭着这个,还拿了主理此事的好差!” 不愧是他老爹,瞒得过谁都瞒不过他。 林砚头一点点低下去,直接埋进枕头里。待得林如海说完了,才偷偷抬起来,瞄一眼,再瞄一眼。见林如海面色难看得很,又缩了回去。 林如海咬牙切齿,“果真是翅膀硬了,胆子真够大的!” “爹,我信不过皇上!” 林砚心里头委屈啊!如果没有作为林氏继承人的那一世,如果不曾知道《红楼梦》,如果不是明白黛玉的结局,他或许不会这么做。 可他偏偏就知道,知道贾敏会死,林如海会死,黛玉芳龄早逝。林家为皇上卖命,得到了什么? 是后来生了变故也好,是新帝登基报复林家也好。难道根源不都在皇帝身上? 若是生了变故,那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放弃了林家。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君多疑,臣怎能不离心? 倘或是因为五皇子登基,那么便更是皇上的错了。他倘或有那么一丝为林家考虑,如何会不明白,林家和甄家闹成这样,五皇子岂是有这等心胸容得下的人? 这让他怎么去信皇上! 对,没错!他就是在迁怒!麻蛋,你知道你父母妹妹要死了,你们家帮了一生的人能救却不救,你不怒啊! 而且,他也想要变。他不能让林家走上书中的结局。 所以,必须变。 变则生机! 林如海愣了片刻,摇头叹息:“他身份不同,在老师处学习,也是存的蓄精养锐之心。他是故意结交,把林家和沈家绑在了这条船上。” 林砚急了,林如海却摆了摆手,接着说:“虽是如此,但我与他相处数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从一开始,他便目的不纯是真。但这情分也是真。事情倒还不至于有你想得那般严重。 不过,林家也并非不能有其他准备。他用我信我,我便回报于他。他既然要防我,我为何不能防他。” 林砚呆了好一会儿,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你的意思是?” 林如海轻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林砚委屈得不行,麻蛋,说话说一半,是要急死人啊!他很想咆哮一句:能不能痛快点! 奈何秋鸣咋咋呼呼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大夫,林砚这话直接吞了回去。 大夫把了脉便说要检查伤口,林砚又羞又恼,嚷着不肯。林如海直接一手把他按住,被子掀了,裤子一扒,屁股一阵凉风吹过。 林砚连后脑勺都快红了。 哪知更羞耻难受的还在后头,如果说林如海这顿板子是砍头,那大夫上药简直是凌迟。林砚咬破自己的嘴唇才忍住没叫出来。要不然,这鬼哭狼嚎的,自己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待得药上好,大夫嘱咐完离去,林砚出了一身的汗,身子都止不住的因为疼痛而战栗,好像去了半条命,整个人犹如一条死鱼。 林如海心疼得不得了,之前被他气得吐血的心火瞬间消散了个干净,拽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歇着吧。” 林砚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耷拉着眼皮点头,却仍忍不住问他:“三皇子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呢,还记着问这个。 “你都选了,我能不帮着你吗?” 况且他本就存着这个心,只是想着再看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五皇子上位。如今林砚既然有了主意,三皇子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皇上认定的是不是他有什么打紧?他不敢说全然了解皇上,却也自信比别人多了解些。皇上便是心里有偏向,但现在还没立储,还引着几个皇子去争,便是未能十足地拿定主意。 既然如此,只要三皇子聪明,他总有办法把他推上去! 林砚面上一喜,又为难道:“可是皇上那边?” 林如海一巴掌扇在他后脑上,“你瞎操这些心做什么,养好你的伤就是!我比你知道该怎么办!也比你能拿捏得住对皇上的态度!往后不许自作主张,莽撞行事!” 林砚腹诽,他是自作主张,可哪有莽撞行事!不服,就是不服! 林砚揉着脑袋,“爹,你能别打我头吗?要是打傻了打笨了怎么办,你上哪儿再去找回一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儿子!” 听着他气若游丝,微弱到不行,却还故作强硬,借故玩笑的话语,林如海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良久,无奈叹道:“我倒希望你傻一点,笨一点。” 没那么聪明,就不会想到这么多,也便不会为了林家这么操心。 自打林砚出生,林如海便寄予厚望,一应教导,亲力亲为。想着有一天,他能继承林家门楣,不堕林家之威。 可如今林砚终于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林如海却茫然了。他有些无力,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把他教得太好,还是该怪罪自己把他教得太好。 如果他平庸一点,笨一点,或许他便能按照自己给他安排的路线走下去,没有荣耀风光,却能平安一生。 哎!罢了,总归现在还有他这个做老子的在呢! 林如海转过身去瞧林砚,却见他已经撑不住睡着了。林如海无奈摇头,只得细心地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夜里,林砚发了两回烧,迷迷糊糊中一直喊爹。林如海忽然就想起林砚小时候,每逢挨打总是这样,直叫得他一颗心都软了下来,又是端水又是喂药,闹到后半夜才消停。 第二天一早,林砚睁开眼睛便看见林如海躺在他床边的藤椅上小憩。他心头一暖,见林如海醒了,也不说什么贴心窝子的话,反而撒娇指使着林如海亲自给他刷牙洗脸,之后又是喂饭。 林如海怒斥:“你伤的又不是手!” 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依林砚说的做了。 这就是口嫌体正直!林砚心里美滋滋的,面上笑得跟个孩子一样。吃过早饭,这才察觉一直没见着贾敏和黛玉。 “母亲和妹妹呢?总不会去寺里还愿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他们去了姑苏蟠香寺,说好需得要个几天。” 林砚张大了嘴巴,忍不住感叹,林如海,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这一去几天,你打也打完了,怕是伤都好了大半了。算得可真够精的!亏他之前还想着有救星呢! 果然,儿子干不过老子!林如海一招直接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不过,等等!蟠香寺?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你来说,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多大点事,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说不得才闹大了,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下不来台呢。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就此应下,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哎!林砚一叹,这次真怪不得贾琏,贾琏虽好色,现今才与王熙凤新婚,倒还没惹出事端来。 早出晚归,王熙凤不知根底,他却是知道的。贾琏去的是沈家。 沈伯年想大刀阔斧地对他进行改造,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要明事理,知大局。试想如今的贾琏什么模样,沈伯年又是个严厉的,贾琏日子能好过吗?不累才怪。哪还有精力去安抚王熙凤? 贾琏起身,站在窗口,看向荣禧堂的方向,嘴唇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表弟,堂外祖同我说了许多,太……二太太热心替我与你嫂子保媒,目的不纯。” 林砚明白了。贾琏心里有结。 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表哥是打算休妻吗?” 贾琏怔愣,休妻? 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他虽没有林砚聪明,可就这些日子沈伯年的教导,也明白休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子腾气焰正旺,而王熙凤嫁给他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新婚燕尔,他实没有休妻的理由。何况…… 贾琏眼睑垂下来,“我与凤儿是有情的。幼时,我们见过几次,一同玩过。后来二太太提议,也问过我意见。我……我是自己应了的。” 林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贾琏知晓王氏的心思,对王熙凤生了心结,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可以理解,可若因此就直接想要休妻,那也太渣了。 真是如此,他便要后悔自己伸手拉一把的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渣。 林砚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表哥,夫妻不是同林鸟,而是共生花,风雨同舟。我知道表哥忽然得知此中隐情,心里不爽快。可嫂子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既疑心你外头有人,你直接告诉他你去的是沈府,解了她的忧虑不好吗?何苦闹成这样?” 贾琏一愣。 林砚又道:“表哥是不信嫂子?表哥可曾想过,夫妻一体。你若是遭难,表嫂会如何?我知表嫂脾气性格有些地方叫表哥不喜。她也非是有眼见着实之人,未必能看得清大局。 但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嫂子不会不明白。试问,夫君承爵自己做一品夫人与叔父承爵,做一品夫人的侄媳妇兼侄女,哪个比较诱人?” 这是不必想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王熙凤性子还如此要强,不肯弱于人。 贾琏回头,“你的意思是?” “表哥不妨和嫂子开诚布公谈一谈。我晓得表哥有顾虑,怕表嫂拧不清。但表嫂只是不懂,并非人傻。表哥之前不也想不通透吗?人都是需要教导和提点的。既然沈老太爷愿意出手教导表哥,表哥为何不愿意出手教教自己的妻子呢?” 林砚接着说:“表哥,对于王家来说,不论是大房承爵还是二房承爵,主母都是王家女,区别不大。所以,倘或表哥能策动表嫂,二人齐心。妹妹与侄女之间,王子腾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 贾琏眼前一亮,叹道:“我不如你良多,怨不得堂外祖说,倘或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来请教你。” 123.有喜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巡盐御史的府邸与官邸相连,乃是朝廷所设, 面积本不大,在历经前头两任的扩充后,倒也颇具规模, 园子里造了一处小型人工湖,湖边还有一座葡萄架。不时有微风习习,从湖面吹来, 这时候, 在架下放上一张躺椅,便是纳凉好去处。 林如海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睡卧美人图。那眉清目秀, 面若敷粉的美人还是他的长子——林砚。他嘴角轻抿,不觉失笑。 旁边伺候的丫头红曲瞧见, 欲要呼声行礼,刚张了嘴便被林如海抬手止住,“大爷怎地在此处睡着?” 那声音细微得很, 生怕吵醒了藤椅上熟睡的儿子。红曲不免也提了心,声色跟着低沉下来。 “太太特意吩咐,如今天气已不比之前炎热了,大爷又是大病初愈,这几日才好了些, 怕受不住, 便让撤了冰。大爷嫌屋里闷, 晚间房里又不许奴婢们贴身伺候打扇,这两日都不曾睡好。今儿见外头凉爽,便搬了张椅子过来。” 林如海浓眉一拧,贾敏是担心太过,恐林砚再受了凉弄出个好歹来。可热着了却也不好。只是,经历了前几日那一遭,别说贾敏了,便是他也胆战心惊。 他不只将扬州,便是江南这一块有名气的大夫都请了个遍,每一个都是一样的说辞,言语间透出让准备后事的意思。 幸好!幸好! 林如海现今想起,手还有些抖。他极力遏制,语气又缓了几分,“大爷今日可好?” “老爷放心。今儿晌午,张大夫又来把了一次脉,说是已经大好,之前的药不必再吃了。另开了副方子,乃是养身的。” 林如海微微点头,一颗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弯下身亲手给林砚掖好薄毯,一眼就瞥见了林砚手边的书,他拿起来,便看到翻开的那页文字,正是《庄子·齐物论》: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林如海倒也未曾多想,只当他是经历一场生死,突然关注起了道家学派的著作,摇头失笑,好生将书本盖上放到一边,又嘱咐了红曲几句,便蹑手蹑脚地离开。全然不曾发现,在他转身后,林砚的眼睫颤了颤,伸手捏住身上的薄毯,倒有几分贪恋这种温存。 林砚翻了个身,装作刚醒模样睁开眼睛,起身进了屋,在红曲的服侍下洗了把脸,便看到紫菀提了个食盒过来。林砚笑问:“你怎么来了,可是磬儿有事寻我?” 磬儿说的乃是林砚的嫡亲妹妹,府里唯一的姑娘,学名随了林家这辈的男子,从石,单名一个磬字,另取了个乳名,唤作黛玉。 紫菀快跑了两步,献宝似得掀开食盒给林砚看,白嫩嫩的面团子,做成简易版小猫小狗的模样,耳朵上还缀了红色的食用粉,煞是可爱。 “姑娘让我给大爷送过来,这可是姑娘今儿亲手做的!” 林砚自然知道这话里的水分,黛玉今年不过四岁,便是动手,也大多是做做样子,学着捏一下,这里头的几个团子,个个惟妙惟肖,可见还是下人的功劳。 就是这般,林砚心里也很高兴,挑了一个就往口里塞,十分捧场,“磬儿怎么想起做这个了?父亲母亲那头可都得了?” “姑娘听王嬷嬷说故事,言道太太怀着姑娘的时候,最是爱吃这些精巧好看的食物,果然姑娘出生后也一样喜欢。姑娘记在心里,想着如今太太正好怀着小少爷,也想让小少爷尝一尝。大爷放心吃便是,太太那头,姑娘亲自送过去了。因着老爷去了外院,太太也特命人端过去了。” 林砚突然就觉得嘴里的团子没了味,瞪了紫菀一眼,“敢情,我就是那顺带的!” 紫菀抿着嘴笑,别看大爷十三了,有时候还真似个孩子,尤其在姑娘的事情上,就这点子东西,倒还和老爷太太吃起味来。 林砚拍了拍手,将上头的团子屑扫掉,突然问:“父亲不是已经下衙回内院了吗?怎地又去了外院,可是有事?” 紫菀一脸迷茫摇头,“这就不知了。听说本是在太太院里陪太太说话的,林松管家突然传话进来,老爷便去了。” 林砚一怔,指尖微动。 看来,他的计策有收获了! ******** 外书房。 “连翘死活不肯招。小的便照大爷的吩咐关了起来,不打不骂,只不让和人接触。寻了可靠的人在府里放出消息,只说连翘谋害主子,犯得乃是死罪。那药特殊,并不是连翘一个丫头能得的,此间必有幕后黑手。待饿她两日,等老爷得出空来,严刑逼供,不怕问不出来。 果然,消息才放出去一天,柳姨娘就扮作丫头出了府。小的一路跟着,看见她入了素芳斋,一个时辰后才出来。出来时,东张西望,显得十分紧张,袖里似是还藏着什么东西。” 素芳斋是一家糕点铺子,外头看没什么特别,可林如海知道,这是甄家的买卖! 他面色阴沉,双手又不自觉颤抖起来!这次是怒的!日防夜防,防住了别人,却没防住这家生的! 柳姨娘一家老小的身契都在他手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便是如此,她还敢动手!自己花了大半心力培养呵护长大的儿子险些就这么没了! 林如海怒火中烧,恨不能把这群人给活剐了! “你可看清楚了?她带回来的是什么?” “不曾看清,不过,小的让人时刻看着,柳姨娘但凡有点动静,立刻来报。” 林如海点头,待林松下去,再忍不住,抓起桌上镇纸狠狠一摔! 甄家?很好!很好! ******** 晚上。林砚因前两日不曾睡好,今日便睡得有些早,刚到寅时便醒了,恍惚间听闻外头似是有吵嚷之声,挑开帘子,皱眉唤了值夜的丫头进来,“怎么了?” 红曲面色有些急,“太太发动了!” 林砚身子一颤,如坠冰窖,胡乱穿上鞋,连外衣都没顾上披,撒丫子往外跑。到得主院外被一人拦住,林砚本想推开他,一抬头却发现竟是林如海。 “父亲,母亲……母亲怎会……怎会突然发动了。大夫今日来给我看诊的时候,也给母亲把了脉,当时还说一切正常。” 林如海看着林砚这幅失了心魂的模样,那极力抓着自己的手冰凉发抖,关节寸寸发白,忙安抚他,“你先别急。稳婆已经进去了,大夫也请过来了。还有好几位有经验的嬷嬷。各方面都准备妥当,你母亲定然无事的。” 林砚将林如海抓得更紧了,他怎能不急! 古代的医疗水平落后,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在生死门前走一遭,更何况,算起来,贾敏如今已有三十六岁,这年龄放到现代都算是高龄产妇,更莫提是现在了!贾敏这情形,用句这时代的话来说,就是老蚌怀珠。 若是……若是贾敏有个好歹…… 林砚心乱如麻,颤抖着唇问:“是不是甄家?” 林如海摇头,“甄家才刚除了一个同知,外头风言风语不少。且他们已对你出了手,如今这风口浪尖上,还不敢再有别的大动作。再说,我也不是吃素的!” 后一句说的平淡,内里却藏着不知多少把刀子。 林砚一愣,转瞬明白,他这头才刚出了事,以林如海的性格,不可能不重视,也不会在内院没半点安排,尤其贾敏还身怀六甲。这等情况下,甄家想要再动手,其难度可想而知,尤其是,一旦暴露,让林如海抓住把柄,甄家可就…… 林砚心一松,不是别人搞鬼就好。自然生产,那么至少危险性会相对少一大半。 林如海见他面色正常了,嘴角轻笑,嘱咐他先回去休息。林砚执意不肯,倒少有的犯起倔脾气来。林如海无奈,只能脱了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父子俩坐在一起等着。 一个半时辰后,天光破晓,稳婆一张脸笑出了花,“恭喜林老爷!太太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这一句,竟是让父子俩差点喜极而泣! “杵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找大夫!” 林砚大叫:“不许去!” 林如海不明所以,林砚把脸一撇,咬牙挤出两个字:“丢人!” 林如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还知道丢人?” 林砚一张脸涨得通红,为得挨打请大夫,还打在屁股上,想想就羞耻。 林如海叹道:“三皇子与你同行,此刻当也在扬州吧!不请大夫,怎么把事情闹大,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林砚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妥协下来。 本来他这顿打就不全是因林如海的怒气,更有打给别人看的意思,尤其是皇上。打得越狠,皇上便越会觉得他的行为是他一人之意,而非林家。 三皇子在扬州,也就代表皇上的人在扬州。 林如海挥了挥手,秋鸣忙应了火急火燎地出去找大夫。 林砚一双眼睛骨碌碌乱瞄,那心虚的模样,林如海一眼便瞧了个真切,见屋内已没了外人,冷哼道:“你倒是会选人!” 林砚一噎,张嘴想要分辨,却被林如海抢先堵了回来,“我是你老子,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若真的没这个心,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去金玉坊找上九皇子? 你将这玻璃方子送出去,多大的人情利益。即便后头的生意归了朝廷,可就九皇子得的这第一笔赚到的费用只怕已超了十万之数,更别说,虽是你的主意,可呈给皇上的却是他们。难道不算他们一份功劳?再者,九皇子凭着这个,还拿了主理此事的好差!” 不愧是他老爹,瞒得过谁都瞒不过他。 林砚头一点点低下去,直接埋进枕头里。待得林如海说完了,才偷偷抬起来,瞄一眼,再瞄一眼。见林如海面色难看得很,又缩了回去。 林如海咬牙切齿,“果真是翅膀硬了,胆子真够大的!” “爹,我信不过皇上!” 林砚心里头委屈啊!如果没有作为林氏继承人的那一世,如果不曾知道《红楼梦》,如果不是明白黛玉的结局,他或许不会这么做。 可他偏偏就知道,知道贾敏会死,林如海会死,黛玉芳龄早逝。林家为皇上卖命,得到了什么? 是后来生了变故也好,是新帝登基报复林家也好。难道根源不都在皇帝身上? 若是生了变故,那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放弃了林家。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君多疑,臣怎能不离心? 倘或是因为五皇子登基,那么便更是皇上的错了。他倘或有那么一丝为林家考虑,如何会不明白,林家和甄家闹成这样,五皇子岂是有这等心胸容得下的人? 这让他怎么去信皇上! 对,没错!他就是在迁怒!麻蛋,你知道你父母妹妹要死了,你们家帮了一生的人能救却不救,你不怒啊! 而且,他也想要变。他不能让林家走上书中的结局。 所以,必须变。 变则生机! 林如海愣了片刻,摇头叹息:“他身份不同,在老师处学习,也是存的蓄精养锐之心。他是故意结交,把林家和沈家绑在了这条船上。” 124.交心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 你来说, 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 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多大点事,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 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说不得才闹大了, 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 下不来台呢。要我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 就此应下, 在林砚的怂恿下, 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 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 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哎!林砚一叹,这次真怪不得贾琏,贾琏虽好色,现今才与王熙凤新婚,倒还没惹出事端来。 早出晚归,王熙凤不知根底,他却是知道的。贾琏去的是沈家。 沈伯年想大刀阔斧地对他进行改造,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要明事理,知大局。试想如今的贾琏什么模样,沈伯年又是个严厉的,贾琏日子能好过吗?不累才怪。哪还有精力去安抚王熙凤? 贾琏起身,站在窗口,看向荣禧堂的方向,嘴唇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表弟,堂外祖同我说了许多,太……二太太热心替我与你嫂子保媒,目的不纯。” 林砚明白了。贾琏心里有结。 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表哥是打算休妻吗?” 贾琏怔愣,休妻? 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他虽没有林砚聪明,可就这些日子沈伯年的教导,也明白休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子腾气焰正旺,而王熙凤嫁给他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新婚燕尔,他实没有休妻的理由。何况…… 贾琏眼睑垂下来,“我与凤儿是有情的。幼时,我们见过几次,一同玩过。后来二太太提议,也问过我意见。我……我是自己应了的。” 林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贾琏知晓王氏的心思,对王熙凤生了心结,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可以理解,可若因此就直接想要休妻,那也太渣了。 真是如此,他便要后悔自己伸手拉一把的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渣。 林砚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表哥,夫妻不是同林鸟,而是共生花,风雨同舟。我知道表哥忽然得知此中隐情,心里不爽快。可嫂子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既疑心你外头有人,你直接告诉他你去的是沈府,解了她的忧虑不好吗?何苦闹成这样?” 贾琏一愣。 林砚又道:“表哥是不信嫂子?表哥可曾想过,夫妻一体。你若是遭难,表嫂会如何?我知表嫂脾气性格有些地方叫表哥不喜。她也非是有眼见着实之人,未必能看得清大局。 但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嫂子不会不明白。试问,夫君承爵自己做一品夫人与叔父承爵,做一品夫人的侄媳妇兼侄女,哪个比较诱人?” 这是不必想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王熙凤性子还如此要强,不肯弱于人。 贾琏回头,“你的意思是?” “表哥不妨和嫂子开诚布公谈一谈。我晓得表哥有顾虑,怕表嫂拧不清。但表嫂只是不懂,并非人傻。表哥之前不也想不通透吗?人都是需要教导和提点的。既然沈老太爷愿意出手教导表哥,表哥为何不愿意出手教教自己的妻子呢?” 林砚接着说:“表哥,对于王家来说,不论是大房承爵还是二房承爵,主母都是王家女,区别不大。所以,倘或表哥能策动表嫂,二人齐心。妹妹与侄女之间,王子腾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 贾琏眼前一亮,叹道:“我不如你良多,怨不得堂外祖说,倘或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来请教你。” 林砚皱眉,沈伯年这妥妥地把他当成免费的知心哥哥了! 他面色一黑,心里很是别扭的冷哼了一声,瞧了眼外头的院子,静悄悄地,眼神微闪,提醒道:“琏二表哥不妨先把自个儿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你们这院子虽小,可夫妻吵架才多大点事,不说前后左右,便是我那里都晓得了,丫头们还说的绘声绘色!” 贾琏一张脸垮了下来,双手成拳,暗暗下定决心,“这是自然!” ******** 荣禧堂。 王夫人心情很是不好,今日贾琏对她的态度不大对劲,她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详之感,眼见周瑞家的回来,忙唤了进来问话,“琏儿这几日总往府外去,白天都寻不到踪迹,可都问过了,他去了哪里?” “奴婢花了些钱财买通了琏二爷身边的小厮。那小子说,琏二爷这几日去的都是沈府,一呆就是一整天。前两日,还是沈府的马车送回来的。不过停在宁荣街西端,不曾进来。” 王夫人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倒有这样的能耐!只是沈家既然缓和了,怎地昨天老太太寿辰不来贺寿,连份礼都没有!” 这是一句废话。这态度摆明了,人家是只认贾琏不认贾家。周瑞家的低着头不敢回话。当然也不必她回话。王夫人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局面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若有贾琏有了沈家相助,她所谋划之事就难了。 王夫人奋力往桌上一扫,茶盏飞出一丈,哗啦,四分五裂。 周瑞家的唬了一跳,“太太?” 王夫人眸子微动,刚要开头,却听外头有人说:“宫里来人了。” 王夫人心下一喜,挑了帘子张口便问:“可是宫里大姑娘的消息?” 那丫头心生惧意,怯怯地说:“还是上次来的戴公公,前来询问林大爷养得如何了,若是大好了,便随他进宫一趟,皇上召见。” 王夫人一张脸黑得如同墨汁,能滴出水来。 都是这该死的林家小子!若不是他,贾琏怎会和沈家再有瓜葛!她这些年使劲手段让贾琏忘了这门亲,断了这条路,都白费了功夫! 偏林家小子竟还有这等机缘,皇上亲自召见是多大的荣耀!怎地她的元姐儿就这么坎坷呢! 王夫人憋着一口气,双手在袖子里紧了紧。 这局面再继续下去可不行。元姐儿……元姐儿…… 对!只需元姐儿出息了,何愁大事不能成! 王夫人眼前一亮,眼珠一转,心头有了主意。 林砚毫不在意,请了葛鸿筹入座,又命小厮奉茶,“葛大人说笑了。葛大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都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再说,葛大人是我的长辈,如此说,倒是折煞我了。” 没有顺杆子往上爬,也没有得寸进尺,反倒敬重有加,葛鸿畴点点头,满意了。 林砚将小厮泡好的茶杯亲自推送过去,“葛大人不妨尝尝味道如何,不是我自夸,我这下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手茶艺,当属上佳。” 葛鸿畴品了一口,着实清香怡人,余韵甘醇,又听林砚这么说,不免朝那小厮多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小厮年岁不大,长得门清目秀,葛鸿畴大笑,“该赏!该赏!” 小厮转动身子,朝葛鸿畴跪拜了一番,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林砚开了口,“那我就替我这下人多谢葛大人了。葛大人莫见怪,我这下人乃是个天生的……” 林砚未曾言明,指了指自己的嘴。葛鸿畴恍然大悟,啧啧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长相,却是个哑巴。摇头怜悯了一番,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此时,船舱内衙差也都搜的差不多了,葛鸿畴见捕头从舱门走过来,见他神色便已知晓答案,笑着站起来,与林砚你来我往又赔了一次罪,这才告辞离去。 闽先生大是松了口气,紧跟着疑惑起来,“公子,你将苏姑娘藏在哪儿了?” 林砚眯眼一笑朝那泡茶的小厮看去,小厮会意,开口唤道:“闽先生!” 125.红曲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众人神色各异, 贾母微微愣神, 转而皱起眉头来。王夫人是毫不掩饰的不悦。再看王熙凤和贾琏,二人倒是一致的茫然懵逼。 唯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的小豆丁宝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 扯了扯林砚的衣服, 奇道:“堂外祖?琏二哥哥也有外家吗?” “那是自然!这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 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你有外家,琏二表哥自然也有外家, 而且琏二表哥这外家还不是一般人。 听我父亲说,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 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 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 “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 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 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 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 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 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都是亲戚,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 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贾琏心头一滞,王熙凤性子要强,此前也说过两回自抬身份的话,只是他们新婚不过两月多,他正是稀罕之时,也不同她计较,可这话说得多了,总叫他不是滋味。更何况,这后一句,说得更是有些过了。 贾琏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捐官容易,可要肥差好差却难。你既说得自己这么本事,你王家叔父这么本事,你倒是给我弄个好的来!” 一番话撂下,甩袖便走了。王熙凤气得双目通红,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平儿瞧见形势不对,掀了帘子进来劝慰,“我的好奶奶,快莫哭了。二爷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气。奶奶别怪奴婢多嘴,二爷对奶奶是再喜爱不过的。奶奶只把话放柔些,二爷保管对奶奶浓情蜜意,再不会同奶奶置气。” 王熙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啐了一口,“他自己不好,发了通邪火,凭什么还得我去同他低头?他没受过气,我便受过气吗?呸,我且看他能在沈家得到什么好处!” 说完,似是依旧觉得委屈,恨恨跺脚:“我这都是为了谁!” ******** 荣禧堂。 周瑞家的提着小心询问:“太太,老太太说的备着明儿给琏二爷拿去沈家的礼,您看?” 王夫人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刮着飘在水面的茶末,头都没抬,“府上不是有例吗?按例就好。沈家一门书香,自诩清贵,若重了,只怕还得说铜臭味不喜呢。” 周瑞家的应了,感叹道:“这林大爷怎么就想起这一出!琏二爷自己只怕都不记得还有这门亲了,这些年来也都没事,怎么就……” 王夫人眉宇紧蹙,满脸不悦瞧着都快溢出来了。周瑞家的识时务地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了。 王夫人倒没因为这个怪罪,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便也不避讳。 “他以为断了这么多年的亲是这么好重修的?若是亲外祖倒还有几分可能,偏这亲的早年便没了,就是个亲舅舅也没有。唯有堂的这一支,到底隔了房,情分便淡了。再说,琏儿往年不去,偏如今想求人办事了才上门,叫沈家怎么想?” 王夫人一声冷笑,“琏儿到底年轻,想得太天真简单了些。他们文人不是最讲究气节风骨吗?琏儿这一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瑞家的呵呵笑着,“这倒也怪不得太太,太太早提了醒,琏二爷自个儿要去,太太已是尽了兴了。只太太到底不是他正经的母亲,总不好管得太过。” 何谓心腹,何谓得脸,便在此了。主母才开了头,便已顺着主母的意将理由借口全想好了,把私心责任摘了个干净。再没有比这更称心的奴才。 “正是这个理。他还年轻呢,总得碰一碰,撞一撞才能懂事。”王夫人眉宇缓缓舒展,嘴角勾起笑意。 ******** 不论贾家众人如何反应,“罪魁祸首”林砚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全然不把自己掀起来的这股小浪头当回事,补了个好觉,醒来只觉得身心舒爽。 果然,船上太飘荡,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最好。 洗了把脸,瞧见带过来的下人奴婢并各色行李都到了,便指使着人拿了礼给府中各人送去,又在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回来时,闽先生已经候着了。 “如何?” 简单的两个字,闽先生自然知道问的是什么,点头说:“公子放心,码头却有两个人看着,只是都跟着公子走了,倒没在意我们。我不放心,还特意绕了两圈,这才将苏姑娘送去了林家。” 林砚松了口气,“这便好。有劳闵先生了,多亏有闵先生助我。” 这话倒有些抬举,闵先生自知,林如海却是存在让他看这些林砚,护好他,提点提点的意思。可这一路走来,林砚哪里需他提点? 闵先生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摇头道:“这是分内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有一点,需得告知公子。” “可是苏姑娘不大愿意借沈家的手求得面圣的机会?” 闵先生一愣,“公子知道?” 林砚淡笑,“自那日金陵会过葛鸿畴之后,我便看出几分她的想法。父亲信沈家,可苏姑娘不一定信。再则,我们目的相同,却又不同。 虽说都是为了对付甄家,但我们只求给甄家一击,力度足够即可,不一定要其必死。以这次的事情,即便甄家躲过一劫,也是元气大伤,父亲自可趁此机会收拢江南时局,过个两三年,不愁没有打垮他们的机会。 而苏姑娘与他们却隔着杀父杀母的灭门之仇,她自然是要赌一把的。” 闵先生身子一震,赌一把…… 如何赌?以苏瑾的姿态与目的,林砚想到的,闵先生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一白,竟不知该说苏瑾自不量力,还是感叹她好魄力! 126.回春堂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贾母奇道:“方才不是送过寿礼了吗?” “那是父亲母亲的, 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 已开始学着做, 却还不大会, 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 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 可惜一笔字太差, 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 笑着打开, 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虽则人物小了些, 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 “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 “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 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 “可见, 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 “是, 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一进门见了礼,王妃一双眼睛便直往林砚身上打量,随后笑着称赞,“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孙,瞧这通身的气派,京里大半公子都有被比下去了。” 林砚嘴角微抽,他气派不气派和贾母有毛线关系?还有,你这么亲热真的好吗?我们有过节啊,有过节! 王妃浑然不知林砚心底吐槽,笑嘻嘻拉了林砚过去,“之前烨儿顽皮胡闹,叫你受委屈了。” 林砚目瞪口呆,咦,这态度不对啊!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吗? 王妃又道:“听说你去岁已中了秀才?” “是!” “十二岁的秀才,倒是难得。”王妃转头又看向墙上的贺寿图,“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等才学。” 林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规规矩矩回:“雕虫小技,不过尽一份孝心罢了。也就外祖母不嫌弃,还挂在这。” 王妃笑了,转过身便与贾母说:“老太太这外孙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如今可定亲了没有?” 一般在古代这么问,不是想结亲,便是想保媒。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四周一瞄,便见屏风后透出来的一角女式衣裙。 如果没记错,南安王家有个女儿,与他差不多大。 林砚立时有了计较,只听贾母回答:“倒是不曾听他定了亲。” 林砚眨了眨眼,接口说:“王妃不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脉象不大好。好几次见红,大夫都说怕是保不住了。母亲怜我,不愿放弃,前往西山寺祈求佛祖,倒是有幸遇到了明远大师。 大师医术了得,慈悲为怀,替母亲把脉用药,这才好转叫我活了下来。彼时,大师曾给了母亲一句话,说我不宜早娶,恐与命格有损。” 明远大师是真有的。早年,林如海贾敏不只一次和他感慨过,多亏了这位大师。林砚细想,自己能出生,成为书中不曾有的人物,根本就在此。 只不知这位大师是什么情况。林砚倒想找他问问,可这位大师医术相术都是响当当的,大名在外,可度牒虽在西山寺,却经常云游,不知踪影。林砚也只能息了这心思。 至于什么不宜早娶的话,却是他杜撰的。 书中张道士想给宝玉做媒,贾母不就是用的这等说辞吗?他为何不能炮制一番?何况,大周不论男女,大多都在十五六岁成亲,着实太早了。他接受不能啊!能拖一年是一年。 如今有了这说辞,他回头和林如海贾敏对好口供,他们也只当他是为了避南安王府,不会多想。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砚心里美滋滋的,王妃却皱起眉头,眼神中有些怀疑。 贾母点头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初敏儿可受了大罪,拉着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幸好遇上了明远大师。敏儿念着这等大恩,年年按月给西山寺敬献香油钱。便是后来去了南边,还不忘随各项节礼送了来给我,嘱咐我代她送过去。” 林砚一愣,这点是他不知道的。眼见贾母似是想起当年,眼眶有些红,林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晓得母亲因我吃了许多苦,老太太放心,往后我必定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好!外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缅怀起当年来,王妃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得老太太不再伤怀,林砚转移话题陪着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又去了前院。 别看贾府如今不比当年,可爵位尚在,又有各种姻亲世交,来的人真不少,四王八公子弟大多都见着了。 林砚本不愿与这些勋贵有什么交集,尤其这中间还有一个看他不顺眼,只是碍着在贾府,又刚被教训了勉强忍着的霍烨。奈何贾琏唤他,他也不好不去。 彼此闲谈了一阵,倒交了个朋友。乃是理国公之后,名唤柳尚元,算起来应是柳湘莲的嫡枝堂兄。随性洒脱,豁达爽朗,不拘小节,与寻常八公子弟大为不同。极对林砚胃口,二人说的不免就多了些。 越说越觉得惺惺相惜,见他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顺手捏来,才学过人,一问得知,他也是去岁中的秀才,府试院试成绩都不差,县试还为案首。 林砚更开心了,彼此推杯换盏,多喝了些。倒得宴会结束,送了人出府。林砚脚步已有些歪。秋鸣扶着回了院,匆匆抹了把脸就倒头睡了。 次日大清早的醒来,便听外头有些乱糟糟的,他微一皱眉,红曲便瞧见了,出去一顿呵斥,声音静了。 林砚倒好奇了,唤了红曲过来问话,谁知得到的答案竟是:府里头二爷和二奶奶吵架,差点打起来,这会儿正闹着呢! 林砚洗了把脸,赶了过去。 正巧听见贾琏气得跳脚,指着王熙凤大骂,“你既觉得我没用,何必嫁给我。说得你们王家怎样怎样好,我们贾家如何比不上,怎地不回你们王家去!但瞧你这王家出来的姑奶奶什么做派,我也知你们王家什么德行!” 这大半是气话,可听在耳里尤为刺耳。王熙凤眼泪簌簌落下来,而随后赶过来的王夫人,一张脸铁青铁青!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他却留了下来,娶妻生子,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不过皇上既这么问,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荒废了一阵子学业,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127.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公子, 实在对不住。说起来,令尊大人为巡盐御史, 虽名义上任职扬州, 可陛下却予他应急行事之权, 江南五郡盐税之事都可受理。官职在本官之上。本官如此搜查公子家船,实属无礼。 只是本官也有本官的难处,这逃走的乃是关押在劳中的重犯,是个亡命之徒, 有几手不错的功夫, 还背着几条人命官司。本官也是职责所在, 再者, 这种要犯倘或真在公子船上, 只怕会对公子不利。还请公子莫怪。” 葛鸿畴态度出奇得好, 就差没低声下气了。 林砚毫不在意, 请了葛鸿筹入座,又命小厮奉茶,“葛大人说笑了。葛大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都是为了百姓, 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再说,葛大人是我的长辈, 如此说, 倒是折煞我了。” 没有顺杆子往上爬, 也没有得寸进尺,反倒敬重有加,葛鸿畴点点头,满意了。 林砚将小厮泡好的茶杯亲自推送过去,“葛大人不妨尝尝味道如何,不是我自夸,我这下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手茶艺,当属上佳。” 葛鸿畴品了一口,着实清香怡人,余韵甘醇,又听林砚这么说,不免朝那小厮多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小厮年岁不大,长得门清目秀,葛鸿畴大笑,“该赏!该赏!” 小厮转动身子,朝葛鸿畴跪拜了一番,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林砚开了口,“那我就替我这下人多谢葛大人了。葛大人莫见怪,我这下人乃是个天生的……” 林砚未曾言明,指了指自己的嘴。葛鸿畴恍然大悟,啧啧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长相,却是个哑巴。摇头怜悯了一番,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此时,船舱内衙差也都搜的差不多了,葛鸿畴见捕头从舱门走过来,见他神色便已知晓答案,笑着站起来,与林砚你来我往又赔了一次罪,这才告辞离去。 闽先生大是松了口气,紧跟着疑惑起来,“公子,你将苏姑娘藏在哪儿了?” 林砚眯眼一笑朝那泡茶的小厮看去,小厮会意,开口唤道:“闽先生!” 这一把温婉甜美的女性嗓音叫闽先生一怔,再细看他容貌,这……这哪里是什么哑巴小厮,这分明就是苏姑娘。 闽先生惊得手中的茶盏咕噜噜落了地,面色大白,过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叹道,“公子也太大胆了!” 林砚摇头,“以甄家的搜查力度,我不论将她藏在哪里都躲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 闽先生瞬间明白了林砚的意思。苏瑾乃是闺中女子,寻常不出府,便是赴宴见得也是各家女眷,且都在扬州,和金陵未有来往。 葛鸿畴等人仅凭着一张画像,着实有些难度。更何况…… 闽先生又细看了两眼,林砚也不算全无准备,虽然五官不曾变,但眉毛弄得浓了些,嘴唇没有那么薄那么红了,肤色也做了些修饰,鼻梁显得更高了些,让整体轮廓瞬间比先前多了几分棱角。更难得的是耳洞不知用什么法子遮住了。端得心细。 如此一来,若不细细查看,倒真发现不了。 再此之前,不说葛鸿畴了,便是他,不也只当这是个还未长成,正处于雌雄莫辨年岁的少年吗? 林砚拿着茶杯转了一圈,看着葛鸿畴离开的方向笑了,“葛鸿畴若是知道今日给他奉茶的小厮就是他要找的人,不知会不会悔得吐血。可惜,葛鸿畴还赏了一锭银子。啧啧,这血又得再多吐一回。”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便是此了。葛鸿畴哪里想得到林砚这么大胆子,大喇喇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说,他们满心满眼都藏着事,一个个自诩聪明人,想得多,说句话都要藏几个机锋,哪里有空去寻思一个不起眼的泡茶小厮? 闽先生心下大震,对林砚不得不起了几分佩服之心。 苏瑾站起身来,大约是如今穿着男儿衣裳,倒也不福身了,反拱手作揖,“林公子大恩,苏瑾没齿难忘!” 林砚抬手,“苏姑娘客气了,这话待我们入京之后再说也不迟。只是,林砚可否冒昧问一句,苏姑娘可有何打算?” 入京在即,如今蒙骗过了甄家派来的人,此后的路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便是甄家再生怀疑,只需出了江南,他们想要动手便不那么容易了。林砚问的自然便是入京后的事。 苏瑾心知肚明,审视了林砚两眼,笑道:“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林砚怔愣,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为何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感? 林砚张了张嘴,却不知当如何开口,没想到苏瑾倒是先说了,“林公子,苏瑾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公子的担忧,苏瑾明白。” 林砚面露讶异,苏瑾笑了,“公子可是担心,我失踪了这么久,甄家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能抓到我自是最好,如果叫我逃脱了,上了京,他们也要有后一手准备?” 林砚哑然。他想得确实是这点。甄家能在屹立江南多年不倒,绝非泛泛之辈,苏瑾之事已经拖了半个月,甄家绝不会毫无设想,必然留有后招。 还有一点是苏瑾不会知道的,那便是,若是按书中的剧情来看,甄家不是在这个时候消亡的。况且,皇上要的是肃清江南,并不是打倒一个甄家。 甄家固然要打,但必须是在已经掌控或者击溃甄家这张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之后。在此之前,若是出招太狠,只怕甄家会狗急跳墙,到时江南必乱。 因此,苏瑾需要上京,借此狠狠打压甄家一把,可具体能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 “林公子,苏瑾是自行逃脱,自行上京,他人若问起,苏瑾必定守口如瓶,此事与林家无关。只是,若皇上问询,苏瑾不能欺君。” 林砚一噎,面目一红,很是羞赧。甄家若不能一招致命,让其知晓是林家捅得刀,只怕林家在江南的处境会越发危险。更何况,林如海才来了一招假意投敌,蒙蔽人心,若此事揭穿,必定会乱了他的计划。 林砚轻轻咳嗽了一声,虽然说他的目的就在于此,可被人这么拆穿,还真有点挂不住啊 苏瑾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懂得这是人之常情,轻轻一笑揭过,告辞入了舱房。 林砚愣了半晌,悠悠道:“此女不凡,传言不假。她当得起才貌过人,机敏果敢八个字。” 闽先生却转头看着林砚,“公子也不凡!” 林砚一怔,转而失笑。 一个时辰后,船只起航。果如林砚所料,甄家未曾起疑,此后一路风平浪静,七月二十二日,至京。 岸上,贾琏已经等候在侧。林砚提脚跳上去,“这位可是琏二表哥?” 别说,贾琏还真生的一副好皮囊,林砚腹诽。 “林表弟总算到了,老太太自打接了信,便日日念着呢!” 林砚一把揽过他就往旁边的马车上去,“那便快走吧!” 贾琏转头看着还在船上收拾的下人和行李,面露犹疑。 林砚笑嘻嘻说:“不用管,琏二表哥身后不是跟着下人吗?让他们呆在这,等行李都卸下来了,再给我的人领个路送过来就好。” 贾琏点头,“这倒也是。如此,我们便先走吧,别叫老太太等急了。” 林砚巴不得,哪有不应,攀着车辕一跃,轻轻松松上了马车,临入车厢之前回头与闽先生对视一眼,见得闽先生微微颔首,林砚也颔首回应,二人片刻间于形色中已进行了一番交流。 甄家虽不在京任职,可京里却有一个贵妃,还有一个皇子。保不齐这会儿就有人在旁边看着,当然,若真有人,他们的目光也会跟着林砚。林砚一走,闽先生才更好行事。这点,他们都心中明了。 因此,钻入车厢,林砚便借口闷,将门帘窗帘都撩了起来。说是要吹吹风,也看看京里一路的景色。既然别人要看他,那就干脆让人看个够! 贾琏只当这位表弟对京中好奇,也乐得当起向导,沿途解说着。林砚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如此时间过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入了宁荣街,至了荣国府。 秋鸣摸不着头脑了,“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有茧子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是做活留下的,为何只有右手,左手没有?手心有也就罢了,为何最为明显的,反而在虎口?” 秋鸣一惊,“大爷,你是说她还练过武?” “茧子不厚,还有些微红破皮,可见练了没多久。想来也是,做间人的,要的是心思剔透,伪装够深。武艺不重要。” 林砚嘴角含笑,“再有。若当真只是一个乞丐,是怎么知道我是谁,怎么找到贾府来的?” “那日琏二爷不是说……”话到一半,秋鸣一愣。细细回想,贾琏当时只介绍林砚是姑母家的女儿,也未曾自报家门。霍烨是认得贾琏的,也没有问。 这么说来,却是不曾提过。秋鸣面色一肃,“大爷,你上回就看出来了?” 林砚但笑不语,看是看出来了,只是那会儿,他并不确定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金玉坊那位九皇子的。毕竟事情发生在金玉坊门口,太过巧合。针对九皇子的概率比较大些。 秋鸣急得跳脚,“大爷,你既然知道她有问题,为何还留下她!她还是个会武的,万一伤了大爷怎么办?” “你当我傻吗?父亲给我请过武师父呢!就算学得是半吊子水,不过强身健体,打不赢那些武官,对付她一个练了没几天的孩子总是够用的。 对方有多少选择不送,送个女童来,就是怕我起疑。这孩子不大,可以放松我的警惕。若是这样我都没有收,只怕下一次就要想法子送个更加让我意想不到的人物了,那时若我未能察觉怎么办? 与其等着对方不知道再出什么招,还不如留下这个已经露馅的,反而更加安全。再说,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年级小却深藏不露的人物不容易。对方用了这样的手笔,如此看重我,我总得知道他是谁吧!不留下这孩子,我如何顺藤摸瓜?” 秋鸣怔愣,“大爷的意思,不是甄家?” 林砚嗤鼻,“甄家若有这人物,这手段,早用了。也不会单只遣了个连翘入府,还需策动了柳姨娘才能行事。况且,甄家就在江南,要用也该用在父亲身上。千里迢迢派个人安在我身边,不是舍近求远吗?” 所以只能是京里的各位。算一下,就那么几位皇子,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了。 咚!咚!咚! 忽然,鼓点响起,林砚大震,瞬间站了起来。 声音是自他这小院的后墙外来的。别看荣国府正门在宁荣街,转出去为永安道,可他这小院的后头却是朱雀大街的东端,而朱雀大街正中乃是朱雀门。 朱雀门外有一大鼓,名为登闻鼓! 此鼓乃太/祖所造,上达天听之用,为的是臣民冤屈能诉。设立之初,本无人敢击。后有一老农击打言说自己家的鸡丢了。太/祖听闻,下令府尹督办,当真为其找回了鸡。太/祖威信大涨。后来这传统便留了下来,太/祖铁令,子孙不可废。 128.红曲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跳下车,抬头便看见那三间兽头大门顶上烫金的牌匾,灿亮的五个字:敕造荣国府。 “二爷回来了, 这位可是林大爷?林大爷快进门吧,老太太今儿起早便等着, 方才, 翡翠姑娘已经出来问过三回了。” 贾琏一听便急了,拉着林砚往里头去,二人行了一段, 左转过了穿堂, 直行不多远, 便见一垂花门。 林砚右脚刚跨过去,便见一老太太在左右三四人的搀扶下迎面走来, 猛地一下将他抱住, “可是我的砚哥儿来了!” 林砚自知这定是贾母了,笑着应了, 道:“砚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笑得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眼底还藏着泪花, “前阵子收到你母亲的书信,说你病重, 急得我呀!如今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王熙凤脆生生附和,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表弟的好运在后头呢。林表弟可别怪我多嘴, 这老太太啊, 是天天念着你。 前阵子听闻你病了,急得吃不好睡不好,还嚷着要请了太医给你送南边去。得知你大好了,还要上京来,喜得什么似得,就连我们一众孙子孙媳都要靠后了。” 林砚笑起来,“都是砚儿不好,让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握紧了林砚的手不肯放,“莫听你琏二嫂子胡闹,这哪能怪你。” “是是是,都是我胡说。瞧我这张嘴,明知老太太在意林表弟,偏还说这种话,惹得林表弟自责,该打该打!”说着,王熙凤当真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入了屋,林砚要按这时代的规矩正式拜见,可他膝盖才屈了屈,便被贾母拦住拉至身边座下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来那么多虚礼。” 如此,林砚倒也不坚持了,只在贾母的介绍下一一见过众人。 才刚落座,贾母便忍不住感叹:“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一丁点大,你娘那会儿头一回做母亲,不晓事,抓着我的手说,这孩子怎么长得猴儿似得,这么难看,往后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的林砚面色通红。众人都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 “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瞧,如今长得多俊!”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等连连附和,一表人才。 年老了,总有些话多,见众人这么捧场,贾母也来了兴致,一股脑儿把林砚三岁前那点事倒了个干净,就连尿床都没放过。听得林砚尴尬不已。但心底却越发狐疑。 他随着林如海举家离京时不过三岁多,对贾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唯有从贾敏口中得知那么一两分,却也因为距离感情单薄,而后又因猛然多了另一世的记忆,每每想到黛玉的处境与结局,便又对贾家生了些恨意。 但见贾母今日作态,字字句句,那神色间的喜忧之色,都如此真切,又能对他儿时之事如数家珍,想来,确实是当真疼爱他的。 林砚眸中微波流动,这般的情况竟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不觉得奇怪了。贾母曾抱过他,哄过他,十年前便有相处的基础,感情基垫已在,自然与从未见过面的黛玉不同。再者,细数书中内容,老太太对黛玉也是有心的。 若说整个贾府,谁真心待黛玉好,除了宝玉,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惜,前者浑浑噩噩,毫无担当;后者年迈,对府中的掌控早已不如当年。再有一点,对于贾母而言,对黛玉,即便再疼爱,也是与贾家,与宝玉不能比的。一旦二者有冲突,那么…… 林砚心头一滞,贾母的感慨仍在耳边回响,“当年你父亲调任去南边,我本想留下你,可你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作罢,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年。你母亲如今可好?玉儿可好?” 林砚一顿,回过神来,“好!都好!母亲刚添了个弟弟,唤作礞哥儿!磬儿今年四岁半,已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了。听说我要上京给外祖母贺寿,她也要来。只是她年岁还小,母亲担心我照顾不好她,便没让。” 这话说的贾母喜笑颜开,“好好好!玉儿有这份心,我老婆子就很高兴了。” 正巧,丫头打了帘子来说:“宝玉醒了。” “还不把他抱过来。”贾母笑着说完,又同林砚道,“宝玉是你表弟,本来是同我在一处等着你的。还问了好几遭,见你一直不来,撑不住睡着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浑身红彤彤的小团子蹿进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停在林砚身上,“这位定是老祖宗说的林家表哥了。林家表哥长得真好看!” 林砚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得很好看!” 林砚这是说的实话,贾家人不论品性如何,容貌都不差。宝玉也正如书中所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那圆嘟嘟白嫩嫩的小脸儿,林砚好容易忍住没去掐上一把。 对书中的宝玉,他是不喜的。可面对眼前这个团子,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倒真做不出什么来。 贾宝玉两只眼睛眨啊眨,好奇地对着林砚上下打量,不知怎地便瞅见他腰间挂着的珞子,“咦,林表哥这珞子好生漂亮。” 林砚得意起来,“那当然,这是我妹子亲手做的。” 贾宝玉欢喜起来,“可是祖母说的,同我一样叫做玉儿的妹妹?” 林砚一怔,只听贾宝玉又道:“我也要一个,林表哥,可能叫林妹妹给我也做一个。” 林砚突然板起脸来,“那可不行。这是我妹子,自然只能做给我。你若喜欢,找你妹子做去!”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偏语气傲娇,还带着孩子般的醋意和气性,倒叫人怪罪不起来,不由失笑。 贾宝玉更没觉得如何了。王夫人却是面色沉了沉,只道这林砚好不识趣,都十三岁的人了,还与五岁多的宝玉计较,不就是一个珞子吗?何必下宝玉的面子。 林砚将她眼神瞧在眼里,眸光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王熙凤笑着开口:“老太太,我看林表弟也累了,如今既已到了府里,有得是时间叙旧,不如先让林表弟歇息歇息。” 贾母连连点头,“对对对!瞧我,人老了,糊涂了。这一路舟车劳顿,怎地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快去歇着吧,只一样,你得答应我。你好容易来一次京城,虽说是来给我贺寿,但总得多住些日子。” “这是自然!外祖母且放心吧。京城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玩玩呢!”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出去,“这敢情好!叫你琏二表哥给你作伴,要说你琏二表哥别的本事没事,这京城哪儿好玩,哪儿好吃,他管保知道,一定叫你尽兴。若有什么事,你都可找他,他再不会推辞的!” 林砚拍手道好,站起身来,朝贾琏作揖,“我还真有一事要请琏二表哥帮忙,却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二嫂子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王熙凤灿笑,“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他若不答应,还有我呢,便是我不成,还有老太太呢!不怕他拒绝。” 林砚眨了眨眼,“今次上京,父亲备了书信和礼单,除了府上的。还叫我去拜会一下沈家的长辈。父亲说,沈家老太爷与我祖父乃是好友,后又为父亲科考座师,对父亲又教导提携之恩。我既来了,便不能不去。 可是,我听说沈老太爷很是严厉,心里头有些害怕。想起母亲说过,沈大人是琏二表哥的堂舅舅,那么沈老太爷也就是琏二表哥的堂外祖了,既然是亲戚,想必琏二表哥比我熟识,想邀了琏二表哥一起去。”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既然如此,近期父亲未做什么举动刺激甄家,甄家何故突然对儿子动手?而这么巧,儿子病的时候,又刚好是苏家出事的时候。” 林如海一顿,嘴角透出笑意。 “谁都知道,杨知府是金陵织造甄应嘉甄大人的妹夫,也是甄家的一把刀。甄杨乃是一脉,把控江南多年。杨家所做必然有甄家的授意。 这时候甄家的人来暗害儿子。想必原因有二。其一是让父亲因我乱了心神,无暇顾及扬州的大变,方便杨知府对苏家发难。其二,也算是一种警告。扬州这滩浑水不是父亲能趟的。父亲若是一意孤行,苏家便是前车之鉴。” 林砚喝了口茶,又说:“可惜,甄家还不够了解父亲。父亲即便再紧张我,还不至于对外界不闻不问。更不会因此生了惧意,反而会越发恨上了甄家,此事更要插上一手了。” 林如海冷哼,“他们都想要你的命了,我怎能放过!” 林砚咧嘴笑起来,“所以啊,苏瑾到底是不是在我们府上?” 129.一百二十九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二爷回来了, 这位可是林大爷?林大爷快进门吧, 老太太今儿起早便等着,方才,翡翠姑娘已经出来问过三回了。” 贾琏一听便急了,拉着林砚往里头去, 二人行了一段, 左转过了穿堂, 直行不多远,便见一垂花门。 林砚右脚刚跨过去,便见一老太太在左右三四人的搀扶下迎面走来, 猛地一下将他抱住,“可是我的砚哥儿来了!” 林砚自知这定是贾母了, 笑着应了,道:“砚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笑得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眼底还藏着泪花,“前阵子收到你母亲的书信,说你病重,急得我呀!如今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王熙凤脆生生附和,“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表弟的好运在后头呢。林表弟可别怪我多嘴, 这老太太啊, 是天天念着你。 前阵子听闻你病了, 急得吃不好睡不好, 还嚷着要请了太医给你送南边去。得知你大好了,还要上京来,喜得什么似得,就连我们一众孙子孙媳都要靠后了。” 林砚笑起来,“都是砚儿不好,让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握紧了林砚的手不肯放,“莫听你琏二嫂子胡闹,这哪能怪你。” “是是是,都是我胡说。瞧我这张嘴,明知老太太在意林表弟,偏还说这种话,惹得林表弟自责,该打该打!”说着,王熙凤当真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入了屋,林砚要按这时代的规矩正式拜见,可他膝盖才屈了屈,便被贾母拦住拉至身边座下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来那么多虚礼。” 如此,林砚倒也不坚持了,只在贾母的介绍下一一见过众人。 才刚落座,贾母便忍不住感叹:“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一丁点大,你娘那会儿头一回做母亲,不晓事,抓着我的手说,这孩子怎么长得猴儿似得,这么难看,往后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的林砚面色通红。众人都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 “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瞧,如今长得多俊!”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等连连附和,一表人才。 年老了,总有些话多,见众人这么捧场,贾母也来了兴致,一股脑儿把林砚三岁前那点事倒了个干净,就连尿床都没放过。听得林砚尴尬不已。但心底却越发狐疑。 他随着林如海举家离京时不过三岁多,对贾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唯有从贾敏口中得知那么一两分,却也因为距离感情单薄,而后又因猛然多了另一世的记忆,每每想到黛玉的处境与结局,便又对贾家生了些恨意。 但见贾母今日作态,字字句句,那神色间的喜忧之色,都如此真切,又能对他儿时之事如数家珍,想来,确实是当真疼爱他的。 林砚眸中微波流动,这般的情况竟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不觉得奇怪了。贾母曾抱过他,哄过他,十年前便有相处的基础,感情基垫已在,自然与从未见过面的黛玉不同。再者,细数书中内容,老太太对黛玉也是有心的。 若说整个贾府,谁真心待黛玉好,除了宝玉,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惜,前者浑浑噩噩,毫无担当;后者年迈,对府中的掌控早已不如当年。再有一点,对于贾母而言,对黛玉,即便再疼爱,也是与贾家,与宝玉不能比的。一旦二者有冲突,那么…… 林砚心头一滞,贾母的感慨仍在耳边回响,“当年你父亲调任去南边,我本想留下你,可你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作罢,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年。你母亲如今可好?玉儿可好?” 林砚一顿,回过神来,“好!都好!母亲刚添了个弟弟,唤作礞哥儿!磬儿今年四岁半,已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了。听说我要上京给外祖母贺寿,她也要来。只是她年岁还小,母亲担心我照顾不好她,便没让。” 这话说的贾母喜笑颜开,“好好好!玉儿有这份心,我老婆子就很高兴了。” 正巧,丫头打了帘子来说:“宝玉醒了。” “还不把他抱过来。”贾母笑着说完,又同林砚道,“宝玉是你表弟,本来是同我在一处等着你的。还问了好几遭,见你一直不来,撑不住睡着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浑身红彤彤的小团子蹿进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停在林砚身上,“这位定是老祖宗说的林家表哥了。林家表哥长得真好看!” 林砚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得很好看!” 林砚这是说的实话,贾家人不论品性如何,容貌都不差。宝玉也正如书中所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那圆嘟嘟白嫩嫩的小脸儿,林砚好容易忍住没去掐上一把。 对书中的宝玉,他是不喜的。可面对眼前这个团子,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倒真做不出什么来。 贾宝玉两只眼睛眨啊眨,好奇地对着林砚上下打量,不知怎地便瞅见他腰间挂着的珞子,“咦,林表哥这珞子好生漂亮。” 林砚得意起来,“那当然,这是我妹子亲手做的。” 贾宝玉欢喜起来,“可是祖母说的,同我一样叫做玉儿的妹妹?” 林砚一怔,只听贾宝玉又道:“我也要一个,林表哥,可能叫林妹妹给我也做一个。” 林砚突然板起脸来,“那可不行。这是我妹子,自然只能做给我。你若喜欢,找你妹子做去!”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偏语气傲娇,还带着孩子般的醋意和气性,倒叫人怪罪不起来,不由失笑。 贾宝玉更没觉得如何了。王夫人却是面色沉了沉,只道这林砚好不识趣,都十三岁的人了,还与五岁多的宝玉计较,不就是一个珞子吗?何必下宝玉的面子。 林砚将她眼神瞧在眼里,眸光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王熙凤笑着开口:“老太太,我看林表弟也累了,如今既已到了府里,有得是时间叙旧,不如先让林表弟歇息歇息。” 贾母连连点头,“对对对!瞧我,人老了,糊涂了。这一路舟车劳顿,怎地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快去歇着吧,只一样,你得答应我。你好容易来一次京城,虽说是来给我贺寿,但总得多住些日子。” “这是自然!外祖母且放心吧。京城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玩玩呢!”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出去,“这敢情好!叫你琏二表哥给你作伴,要说你琏二表哥别的本事没事,这京城哪儿好玩,哪儿好吃,他管保知道,一定叫你尽兴。若有什么事,你都可找他,他再不会推辞的!” 林砚拍手道好,站起身来,朝贾琏作揖,“我还真有一事要请琏二表哥帮忙,却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二嫂子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王熙凤灿笑,“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他若不答应,还有我呢,便是我不成,还有老太太呢!不怕他拒绝。” 林砚眨了眨眼,“今次上京,父亲备了书信和礼单,除了府上的。还叫我去拜会一下沈家的长辈。父亲说,沈家老太爷与我祖父乃是好友,后又为父亲科考座师,对父亲又教导提携之恩。我既来了,便不能不去。 可是,我听说沈老太爷很是严厉,心里头有些害怕。想起母亲说过,沈大人是琏二表哥的堂舅舅,那么沈老太爷也就是琏二表哥的堂外祖了,既然是亲戚,想必琏二表哥比我熟识,想邀了琏二表哥一起去。”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林如海失笑,“当日你大病一场,后来上京,我为求你平安,曾给他写过一封私信。以那等言辞,倘或今日我得有机会为你报仇,却不动手,只怕他才要多想了。不过一群禄虫,皇上不至于为此着恼。这点上,我有分寸。” 林砚安了心,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你去了一趟京都,还住在贾府,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乃是早两年定下的,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与贾蓉尚未完婚,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便是进行下去了,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简直目瞪口呆,“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130.生产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便连出身皇家的司徒岭瞧见也愣了半晌,眼珠儿在桌上堆满的美食和前面的美人身上逡巡了一圈,“你倒是好享受。金玉案,温柔乡,本王与你同行十来日,怎么没瞧出来你还有这等习性, 不是才惹得林大人用了顿家法吗?你就不怕再来一回?” 林砚因这会儿有伤在身不便行礼, 先是告了罪,这才言道:“王爷这就有所不知了。我爹那人就是这样。打我的时候下手没个轻重, 事后又来心疼。他这会儿正想办法哄我呢!我不趁这时候放肆些, 还等什么时候!” 司徒岭一愣, 不由想到自身。生在皇家, 先是君,才是父。这么多年,皇上儿子好几个,谁被打过, 谁又被哄过? 他有些羡慕,若能得一丝寻常父子之情,便是被打一顿又何妨? 可皇上不, 即便他们做错了,他也从不打,只是骂。甚至有时候不声不响, 连训斥都没有, 突然就冷了态度。让他们不明所以, 各种揣度猜测。 再有这夺嫡。若非是皇上默许,他们几个兄弟哪里能做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明里暗里推动着他们去争,想要借此看清他们的为人,看谁最合他的心意。可他自己便是从这条路走上去的,难道不知如此一来,他们便只能处于不死不休的境地吗? 他可曾想过失败者的命运? 难道便不能选一位立了储君,好好培养。断了其他人的羽翼,也断了其他人的心思? 他是怕太子后期权势太大,威胁自身吧?例如先帝时期的义忠亲王。 想到此,司徒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可转瞬又消散了。因为他明白,虽有皇上的推手,但这条路本身也是他自己选的,是他所要的。从这一点来说,他应该感谢皇上给的这个机会。 林砚瞧了周遭一圈,挥退了奴婢,神色凝重,“殿下不该来。” 司徒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这种时候,不宜让皇上觉得他同林家走得太近。 “昨日,我与林大人见过面。” 这没什么稀奇,林砚静待下文。 “我来,是林大人的意思!” 林砚张大了嘴巴,半晌没能合上。 司徒岭站起来,“林家在江南的位子众人皆知。若能得林家鼎力相助,事半功倍。所以,大哥二哥五弟才会动作频频,想同林家结盟。唯有我不曾出手。从前还可说是因为我在京都,江南无族亲也无嫡系官员,不好同林家接触。 可现在呢?我人已在江南,难道会放任林家这么好的助力不作为?若当真如此,父皇会怎么想?再联系你入京后找上老九的表现。父皇会不会以为是我早于林家有盟约在先,这才默契地保持表面的生疏,以避他的耳目? 江南之局,并非我来不可。可父皇偏偏选了我,未尝不是存着这个心思。” 林砚一抖,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原来,皇上的试探,试探的是这个。倒是他想反了。 司徒岭又道:“我越是汲汲营营,想将林家纳入麾下,对我对林家才越有利。大哥二哥五弟的举动在前,我若不作为,这不作为本身就已成了问题,在父皇那里便扎了眼。而我并不笨,也并非对皇位不感兴趣。 所以,不论我是否是因为早同林家结盟才有的此番默契,都会让父皇多想。父皇不会愿意看到脱离他掌控的东西出现。” 林砚凝眉,司徒岭言语中未曾言明,可他却知道,这番话一小半是司徒岭自己想的,另外一大半恐怕是林如海提醒的。 怪不得林如海说,他比自己要懂得怎么把握皇上的态度。 事实也确实如此。 林砚手心渗出层层汗渍来。幸好,幸好! ******** 皇宫。 一份密报呈到御前。 皇上先看了第一张,得知林砚挨了顿好打,轻笑起来,“我这位师弟,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与我写信为儿子求平安,言辞恳切,便是想让他远离风波。没想到老子这边费尽心力,儿子那边却自己把自己往漩涡里推。以如海的脾气,哪能不生气,不打死便算好了。” 戴权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一言不发。皇上信任他,不避讳,他的眼珠却不能往密报上看。 接着是第二张。江南大案,康郡王主理,林如海协理。扬州姑苏金陵一带,大半官员落马。杨知府,葛鸿畴等十来名甄家嫡系官员收押,康郡王主张押送回京,却被林如海以各种理由拦下,就地处决。好狠的手段。 皇上手指在那些死去官员的名字上一一划过,眼光一闪,摇了摇头,“如海子嗣不丰,将林砚看成命根子。当初林砚如何凶险,这些人哪一个没插一手。如海心里怎会无恨。罢了,不过是一群禄蠹,只当是给如海解气倒也无妨。只是……” 皇上言语一顿,微微凝眉,司徒岭劝说无果倒是顺水推舟了,只怕也是想着讨好林如海的意思吧? 皇上拿起最后一张纸,上头言及司徒岭借着林砚的伤,送了不少东西给林家,甚至亲自去看望了两次。可惜林如海都不在府里,未曾遇上。 皇上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一个小黄门走进来,“皇上,明玉郡主落水了!” ******** 哗啦! 贾母手中的茶盏落了地,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你……你说什么?” 王夫人跪在下方,哭得泪流满面,“老太太,你救救元姐儿,救救她!” 贾母咬牙切齿,“明玉郡主得了清惠长公主的亲眼,如今风光正盛。元姐儿去惹她做什么!” “元姐儿是无辜的,她是被甄贵妃摆了一道。可如今查到的证据都说是元姐儿所为。元姐儿不过是为甄贵妃做了个中人,寻借口约了明玉郡主前去荷花池罢了!” 贾母厉眼扫过,“元姐儿怎么会为甄贵妃做中人?” 王夫人眼神闪烁,奈何如今局势已非她能解决,她只能和盘托出。贾母听完,哗啦又摔了一个茶盏,指着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蠢妇!元姐儿就毁在你手里了!你怎么就不想想,元姐儿是皇后宫里的人,若是皇后做主让元姐儿伺候皇上也便罢了。甄贵妃出手,对皇后来说,元姐儿于她就是背叛。后宫凤印在皇后手中,即便得逞,元姐儿能得什么好?皇后岂会放过她? 再说这甄贵妃,苏家和甄家多大的仇怨!甄贵妃怎会提出要见苏瑾,与她冰释前嫌,替甄家向她致歉?若真如此,这并非什么不能让别人知晓的,想要待甄家来缓和与苏瑾的关系,大可放在明面上。何须搞这些小动作! 元姐儿还不至于这么傻,就此信了!说,可是你在中间传信时模糊重点?” 王夫人身形一摇,面色煞白,颓然坐在地上,是她害了元姐儿! 这情形不必问,贾母已然知晓答案。她将拐棍锤得震天响。 “滚!” 老太太闭上眼,好容易缓过这口气来,心底暗暗斟酌,且看吧。不论如何,元姐儿也是她带大的,贾府也绝不能担这样一个谋害郡主的罪名。 倘或……倘或宫中没有转机,她便也只有拿出杀手锏了。 但愿皇上能看在她们献上了那人的份上,宽宥了元姐儿,若能因此让元姐儿常伴左右便更好了。 又一日。正是贾母寿诞。 不论司徒岭与司徒岳如何行事,苏家甄家之事又闹得什么模样,都与贾家没有太大的关系,寿宴依旧风风火火地展开了,一丝儿都没受影响。 一大早,阖府上下开始拜寿。先是贾赦贾政等文字辈,再是玉字辈。 林砚倒是拜了两趟,本不必这么麻烦,可林砚坚持,贾母也便笑嘻嘻应了。一趟是代贾敏的,献上了林家的礼。另一趟是自己,随的贾琏宝玉,起身时献上了一条抹额和一幅画。 贾母奇道:“方才不是送过寿礼了吗?” “那是父亲母亲的,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已开始学着做,却还不大会,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可惜一笔字太差,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笑着打开,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虽则人物小了些,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可见,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是,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131.一百三十一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如海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睡卧美人图。那眉清目秀, 面若敷粉的美人还是他的长子——林砚。他嘴角轻抿, 不觉失笑。 旁边伺候的丫头红曲瞧见,欲要呼声行礼, 刚张了嘴便被林如海抬手止住, “大爷怎地在此处睡着?” 那声音细微得很, 生怕吵醒了藤椅上熟睡的儿子。红曲不免也提了心,声色跟着低沉下来。 “太太特意吩咐,如今天气已不比之前炎热了,大爷又是大病初愈,这几日才好了些, 怕受不住, 便让撤了冰。大爷嫌屋里闷,晚间房里又不许奴婢们贴身伺候打扇,这两日都不曾睡好。今儿见外头凉爽,便搬了张椅子过来。” 林如海浓眉一拧,贾敏是担心太过,恐林砚再受了凉弄出个好歹来。可热着了却也不好。只是, 经历了前几日那一遭,别说贾敏了, 便是他也胆战心惊。 他不只将扬州, 便是江南这一块有名气的大夫都请了个遍, 每一个都是一样的说辞, 言语间透出让准备后事的意思。 幸好!幸好! 林如海现今想起,手还有些抖。他极力遏制,语气又缓了几分,“大爷今日可好?” “老爷放心。今儿晌午,张大夫又来把了一次脉,说是已经大好,之前的药不必再吃了。另开了副方子,乃是养身的。” 林如海微微点头,一颗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弯下身亲手给林砚掖好薄毯,一眼就瞥见了林砚手边的书,他拿起来,便看到翻开的那页文字,正是《庄子·齐物论》: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林如海倒也未曾多想,只当他是经历一场生死,突然关注起了道家学派的著作,摇头失笑,好生将书本盖上放到一边,又嘱咐了红曲几句,便蹑手蹑脚地离开。全然不曾发现,在他转身后,林砚的眼睫颤了颤,伸手捏住身上的薄毯,倒有几分贪恋这种温存。 林砚翻了个身,装作刚醒模样睁开眼睛,起身进了屋,在红曲的服侍下洗了把脸,便看到紫菀提了个食盒过来。林砚笑问:“你怎么来了,可是磬儿有事寻我?” 磬儿说的乃是林砚的嫡亲妹妹,府里唯一的姑娘,学名随了林家这辈的男子,从石,单名一个磬字,另取了个乳名,唤作黛玉。 紫菀快跑了两步,献宝似得掀开食盒给林砚看,白嫩嫩的面团子,做成简易版小猫小狗的模样,耳朵上还缀了红色的食用粉,煞是可爱。 “姑娘让我给大爷送过来,这可是姑娘今儿亲手做的!” 林砚自然知道这话里的水分,黛玉今年不过四岁,便是动手,也大多是做做样子,学着捏一下,这里头的几个团子,个个惟妙惟肖,可见还是下人的功劳。 就是这般,林砚心里也很高兴,挑了一个就往口里塞,十分捧场,“磬儿怎么想起做这个了?父亲母亲那头可都得了?” “姑娘听王嬷嬷说故事,言道太太怀着姑娘的时候,最是爱吃这些精巧好看的食物,果然姑娘出生后也一样喜欢。姑娘记在心里,想着如今太太正好怀着小少爷,也想让小少爷尝一尝。大爷放心吃便是,太太那头,姑娘亲自送过去了。因着老爷去了外院,太太也特命人端过去了。” 林砚突然就觉得嘴里的团子没了味,瞪了紫菀一眼,“敢情,我就是那顺带的!” 紫菀抿着嘴笑,别看大爷十三了,有时候还真似个孩子,尤其在姑娘的事情上,就这点子东西,倒还和老爷太太吃起味来。 林砚拍了拍手,将上头的团子屑扫掉,突然问:“父亲不是已经下衙回内院了吗?怎地又去了外院,可是有事?” 紫菀一脸迷茫摇头,“这就不知了。听说本是在太太院里陪太太说话的,林松管家突然传话进来,老爷便去了。” 林砚一怔,指尖微动。 看来,他的计策有收获了! ******** 外书房。 “连翘死活不肯招。小的便照大爷的吩咐关了起来,不打不骂,只不让和人接触。寻了可靠的人在府里放出消息,只说连翘谋害主子,犯得乃是死罪。那药特殊,并不是连翘一个丫头能得的,此间必有幕后黑手。待饿她两日,等老爷得出空来,严刑逼供,不怕问不出来。 果然,消息才放出去一天,柳姨娘就扮作丫头出了府。小的一路跟着,看见她入了素芳斋,一个时辰后才出来。出来时,东张西望,显得十分紧张,袖里似是还藏着什么东西。” 素芳斋是一家糕点铺子,外头看没什么特别,可林如海知道,这是甄家的买卖! 他面色阴沉,双手又不自觉颤抖起来!这次是怒的!日防夜防,防住了别人,却没防住这家生的! 柳姨娘一家老小的身契都在他手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便是如此,她还敢动手!自己花了大半心力培养呵护长大的儿子险些就这么没了! 林如海怒火中烧,恨不能把这群人给活剐了! “你可看清楚了?她带回来的是什么?” “不曾看清,不过,小的让人时刻看着,柳姨娘但凡有点动静,立刻来报。” 林如海点头,待林松下去,再忍不住,抓起桌上镇纸狠狠一摔! 甄家?很好!很好! ******** 晚上。林砚因前两日不曾睡好,今日便睡得有些早,刚到寅时便醒了,恍惚间听闻外头似是有吵嚷之声,挑开帘子,皱眉唤了值夜的丫头进来,“怎么了?” 红曲面色有些急,“太太发动了!” 林砚身子一颤,如坠冰窖,胡乱穿上鞋,连外衣都没顾上披,撒丫子往外跑。到得主院外被一人拦住,林砚本想推开他,一抬头却发现竟是林如海。 “父亲,母亲……母亲怎会……怎会突然发动了。大夫今日来给我看诊的时候,也给母亲把了脉,当时还说一切正常。” 林如海看着林砚这幅失了心魂的模样,那极力抓着自己的手冰凉发抖,关节寸寸发白,忙安抚他,“你先别急。稳婆已经进去了,大夫也请过来了。还有好几位有经验的嬷嬷。各方面都准备妥当,你母亲定然无事的。” 林砚将林如海抓得更紧了,他怎能不急! 古代的医疗水平落后,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在生死门前走一遭,更何况,算起来,贾敏如今已有三十六岁,这年龄放到现代都算是高龄产妇,更莫提是现在了!贾敏这情形,用句这时代的话来说,就是老蚌怀珠。 若是……若是贾敏有个好歹…… 林砚心乱如麻,颤抖着唇问:“是不是甄家?” 林如海摇头,“甄家才刚除了一个同知,外头风言风语不少。且他们已对你出了手,如今这风口浪尖上,还不敢再有别的大动作。再说,我也不是吃素的!” 后一句说的平淡,内里却藏着不知多少把刀子。 林砚一愣,转瞬明白,他这头才刚出了事,以林如海的性格,不可能不重视,也不会在内院没半点安排,尤其贾敏还身怀六甲。这等情况下,甄家想要再动手,其难度可想而知,尤其是,一旦暴露,让林如海抓住把柄,甄家可就…… 林砚心一松,不是别人搞鬼就好。自然生产,那么至少危险性会相对少一大半。 林如海见他面色正常了,嘴角轻笑,嘱咐他先回去休息。林砚执意不肯,倒少有的犯起倔脾气来。林如海无奈,只能脱了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父子俩坐在一起等着。 一个半时辰后,天光破晓,稳婆一张脸笑出了花,“恭喜林老爷!太太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这一句,竟是让父子俩差点喜极而泣! 林砚上前拉住贾琏,私下拧了他一把。贾琏回过神来,看到王夫人,面色一变,低头唤了声:“二太太。” 府里头不论是下人,还是贾琏王熙凤,对二房一直都是叫得老爷太太的,今日突然加了个“二”的排行。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你来说,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多大点事,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说不得才闹大了,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下不来台呢。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就此应下,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132.一百三十二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自知这定是贾母了,笑着应了,道:“砚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笑得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 眼底还藏着泪花,“前阵子收到你母亲的书信,说你病重, 急得我呀!如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熙凤脆生生附和,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表弟的好运在后头呢。林表弟可别怪我多嘴, 这老太太啊,是天天念着你。 前阵子听闻你病了, 急得吃不好睡不好,还嚷着要请了太医给你送南边去。得知你大好了, 还要上京来, 喜得什么似得,就连我们一众孙子孙媳都要靠后了。” 林砚笑起来, “都是砚儿不好,让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握紧了林砚的手不肯放,“莫听你琏二嫂子胡闹,这哪能怪你。” “是是是, 都是我胡说。瞧我这张嘴, 明知老太太在意林表弟, 偏还说这种话, 惹得林表弟自责, 该打该打!”说着,王熙凤当真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入了屋,林砚要按这时代的规矩正式拜见,可他膝盖才屈了屈,便被贾母拦住拉至身边座下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来那么多虚礼。” 如此,林砚倒也不坚持了,只在贾母的介绍下一一见过众人。 才刚落座,贾母便忍不住感叹:“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一丁点大,你娘那会儿头一回做母亲,不晓事,抓着我的手说,这孩子怎么长得猴儿似得,这么难看,往后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的林砚面色通红。众人都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 “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瞧,如今长得多俊!”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等连连附和,一表人才。 年老了,总有些话多,见众人这么捧场,贾母也来了兴致,一股脑儿把林砚三岁前那点事倒了个干净,就连尿床都没放过。听得林砚尴尬不已。但心底却越发狐疑。 他随着林如海举家离京时不过三岁多,对贾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唯有从贾敏口中得知那么一两分,却也因为距离感情单薄,而后又因猛然多了另一世的记忆,每每想到黛玉的处境与结局,便又对贾家生了些恨意。 但见贾母今日作态,字字句句,那神色间的喜忧之色,都如此真切,又能对他儿时之事如数家珍,想来,确实是当真疼爱他的。 林砚眸中微波流动,这般的情况竟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不觉得奇怪了。贾母曾抱过他,哄过他,十年前便有相处的基础,感情基垫已在,自然与从未见过面的黛玉不同。再者,细数书中内容,老太太对黛玉也是有心的。 若说整个贾府,谁真心待黛玉好,除了宝玉,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惜,前者浑浑噩噩,毫无担当;后者年迈,对府中的掌控早已不如当年。再有一点,对于贾母而言,对黛玉,即便再疼爱,也是与贾家,与宝玉不能比的。一旦二者有冲突,那么…… 林砚心头一滞,贾母的感慨仍在耳边回响,“当年你父亲调任去南边,我本想留下你,可你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作罢,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年。你母亲如今可好?玉儿可好?” 林砚一顿,回过神来,“好!都好!母亲刚添了个弟弟,唤作礞哥儿!磬儿今年四岁半,已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了。听说我要上京给外祖母贺寿,她也要来。只是她年岁还小,母亲担心我照顾不好她,便没让。” 这话说的贾母喜笑颜开,“好好好!玉儿有这份心,我老婆子就很高兴了。” 正巧,丫头打了帘子来说:“宝玉醒了。” “还不把他抱过来。”贾母笑着说完,又同林砚道,“宝玉是你表弟,本来是同我在一处等着你的。还问了好几遭,见你一直不来,撑不住睡着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浑身红彤彤的小团子蹿进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停在林砚身上,“这位定是老祖宗说的林家表哥了。林家表哥长得真好看!” 林砚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得很好看!” 林砚这是说的实话,贾家人不论品性如何,容貌都不差。宝玉也正如书中所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那圆嘟嘟白嫩嫩的小脸儿,林砚好容易忍住没去掐上一把。 对书中的宝玉,他是不喜的。可面对眼前这个团子,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倒真做不出什么来。 贾宝玉两只眼睛眨啊眨,好奇地对着林砚上下打量,不知怎地便瞅见他腰间挂着的珞子,“咦,林表哥这珞子好生漂亮。” 林砚得意起来,“那当然,这是我妹子亲手做的。” 贾宝玉欢喜起来,“可是祖母说的,同我一样叫做玉儿的妹妹?” 林砚一怔,只听贾宝玉又道:“我也要一个,林表哥,可能叫林妹妹给我也做一个。” 林砚突然板起脸来,“那可不行。这是我妹子,自然只能做给我。你若喜欢,找你妹子做去!”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偏语气傲娇,还带着孩子般的醋意和气性,倒叫人怪罪不起来,不由失笑。 贾宝玉更没觉得如何了。王夫人却是面色沉了沉,只道这林砚好不识趣,都十三岁的人了,还与五岁多的宝玉计较,不就是一个珞子吗?何必下宝玉的面子。 林砚将她眼神瞧在眼里,眸光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王熙凤笑着开口:“老太太,我看林表弟也累了,如今既已到了府里,有得是时间叙旧,不如先让林表弟歇息歇息。” 贾母连连点头,“对对对!瞧我,人老了,糊涂了。这一路舟车劳顿,怎地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快去歇着吧,只一样,你得答应我。你好容易来一次京城,虽说是来给我贺寿,但总得多住些日子。” “这是自然!外祖母且放心吧。京城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玩玩呢!”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出去,“这敢情好!叫你琏二表哥给你作伴,要说你琏二表哥别的本事没事,这京城哪儿好玩,哪儿好吃,他管保知道,一定叫你尽兴。若有什么事,你都可找他,他再不会推辞的!” 林砚拍手道好,站起身来,朝贾琏作揖,“我还真有一事要请琏二表哥帮忙,却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二嫂子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王熙凤灿笑,“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他若不答应,还有我呢,便是我不成,还有老太太呢!不怕他拒绝。” 林砚眨了眨眼,“今次上京,父亲备了书信和礼单,除了府上的。还叫我去拜会一下沈家的长辈。父亲说,沈家老太爷与我祖父乃是好友,后又为父亲科考座师,对父亲又教导提携之恩。我既来了,便不能不去。 可是,我听说沈老太爷很是严厉,心里头有些害怕。想起母亲说过,沈大人是琏二表哥的堂舅舅,那么沈老太爷也就是琏二表哥的堂外祖了,既然是亲戚,想必琏二表哥比我熟识,想邀了琏二表哥一起去。”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琏二表哥,刚才老太爷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让我回去看书?” 林砚一笑,“那表哥照做就好。” 贾琏皱眉不语,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以沈伯年的语气,若贾琏真是如此,那么职位一给,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林砚并没有明说,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利落翻身上马,“既然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从西到东,店铺鳞次栉比,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是回府看书,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133.征战扶桑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垂着头, 低眉顺眼, 他知道皇上召他前来,绝不是让他给其画像的。 “你何时学的西洋画?”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 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 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 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他却留了下来,娶妻生子, 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 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 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 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 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 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 “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 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 不过皇上既这么问,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荒废了一阵子学业,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皇上的手有些抖,若说之前他对林砚抱有的希望不大,那如今见着这些,他便知,林砚并非少年意气,大言不惭,而是心中有货,胸有成竹。 皇上继续翻下去,却见后头几页说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份命名为策划书的东西,其中将玻璃做了细致规划。 设玻璃厂,在京城立总部,几个大而繁荣的府郡立分部。选取合适的人才主管,召集当地百姓为员工。拉拢富商竞标选取经销代理商。 如此一来,可作为朝廷分立于六部外的机构,增加了官员职位,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年头疼的官员冗多的问题; 同时也提供给百姓更加优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不仅改善民生,还有利于皇家笼络人心; 再有,与富商联盟,既是拉拢,也便于掌控。且有富商代理,他们连出售都不必烦恼了。 一举多得!皇上忍不住拍手叫绝! 林砚上前进一步解释,“其实玻璃不仅可以做器皿,镜子。它还有许多用途。比如可以做窗户,透光挡风,不比纸糊的好百倍?再比如,做店铺柜面,如此店铺售卖之物都可以放在玻璃柜面内,让顾客一眼就能瞧见,还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我们可以立个规矩。朝廷负责研究东西,保证质量。富商上交一定数额的加盟费便可用低价购买厂内出品的一切东西,学习技术。当然这技术指的是诸如窗户安装,柜面制作等,玻璃配方和制作是不可外流的,工厂那边负责这块的也需得严抓。” 皇上笑了起来,“你这是赚了富商的钱,还让他们想着法子帮你再去赚钱!果然够精明狡猾,怪不得老九说你有生意头脑。他素来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你!” 林砚嘴上只说不敢和郡王爷相比,心里却很是无语,这不过是后世大众都知道的东西,如今倒叫他占了便宜。 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啊!怎么能只有公务员呢! 皇上站起身来,言道:“朕得好好整理一番,叫下面的人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到时候交由老九负责。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他说。再不行,便直接同朕说。” 这是让他放开了手去做的意思。 林砚心头转了个弯,抿了抿嘴,说:“皇上,学生还要读书呢!再者,当日出门和父母妹妹只说来与外祖母拜寿,最多两个月便回去了。这若是……” 皇上摆摆手,“这不打紧,国子监不比你在扬州的书院差。至于如海那里,朕……” 皇上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改了主意,“过几日,老三要去一趟扬州,你与他同去,和你父母妹妹说清楚,再和老三一起回来便是。”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京里的举动,林如海是不知道的。这要知道他捅出这么大的事,还得了!他又是借口读书,又言及父母妹妹,看似推脱,实则不过是想要皇上给他做个担保。 只需皇上一句话,林如海还能从扬州飞过来揍他吗?而且有圣旨在前,林如海也不敢啊! 他可不信皇上没听懂!瞧那狡黠的狐狸模样,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帮也就算了,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林如海的脾气和自己上京前对他的保证,林砚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屁股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皇上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一定写信同如海说,保管不把你打残了打死了!朕还要用你呢!”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心里把皇上骂了一万遍。 那是他爹,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把他打死打残了!这不是废话吗! 皇上,我好歹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这么坑我真的好吗? 你这是在过河拆桥,不,还没过河呢,已经开始拆桥了!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好吧,皇上不需要朋友。 林砚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皇上瞧着他这幅苦瓜脸,哈哈大笑,直接大手一挥,让戴权送他出宫,就此一锤定音。 林砚耷拉着脑袋,差点哭出来。 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握拳,老子早晚要坑回来! 只是本官也有本官的难处,这逃走的乃是关押在劳中的重犯,是个亡命之徒,有几手不错的功夫,还背着几条人命官司。本官也是职责所在,再者,这种要犯倘或真在公子船上,只怕会对公子不利。还请公子莫怪。” 葛鸿畴态度出奇得好,就差没低声下气了。 林砚毫不在意,请了葛鸿筹入座,又命小厮奉茶,“葛大人说笑了。葛大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都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再说,葛大人是我的长辈,如此说,倒是折煞我了。” 没有顺杆子往上爬,也没有得寸进尺,反倒敬重有加,葛鸿畴点点头,满意了。 134.筹谋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船头。 “林公子, 实在对不住。说起来, 令尊大人为巡盐御史, 虽名义上任职扬州,可陛下却予他应急行事之权,江南五郡盐税之事都可受理。官职在本官之上。本官如此搜查公子家船,实属无礼。 只是本官也有本官的难处, 这逃走的乃是关押在劳中的重犯,是个亡命之徒,有几手不错的功夫,还背着几条人命官司。本官也是职责所在, 再者,这种要犯倘或真在公子船上,只怕会对公子不利。还请公子莫怪。” 葛鸿畴态度出奇得好, 就差没低声下气了。 林砚毫不在意, 请了葛鸿筹入座,又命小厮奉茶,“葛大人说笑了。葛大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都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 怎会怪罪。再说,葛大人是我的长辈, 如此说, 倒是折煞我了。” 没有顺杆子往上爬, 也没有得寸进尺,反倒敬重有加,葛鸿畴点点头,满意了。 林砚将小厮泡好的茶杯亲自推送过去,“葛大人不妨尝尝味道如何,不是我自夸,我这下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手茶艺,当属上佳。” 葛鸿畴品了一口,着实清香怡人,余韵甘醇,又听林砚这么说,不免朝那小厮多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小厮年岁不大,长得门清目秀,葛鸿畴大笑,“该赏!该赏!” 小厮转动身子,朝葛鸿畴跪拜了一番,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林砚开了口,“那我就替我这下人多谢葛大人了。葛大人莫见怪,我这下人乃是个天生的……” 林砚未曾言明,指了指自己的嘴。葛鸿畴恍然大悟,啧啧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长相,却是个哑巴。摇头怜悯了一番,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此时,船舱内衙差也都搜的差不多了,葛鸿畴见捕头从舱门走过来,见他神色便已知晓答案,笑着站起来,与林砚你来我往又赔了一次罪,这才告辞离去。 闽先生大是松了口气,紧跟着疑惑起来,“公子,你将苏姑娘藏在哪儿了?” 林砚眯眼一笑朝那泡茶的小厮看去,小厮会意,开口唤道:“闽先生!” 这一把温婉甜美的女性嗓音叫闽先生一怔,再细看他容貌,这……这哪里是什么哑巴小厮,这分明就是苏姑娘。 闽先生惊得手中的茶盏咕噜噜落了地,面色大白,过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叹道,“公子也太大胆了!” 林砚摇头,“以甄家的搜查力度,我不论将她藏在哪里都躲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 闽先生瞬间明白了林砚的意思。苏瑾乃是闺中女子,寻常不出府,便是赴宴见得也是各家女眷,且都在扬州,和金陵未有来往。 葛鸿畴等人仅凭着一张画像,着实有些难度。更何况…… 闽先生又细看了两眼,林砚也不算全无准备,虽然五官不曾变,但眉毛弄得浓了些,嘴唇没有那么薄那么红了,肤色也做了些修饰,鼻梁显得更高了些,让整体轮廓瞬间比先前多了几分棱角。更难得的是耳洞不知用什么法子遮住了。端得心细。 如此一来,若不细细查看,倒真发现不了。 再此之前,不说葛鸿畴了,便是他,不也只当这是个还未长成,正处于雌雄莫辨年岁的少年吗? 林砚拿着茶杯转了一圈,看着葛鸿畴离开的方向笑了,“葛鸿畴若是知道今日给他奉茶的小厮就是他要找的人,不知会不会悔得吐血。可惜,葛鸿畴还赏了一锭银子。啧啧,这血又得再多吐一回。”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便是此了。葛鸿畴哪里想得到林砚这么大胆子,大喇喇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说,他们满心满眼都藏着事,一个个自诩聪明人,想得多,说句话都要藏几个机锋,哪里有空去寻思一个不起眼的泡茶小厮? 闽先生心下大震,对林砚不得不起了几分佩服之心。 苏瑾站起身来,大约是如今穿着男儿衣裳,倒也不福身了,反拱手作揖,“林公子大恩,苏瑾没齿难忘!” 林砚抬手,“苏姑娘客气了,这话待我们入京之后再说也不迟。只是,林砚可否冒昧问一句,苏姑娘可有何打算?” 入京在即,如今蒙骗过了甄家派来的人,此后的路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便是甄家再生怀疑,只需出了江南,他们想要动手便不那么容易了。林砚问的自然便是入京后的事。 苏瑾心知肚明,审视了林砚两眼,笑道:“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林砚怔愣,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为何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感? 林砚张了张嘴,却不知当如何开口,没想到苏瑾倒是先说了,“林公子,苏瑾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公子的担忧,苏瑾明白。” 林砚面露讶异,苏瑾笑了,“公子可是担心,我失踪了这么久,甄家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能抓到我自是最好,如果叫我逃脱了,上了京,他们也要有后一手准备?” 林砚哑然。他想得确实是这点。甄家能在屹立江南多年不倒,绝非泛泛之辈,苏瑾之事已经拖了半个月,甄家绝不会毫无设想,必然留有后招。 还有一点是苏瑾不会知道的,那便是,若是按书中的剧情来看,甄家不是在这个时候消亡的。况且,皇上要的是肃清江南,并不是打倒一个甄家。 甄家固然要打,但必须是在已经掌控或者击溃甄家这张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之后。在此之前,若是出招太狠,只怕甄家会狗急跳墙,到时江南必乱。 因此,苏瑾需要上京,借此狠狠打压甄家一把,可具体能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 “林公子,苏瑾是自行逃脱,自行上京,他人若问起,苏瑾必定守口如瓶,此事与林家无关。只是,若皇上问询,苏瑾不能欺君。” 林砚一噎,面目一红,很是羞赧。甄家若不能一招致命,让其知晓是林家捅得刀,只怕林家在江南的处境会越发危险。更何况,林如海才来了一招假意投敌,蒙蔽人心,若此事揭穿,必定会乱了他的计划。 林砚轻轻咳嗽了一声,虽然说他的目的就在于此,可被人这么拆穿,还真有点挂不住啊 苏瑾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懂得这是人之常情,轻轻一笑揭过,告辞入了舱房。 林砚愣了半晌,悠悠道:“此女不凡,传言不假。她当得起才貌过人,机敏果敢八个字。” 闽先生却转头看着林砚,“公子也不凡!” 林砚一怔,转而失笑。 一个时辰后,船只起航。果如林砚所料,甄家未曾起疑,此后一路风平浪静,七月二十二日,至京。 岸上,贾琏已经等候在侧。林砚提脚跳上去,“这位可是琏二表哥?” 别说,贾琏还真生的一副好皮囊,林砚腹诽。 “林表弟总算到了,老太太自打接了信,便日日念着呢!” 林砚一把揽过他就往旁边的马车上去,“那便快走吧!” 贾琏转头看着还在船上收拾的下人和行李,面露犹疑。 林砚笑嘻嘻说:“不用管,琏二表哥身后不是跟着下人吗?让他们呆在这,等行李都卸下来了,再给我的人领个路送过来就好。” 贾琏点头,“这倒也是。如此,我们便先走吧,别叫老太太等急了。” 林砚巴不得,哪有不应,攀着车辕一跃,轻轻松松上了马车,临入车厢之前回头与闽先生对视一眼,见得闽先生微微颔首,林砚也颔首回应,二人片刻间于形色中已进行了一番交流。 甄家虽不在京任职,可京里却有一个贵妃,还有一个皇子。保不齐这会儿就有人在旁边看着,当然,若真有人,他们的目光也会跟着林砚。林砚一走,闽先生才更好行事。这点,他们都心中明了。 因此,钻入车厢,林砚便借口闷,将门帘窗帘都撩了起来。说是要吹吹风,也看看京里一路的景色。既然别人要看他,那就干脆让人看个够! 贾琏只当这位表弟对京中好奇,也乐得当起向导,沿途解说着。林砚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如此时间过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入了宁荣街,至了荣国府。 加抄十遍?这沈老太爷比他爹还狠!林砚手一抖,话本子差点掉了地。 秋鸣觑了他两眼,心头疑惑,忍不住问:“大爷将此事告诉沈老太爷,不是为的躲懒吧?” 从沈老爷子的话里来看,怎么都不像啊! “为这点小伤躲懒,我有这么不懂事吗?”林砚往他头上一敲,人已起了身,取了纸张平铺,准备抄书。 “那大爷这是?” “自然是告状!没有别人欺负了我,我还不声不响把这口气咽了的道理。父亲在江南,太远了,我只好就近。” 何况,这还是林如海自己说的,若遇着了事,只管去寻沈家。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有山可靠,不靠是傻子! 再说,上头只怕也巴不得他闹大,既然如此,他顺了圣意又如何! ******** 荣禧堂。 “琏儿他们回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便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笑嘻嘻道:“已是回来了。林大爷拉了一马车的东西过去,得了几本书和几样回礼。琏二爷那边什么也没得。都说沈家是前朝望族,这手笔着实小气了些!” 王夫人一声嗤笑,又似是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贾琏平白添上一门沈家这么大的后台。 “琏儿当初还不记事,哪里知道当年的事!说来这沈家也太傲慢,气性忒大了点。女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怎能把沈蘅的死怪罪到我们头上,还闹得满城风雨!这叫贾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王夫人面色一沉,脸上的不喜越发浓厚了几分。 为着这个,她背了许久的黑锅。沈家以为是她所为,便是府里当时也有这等声音。若不是那会儿她兄长出息,娘家势大,她还不知道会是何等情形呢! 天地良心,当年的事确实有些蹊跷,可她虽与沈蘅不睦,也有过若大房无嗣这爵位便能落到贾政头上的想法,甚至在贾瑚夭折的时候,还曾窃喜。但沈蘅之死,当真跟她没有关系! 王夫人皱着眉,对此满腔的委屈和不忿,也免不了将这等情绪转移到了贾琏身上。 刚巧外头有了动静,周瑞家的起先出去询问了一番,转头回来,皱眉同王夫人耳语,“南安王府派了人来,具体事情不知,只隐约闻得似是林大爷杀了世子的爱马。” 王夫人怒目冷哼,“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跟他娘一样!这才来京多久,就惹出这等事,南安王府也是他惹得起的?走,且看看去!” ******** 林砚得到消息时,书正好抄到一本的三分之一,领着秋鸣赶到荣庆堂,里头人早已到齐,竟是三堂会审之势。 贾琏站在中央,弓着身子回话:“这倒也怨不得林表弟。霍世子的马不知什么原因发了疯,在街上乱蹿,好些百姓都遭了殃。 我与林表弟正巧在琉璃街逛,表弟初来京城,自是看什么都新奇,见着热闹也不避,赶着去瞧。 谁知那马儿迎面而来,亏得林表弟眼疾手快,否则只怕就要遭难了。” 话音落,贾母轻呼了一声,瞧见林砚刚巧打了帘子进来,忙招手揽过他,“快让外祖母瞧瞧,可伤着没有?我就记得你出门时穿的不是这身衣裳,偏你还哄我说是逛街的时候见这衣服好看直接买了穿起来,我竟被你糊弄了过去。” 135.福建风云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大爷,沈老太爷说知道了。” 林砚拿了册话本正看得高兴,头也没抬,“就这样?” “老太爷还说,杀鸡焉用牛刀?今日这事也便罢了, 往后这种芝麻豆丁大的小事别来烦他, 再有, 给大爷的书,加抄十遍。” 加抄十遍?这沈老太爷比他爹还狠!林砚手一抖, 话本子差点掉了地。 秋鸣觑了他两眼, 心头疑惑,忍不住问:“大爷将此事告诉沈老太爷, 不是为的躲懒吧?” 从沈老爷子的话里来看, 怎么都不像啊! “为这点小伤躲懒, 我有这么不懂事吗?”林砚往他头上一敲, 人已起了身,取了纸张平铺, 准备抄书。 “那大爷这是?” “自然是告状!没有别人欺负了我, 我还不声不响把这口气咽了的道理。父亲在江南,太远了, 我只好就近。” 何况,这还是林如海自己说的, 若遇着了事, 只管去寻沈家。有人能用, 干嘛不用?有山可靠,不靠是傻子! 再说,上头只怕也巴不得他闹大,既然如此,他顺了圣意又如何! ******** 荣禧堂。 “琏儿他们回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便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笑嘻嘻道:“已是回来了。林大爷拉了一马车的东西过去,得了几本书和几样回礼。琏二爷那边什么也没得。都说沈家是前朝望族,这手笔着实小气了些!” 王夫人一声嗤笑,又似是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贾琏平白添上一门沈家这么大的后台。 “琏儿当初还不记事,哪里知道当年的事!说来这沈家也太傲慢,气性忒大了点。女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怎能把沈蘅的死怪罪到我们头上,还闹得满城风雨!这叫贾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王夫人面色一沉,脸上的不喜越发浓厚了几分。 为着这个,她背了许久的黑锅。沈家以为是她所为,便是府里当时也有这等声音。若不是那会儿她兄长出息,娘家势大,她还不知道会是何等情形呢! 天地良心,当年的事确实有些蹊跷,可她虽与沈蘅不睦,也有过若大房无嗣这爵位便能落到贾政头上的想法,甚至在贾瑚夭折的时候,还曾窃喜。但沈蘅之死,当真跟她没有关系! 王夫人皱着眉,对此满腔的委屈和不忿,也免不了将这等情绪转移到了贾琏身上。 刚巧外头有了动静,周瑞家的起先出去询问了一番,转头回来,皱眉同王夫人耳语,“南安王府派了人来,具体事情不知,只隐约闻得似是林大爷杀了世子的爱马。” 王夫人怒目冷哼,“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跟他娘一样!这才来京多久,就惹出这等事,南安王府也是他惹得起的?走,且看看去!” ******** 林砚得到消息时,书正好抄到一本的三分之一,领着秋鸣赶到荣庆堂,里头人早已到齐,竟是三堂会审之势。 贾琏站在中央,弓着身子回话:“这倒也怨不得林表弟。霍世子的马不知什么原因发了疯,在街上乱蹿,好些百姓都遭了殃。 我与林表弟正巧在琉璃街逛,表弟初来京城,自是看什么都新奇,见着热闹也不避,赶着去瞧。 谁知那马儿迎面而来,亏得林表弟眼疾手快,否则只怕就要遭难了。” 话音落,贾母轻呼了一声,瞧见林砚刚巧打了帘子进来,忙招手揽过他,“快让外祖母瞧瞧,可伤着没有?我就记得你出门时穿的不是这身衣裳,偏你还哄我说是逛街的时候见这衣服好看直接买了穿起来,我竟被你糊弄了过去。” 这神色,担忧中带着惊惧和后怕,林砚心头水波涟漪乍起,反握住贾母的手,“外祖母放心,我没事。” 王夫人手中的帕子紧了又紧,惹了南安王府,老太太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林砚可曾受伤,怎么就不想想,南安王府若是生气,是否会连累贾家? “老太太,外甥瞧着面色红润,行动利落,不似是有事。倒是南安王府那边,谁都知道,他们家就得了世子一根独苗,全府上下手心里捧着。王府的人话虽说的好听,不怪外甥,可既然他们派了人来,这意思也就在里头了。” 贾赦是个欺软怕硬的,南安郡王正当权势,听得王夫人如此说,也顾不得自己与二房素来不和了,连连附和,“老太太,这事若不给个说法,只怕南安王府那边不会善了。” 贾母面色微沉,转而拉着林砚说:“莫怕,这事怪不得你,不过是一匹马,你又不是伤着霍世子的人。马儿再精贵,咱们家也不是赔不起。明儿,外祖母带了你去,同老太妃说一声,赔个礼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夫人心头一滞,也不是赔不起?那马儿可是上千两,就是要赔,凭什么是贾家来赔! 林砚却算是看清了。贾母是真心向着他。只是贾家如今虽一门富贵,却少了掌权者,便是自视甚高,心底却明白与那等权势者不能比。因此,即便与老太妃曾是手帕交,如今的贾母也有些失了底气。 他站起来,“外祖母,父亲常说,做人但求无愧于天地,此事并非我之错,又何来赔礼一说。这南安王府,我是不会去的。” 王夫人眉宇一皱,“外甥莫要耍性子,京城与扬州不同。不过是去赔个罪,没什么大不了的,何苦因这等小事与南安王府结怨?” 林砚沉默不语,态度却十分坚决。 王夫人怒视,“你……” “老太太,宫里的戴权公公来了!” 王夫人的话被打断,众人一愣,倒也顾不得林砚的事了,忙不迭请了戴权进来。王夫人显得更为急切道:“戴公公,可是元姐儿有事?” 戴权皱着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二太太说笑了。咱家是陛下跟前伺候的,贾姑娘却是皇后主子的女官,咱家怎会知道贾姑娘的事?” 王夫人一愣,自打女儿入了宫,她便日日挂着,今儿听得宫里的公公来,未曾细想只觉得同女儿有关,这才若口而出,没想到这戴权如此不给她脸面。 戴权问道:“咱家今儿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不知哪位是林砚公子?” 林砚忙出来见礼,“在下林砚,见过戴公公。” 戴权脸上终于见了笑意,“奴才可受不得公子的礼,公子莫要折煞奴才。公子今日当街杀马之事,陛下已是知道了。一个时辰前,才召见了南安郡王。” 王夫人一听便急了,“公公,我们家外甥年小不懂事,也是应急才有了杀马之举,并非有意。方才还说,明儿要去南安王府赔个礼呢。小孩子家的事,也未曾闹大,怎地连皇上都惊动了?” “二太太说笑了。霍世子纵马行凶,差点害了林公子的性命,林公子出于自保和救人不得已杀了马,怎地还要林公子去赔罪?” 王夫人一愣,扯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 戴权看向林砚,语气又缓和了下来:“霍世子那头,皇上已着令王爷回家管教。皇上得知公子受了伤,特命奴才带了刘太医过来给公子看诊。不知公子伤在哪里?” 林砚尴尬地伸出右手,他是有意摆南安王府一道,可没想到皇上这么大手笔,直接请太医过来啊,这伤口,他真有点……额……拿不出手! 好在秋鸣机灵。 “有劳太医给我家大爷好生看看,您别瞧这手上的伤口小,今儿可把我家大爷给吓坏了。回来灌了两壶凉茶压惊,冒了一身的冷汗,人都虚了。若非二太太着人来请,让我家大爷就今日的事给个说法,我家大爷现在还躺着呢!” 林砚目瞪口呆!他有这么弱吗?还有,他家秋鸣什么时候无师自通了腹黑技能,这不声不响的,直接在皇上的大红人面前给王氏上了个眼药啊! 不过,他喜欢!不愧是他的人! 刘太医嘴角抽动,他一介医者,一看面色便知这话是假。奈何有皇上的旨意在前,他也只能闭着眼睛把了把脉,顺着秋鸣的话说了一通专业术语,最后总结:林公子,你还是养着吧! 于是,林砚就这么在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目光中,几乎是被对待易碎品般一步一扶地送回了院。 啧啧,贾母倒好罢了,贾赦与王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局面闹了个大尴尬,尤其王夫人,那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哎呀,真好看! 画屏忍不住嘀咕:“这会子知道是自家亲戚,来送补品药材了?之前做的是什么事!大爷被人欺负了,他们不帮着讨个公道,反而压着大爷这没错的去给有错的赔礼。若不是皇上跟前的公公来的快,他们还不依不饶了!”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136.一百三十六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如海失笑, “当日你大病一场, 后来上京,我为求你平安, 曾给他写过一封私信。以那等言辞,倘或今日我得有机会为你报仇,却不动手,只怕他才要多想了。不过一群禄虫,皇上不至于为此着恼。这点上,我有分寸。” 林砚安了心, 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你去了一趟京都,还住在贾府, 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乃是早两年定下的,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 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 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与贾蓉尚未完婚,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 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 便是进行下去了, 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简直目瞪口呆,“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话用来说外家,已是很不客气了。林如海也早察觉出他对贾家的厌恶不喜,偏贾家如今也着实不像话了些。林砚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等情绪总不会随意暴露,叫他人抓住把柄。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在贾敏面前需得注意着些,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林如海无奈摇头。 林砚转头问道:“当年义忠亲王之事,贾家是不是掺了一脚?” 说完,林砚又觉得,必然是了。 “若非如此,贾家如何会得知秦氏女这么密辛的身份?那一年,义忠亲王谋反被圈,随后外祖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去了。听外祖母说,外祖看上去本还健壮,谁知早年战场上带的伤突发,来势汹汹,这才没熬过去。这时间卡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关联。 外祖表面是中立派,只忠于皇上。可若他私底下选了义忠亲王呢? 义忠亲王事败,以他的敏锐,在先帝还没查到自家之前,及早扫清尾巴,一死了之。按照当时先帝对他的宠信,定会伤怀于他的死,也做不出来让人对一个死人一查到底。如此,倒是可以让贾家成功脱离出来。” 可惜贾家人不明白,若她们将秦氏女的身世烂在肚子里,或是当年一早便将她除了倒还好。如今既为贾蓉求娶了她,又卖了她换自家姑娘,如此作为,皇上岂能不生疑? 但是皇上却没有追究,赦免了贾元春,封了贾蓉一个五品龙禁卫,令贾琏做了员外郎,只带九皇子那边建成后入玻璃制造坊。 这其中必有深意。 林砚皱眉,心底转了无数个弯,不论亲事成不成,就目前而言贾蓉还是秦可卿的未婚夫婿。且龙禁卫不过虚衔,勋贵子弟嫌白身不好看,大多会弄一个,有钱就能买,此为不任职的。 可贾琏的却又不同。玻璃厂,又是皇子主事,如今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 “贾琏的职位,可是沈老太爷求得?” 林如海点头,“是!” 林砚嘴角弯起来。 书中贾家利用秦可卿得了贵妃之位,如今却只能保命。且虽则贾元春赦免了,可这谋害郡主的名声却未曾澄清,黑锅还得背。贾琏却封了官。二房恐怕要怄死了吧? 林砚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敲,思忖道:“即便是因为沈老太爷所求在先,可皇上封赏琏二表哥,却是在贾家献上了昭阳郡主之后,时间上太过巧合。怕是在旁人眼里,都会认为这是因昭阳公主之事而给予贾家的赏赐。皇上是故意为之?” 林如海眼带欣赏,却不置一词。 林砚已明白了他考教的意思。 “一个女儿家,成不了事,皇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如今既然知晓身份,虽只是宠妾所出,义忠亲王一脉却已经没人了,封一个郡主,也不过是给一份俸禄,反倒还能借此迎来美誉。倒也不为过。 至于贾家,贾家借口以往不知,现今才晓得昭阳郡主的真实身份。这理由虽然叫人生疑,但皇上未曾怪罪,便是接受了的意思。 义忠亲王当年权势极大,他虽败了,可遗臣总还有些。贾家手里有一个遗腹女,又怎知别人手里没有其他东西? 义忠亲王早已仙逝,未曾留下子嗣。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患。 如今贾家因昭阳郡主而立功,非但无祸,还得了陛下封赏。其他人未尝不会心动效仿。如此倒是给皇上去了不少隐患。也摸清了义忠亲王留下的底牌。” 说白了,皇上就是在钓鱼。想把当年义忠亲王暗地里的势力揪出来。 林砚眼睛发亮,“不封贾元春而封贾琏,想来其一是因沈家所求。二来则是因为贾元春为女,贾琏为男。 四王八公俱是跟随太/祖闯天下得来得爵位,显赫一时。后来因权势太大糟了忌讳被上头明里暗里收了权,投闲置散。四王中唯有南安,北静尚有可为。八公却都只剩了闲职与爵位。便是爵位,有些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八公落,而新贵起。如今过去一二十年,新贵却又成了气候。比如甄家。素来权势平衡,不过是捧一个踩一个。皇上要打击新贵,便想着拉拢开国老臣之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抬举贾家,是一个信号。这是八公子弟起复的机遇,就看有没有聪明人懂得取舍,抓得住机遇了。” 林如海指尖有些颤抖。能只从信中的三言两语联想到此等关窍,便是沉浸官场之人也未必都能做得到,何况是年仅十三,未入仕途,毫无经验,信息都不齐全的林砚。 他很是惊讶,很是震撼,也很是骄傲。 林砚修长的手指划过信纸,最下头是贾元春的结局,皇上虽赦免了她的罪,却叫她出宫回了家。 看上去是恩典,皇后还赏了些金银财物,可对以爬龙床做后妃为目的的贾家来说,无疑又是重磅一击。再对比贾琏现在的春风得意。 啧啧,看来,二房可不仅仅是要怄死了,该是怄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 不过林砚表示,他很开心! 摸下巴,要不要放个炮仗庆祝一下? 众人对外头发生的这档子事一无所知,倒免去了林砚和贾琏许多麻烦。二人往贾母处请了个安,便各自回了院。林砚这头才喝了盏茶的功夫,秋鸣便回来了。 “大爷,沈老太爷说知道了。” 林砚拿了册话本正看得高兴,头也没抬,“就这样?” “老太爷还说,杀鸡焉用牛刀?今日这事也便罢了,往后这种芝麻豆丁大的小事别来烦他,再有,给大爷的书,加抄十遍。” 加抄十遍?这沈老太爷比他爹还狠!林砚手一抖,话本子差点掉了地。 秋鸣觑了他两眼,心头疑惑,忍不住问:“大爷将此事告诉沈老太爷,不是为的躲懒吧?” 从沈老爷子的话里来看,怎么都不像啊! “为这点小伤躲懒,我有这么不懂事吗?”林砚往他头上一敲,人已起了身,取了纸张平铺,准备抄书。 “那大爷这是?” “自然是告状!没有别人欺负了我,我还不声不响把这口气咽了的道理。父亲在江南,太远了,我只好就近。” 何况,这还是林如海自己说的,若遇着了事,只管去寻沈家。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有山可靠,不靠是傻子! 再说,上头只怕也巴不得他闹大,既然如此,他顺了圣意又如何! ******** 荣禧堂。 “琏儿他们回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便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笑嘻嘻道:“已是回来了。林大爷拉了一马车的东西过去,得了几本书和几样回礼。琏二爷那边什么也没得。都说沈家是前朝望族,这手笔着实小气了些!” 王夫人一声嗤笑,又似是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贾琏平白添上一门沈家这么大的后台。 “琏儿当初还不记事,哪里知道当年的事!说来这沈家也太傲慢,气性忒大了点。女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怎能把沈蘅的死怪罪到我们头上,还闹得满城风雨!这叫贾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王夫人面色一沉,脸上的不喜越发浓厚了几分。 为着这个,她背了许久的黑锅。沈家以为是她所为,便是府里当时也有这等声音。若不是那会儿她兄长出息,娘家势大,她还不知道会是何等情形呢! 天地良心,当年的事确实有些蹊跷,可她虽与沈蘅不睦,也有过若大房无嗣这爵位便能落到贾政头上的想法,甚至在贾瑚夭折的时候,还曾窃喜。但沈蘅之死,当真跟她没有关系! 137.一百三十七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倒是拜了两趟, 本不必这么麻烦, 可林砚坚持, 贾母也便笑嘻嘻应了。一趟是代贾敏的, 献上了林家的礼。另一趟是自己,随的贾琏宝玉,起身时献上了一条抹额和一幅画。 贾母奇道:“方才不是送过寿礼了吗?” “那是父亲母亲的,这是我们小辈的。抹额是磬儿亲手描的花样选的针线。只她还小, 已开始学着做,却还不大会,母亲帮了许多。她叫我同老太太说, 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改明儿她会了, 一定给老太太亲手绣一个。 这画儿是我画的。我也没别的长处,本想给老太太写一副拜寿图, 可惜一笔字太差, 拿不出手。只能画了这个。”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笑着打开, 才发现这乃是一副百子贺寿图。正中坐着的岂不就是贾母?这还罢了,便是下首跪拜磕头的, 虽则人物小了些,却也可见为首的乃是贾赦贾政的模样。个个惟妙惟肖。 众人惊呼出声,贾政奇道:“外甥这画倒是与寻常的不同。” 林砚点头, “我用了些西洋的画术在里头。” 贾政眼中含着欣赏, “不错不错!西洋画我见过, 确实如此。” 王熙凤言道:“林表弟果然有心,单这一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仅孝顺还有才,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贾母一张脸喜开了花,“可见,你们也怨不得我偏心!” 王熙凤捂着嘴笑,“是,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哄得贾母满心欢喜,立刻使人将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取了下来,把林砚的挂了上去,还是正堂,来往之人都可见着的。这下倒弄得林砚不好意思了。 紧跟着,宾客们陆续来了。林砚不好在内宅呆下去,随着贾琏去了外头。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被贾母差人请了回去。 到时,正听到里头,南安王府老太妃和王妃与贾母闲聊。 一进门见了礼,王妃一双眼睛便直往林砚身上打量,随后笑着称赞,“不愧是老太太的外孙,瞧这通身的气派,京里大半公子都有被比下去了。” 林砚嘴角微抽,他气派不气派和贾母有毛线关系?还有,你这么亲热真的好吗?我们有过节啊,有过节! 王妃浑然不知林砚心底吐槽,笑嘻嘻拉了林砚过去,“之前烨儿顽皮胡闹,叫你受委屈了。” 林砚目瞪口呆,咦,这态度不对啊!不应该是兴师问罪吗? 王妃又道:“听说你去岁已中了秀才?” “是!” “十二岁的秀才,倒是难得。”王妃转头又看向墙上的贺寿图,“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这等才学。” 林砚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规规矩矩回:“雕虫小技,不过尽一份孝心罢了。也就外祖母不嫌弃,还挂在这。” 王妃笑了,转过身便与贾母说:“老太太这外孙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如今可定亲了没有?” 一般在古代这么问,不是想结亲,便是想保媒。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四周一瞄,便见屏风后透出来的一角女式衣裙。 如果没记错,南安王家有个女儿,与他差不多大。 林砚立时有了计较,只听贾母回答:“倒是不曾听他定了亲。” 林砚眨了眨眼,接口说:“王妃不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脉象不大好。好几次见红,大夫都说怕是保不住了。母亲怜我,不愿放弃,前往西山寺祈求佛祖,倒是有幸遇到了明远大师。 大师医术了得,慈悲为怀,替母亲把脉用药,这才好转叫我活了下来。彼时,大师曾给了母亲一句话,说我不宜早娶,恐与命格有损。” 明远大师是真有的。早年,林如海贾敏不只一次和他感慨过,多亏了这位大师。林砚细想,自己能出生,成为书中不曾有的人物,根本就在此。 只不知这位大师是什么情况。林砚倒想找他问问,可这位大师医术相术都是响当当的,大名在外,可度牒虽在西山寺,却经常云游,不知踪影。林砚也只能息了这心思。 至于什么不宜早娶的话,却是他杜撰的。 书中张道士想给宝玉做媒,贾母不就是用的这等说辞吗?他为何不能炮制一番?何况,大周不论男女,大多都在十五六岁成亲,着实太早了。他接受不能啊!能拖一年是一年。 如今有了这说辞,他回头和林如海贾敏对好口供,他们也只当他是为了避南安王府,不会多想。岂不是一举两得? 林砚心里美滋滋的,王妃却皱起眉头,眼神中有些怀疑。 贾母点头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初敏儿可受了大罪,拉着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幸好遇上了明远大师。敏儿念着这等大恩,年年按月给西山寺敬献香油钱。便是后来去了南边,还不忘随各项节礼送了来给我,嘱咐我代她送过去。” 林砚一愣,这点是他不知道的。眼见贾母似是想起当年,眼眶有些红,林砚忙走了过去,“老太太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晓得母亲因我吃了许多苦,老太太放心,往后我必定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好!外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一老一小就这么缅怀起当年来,王妃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待得老太太不再伤怀,林砚转移话题陪着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又去了前院。 别看贾府如今不比当年,可爵位尚在,又有各种姻亲世交,来的人真不少,四王八公子弟大多都见着了。 林砚本不愿与这些勋贵有什么交集,尤其这中间还有一个看他不顺眼,只是碍着在贾府,又刚被教训了勉强忍着的霍烨。奈何贾琏唤他,他也不好不去。 彼此闲谈了一阵,倒交了个朋友。乃是理国公之后,名唤柳尚元,算起来应是柳湘莲的嫡枝堂兄。随性洒脱,豁达爽朗,不拘小节,与寻常八公子弟大为不同。极对林砚胃口,二人说的不免就多了些。 越说越觉得惺惺相惜,见他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顺手捏来,才学过人,一问得知,他也是去岁中的秀才,府试院试成绩都不差,县试还为案首。 林砚更开心了,彼此推杯换盏,多喝了些。倒得宴会结束,送了人出府。林砚脚步已有些歪。秋鸣扶着回了院,匆匆抹了把脸就倒头睡了。 次日大清早的醒来,便听外头有些乱糟糟的,他微一皱眉,红曲便瞧见了,出去一顿呵斥,声音静了。 林砚倒好奇了,唤了红曲过来问话,谁知得到的答案竟是:府里头二爷和二奶奶吵架,差点打起来,这会儿正闹着呢! 林砚洗了把脸,赶了过去。 正巧听见贾琏气得跳脚,指着王熙凤大骂,“你既觉得我没用,何必嫁给我。说得你们王家怎样怎样好,我们贾家如何比不上,怎地不回你们王家去!但瞧你这王家出来的姑奶奶什么做派,我也知你们王家什么德行!” 这大半是气话,可听在耳里尤为刺耳。王熙凤眼泪簌簌落下来,而随后赶过来的王夫人,一张脸铁青铁青! “大爷,沈老太爷说知道了。” 林砚拿了册话本正看得高兴,头也没抬,“就这样?” “老太爷还说,杀鸡焉用牛刀?今日这事也便罢了,往后这种芝麻豆丁大的小事别来烦他,再有,给大爷的书,加抄十遍。” 加抄十遍?这沈老太爷比他爹还狠!林砚手一抖,话本子差点掉了地。 秋鸣觑了他两眼,心头疑惑,忍不住问:“大爷将此事告诉沈老太爷,不是为的躲懒吧?” 从沈老爷子的话里来看,怎么都不像啊! “为这点小伤躲懒,我有这么不懂事吗?”林砚往他头上一敲,人已起了身,取了纸张平铺,准备抄书。 “那大爷这是?” “自然是告状!没有别人欺负了我,我还不声不响把这口气咽了的道理。父亲在江南,太远了,我只好就近。” 何况,这还是林如海自己说的,若遇着了事,只管去寻沈家。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有山可靠,不靠是傻子! 再说,上头只怕也巴不得他闹大,既然如此,他顺了圣意又如何! ******** 荣禧堂。 “琏儿他们回来了?” 周瑞家的一听便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笑嘻嘻道:“已是回来了。林大爷拉了一马车的东西过去,得了几本书和几样回礼。琏二爷那边什么也没得。都说沈家是前朝望族,这手笔着实小气了些!” 138.一百三十八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你去了一趟京都,还住在贾府, 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乃是早两年定下的, 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 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 与贾蓉尚未完婚,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便是进行下去了,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 代表机会可寻, 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 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 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 简直目瞪口呆, “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 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话用来说外家,已是很不客气了。林如海也早察觉出他对贾家的厌恶不喜,偏贾家如今也着实不像话了些。林砚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等情绪总不会随意暴露,叫他人抓住把柄。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在贾敏面前需得注意着些,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林如海无奈摇头。 林砚转头问道:“当年义忠亲王之事,贾家是不是掺了一脚?” 说完,林砚又觉得,必然是了。 “若非如此,贾家如何会得知秦氏女这么密辛的身份?那一年,义忠亲王谋反被圈,随后外祖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去了。听外祖母说,外祖看上去本还健壮,谁知早年战场上带的伤突发,来势汹汹,这才没熬过去。这时间卡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关联。 外祖表面是中立派,只忠于皇上。可若他私底下选了义忠亲王呢? 义忠亲王事败,以他的敏锐,在先帝还没查到自家之前,及早扫清尾巴,一死了之。按照当时先帝对他的宠信,定会伤怀于他的死,也做不出来让人对一个死人一查到底。如此,倒是可以让贾家成功脱离出来。” 可惜贾家人不明白,若她们将秦氏女的身世烂在肚子里,或是当年一早便将她除了倒还好。如今既为贾蓉求娶了她,又卖了她换自家姑娘,如此作为,皇上岂能不生疑? 但是皇上却没有追究,赦免了贾元春,封了贾蓉一个五品龙禁卫,令贾琏做了员外郎,只带九皇子那边建成后入玻璃制造坊。 这其中必有深意。 林砚皱眉,心底转了无数个弯,不论亲事成不成,就目前而言贾蓉还是秦可卿的未婚夫婿。且龙禁卫不过虚衔,勋贵子弟嫌白身不好看,大多会弄一个,有钱就能买,此为不任职的。 可贾琏的却又不同。玻璃厂,又是皇子主事,如今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 “贾琏的职位,可是沈老太爷求得?” 林如海点头,“是!” 林砚嘴角弯起来。 书中贾家利用秦可卿得了贵妃之位,如今却只能保命。且虽则贾元春赦免了,可这谋害郡主的名声却未曾澄清,黑锅还得背。贾琏却封了官。二房恐怕要怄死了吧? 林砚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敲,思忖道:“即便是因为沈老太爷所求在先,可皇上封赏琏二表哥,却是在贾家献上了昭阳郡主之后,时间上太过巧合。怕是在旁人眼里,都会认为这是因昭阳公主之事而给予贾家的赏赐。皇上是故意为之?” 林如海眼带欣赏,却不置一词。 林砚已明白了他考教的意思。 “一个女儿家,成不了事,皇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如今既然知晓身份,虽只是宠妾所出,义忠亲王一脉却已经没人了,封一个郡主,也不过是给一份俸禄,反倒还能借此迎来美誉。倒也不为过。 至于贾家,贾家借口以往不知,现今才晓得昭阳郡主的真实身份。这理由虽然叫人生疑,但皇上未曾怪罪,便是接受了的意思。 义忠亲王当年权势极大,他虽败了,可遗臣总还有些。贾家手里有一个遗腹女,又怎知别人手里没有其他东西? 义忠亲王早已仙逝,未曾留下子嗣。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患。 如今贾家因昭阳郡主而立功,非但无祸,还得了陛下封赏。其他人未尝不会心动效仿。如此倒是给皇上去了不少隐患。也摸清了义忠亲王留下的底牌。” 说白了,皇上就是在钓鱼。想把当年义忠亲王暗地里的势力揪出来。 林砚眼睛发亮,“不封贾元春而封贾琏,想来其一是因沈家所求。二来则是因为贾元春为女,贾琏为男。 四王八公俱是跟随太/祖闯天下得来得爵位,显赫一时。后来因权势太大糟了忌讳被上头明里暗里收了权,投闲置散。四王中唯有南安,北静尚有可为。八公却都只剩了闲职与爵位。便是爵位,有些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八公落,而新贵起。如今过去一二十年,新贵却又成了气候。比如甄家。素来权势平衡,不过是捧一个踩一个。皇上要打击新贵,便想着拉拢开国老臣之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抬举贾家,是一个信号。这是八公子弟起复的机遇,就看有没有聪明人懂得取舍,抓得住机遇了。” 林如海指尖有些颤抖。能只从信中的三言两语联想到此等关窍,便是沉浸官场之人也未必都能做得到,何况是年仅十三,未入仕途,毫无经验,信息都不齐全的林砚。 他很是惊讶,很是震撼,也很是骄傲。 林砚修长的手指划过信纸,最下头是贾元春的结局,皇上虽赦免了她的罪,却叫她出宫回了家。 看上去是恩典,皇后还赏了些金银财物,可对以爬龙床做后妃为目的的贾家来说,无疑又是重磅一击。再对比贾琏现在的春风得意。 啧啧,看来,二房可不仅仅是要怄死了,该是怄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 不过林砚表示,他很开心! 摸下巴,要不要放个炮仗庆祝一下? 司徒岳眼光闪烁,“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林砚差点没被这句给噎死。麻蛋,你化名化成那样,不就是故意让人认出来的吗?当然,林砚也知,司徒岳此话问的并非字面之意。 “见过宁郡王。”他上前一步,先行了礼,这才道:“殿下化名简洁明了,请我前来的侍卫佩的乃是大内兵器。林砚还算瞧得出来。只昨日与殿下一面之缘,不知殿下身份,冒昧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呵,这么假的话居然能说得如此淡定,司徒岳轻呵一声。昨天他未曾遮掩行迹,身上穿的虽是富贵人家都能得的料子,可腰带上绣的却是盘龙纹。 林砚既能杀马救人,策动沈伯年摆南安王府一道,还能认得出他身边侍卫的大内佩剑,又怎会看不出他的衣饰? 司徒岳神色一哂,收起方才的玩笑模样,将桌上的乌木盒子推了过去。林砚也不矫情,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玻璃镜子。 虽只有巴掌大小,镜框却用的紫檀木,边缘用金丝包裹,镶嵌了一圈小巧宝石。精致好看。 “用你说的方子试出来的。这个是限量版中的样品。” 139.惊变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 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说不得才闹大了,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 下不来台呢。要我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 就此应下, 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 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 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 这才说起详情来, “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 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哎!林砚一叹,这次真怪不得贾琏,贾琏虽好色,现今才与王熙凤新婚,倒还没惹出事端来。 早出晚归,王熙凤不知根底,他却是知道的。贾琏去的是沈家。 沈伯年想大刀阔斧地对他进行改造,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要明事理,知大局。试想如今的贾琏什么模样,沈伯年又是个严厉的,贾琏日子能好过吗?不累才怪。哪还有精力去安抚王熙凤? 贾琏起身,站在窗口,看向荣禧堂的方向,嘴唇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表弟,堂外祖同我说了许多,太……二太太热心替我与你嫂子保媒,目的不纯。” 林砚明白了。贾琏心里有结。 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表哥是打算休妻吗?” 贾琏怔愣,休妻? 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他虽没有林砚聪明,可就这些日子沈伯年的教导,也明白休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子腾气焰正旺,而王熙凤嫁给他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新婚燕尔,他实没有休妻的理由。何况…… 贾琏眼睑垂下来,“我与凤儿是有情的。幼时,我们见过几次,一同玩过。后来二太太提议,也问过我意见。我……我是自己应了的。” 林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贾琏知晓王氏的心思,对王熙凤生了心结,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可以理解,可若因此就直接想要休妻,那也太渣了。 真是如此,他便要后悔自己伸手拉一把的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渣。 林砚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表哥,夫妻不是同林鸟,而是共生花,风雨同舟。我知道表哥忽然得知此中隐情,心里不爽快。可嫂子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既疑心你外头有人,你直接告诉他你去的是沈府,解了她的忧虑不好吗?何苦闹成这样?” 贾琏一愣。 林砚又道:“表哥是不信嫂子?表哥可曾想过,夫妻一体。你若是遭难,表嫂会如何?我知表嫂脾气性格有些地方叫表哥不喜。她也非是有眼见着实之人,未必能看得清大局。 但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嫂子不会不明白。试问,夫君承爵自己做一品夫人与叔父承爵,做一品夫人的侄媳妇兼侄女,哪个比较诱人?” 这是不必想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王熙凤性子还如此要强,不肯弱于人。 贾琏回头,“你的意思是?” “表哥不妨和嫂子开诚布公谈一谈。我晓得表哥有顾虑,怕表嫂拧不清。但表嫂只是不懂,并非人傻。表哥之前不也想不通透吗?人都是需要教导和提点的。既然沈老太爷愿意出手教导表哥,表哥为何不愿意出手教教自己的妻子呢?” 林砚接着说:“表哥,对于王家来说,不论是大房承爵还是二房承爵,主母都是王家女,区别不大。所以,倘或表哥能策动表嫂,二人齐心。妹妹与侄女之间,王子腾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 贾琏眼前一亮,叹道:“我不如你良多,怨不得堂外祖说,倘或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来请教你。” 林砚皱眉,沈伯年这妥妥地把他当成免费的知心哥哥了! 他面色一黑,心里很是别扭的冷哼了一声,瞧了眼外头的院子,静悄悄地,眼神微闪,提醒道:“琏二表哥不妨先把自个儿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你们这院子虽小,可夫妻吵架才多大点事,不说前后左右,便是我那里都晓得了,丫头们还说的绘声绘色!” 贾琏一张脸垮了下来,双手成拳,暗暗下定决心,“这是自然!” ******** 荣禧堂。 王夫人心情很是不好,今日贾琏对她的态度不大对劲,她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详之感,眼见周瑞家的回来,忙唤了进来问话,“琏儿这几日总往府外去,白天都寻不到踪迹,可都问过了,他去了哪里?” “奴婢花了些钱财买通了琏二爷身边的小厮。那小子说,琏二爷这几日去的都是沈府,一呆就是一整天。前两日,还是沈府的马车送回来的。不过停在宁荣街西端,不曾进来。” 王夫人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倒有这样的能耐!只是沈家既然缓和了,怎地昨天老太太寿辰不来贺寿,连份礼都没有!” 这是一句废话。这态度摆明了,人家是只认贾琏不认贾家。周瑞家的低着头不敢回话。当然也不必她回话。王夫人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局面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若有贾琏有了沈家相助,她所谋划之事就难了。 王夫人奋力往桌上一扫,茶盏飞出一丈,哗啦,四分五裂。 周瑞家的唬了一跳,“太太?” 王夫人眸子微动,刚要开头,却听外头有人说:“宫里来人了。” 王夫人心下一喜,挑了帘子张口便问:“可是宫里大姑娘的消息?” 那丫头心生惧意,怯怯地说:“还是上次来的戴公公,前来询问林大爷养得如何了,若是大好了,便随他进宫一趟,皇上召见。” 王夫人一张脸黑得如同墨汁,能滴出水来。 都是这该死的林家小子!若不是他,贾琏怎会和沈家再有瓜葛!她这些年使劲手段让贾琏忘了这门亲,断了这条路,都白费了功夫! 偏林家小子竟还有这等机缘,皇上亲自召见是多大的荣耀!怎地她的元姐儿就这么坎坷呢! 王夫人憋着一口气,双手在袖子里紧了紧。 这局面再继续下去可不行。元姐儿……元姐儿…… 对!只需元姐儿出息了,何愁大事不能成! 王夫人眼前一亮,眼珠一转,心头有了主意。 林砚一笑,“那表哥照做就好。” 贾琏皱眉不语,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以沈伯年的语气,若贾琏真是如此,那么职位一给,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林砚并没有明说,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利落翻身上马,“既然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从西到东,店铺鳞次栉比,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是回府看书,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林砚点头应了,二人单带了两个小厮驱马前往,吩咐其他人回了府。 进了琉璃街,入眼头一间便是金玉坊,铺面最大,格调最雅。 林砚不免多看了两眼,贾琏附耳道:“这金玉坊乃是年初刚开的,买下三个铺面打通重整,好大的手笔。里头各项首饰摆件都是上品,不时还有打海外洋商手里弄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开张不过半年,已在京里有了些小名气。听说这店家背后站着的是……” 贾琏手掌一翻,打了个九的手势。林砚眼神闪烁,抬脚进了店。 三大铺面打通,果然足够宽敞明亮,且东西也真如贾琏所说,或精巧,或新颖,皆是上品。一圈下来,林砚竟是搜刮了好些,看得贾琏甚是惊讶。 要说他们这等人家,自不差钱,可他们小辈手里能活动的钱财却并不多,他这已然成婚,长辈都给了一笔,也接触了府里庶务,攒了些的都不敢这么买。林砚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买的全是女人的玩意。 贾琏失笑,“我在京里,倒是没听说林表弟说亲了,不知是买给哪个心上人?” “琏二表哥说笑了。这些都是买给母亲和妹妹的。” “表弟可别诓我。这些东西大多是年轻女孩子带的玩的,姑母用怕是不合适。若说表妹,表妹才多大,就更不合适了。” “妹妹总会长大,现在不合适,总有合适的时候,便是到时,给她做嫁妆也好。” 这话一出,贾琏更是哭笑不得了,无奈摇头。 林砚领了秋鸣自去结账。掌柜倒是很会做人,“公子买的多,按我们店的规矩,公子可留下姓名,往后再来店里,一应物品都可享优惠。” “这倒是不必了。我是来京城探亲的,过不了一两个月就得回去。往后什么时候来京还不一定的。” 掌柜也不勉强,笑着端出一张托盘,上头乃是各色玛瑙玉石,做成印章坠子等物件。 “那么公子不妨选一样,算是本店相赠。” 林砚有些惊讶,笑道:“你们这又是优惠,又是赠品的,可真懂销售。不知可有会员制?” 掌柜一愣,“何为会员制?” “比如会员可分为三级,与其他客人区分。普通会员,贵宾会员,至尊会员。以买满不同的金额为界限。普通最低,至尊最高。以每年买家在店内的销售额度累积进行晋级。可用金子打造半掌大小的薄卡,作为会员身份的标记。 当然,若是有大财主,直接在店内预存万两以上,也可直接成为至尊会员。店内每季更新不同款式的产品,做成图文册子,免费发放给所有会员。每季增加限量产品线路,只做多少款。唯有会员有资格购买。 另,倘或是至尊会员,若为女眷,可在耳环手镯等各大首饰中选一样,店里独家定制特别版,作为会员生辰贺礼。此款式天下独一份,往后不会再做。若为男子,可改成印章或是扇坠等。” 140.营救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府里头不论是下人, 还是贾琏王熙凤, 对二房一直都是叫得老爷太太的,今日突然加了个“二”的排行。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 贾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凤哥儿,你来说,可是琏儿惹你生气。你告诉我, 我来捶他!” “老太太别急, 表哥和表嫂闹着玩呢, 这些个丫头没眼色的,多大点事,怎么还惊动了你老人家?”林砚拖着贾琏过去, 扯了扯他的衣角。 贾琏忙顺着他的话应了。贾母见此,瞧了夫妻俩一眼,叹道:“我也老了, 管不得了。你们自己闹去吧!” 林砚扶着她,宽慰说:“哪里就闹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床头打架床尾和, 这是夫妻间的相处情趣。长辈们一掺和, 说不得才闹大了, 叫他们心里头存着气, 下不来台呢。要我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 贾母被逗笑了, 就此应下, 在林砚的怂恿下,扶着丫头又走了。如此一来,王夫人倒也不好再插手,悻悻然离开。 林砚给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顾着些王熙凤,将贾琏拉到了一边厢房,遣退了所有人。 “你这是怎么了?你既有心学庄公,又何苦当着二舅母的面说那些话。她也是王家人。这若叫有心的传出去,大做文章,说你不敬婶娘怎么办?她到底占着长辈的名分。” “我也是气着了!”贾琏一叹,这才说起详情来,“前些日子我同你嫂子吵了几句,本没多大事,我并不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早出晚归,每天回来累得很。 你嫂子便觉得我不理她,疑心我在外头找了人。买通小厮跟着我不说,还翻我的衣物审查有没有女人的痕迹。今儿我发现了,吼了她两句。她便处处拿王家来压我!” 林砚摇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好。王熙凤这性子…… 哎!林砚一叹,这次真怪不得贾琏,贾琏虽好色,现今才与王熙凤新婚,倒还没惹出事端来。 早出晚归,王熙凤不知根底,他却是知道的。贾琏去的是沈家。 沈伯年想大刀阔斧地对他进行改造,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要明事理,知大局。试想如今的贾琏什么模样,沈伯年又是个严厉的,贾琏日子能好过吗?不累才怪。哪还有精力去安抚王熙凤? 贾琏起身,站在窗口,看向荣禧堂的方向,嘴唇微动,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表弟,堂外祖同我说了许多,太……二太太热心替我与你嫂子保媒,目的不纯。” 林砚明白了。贾琏心里有结。 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渐冷,“表哥是打算休妻吗?” 贾琏怔愣,休妻? 沉默良久,他摇了摇头,他虽没有林砚聪明,可就这些日子沈伯年的教导,也明白休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王子腾气焰正旺,而王熙凤嫁给他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新婚燕尔,他实没有休妻的理由。何况…… 贾琏眼睑垂下来,“我与凤儿是有情的。幼时,我们见过几次,一同玩过。后来二太太提议,也问过我意见。我……我是自己应了的。” 林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贾琏知晓王氏的心思,对王熙凤生了心结,一时转不过弯来,他可以理解,可若因此就直接想要休妻,那也太渣了。 真是如此,他便要后悔自己伸手拉一把的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渣。 林砚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表哥,夫妻不是同林鸟,而是共生花,风雨同舟。我知道表哥忽然得知此中隐情,心里不爽快。可嫂子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既疑心你外头有人,你直接告诉他你去的是沈府,解了她的忧虑不好吗?何苦闹成这样?” 贾琏一愣。 林砚又道:“表哥是不信嫂子?表哥可曾想过,夫妻一体。你若是遭难,表嫂会如何?我知表嫂脾气性格有些地方叫表哥不喜。她也非是有眼见着实之人,未必能看得清大局。 但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嫂子不会不明白。试问,夫君承爵自己做一品夫人与叔父承爵,做一品夫人的侄媳妇兼侄女,哪个比较诱人?” 这是不必想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王熙凤性子还如此要强,不肯弱于人。 贾琏回头,“你的意思是?” “表哥不妨和嫂子开诚布公谈一谈。我晓得表哥有顾虑,怕表嫂拧不清。但表嫂只是不懂,并非人傻。表哥之前不也想不通透吗?人都是需要教导和提点的。既然沈老太爷愿意出手教导表哥,表哥为何不愿意出手教教自己的妻子呢?” 林砚接着说:“表哥,对于王家来说,不论是大房承爵还是二房承爵,主母都是王家女,区别不大。所以,倘或表哥能策动表嫂,二人齐心。妹妹与侄女之间,王子腾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 贾琏眼前一亮,叹道:“我不如你良多,怨不得堂外祖说,倘或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来请教你。” 林砚皱眉,沈伯年这妥妥地把他当成免费的知心哥哥了! 他面色一黑,心里很是别扭的冷哼了一声,瞧了眼外头的院子,静悄悄地,眼神微闪,提醒道:“琏二表哥不妨先把自个儿身边的人清理一下吧。你们这院子虽小,可夫妻吵架才多大点事,不说前后左右,便是我那里都晓得了,丫头们还说的绘声绘色!” 贾琏一张脸垮了下来,双手成拳,暗暗下定决心,“这是自然!” ******** 荣禧堂。 王夫人心情很是不好,今日贾琏对她的态度不大对劲,她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详之感,眼见周瑞家的回来,忙唤了进来问话,“琏儿这几日总往府外去,白天都寻不到踪迹,可都问过了,他去了哪里?” “奴婢花了些钱财买通了琏二爷身边的小厮。那小子说,琏二爷这几日去的都是沈府,一呆就是一整天。前两日,还是沈府的马车送回来的。不过停在宁荣街西端,不曾进来。” 王夫人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倒有这样的能耐!只是沈家既然缓和了,怎地昨天老太太寿辰不来贺寿,连份礼都没有!” 这是一句废话。这态度摆明了,人家是只认贾琏不认贾家。周瑞家的低着头不敢回话。当然也不必她回话。王夫人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局面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若有贾琏有了沈家相助,她所谋划之事就难了。 王夫人奋力往桌上一扫,茶盏飞出一丈,哗啦,四分五裂。 周瑞家的唬了一跳,“太太?” 王夫人眸子微动,刚要开头,却听外头有人说:“宫里来人了。” 王夫人心下一喜,挑了帘子张口便问:“可是宫里大姑娘的消息?” 那丫头心生惧意,怯怯地说:“还是上次来的戴公公,前来询问林大爷养得如何了,若是大好了,便随他进宫一趟,皇上召见。” 王夫人一张脸黑得如同墨汁,能滴出水来。 都是这该死的林家小子!若不是他,贾琏怎会和沈家再有瓜葛!她这些年使劲手段让贾琏忘了这门亲,断了这条路,都白费了功夫! 偏林家小子竟还有这等机缘,皇上亲自召见是多大的荣耀!怎地她的元姐儿就这么坎坷呢! 王夫人憋着一口气,双手在袖子里紧了紧。 这局面再继续下去可不行。元姐儿……元姐儿…… 对!只需元姐儿出息了,何愁大事不能成! 王夫人眼前一亮,眼珠一转,心头有了主意。 霍烨虽嘴上说的轻巧,却对这个父亲十分惧怕,被这一吼浑身一个战栗,刚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再不敢动了。 霍烈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愧!哪里是不管他。当年他驻守岭南,老太妃疼爱孙子,死活不肯叫他带了去,非要留在身边,他能怎么办! 若非如此,霍烨也不至于被溺爱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想及此,霍烈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带在身边长大的女儿。 好吧,便是他教养大的孩子,也不是个省心的! 他一声叹息,将藤条狠狠一扔,“你们就都护着他吧!早晚有一天,他闯出大祸来,咱们家都毁在他的手里!” 王妃见他只是骂,已不闹着要打死了去,心下微松,“哪里就有王爷说的这么严重。烨儿还小,顽皮些王爷慢慢教就是了。 那林家公子又没怎么样!他都敢直接砍了马头了,怎么还会为此事受惊吓?便是惊吓,也该是烨儿才对。无端端见着身首异处的马儿,形状如此可怖,能不吓着吗!我们家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倒蹬鼻子上脸了!” 王妃觑着霍烈的面色,到底没敢说自己还曾派人去贾府,明着说不怪罪,暗里追究施压的事。 可光这话,霍烈已被气了个倒仰,厉声将儿子赶了出去,这才无奈道,“你当我们在岭南好好的,皇上为何突然让我们回京?” 王妃一愣,“不是因为王爷打了胜仗,岭南平定了吗?” 霍烈冷哼,“若说平定,岭南十年前那一战便可算已平定,只不过这些年来几大部落总有些不服气的,偶尔生出事端来,却也闹不出大患。此次三大部落生事,我一举力压,皇上正好借此调我回京,说的好听是要论功行赏,也叫我重归京都,一家团聚。然而……” 霍烈稍顿,又是一声叹息,“在岭南,我大权在握,独霸一方。陛下不论对我王府做什么,都要顾忌三分。你当这些年来,烨儿凭什么能够在京都横行无忌? 如今我回了京,兵权上交,就是岭南那些兵力亲我信我,却也相隔千里,且陛下已派他人驻守接管。我哪里还能有何作为?” 王妃面色大白,无端生出满头大汗来,“王爷,你的意思是说……” 霍烈摆手,“你也不必这么惊慌。如今我有军功在,不论是军中还是百姓对我多有夸赞,陛下总得顾着声名,不会轻易对我动手。再说,我在岭南十年也不是白呆的。他派去的人,想要收拢人心,掌控住整个岭南,总也需要个几年时间。” 几年?那几年之后呢?王妃顿觉浑身发冷,不敢再往下想。 141.尾声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戴公公是谁, 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京城里头那些大官儿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能让戴公公亲自来请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就我晓得的,王大人可没这脸面。” “是呢!你们去前面瞧见没有?皇上还赏了一大堆的东西,金银玉器,都是上等的, 耀花了我的眼。” “这我倒是没见着, 可老太太寿宴的时候, 林家送的礼,我可是见到了的。别的不说, 就那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还有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 便不是寻常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些都还罢了,难得林大爷还是个温和又大方的。上回我去给林大爷院里送东西, 我一个小丫头,林大爷还谢了我,叫他身边的红曲姐姐送了我出去,红曲姐姐随手抓了把铜钱给我,有好几吊呢!” “对!上次我去林大爷院里,红曲姐姐也赏了我一把。” …… 红曲打院子里一路走来, 听在耳里, 微微皱眉, 虽这些言论乃是对她们有利的, 却也不免心底感叹一句,这贾府的规矩着实松散了些。 林砚嘴角上翘,呵呵一笑。书里未曾深写,可府中扬钗抑黛之风可见一斑。瞧,贾府就是如此,跟红顶白,捧高踩低,他不过微施手段,局面便已与书中截然不同。而他耗费的不过是些银钱。这与林家而言,不算什么。 再者,金银财帛,他有信心能十倍赚回来。别的不论,单就他和九皇子的“买卖”,不就轻而易举得了两万两吗?他在贾府中的花费,还不足此数的百分之一。端得划算。 可惜,林砚此刻心事重重,倒没这闲情高兴。 红曲自衣柜里取了件披风给他罩上,这举止倒是叫林砚一愣,摇头丢回去,“我不冷。” 红曲不以为然,劝道:“我瞧大爷手发凉,身子时不时还有些战栗。大爷从小到大,也只有犯了错要挨老爷板子的时候才这样。可如今老爷远在扬州呢,大爷也没干什么事。总不能是因为这个。 想来怕是上次大病一场,到底伤着了。这京里的天气也到底不比扬州,冷得快。大爷小心些好,也省得老爷太太知道了担心。” 林砚眼神幽怨瞪过去,红曲,你这么真相真的好吗? 所以说,有个从小跟着你的丫头也不好,太了解你了! 红曲有些莫名其妙,“大爷怎么了?大爷,你不会是真干什么了吧?” 干了,不但干了,还干了个大的! 林砚叹了口气,其实要说他两世记忆加起来,年岁和林如海差不了多少。可谁让他是做儿子的呢,之前十几年都没觉醒那一世记忆。他对林如海是又爱又敬,也又惧又怕。 林砚一咬牙,开门唤了秋鸣进来,“把我抄的书带上,我们去沈府!” ******** 荣禧堂。 “太太,那几个嚼舌根的丫头都打发了。” 王夫人点头,挥手让周瑞家的退下去,这才将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对王熙凤怒道:“这府里越发没规矩了,如今倒敢编排起我们王家!” 话里话外指责王熙凤没管好,更有敲打之意。要说王熙凤嫁进来不过三月,协理内务两月不到,府里情形哪里是这段时间内造成的? 若是以前,王熙凤或许会诚惶诚恐应了,转头拿那些丫头撒气。可如今…… 她虽然同样不喜欢别人贬低王家,可自打听了贾琏那段剖心之语,她越想越是心惊。自她协理内务,才发觉府里不如她想得富贵,当然也可能王夫人瞒了一些,她并不知全情。 前阵子周瑞家的还“好心”来同她出主意,放印子钱。其实府里虽说不如当年,可现在哪里就至于此? 可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况且她身后有贾家和王家两家后台,不怕谁。 她哪有不心动?可一听贾琏说的话,端得吓出一身冷汗,免不了细想,这是不是她姑妈故意借周瑞家的口给她设的套。 如今还好。过得几年,宝玉长大了,不需要她与贾琏了。这位好姑妈再将此事翻出来,他们夫妻有了这么大的过错,受了处置。宝玉再争气些,又有老太太支持,到时候这爵位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王熙凤打了个寒战,将心底思绪压下去,将手里的账册钥匙交给王夫人,“太太,是我年少不经事,太太别生气,往后这府里还需得辛苦太太。” 其实,就这么交了管家权,王熙凤是不愿意的。可贾琏有句话说得对,他们羽翼未丰,还没有能力把大权完全夺回来。协理虽说的好听,却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何苦呢! 不如等往后他们翅膀硬了,一次拿到手。那才是真的“管家”。 王夫人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我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 “哪里敢。太太别多心,并非因为今日丫头们的事。这两天我与二爷商量过了。别人家哪有媳妇一进门就同长辈要管家权的,也就太太是我亲姑妈,纵着我。可如今这两个月我也瞅见了,要说管家,我比不得太太,要学得还多着呢。” 这话王夫人停在耳里很是舒坦,面色好了不少,“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这些你且拿回去,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便是。你既是我侄媳妇又是我侄女,我还能不教吗?何至于此呢!” 王熙凤有些为难地低了头,“太太有所不知,我这月月事迟了些,本以为是有了,瞧了大夫却说只是不调,还言及我性子要强心思重,事儿多,恐不利于有孕。好在如今才有了苗头,待好生修养,吃上几服药,三四个月内必然能怀。 我想着女子不论多强,都得有儿子傍身。不说远的,就说我那婆婆,倘或能生个嫡子,哪里至于这般处境。太太是我姑妈,我不妨同太太说句真心话。二爷如今对我尚好,虽有争吵,却还愿意哄着我。可谁知往后呢! 我前些日子疑心他在外头有人,不也就怕的这点嘛?如今我还年轻,不如趁现在有个儿子,往后他就是负了我,我也不怕了。因此,这府里头的事,还想请姑妈怜惜怜惜我,叫我好安心备孕生孩子。也是姑妈疼我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句句在理,还透着撒娇请求之意,王夫人倒还真不好强硬拒绝,只得罢了。 出了门,王熙凤大是松了口气,总算她与贾琏找的半真半假的托词揍了效。 屋内,王夫人指节咯咯作响,寸寸发白。 哗啦一声,又一杯茶盏碎了地。 怎地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 林砚,贾琏都是如此。如今连她亲自挑选的王熙凤也是如此! 王夫人顿时有一种所有事情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不行,王熙凤若真生了儿子,便是贾琏废了,也还有子嗣继承。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看来,她的动作要再快些了。 画屏忍不住嘀咕:“这会子知道是自家亲戚,来送补品药材了?之前做的是什么事!大爷被人欺负了,他们不帮着讨个公道,反而压着大爷这没错的去给有错的赔礼。若不是皇上跟前的公公来的快,他们还不依不饶了!”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142.番外一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早些年我朝海上贸易频繁,多有洋人到访。扬州便有一位,他喜欢我朝风土人情, 结识了一位贫家姑娘, 为其倾心。后来朝廷施了海禁,许多西洋人都回了国, 他却留了下来, 娶妻生子,在扬州扎了根。 他的宅邸距离林家不远, 小时候学生喜欢他那里的玩意儿,时常跑过去。一来二往地熟了,便缠着他教了我几年。” 这话乃是实情。林砚两世都爱画画。前生更是学了二十年。此生本也会如此。奈何后来他沉溺学画,连功课都耽误了。林如海看不下去, 强行把他给扭了回来。 要说林如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个开明的。可惜时代如此,士农工商, 阶级分明。若他有功名在身, 林如海许会由了他。若无功名, 便是再画作一道上闯出莫大的名堂, 也是枉然。 皇上眸光闪过,“玻璃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林砚身子一挺, 正事来了。玻璃方子是他前世便知道的, 不过皇上既这么问, 倒是个好借口。 林砚顺着道:“是!我幼时喜欢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 荒废了一阵子学业, 父亲很是生气,为此还打了我一顿,说我玩物丧志。此后我便不敢弄,也不敢提了。扬州这些年也没再见着这些东西。我便也忘了。那日在宁郡王铺子里瞧见,才又想了起来。” 这也就代表林如海并不知情。林家并非有意瞒而不报。 皇上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确实该打,你若是在书法上有捣鼓这些的一半功夫,你父亲也不至于一说起你那笔字就头疼了!” 林砚被噎地面红耳赤。而这副模样却是让皇上更加高兴了,笑着将画递给戴权,吩咐他好生装裱,遣了他下去,面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重了几分。 “你对望远镜有几分了解?” “十分!” 林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没错,就是十分!不说简易的一个凹透镜与一个凸透镜结合的望远镜,便是后来一战二战普遍使用的伽利略结构,以及后世的军用改造,他都是了解的。 皇上身形一震,目光扫向他,眼神凌厉。林砚直面而视,这份从容叫皇上莫名多信了两分。 “朕听闻,西洋国有一种望远镜,能观人目力的百倍以上。可是当真?” “是!” “你可有把握?” “七八分!” 其实这七八分还是林砚保守说的。寻常的玩具望远镜一点都不麻烦,军用的难度高一些。可如今玻璃已经有了,在此基础上弄出光学玻璃,也不过是多了些金属元素,最重要的是稀土,这玩意大周是有的,还很多! 前世,他自己便捣鼓过,可谓熟门熟路。 当然,皇上并不知道林砚底气的由来,十分惊讶。 若真能做出这东西,日后与北戎开战,便是一大神器!只是,这十三岁大的毛头小子,当真能成? 林砚瞧出皇上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恭敬递上去。 皇上狐疑接过,不过翻了几张,便已瞠目结舌。 上头绘图十分仔细,将望远镜的结构全部立体呈现出来。并且标注了目镜组,物镜组,镜身组,连接轴等字样。想是怕他不明白,一边小字还做了简单介绍和原理解释。 皇上的手有些抖,若说之前他对林砚抱有的希望不大,那如今见着这些,他便知,林砚并非少年意气,大言不惭,而是心中有货,胸有成竹。 皇上继续翻下去,却见后头几页说的并非望远镜,而是一份命名为策划书的东西,其中将玻璃做了细致规划。 设玻璃厂,在京城立总部,几个大而繁荣的府郡立分部。选取合适的人才主管,召集当地百姓为员工。拉拢富商竞标选取经销代理商。 如此一来,可作为朝廷分立于六部外的机构,增加了官员职位,直接解决了他这些年头疼的官员冗多的问题; 同时也提供给百姓更加优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不仅改善民生,还有利于皇家笼络人心; 再有,与富商联盟,既是拉拢,也便于掌控。且有富商代理,他们连出售都不必烦恼了。 一举多得!皇上忍不住拍手叫绝! 林砚上前进一步解释,“其实玻璃不仅可以做器皿,镜子。它还有许多用途。比如可以做窗户,透光挡风,不比纸糊的好百倍?再比如,做店铺柜面,如此店铺售卖之物都可以放在玻璃柜面内,让顾客一眼就能瞧见,还不怕被人顺手牵羊。 我们可以立个规矩。朝廷负责研究东西,保证质量。富商上交一定数额的加盟费便可用低价购买厂内出品的一切东西,学习技术。当然这技术指的是诸如窗户安装,柜面制作等,玻璃配方和制作是不可外流的,工厂那边负责这块的也需得严抓。” 皇上笑了起来,“你这是赚了富商的钱,还让他们想着法子帮你再去赚钱!果然够精明狡猾,怪不得老九说你有生意头脑。他素来心高气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你!” 林砚嘴上只说不敢和郡王爷相比,心里却很是无语,这不过是后世大众都知道的东西,如今倒叫他占了便宜。 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啊!怎么能只有公务员呢! 皇上站起身来,言道:“朕得好好整理一番,叫下面的人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到时候交由老九负责。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和他说。再不行,便直接同朕说。” 这是让他放开了手去做的意思。 林砚心头转了个弯,抿了抿嘴,说:“皇上,学生还要读书呢!再者,当日出门和父母妹妹只说来与外祖母拜寿,最多两个月便回去了。这若是……” 皇上摆摆手,“这不打紧,国子监不比你在扬州的书院差。至于如海那里,朕……” 皇上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突然改了主意,“过几日,老三要去一趟扬州,你与他同去,和你父母妹妹说清楚,再和老三一起回来便是。” 林砚睁大了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 他在京里的举动,林如海是不知道的。这要知道他捅出这么大的事,还得了!他又是借口读书,又言及父母妹妹,看似推脱,实则不过是想要皇上给他做个担保。 只需皇上一句话,林如海还能从扬州飞过来揍他吗?而且有圣旨在前,林如海也不敢啊! 他可不信皇上没听懂!瞧那狡黠的狐狸模样,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帮也就算了,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林如海的脾气和自己上京前对他的保证,林砚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屁股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皇上笑了起来,“你放心,朕一定写信同如海说,保管不把你打残了打死了!朕还要用你呢!” 林砚哭丧着一张脸,心里把皇上骂了一万遍。 那是他爹,再生气也绝对不会把他打死打残了!这不是废话吗! 皇上,我好歹给了你这么大的好处,你这么坑我真的好吗? 你这是在过河拆桥,不,还没过河呢,已经开始拆桥了!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好吧,皇上不需要朋友。 林砚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皇上瞧着他这幅苦瓜脸,哈哈大笑,直接大手一挥,让戴权送他出宫,就此一锤定音。 林砚耷拉着脑袋,差点哭出来。 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握拳,老子早晚要坑回来! 屋子里济济一堂。黛玉早慧,虽比妙玉小了四五岁,但二人经过这几日相处,感情倒是极好。两个人在屏风后头拿了花签玩。前头贾敏却是拉着林砚好一阵感慨:“瘦了!” “我明明还重了三斤,哪里瘦了!” 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贾敏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将林砚往明/慧师太身边推,“师太,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我的长子。” 林砚见了礼。明/慧师太笑着说:“贾夫人倒不必担心,我观公子器宇轩昂,眉目明朗,不似有什么灾祸,反而显出几分清贵。我师兄既有言在先,如今公子已过了这个关口,想来往后自有富贵在。”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得了明/慧师太这句话,贾敏明显大是松了口气。彼此又说了两句,明/慧师太便起身告辞。 林砚眼珠儿一转,言及此处还有妙玉,自己一介男子虽有屏风挡着却也不好多呆,也退了出去,转身去了客院。 明/慧师太似是早知他的来意,取出一封信。 “师兄多年前便已圆寂,留了这封信给我。同我说,倘或林公子过了十三岁这个坎,找上我,便要我将这信交给你。倘或你没能熬过,或是熬过了却不来找我,那便罢了。” 林砚伸手接过信,上头火漆密封完整,可见不曾有人看过。但打开来却是极其简单的十六个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来之安之,无愧于心。 明/慧师太言道:“师兄曾说,世间一切自有其法,也均有可变。比之他困更可怕的乃是自困。” 林砚一震。想来明远大师是有神通在的。他怕是猜到了他的来历,也算到了他的想法。 他在告诉他,世间轮回,莫不有前因。他既然来了,便有其合理性。这世间之事也早在他觉醒的那一刻便有了变数,不必为此徒增烦恼。 林砚一笑,自打看到苏瑾与黛玉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心便乱了。其实又何必如此,明远大师说得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论前路如何,只需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他又有何惧? 须知,便是书中甄家后来也遭了难,似是也没有再起来。可见,他如今所想的,未必便是真。况且如今林家还多了三皇子这个助力。 虽说皇家之事风险重重,但风险,也并不一定是祸事。再者,林家在这个位子上,已无退路。 林砚躬身对着明/慧师太行了大礼,再三谢过。 明/慧师太却只是摇头,“公子不必如此,倒是贫尼有事请求公子。” 林砚笑道:“师太但说无妨。” “妙玉跟了我几年,我待她犹如亲生。我道行比不得师兄,只算出苏家命中有劫,她的去处不可知。如今瞧来,这劫仿佛已因公子解了。妙玉长姐也捎了信来,言及当初送妙玉出家,本也是为了保她而不得以的法子。 143.番外二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京城。贾府。荣庆堂。 贾母接过李纨奉上的茶盏, 看着下首的王夫人问道:“元姐儿那头可有消息了?” “今儿刚得了宫里的信, 元姐儿这批当初留了牌子呆在宫里却未做安置的,如今都有了结果。有些放回家了, 有些得了差事。咱们家前头找的关系成了!元姐儿被授以从七品的女史,随侍皇后身侧。” 贾母一张老脸透出笑意来,“这样也好!” 王夫人跟着点头, 如今倒也不觉得未能被直接纳入后宫有什么遗憾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与皇上年少夫妻, 情分不同。皇上对其敬重有加,后宫宠妃一茬换了一茬, 却从无一个能越得过她去。能在皇后身边服侍,为其分忧解难, 是天大的荣耀。 更何况,中宫女官还是有身份有品级的人物。虽然品级低微。但若能借此得帝后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君不见,太宗皇后当年便是出身后宫女官, 因其才华过人,受帝后赏识, 特被指给了太宗为妃, 从此鱼跃龙门? 皇上已经有了年岁,她的女儿尚且如花似玉, 指望皇上, 不如指望皇子更为妥当? 想到此, 王夫人用绣帕捂着嘴笑起来。 门帘忽而被掀开,王熙凤身穿锦绣华衣走进来,声音爽朗,“给老祖宗请安,是我今日来迟了。该打该打!” “确实迟了。该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贾母呵呵笑着,话是这么说,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老祖宗若是知道我为何来迟,只怕就舍不得打我了!” 一句话倒是挑起了贾母的好奇心,“哦?为何?” 王熙凤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老祖宗,这是今儿刚到的书信,扬州来的!我知道老祖宗心里一直记挂着,因此一听闻便特意拿了过来。” “快快,给我瞧瞧!”贾母果然大是欢喜,忙接过信看了起来。 “我听着送信人的言辞,林家表弟已是大好了,可是真的?老太太,这信上怎么说?” 贾母一连叫了四五个好字,这才回答:“是大好了!不只砚哥儿大好了,敏儿还给我新添了个小外孙呢!” 王熙凤两手一拍,“这敢情好,大喜事儿啊!老太太,我这就准备贺礼去!” “不忙!”贾母笑着叫住她,“贺礼不急这一时。这里还有另外一桩事,你先办了!” 王熙凤很是讶异,以贾母对贾敏的疼爱,有什么事竟比她还重要? 只听贾母续道:“你去收拾间院子出来,砚哥儿要来京了!” 王夫人十分惊诧,“外甥要来京城?” “是!敏儿信里说,砚哥儿要专程上京来给我贺寿!算着日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那语气里,除了高兴还有几分炫耀和得意,众人哪里听不出来。王夫人心里忽而觉得有些不舒坦,一时没忍住露在了脸上。 贾母正在高兴时,没察觉,王熙凤却见着了,忙道:“这是林表弟孝顺呢!都说老太太是个有福的,这外孙不远千里赶来拜寿,可见一片诚心。往日里孙子孙女也都在跟前服侍,好不热闹。不说别的,就前儿,宝玉得了一盘子葡萄还念着说要留给老太太!” 一番话,既奉承了贾母,又讨好了王夫人。使得二人面上都有光。王熙凤又打趣:“打明儿起,我得来得更勤快些,也好沾沾老太太的气儿!” 贾母斜眼笑骂:“你这猴儿!” 李纨站在一边,仿佛是个多余的。王熙凤这等长袖善舞的本事,她是做不来。她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王熙凤进门不过两月,便已帮着王夫人协理内务,更是与贾琏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她的眼珠有些红。从前,她与贾珠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必。贾珠待她体贴,才学品貌样样不差,不知比贾琏强上多少倍。只可惜…… 去岁,她生下贾兰,又逢贾珠秋闱之年,府中一派喜气,人人盼着双喜临盆,贾珠高中。奈何贾珠心思重,日夜苦读,临考之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此后,她与儿子在府里的地位便也一落千丈。 想到此,李纨忍不住又多瞧了王熙凤两眼,看着她身上添红挂绿,再看看自己的素净衣裳,神色一点点暗下去,心头一片酸楚。 ******** 金陵岸口。行船之上。 林砚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手撑下巴,看着忙活的衙差轻笑。 闵先生蹙眉,“公子是故意途径金陵,在此处停船?金陵是甄家的老巢,公子此举太凶险了些。” 林砚摇头,“闵先生当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甄家还不打算同父亲撕破脸,因此扬州出发之时,杨知府不敢大动作,可这上京路途遥远,江南一片甄家势力不可小觑。与其日夜防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手,还不如我们主动送上门,反倒占了先机,更好应对。” 林砚突然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的玩笑之色,正经道:“闵先生,在我出发之前,父亲可是邀约过杨知府?席上怕还有甄家的人吧?” 闵先生一愣,思量了一番,回说:“没错。” 林砚眼睫颤了颤,笑道:“既然父亲都把台子搭好了,我岂不更得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说着,林砚挥手招了小厮秋鸣过来耳语了一番。 船舱内。 红曲叉腰怒目,“你们查归查,可不许弄坏了我们家的东西。这一船载的可是我们家老爷太太送给京城岳家的礼,都精贵着呢!磕了碰了哪一样,你们都赔不起。” 金陵知府葛鸿筹打着哈哈,“姑娘莫急,我自会让他们小心着些,万不会损了一物。” 红曲面色稍缓,抬手唤了两个人过来,尾随衙差,看着他们莫眼皮子浅动了手脚。 捕头环视四周一眼,偷偷凑到葛鸿筹身边,微微摇头,眉宇拧成了一个川字。 葛鸿筹却是叹了口气,“意料之中。林砚在做什么?” “在甲板上纳凉,还让人搬了茶几茶具过去,和一位先生船头品茶,一个泡茶的小厮在身边伺候着。听着好似还做了两首诗。这种时候,可真有闲情!” 语气里有几分嘲讽,也有几分不解。 葛鸿筹摇头,“他这是不惧。你想想,若是你的船上有苏瑾,你还会这么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停靠金陵补给修整吗?再说,扬州到金陵才多远?这么大一艘船,内里□□俱全,就走了这么点距离,何需补给?” 捕头更是纳闷,“大人的意思是,这林家公子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葛鸿筹笑起来,“你可知,前几日,林大人约了杨知府和甄三爷见面,送了一尊白玉打造的送子观音,底座还藏了两张万斤的盐引?” 捕头大是惊讶,“林大人不是素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扬州如今是什么时局?苏家的下场尚且在前头呢,更别说这位林公子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林大人此举是来求和的。 盐引是让之以利,送子观音是想借此告诉我们,他最为看重的是子嗣,更准确点说是林砚这个长子。林砚入京,与其说是贺寿,不如说是保命。” 捕头皱眉,仍是不能理解,“那林公子今日这出?” “甄大人和林大人的关系紧张,非一日之功。便是万斤盐引奉上,也难让甄大人消除警惕。林公子此举是想说,林大人求和乃是真心实意,苏瑾的失踪与林家无关。将自己直接送入甄家的虎口,这份气度和胆魄,可不是谁都有的。” 葛鸿畴丝毫不吝啬自己对林砚的赏识。 话音落,秋鸣便迎面而来,“葛大人,我们家大爷有请!大爷说,搜查逃犯这等事情,让下头人办就好,不必大人亲自看着。船头备了茶水,这天儿凉快了两日,又有些燥热了,正好给大人解解渴。” 葛鸿畴笑着应了,确实该见见林砚,好歹把面子给人家还回去。不管怎么说,林如海都是从二品的大员,甄家尚不敢撕破脸,他如何得罪得起?再有若是林家与甄家和解,那他就更得罪不起了。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贾琏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说……” “长幼不尊,乱之始矣。” 八个字,贾琏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他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亲荒唐,当不得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因此虽有几分委屈,却也没往深层想。可沈伯年当日的态度,再反反复复查看着两则故事,怎么看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他颤抖着唇,“总……总不能吧!故事说的都为皇室自与别家不同。这爵位一事,是要上头答应的。皇上不会乱了规矩。” 林砚摇头,“倘或是你们有过,甚至是有大过呢?” 贾琏一个颤抖,贾赦不就是因为有过,名声毁了,只能偏居东院吗?倘或他也出点什么事…… 不!这么说来,是不是他谨慎点,就可以安稳袭爵? 林砚似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语道破他的美梦:“表哥,须知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琏身子一晃,差点就坐不稳了。不得不说,林砚句句说在点子上。 “父亲再不是,也总归是老太太的儿子。至于孙辈,老太太虽最为疼爱宝玉,对我也不错,总不会看着他们……再说,二叔当真……当真……” 林砚打断了他的话,“共叔段和庄公难道不都是姜氏的儿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对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对庄公的?琏二表哥,你这话吞吞吐吐,可见说出来自己都没底气。其实,你心底是明白的,对吗?” 贾琏面色苍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了!从前浑浑噩噩,是无人指点。今次被人点醒,回想自他记事起这十来年府中的一切,反复琢磨,哪还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婶若真无心,怎会窃居荣禧堂多年不吭声? 若说以往是因为父亲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户者还罢了。但他已经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该退让了?然而,不论府内府外,大权始终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凤掌内,也只是说得好听。二房可曾露过半点还权于他的意思? 再说老太太,即便面上对他尚可,但若他说要继承爵位,拿回府中大权,只怕就要当场翻脸。 如今府中本就是二房为主,倘或他再出点什么过错,二房承爵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二房现在不动,怕是因为贾珠没了,宝玉还小吧? 若宝玉大了呢? 贾琏越想越深,惊出一身冷汗来。 以往好似什么都不觉得,可现在,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144.番外三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递上拜贴,门房早已得了信,瞧见帖子上的名字,忙领了进去。因沈大人去了衙门不在家,便直接去了松鹤院。 院中站了一杖国老者,逗着廊下的鹦鹉。 林砚与贾琏上前见礼。沈伯年恍若未闻, 只同鹦鹉打趣。贾琏甚觉奇怪, 本打算上前再唤人, 却被旁边的林砚阻止了。二人就这么站着, 低着头, 一动不动。 初时还好, 一炷香后, 贾琏便有些耐不住, 皱着眉头,不悦之色显露出来。跑过来攀关系认亲变成了罚站, 他哪里会高兴地起来。此时脑子里闪过王熙凤的话, 心中一哂, 是啊,多年没有过交情,人家可见没把他放在心里,偏自己巴巴地跑过来。 沈伯年好似终于玩尽了兴, 将手里的鸟食全撒出去, 拍了拍手, 指着旁边的石桌石椅道:“坐吧!” 林砚笑着道了谢。贾琏也跟着说了句:“多谢堂外祖。” 这称呼让沈伯年怔了怔, 瞧了贾琏半晌,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叹道:“你与你母亲长得倒是极像。” 贾琏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听沈伯年又道:“可读过书?” 贾琏面色一红,这话若是问学龄稚童很是平常,可他如今已经十好几岁,婚都成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脸吗?虽心底如此想,好在贾琏还没蠢到直接发作出来,只淡淡回答:“读过几年。” 沈伯年微微点头,寻了《论语》中的句子来考,其后又是《诗经》《孟子》,直问的贾琏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落了。 沈伯年对此情况似是也早已了然于心,轻轻叹了口气,将目标转向了林砚。 林砚倒是答得顺溜,沈伯年问的问题并不算难,至少比他老爹考得要简单多了。他老爹可是专捡刁钻的考,这些年来,他可没少吃苦头。因而,如今应对起沈伯年来,可谓得心应手。 两人从四书说到五经,又谈了些经略策论,沈伯年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不错。听如海说,你去岁已经考过秀才了?” “是!” 沈伯年回头一招手,有小厮捧了几本册子上前,递给林砚。 “如海同我说过几次,你读书尚可,只一笔字差了些,很不够看。若非这点落了下乘,去岁院试,你并非不能拿个案首回来。书法一道,在于勤学苦练。这是我自抄的摹本,你且临个十遍再说。” 老太爷,你知道你自抄的摹本是《左传》吗?你随便搞本四书五经都好啊!左传全书都快赶上四书五经加起来字数的总和了!还临个十遍!还再说? 林砚一张脸难看得跟便秘一样! 沈伯年眼底藏着笑,“怎么,瞧不起老夫这笔字?” 林砚打了个哆嗦,林如海是他老爹,沈伯年是他老爹的老师!这个天地君亲师的年代,他怎么敢! “老太爷说笑了,老太爷乃是当世大家,多少人眼红你一副墨宝而不得,哪有瞧不起的道理。” “哦!那可是不想写《左传》,这倒是容易,换一本就行。我这些年闲来无事,倒是抄了不少。” 林砚面色一喜,却听沈伯年话锋一转又道:“《史记》如何?若不然《资治通鉴》也可!” 《史记》全套五十多万字,《资治通鉴》更不得了,全书二百九十四卷,三百多万字! 林砚整颗心都碎了,皮笑肉不笑,“老太爷,我瞧这《左传》就极好。老太爷放心,今儿回去,我便好好练。” 沈伯年失笑摇头,转而又将目光看向贾琏,叹道:“你四书五经平平,可曾学过史?” 贾琏有些懵,此时终于确信,沈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这画风真心和他不太搭。可既然来了,总归是长辈,只得硬着头皮说:“读书的时候学过。” 学得如何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么晋献公与骊姬的故事你可知道?《郑伯克段于鄢》呢?” 林砚浑身一震,眼神忽闪,这两段史事,结合贾家的情况,沈伯年的言外之音可想而知。 可惜林砚懂了,贾琏却没懂。 好在沈伯年似乎也没准备让他回答,接着说:“你今日来的目的,不说我也能猜到。最近吏部确实放出了几个职位,上下活动的人不少。你若想求一个,倒也无不可。” 贾琏面上一喜,“堂外祖……” 沈伯年抬手打算,“且听我说完。我方才同你说的两个故事,你若现在一时记不得,便回去好好翻翻书,读一读,用心想一想。不急,待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若到时,你还是想要一职位,念在你母亲的面上,我定当满足你。若是你有了别的心思……” 沈伯年一顿,后头的话并没有出口,直接挥手送客。 等二人一去,沈老太太从内室出来,“贾琏今日怎地突然有心了?” 沈伯年嗤笑,“哪里是他有心,是林家那小子有心!如海倒是得了个好儿子。你瞧着他配我们家沅儿如何?” 沈老太太哭笑不得,“就知道你最是看重如海。” “我与他父亲乃是知己。他父亲去的早,临死前将他托付于我。我怎能不多看着些。虽名义上说是师徒,可在我心底,待他如子如侄。再说,如海不论是才是貌,都数一数二,从未让我失望。” 沈老太太笑出声来,“可惜我们没有个女儿,阿蘅与他年岁上也差了些。若不然,只怕你即便知道他早与贾家有亲都得抢过来了。如今是想着老子没成,儿子也行?沅儿才十二呢,我可还想多留几年。” 沈伯年哈哈一笑,就此揭过,倒也不再提。只是因这句阿蘅,不免又想起了旧事。 “当年太医一直把着平安脉,什么都正常,怎地突然就难产了?说什么阿蘅伤心瑚儿之死,夜里跑出去给他祭奠,不小心摔了跤? 那会儿离瑚儿去世已五个月有余,又非瑚儿生辰死忌,以阿蘅的性子,她如何会这么任性,偏要在临盆将近之时做这等事?这让我如何信!” 沈伯年咬牙,往桌子上一拍,“他们贾家倒好,嫡长媳,只打杀一群奴才就这么糊弄过去!将我沈家置于何地!当初是谁低声下气来求娶!” 沈老太太心头一沉,面上也露出几分悲愤之色。沈蘅虽是二房的女儿,可因她与沈伯年没有闺女,便时常接过来玩,情分非比寻常。当年沈家也去贾家闹过,还闹得很厉害。 只是贾代善尚在,他们只有猜测,没有证据,以贾代善在先皇跟前的盛宠,他们只得作罢,却就此和贾家存了怨。 想到这头,沈伯年气便更大了,“我们还没怎么样了,贾家便觉得我们家给了他们好大没脸,闹得京城人尽皆知,送去给琏儿的东西没个回音,上门两次要见琏儿,还都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被贾家如此对待,沈家哪能没脾气,就此冷了。后来一想,这事倒怨不得贾琏一个孩子,到底是阿蘅的骨血,便也想着重新上门去。不巧,义忠亲王谋逆被废,朝堂大变,不少官员无辜受累,沈家也遭到殃及,罢了官,回了乡。 这一去便是数年,待得后来当今继位,花了数年时间理清朝中党羽后,再次请回这位“恩师”,贾琏已有十岁,性子已定。沈蘅的好半分没学到,贾赦的荒唐倒是得了四五分真传。 这让素来看重品性的沈伯年如何不恼?偏这边一时生气没去贾府,贾琏身为晚辈,也不来拜会。后来更是传出他十来岁的孩子,竟同人逛花楼的事。沈伯年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就此冷了心。 沈老太太重新倒了杯茶递过去,“你今日既然见了他,可是有了别的想法?” “仲年已经不在了。他子嗣艰难,此生只得了阿蘅一个女儿。阿蘅也只剩了琏儿这么一个儿子。他虽不姓沈,总归有沈家的血脉在里头。且看看吧。若他能想清楚,孺子可教。我倒是不介意帮一帮。若他是根朽木,便也罢了。” 沈老太太点头,只心里依旧念着,可怜了阿蘅。 早年贾赦虽不成器,可有贾代善压着,并没如此荒唐无度,贾家也远不是如今模样。他们与沈仲年都想着,出息不出息的不打紧,只需待阿蘅好就行。贾赦生的一副好皮相,又肯伏小做低,哄得阿蘅日日喜笑颜开。他们长辈瞧在眼里,觉得若能如此,倒也不错。 只可惜,贾赦不过是一时热度,转头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哎,总归是他们看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 林砚安了心,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145.番外四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那是自然!这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 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你有外家, 琏二表哥自然也有外家, 而且琏二表哥这外家还不是一般人。 听我父亲说, 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 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 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 “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 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 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 我听父亲说, 沈老太爷虽脾气大, 有些过于严厉,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都是亲戚,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 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贾琏心头一滞,王熙凤性子要强,此前也说过两回自抬身份的话,只是他们新婚不过两月多,他正是稀罕之时,也不同她计较,可这话说得多了,总叫他不是滋味。更何况,这后一句,说得更是有些过了。 贾琏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捐官容易,可要肥差好差却难。你既说得自己这么本事,你王家叔父这么本事,你倒是给我弄个好的来!” 一番话撂下,甩袖便走了。王熙凤气得双目通红,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平儿瞧见形势不对,掀了帘子进来劝慰,“我的好奶奶,快莫哭了。二爷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气。奶奶别怪奴婢多嘴,二爷对奶奶是再喜爱不过的。奶奶只把话放柔些,二爷保管对奶奶浓情蜜意,再不会同奶奶置气。” 王熙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啐了一口,“他自己不好,发了通邪火,凭什么还得我去同他低头?他没受过气,我便受过气吗?呸,我且看他能在沈家得到什么好处!” 说完,似是依旧觉得委屈,恨恨跺脚:“我这都是为了谁!” ******** 荣禧堂。 周瑞家的提着小心询问:“太太,老太太说的备着明儿给琏二爷拿去沈家的礼,您看?” 王夫人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刮着飘在水面的茶末,头都没抬,“府上不是有例吗?按例就好。沈家一门书香,自诩清贵,若重了,只怕还得说铜臭味不喜呢。” 周瑞家的应了,感叹道:“这林大爷怎么就想起这一出!琏二爷自己只怕都不记得还有这门亲了,这些年来也都没事,怎么就……” 王夫人眉宇紧蹙,满脸不悦瞧着都快溢出来了。周瑞家的识时务地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了。 王夫人倒没因为这个怪罪,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便也不避讳。 “他以为断了这么多年的亲是这么好重修的?若是亲外祖倒还有几分可能,偏这亲的早年便没了,就是个亲舅舅也没有。唯有堂的这一支,到底隔了房,情分便淡了。再说,琏儿往年不去,偏如今想求人办事了才上门,叫沈家怎么想?” 王夫人一声冷笑,“琏儿到底年轻,想得太天真简单了些。他们文人不是最讲究气节风骨吗?琏儿这一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瑞家的呵呵笑着,“这倒也怪不得太太,太太早提了醒,琏二爷自个儿要去,太太已是尽了兴了。只太太到底不是他正经的母亲,总不好管得太过。” 何谓心腹,何谓得脸,便在此了。主母才开了头,便已顺着主母的意将理由借口全想好了,把私心责任摘了个干净。再没有比这更称心的奴才。 “正是这个理。他还年轻呢,总得碰一碰,撞一撞才能懂事。”王夫人眉宇缓缓舒展,嘴角勾起笑意。 ******** 不论贾家众人如何反应,“罪魁祸首”林砚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全然不把自己掀起来的这股小浪头当回事,补了个好觉,醒来只觉得身心舒爽。 果然,船上太飘荡,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最好。 洗了把脸,瞧见带过来的下人奴婢并各色行李都到了,便指使着人拿了礼给府中各人送去,又在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回来时,闽先生已经候着了。 “如何?” 简单的两个字,闽先生自然知道问的是什么,点头说:“公子放心,码头却有两个人看着,只是都跟着公子走了,倒没在意我们。我不放心,还特意绕了两圈,这才将苏姑娘送去了林家。” 林砚松了口气,“这便好。有劳闵先生了,多亏有闵先生助我。” 这话倒有些抬举,闵先生自知,林如海却是存在让他看这些林砚,护好他,提点提点的意思。可这一路走来,林砚哪里需他提点? 闵先生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摇头道:“这是分内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有一点,需得告知公子。” “可是苏姑娘不大愿意借沈家的手求得面圣的机会?” 闵先生一愣,“公子知道?” 林砚淡笑,“自那日金陵会过葛鸿畴之后,我便看出几分她的想法。父亲信沈家,可苏姑娘不一定信。再则,我们目的相同,却又不同。 虽说都是为了对付甄家,但我们只求给甄家一击,力度足够即可,不一定要其必死。以这次的事情,即便甄家躲过一劫,也是元气大伤,父亲自可趁此机会收拢江南时局,过个两三年,不愁没有打垮他们的机会。 而苏姑娘与他们却隔着杀父杀母的灭门之仇,她自然是要赌一把的。” 闵先生身子一震,赌一把…… 如何赌?以苏瑾的姿态与目的,林砚想到的,闵先生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一白,竟不知该说苏瑾自不量力,还是感叹她好魄力! 林砚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叹了口气,好生送了闵先生出去,便准备上床睡觉。 早睡才能早起。 不论苏瑾愿不愿意借沈家的关系,沈家,他总是要去的! 贾母一张老脸透出笑意来,“这样也好!” 王夫人跟着点头,如今倒也不觉得未能被直接纳入后宫有什么遗憾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与皇上年少夫妻,情分不同。皇上对其敬重有加,后宫宠妃一茬换了一茬,却从无一个能越得过她去。能在皇后身边服侍,为其分忧解难,是天大的荣耀。 更何况,中宫女官还是有身份有品级的人物。虽然品级低微。但若能借此得帝后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君不见,太宗皇后当年便是出身后宫女官,因其才华过人,受帝后赏识,特被指给了太宗为妃,从此鱼跃龙门? 皇上已经有了年岁,她的女儿尚且如花似玉,指望皇上,不如指望皇子更为妥当? 想到此,王夫人用绣帕捂着嘴笑起来。 门帘忽而被掀开,王熙凤身穿锦绣华衣走进来,声音爽朗,“给老祖宗请安,是我今日来迟了。该打该打!” “确实迟了。该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贾母呵呵笑着,话是这么说,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老祖宗若是知道我为何来迟,只怕就舍不得打我了!” 一句话倒是挑起了贾母的好奇心,“哦?为何?” 王熙凤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老祖宗,这是今儿刚到的书信,扬州来的!我知道老祖宗心里一直记挂着,因此一听闻便特意拿了过来。” 146.番外五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小太监应了。甄贵妃一挥手:“回去吧!” 流萤上前奉茶,言道:“五殿下也是关心娘娘, 放心不下。” 甄贵妃摇头叹气, “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些。甄家的事自有我呢。他不牵扯进来才是最好。” 甄贵妃一顿, 又问道:“大哥三哥那边怎么样了?” “狱中都打点过,三老爷在里头尚好。大老爷捎了信过来,叫娘娘放心, 江南他已经安排好了,便是三殿下去,查到的也不过现有的这些。” “这次委屈三哥了。甄家不会忘了他的牺牲。苏瑾……”甄贵妃咬牙,“一个黄毛丫头,竟叫甄家在阴沟里翻了船。好, 很好!” 流萤瞧着这架势,一时不敢回话。他们心里都清楚, 苏瑾在凤仪宫, 有皇上, 皇后乃至长公主护着, 他们无可奈何。 良久,甄贵妃眼珠微动,“贾府的大姑娘不是在皇后跟前做女官吗?他们家前两日是不是送了东西递了信进来?” 流萤心头一颤, “是!” 说来, 贾家也是异想天开。想让娘娘帮忙为贾元春承圣宠, 这不是明晃晃地让娘娘自己给自己树敌吗?说得好听, 必然以娘娘马首是瞻。这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 贾家虽不如当年, 却也是八公之后。故交挚友总有一些,贾元春一旦出头,娘娘哪里那么容易掌控? 甄贵妃起身,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番刚上好色的指甲,“他们家之前不还打算选皇子吗?当皇家是他们家后花园呢,任由挑拣?如今也不知什么原因,耐不住性子了。既然想得这么美,要我出手,那也总得付出点代价!” 呵!一声轻笑凄冷划过。 ******** 八月十二,码头。 霍灵撑着下巴趴在二楼临窗位子上,看着站在楼下港口指使着下人搬行李的林砚。 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缎面长衫,圆领窄袖,绘着藕色缠枝。玉带束发,祥云纹腰带上挂了个双鱼佩。修饰简单,华丽内敛。 他身量本就比一般同龄人要高挑些,如此一打扮,更显得长身玉立。加之那俊秀的面容,不得不叫人感叹,玉面孟尝,貌比潘安。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说的便是林砚。 霍灵眼珠骨碌碌乱转,笑着说:“你说,我把他抓回府做相公如何?” 丫头吓了一跳,“姑娘,你是女孩子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霍灵嗤鼻,“怎么就不能说,不但能说,当初在岭南,天水寨寨主的千金还就是这么做的呢!” 丫头直接给跪了下来,“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王爷和王妃说了多少次,那是蛮夷之邦,不堪教化才如此,姑娘怎么能学了他们。姑娘私自出府,叫王爷王妃知道,已经是大麻烦了,若再惹出这等事,奴婢……姑娘不如直接杀了奴婢吧!” 霍灵面色瞬间垮了下来,回身瞪了那丫头一眼,“罢了。我也不过是说说。林砚若是没有身份背景的无名小卒,我或许还能效仿一番。可惜……” 霍灵一顿,转而笑起来,“没关系,既然绑不得,我们走正途就是了。我就不信,难道凭我南安王府的嫡女,皇上钦封的县主,还配不上他林家吗?” 丫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因为惧怕没能说出口。不料,另一侧坐着的霍烨却阴阳怪气起来,“你可别忘了,母亲上次便试探过,林砚拒绝了!” 霍灵厉眼一扫,冷哼出声,“他不过是说不宜早娶,何时拒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师真言,他若是信,我陪他信就是了。左右只是不宜早娶,又没说不能定亲。只需我们定下来,我等他几年又何妨!” “呵呵!”霍烨嗤笑,“亏你还是个姑娘家!还真是一点都不害臊!我们霍家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光了!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我绝不同意林砚做我妹夫!他杀了我的马,当众让我下不来台,还害得我被父亲打了一顿,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 霍灵取下腰间马鞭,刷地一下甩过去,吓得霍烨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才堪堪避过去! “霍灵!你疯了!我是你哥哥!你有没有点长幼尊卑!别忘了,你是借着我的名义出的府,也是借着我的名义包下的这个厢房!” 霍灵咬牙,“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做哥哥的本事!你瞧瞧你自己,连我都打不过,哪点像我霍家人?说我丢霍家的脸,我看你才是真的丢了霍家的脸!我告诉你霍烨!你要敢动林砚一根毫毛,我手下鞭子可不留情!林砚是我看中的,便是要欺负,也只有我能!” 霍烨双目通红,气怒难平,可瞧着霍灵手握马鞭凶神恶煞的模样,毫不怀疑,她真干得出来。虽是兄妹,却不在一处长大,情分还真没有多少。 加之,她瞧不上他武艺功夫不如人意,白担了霍家世子的名头;他也嫉恨她能在父母身边长大,得尽了他没有的宠爱。彼此相看两相厌。 霍烨很有些不平,可实力对比了一下,还是悻悻然息了打回去的意图,却也不愿意就此败下阵,嘴上不饶人:“哼,那我倒要看看,就你这幅母夜叉的模样,林砚看不看得上你!”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霍灵回手收了马鞭,眼中精光一闪。她霍灵看上的东西,从小到大,还没有得不到的!只是今天不合适。这倒也没关系,他只是回南一趟,总是要回来的。最多一两个月,她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 船上。 红曲看着整理好的行李,忍不住轻笑:“大爷,没想到我们这趟回扬州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奴婢瞧着比康郡王的多了好几倍呢!” 林砚翻了个白眼,和司徒岭的轻装简行相比,他简直是在搬家。 可是京里很多玩意儿,好看又精致,他忍不住就想到黛玉,拿回去她必定喜欢。又见许多小儿家的把戏,便又想到了礞哥儿。再有母亲多年没回京,他便又买了许多风土物件,权当慰藉她思乡之情。 如此,不知不觉就多了。加之贾母还给了不少。 林砚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红曲捂着嘴轻笑,“大爷难道不是想着,礼物买多点,哄得太太和姑娘开心,到时候便是老爷生气,也能帮你?” 一句话把林砚的心思揭了个底朝天。经过这些日子他的表现,红曲和秋鸣即便不清楚具体情况,也都明白他大概闯了不小的祸。这两个奴才,不说给他想办法,竟还时不时拿此打趣。真是反了天了! 林砚龇牙一眼瞪回去,甩手出了船舱。 十日后,船只抵达扬州。比预计的早了一天。司徒岭特意瞒着各官员,悄没生息地带着随从走了,苦逼了林砚,拉着一车的礼物回了府。 进门就往内院跑,谁知还没到二门便被告知:“太太带着大姑娘和哥儿去了庙里还愿了。” 特意支开贾敏和黛玉,林如海绝对是故意的! 林砚暗道不好,调头就逃。转身便见不远处林如海铁青着一张脸大斥:“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林砚猛地打了个哆嗦,腿肚子很没出息得软了! 屋子里济济一堂。黛玉早慧,虽比妙玉小了四五岁,但二人经过这几日相处,感情倒是极好。两个人在屏风后头拿了花签玩。前头贾敏却是拉着林砚好一阵感慨:“瘦了!” “我明明还重了三斤,哪里瘦了!” 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贾敏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将林砚往明/慧师太身边推,“师太,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我的长子。” 林砚见了礼。明/慧师太笑着说:“贾夫人倒不必担心,我观公子器宇轩昂,眉目明朗,不似有什么灾祸,反而显出几分清贵。我师兄既有言在先,如今公子已过了这个关口,想来往后自有富贵在。”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得了明/慧师太这句话,贾敏明显大是松了口气。彼此又说了两句,明/慧师太便起身告辞。 林砚眼珠儿一转,言及此处还有妙玉,自己一介男子虽有屏风挡着却也不好多呆,也退了出去,转身去了客院。 明/慧师太似是早知他的来意,取出一封信。 “师兄多年前便已圆寂,留了这封信给我。同我说,倘或林公子过了十三岁这个坎,找上我,便要我将这信交给你。倘或你没能熬过,或是熬过了却不来找我,那便罢了。” 林砚伸手接过信,上头火漆密封完整,可见不曾有人看过。但打开来却是极其简单的十六个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来之安之,无愧于心。 明/慧师太言道:“师兄曾说,世间一切自有其法,也均有可变。比之他困更可怕的乃是自困。” 林砚一震。想来明远大师是有神通在的。他怕是猜到了他的来历,也算到了他的想法。 他在告诉他,世间轮回,莫不有前因。他既然来了,便有其合理性。这世间之事也早在他觉醒的那一刻便有了变数,不必为此徒增烦恼。 林砚一笑,自打看到苏瑾与黛玉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心便乱了。其实又何必如此,明远大师说得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论前路如何,只需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他又有何惧? 须知,便是书中甄家后来也遭了难,似是也没有再起来。可见,他如今所想的,未必便是真。况且如今林家还多了三皇子这个助力。 虽说皇家之事风险重重,但风险,也并不一定是祸事。再者,林家在这个位子上,已无退路。 林砚躬身对着明/慧师太行了大礼,再三谢过。 147.番外六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如海咬牙, 惯会耍心眼的奴才, 养没养好他会不知道?看这活蹦乱跳地, 还能给他弄出这么大的事, 哪里没养好了? 林如海一脚踢在门上, “滚!都给我滚远点!你们若是再敢叫嚣,多说一句,我便多打他一下!” 秋鸣吓得脸上一白,忙爬起来跪出老远,也不敢再喊了。 林砚差点没噎死。得!别人家都是主子犯错奴才挨罚。他老爹是把奴才的事也算在他头上!可真是他亲爹!这么坑儿子!他容易吗他! 还没等他吐槽完,林如海回过身来。啪!又一记板子落下。 林砚浑身一颤, 脑门上全是汗,咬着唇不吭一声,心底默数了一句:十九。 很好, 还有一下, 胜利就在前方。 啪! 最后一板子落下。林砚疼痛之余松了口气, 总算完了。谁知事情并不如他所愿,啪,响亮地又是一声, 林砚没忍住,闷哼出来,小心翼翼而又委屈巴巴地提醒林如海:“爹, 二十一了!” 不是说好了二十下嘛!丫的说话不算数! 林如海气得火冒三丈, 接连啪啪啪三板子下去, 力道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林砚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好一会儿没缓过气来。 “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只是去拜寿,别的一概不管!你这又是做的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玻璃,望远镜,你可真有本事,真有出息!” 啪!又是一下,力道之重超出林砚的想象,他差点没吼出来,心底终于明白。什么打二十板子,这事压根就没完了! “现在好了吧!瞧瞧你干的事!如今在皇上跟前挂了名,你以为你还能回来扬州!” 啪啪啪! 林如海下手越来越重,林砚本存着挨一顿板子当是解了林如海的气的想法,如今却觉得十分委屈,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质问: “你难道不是在我上京前就准备让我别再回扬州了吗?你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把我送上京做质,将我蒙在鼓里,如今又来怪我!” 林如海面色大变,手中板子有些握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话出口,林砚便后悔了,挣扎着从长凳上爬下来,蹭着林如海的裤腿跪下。因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屁股简直是钻心地疼,他缓了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我说错话了,有口无心的,你别当真。” 他偷偷瞅了林如海一眼,见那板子举着再落不下来,小心说:“我知道,在我上京之前,你给皇上去过密信。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留在京里。不然,皇上不会突然和我说什么国子监。这是你求得,对吗?” 林如海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林砚又道:“皇上要用你,也要防你。江南时局全系你一人之身,倘或你赢了,他便赢了。可倘或你与甄家联合在一起,这局棋他就难下了。 这倒不是说他如今已对父亲疑心,只是帝王心术,素来如此。加之这局棋太大,他不能贸然去赌。虽然他也知林家与甄家势同水火,可万一呢?所以他想把我留在身边。 可我知道,爹不是这个意思。爹愿意把我放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是因为你明白。只要你不叛,皇上便会善待我。你是想借此给我求一顶□□,求一份平安。如此一来,就算江南生了变故,林家至少还有我在,还有希望在。” 林砚抱着林如海的大腿,“爹,你对我的用心,我是知道的。什么做质不做质的,我随口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林如海看了他好一会儿,将板子放下来,叹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去趟这摊浑水!” 林砚低了头,犹豫了半晌,才又说:“扬州局势复杂,京城又好得到哪里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也便等于在几个皇子的眼皮子底下。皇上虽会保我,可若是几个皇子从中作梗找茬呢?儿子与臣子,孰轻孰重? 可现在不一样。玻璃和望远镜。前者是利国利民,扩充国库之本;后者可观千里之外,是行军打仗侦查敌情之神器。 而这些如今都要靠我。有此傍身,不论是谁找了我的茬,还是我找了谁的茬,皇上都一定会保我,也必须要保我。” 林如海将板子放在一旁,坐了下来,“你想得恐怕还不只这些吧。” 当然不只这些。这也是在给林家添砝码。林家若有大功,往后林如海不论是离了江南入京为官,还是解甲归田,林家都有屹立不倒的资本。 林如海在为林砚求□□,林砚何尝不是在给他,给林家求□□呢!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林如海神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林砚一喜,强撑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屁股疼得厉害,如今连膝盖也疼,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还因为举止牵动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直接趴倒了。 林如海看着他那怪异的姿势,很有些想笑。 “不是说自己长大了,能担得起林家的重任了吗?怎么打你几板子,就受不了了!” 林砚眼神幽怨,无辜又可怜,“你那是几板子吗,明明是几十板子。” 林如海摇头将他扶起来,但见他倒吸了口凉气,整个身子晃荡着往自己身上倒,瞪道:“有这么严重吗?” 林砚咬牙瞪回去,“你自己下的手,打的有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啊!” 真会顺杆子往上爬,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林如海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他押在长凳上再打一回。抬手将他外头的长袍撩开一瞧,这才发现裤子上已经渗出血来,触目惊心。 林如海手一抖,又见林砚神色虽然倔强,可整张脸都白了,额头上冷汗涔涔,两只腿都是虚的,一阵阵发颤。心底的愧疚直如泉水一股股往外冒,急慌慌冲外头喊:“来人!” 秋鸣一直等着,听闻里头喊人忙闯了进去。 林如海怒瞪:“还不扶了你主子回去!” 奈何秋鸣和林如海一左一右驾着,林砚每一步也彷如钻心。不过两步,林如海便看不下去了,蹲在林砚跟前,“上来吧!” 林砚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如海直接背起他往外走,两只手挽着他的脚尽量落得低一些,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林砚眼眶一红,将头埋进林如海的后脖颈。 前世他也生在富贵之家,父母俱全。可他们都有自己的公司,各玩各的。结婚不过是利益结合,他的出生也不过是为了要一个继承者。别说亲情,便是见一面都不容易。 感谢上天让他有这么一世,有一个待他如珠如宝的母亲,一个经常生气便要打他,打完却又总会心疼来哄他的父亲。 林砚悄悄抹了把眼泪,突然就觉得屁股不那么疼了。 林砚安了心,又问:“那父亲这时候寻我是为的什么?” “你去了一趟京都,还住在贾府,当知道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身上有一门亲事,乃是早两年定下的,乃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 林砚点头,自然知道。不就是秦可卿吗? 不过听林如海的语气,可是生了什么变故?林砚抬头看过去,林如海将红漆封口的信封递了过来。 “郡主?” 林砚手指有些抖,书中秦可卿于贾家消亡,还隐隐透出是与公公乱/伦之由。如今秦可卿不过十二,与贾蓉尚未完婚,已封了郡主。 有这等身份在,这婚事是否还进行的下去尚未可知,便是进行下去了,贾珍自也再不敢对秦可卿下手。 这是变了? 变,代表机会可寻,一切能改。 林砚心中震荡,很是激动,却见林如海又递过来一封信,与之前那封不同,乃为黑漆封口。只是显然漆口不完整,想来林如海已经看过了。 林砚展开,简直目瞪口呆,“贾元春谋害苏瑾?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贾家与苏家更无利益冲突,贾元春为何要去害她?” 说完,林砚眼神一闪,“甄家!” 林如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贾元春是被甄家利用了。幸而苏瑾被救了上来,如今已无大碍。只是甄贵妃做事小心,没留下把柄。因此,即便皇上同我们有一样的猜测,也不好处置。” 林砚冷哼,“是不好处置还是不想处置?甄家刚受此重创,倘或皇上再罚了甄贵妃,外人会怎么看五皇子?五皇子可还有争的可能?” 林如海眸中带笑,捻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皇上将事情断在了贾元春这里,直接下令严惩!”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还有心留着五皇子,想再看看他是否可为。 林砚冷笑,“所以贾家就想了这一出,出卖义忠亲王的女儿,救自家姑娘?说是无意中发现秦氏女的身份,上报朝廷。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这话用来说外家,已是很不客气了。林如海也早察觉出他对贾家的厌恶不喜,偏贾家如今也着实不像话了些。林砚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等情绪总不会随意暴露,叫他人抓住把柄。既然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在贾敏面前需得注意着些,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林如海无奈摇头。 林砚转头问道:“当年义忠亲王之事,贾家是不是掺了一脚?” 说完,林砚又觉得,必然是了。 “若非如此,贾家如何会得知秦氏女这么密辛的身份?那一年,义忠亲王谋反被圈,随后外祖一病不起,没几日便去了。听外祖母说,外祖看上去本还健壮,谁知早年战场上带的伤突发,来势汹汹,这才没熬过去。这时间卡得太巧,我总觉得有些关联。 外祖表面是中立派,只忠于皇上。可若他私底下选了义忠亲王呢? 义忠亲王事败,以他的敏锐,在先帝还没查到自家之前,及早扫清尾巴,一死了之。按照当时先帝对他的宠信,定会伤怀于他的死,也做不出来让人对一个死人一查到底。如此,倒是可以让贾家成功脱离出来。” 可惜贾家人不明白,若她们将秦氏女的身世烂在肚子里,或是当年一早便将她除了倒还好。如今既为贾蓉求娶了她,又卖了她换自家姑娘,如此作为,皇上岂能不生疑? 但是皇上却没有追究,赦免了贾元春,封了贾蓉一个五品龙禁卫,令贾琏做了员外郎,只带九皇子那边建成后入玻璃制造坊。 这其中必有深意。 林砚皱眉,心底转了无数个弯,不论亲事成不成,就目前而言贾蓉还是秦可卿的未婚夫婿。且龙禁卫不过虚衔,勋贵子弟嫌白身不好看,大多会弄一个,有钱就能买,此为不任职的。 可贾琏的却又不同。玻璃厂,又是皇子主事,如今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 “贾琏的职位,可是沈老太爷求得?” 林如海点头,“是!” 林砚嘴角弯起来。 书中贾家利用秦可卿得了贵妃之位,如今却只能保命。且虽则贾元春赦免了,可这谋害郡主的名声却未曾澄清,黑锅还得背。贾琏却封了官。二房恐怕要怄死了吧? 林砚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敲,思忖道:“即便是因为沈老太爷所求在先,可皇上封赏琏二表哥,却是在贾家献上了昭阳郡主之后,时间上太过巧合。怕是在旁人眼里,都会认为这是因昭阳公主之事而给予贾家的赏赐。皇上是故意为之?” 林如海眼带欣赏,却不置一词。 林砚已明白了他考教的意思。 “一个女儿家,成不了事,皇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如今既然知晓身份,虽只是宠妾所出,义忠亲王一脉却已经没人了,封一个郡主,也不过是给一份俸禄,反倒还能借此迎来美誉。倒也不为过。 至于贾家,贾家借口以往不知,现今才晓得昭阳郡主的真实身份。这理由虽然叫人生疑,但皇上未曾怪罪,便是接受了的意思。 义忠亲王当年权势极大,他虽败了,可遗臣总还有些。贾家手里有一个遗腹女,又怎知别人手里没有其他东西? 义忠亲王早已仙逝,未曾留下子嗣。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抄家灭族的祸患。 如今贾家因昭阳郡主而立功,非但无祸,还得了陛下封赏。其他人未尝不会心动效仿。如此倒是给皇上去了不少隐患。也摸清了义忠亲王留下的底牌。” 说白了,皇上就是在钓鱼。想把当年义忠亲王暗地里的势力揪出来。 林砚眼睛发亮,“不封贾元春而封贾琏,想来其一是因沈家所求。二来则是因为贾元春为女,贾琏为男。 四王八公俱是跟随太/祖闯天下得来得爵位,显赫一时。后来因权势太大糟了忌讳被上头明里暗里收了权,投闲置散。四王中唯有南安,北静尚有可为。八公却都只剩了闲职与爵位。便是爵位,有些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八公落,而新贵起。如今过去一二十年,新贵却又成了气候。比如甄家。素来权势平衡,不过是捧一个踩一个。皇上要打击新贵,便想着拉拢开国老臣之家。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抬举贾家,是一个信号。这是八公子弟起复的机遇,就看有没有聪明人懂得取舍,抓得住机遇了。” 林如海指尖有些颤抖。能只从信中的三言两语联想到此等关窍,便是沉浸官场之人也未必都能做得到,何况是年仅十三,未入仕途,毫无经验,信息都不齐全的林砚。 他很是惊讶,很是震撼,也很是骄傲。 林砚修长的手指划过信纸,最下头是贾元春的结局,皇上虽赦免了她的罪,却叫她出宫回了家。 看上去是恩典,皇后还赏了些金银财物,可对以爬龙床做后妃为目的的贾家来说,无疑又是重磅一击。再对比贾琏现在的春风得意。 啧啧,看来,二房可不仅仅是要怄死了,该是怄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了。 148.番外七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 “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 红曲一个瞪眼, 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 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 “嬷嬷说, 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 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 “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 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 左右无人, 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 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贾琏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说……” “长幼不尊,乱之始矣。” 八个字,贾琏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他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亲荒唐,当不得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因此虽有几分委屈,却也没往深层想。可沈伯年当日的态度,再反反复复查看着两则故事,怎么看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他颤抖着唇,“总……总不能吧!故事说的都为皇室自与别家不同。这爵位一事,是要上头答应的。皇上不会乱了规矩。” 林砚摇头,“倘或是你们有过,甚至是有大过呢?” 贾琏一个颤抖,贾赦不就是因为有过,名声毁了,只能偏居东院吗?倘或他也出点什么事…… 不!这么说来,是不是他谨慎点,就可以安稳袭爵? 林砚似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语道破他的美梦:“表哥,须知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琏身子一晃,差点就坐不稳了。不得不说,林砚句句说在点子上。 “父亲再不是,也总归是老太太的儿子。至于孙辈,老太太虽最为疼爱宝玉,对我也不错,总不会看着他们……再说,二叔当真……当真……” 林砚打断了他的话,“共叔段和庄公难道不都是姜氏的儿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对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对庄公的?琏二表哥,你这话吞吞吐吐,可见说出来自己都没底气。其实,你心底是明白的,对吗?” 贾琏面色苍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了!从前浑浑噩噩,是无人指点。今次被人点醒,回想自他记事起这十来年府中的一切,反复琢磨,哪还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婶若真无心,怎会窃居荣禧堂多年不吭声? 若说以往是因为父亲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户者还罢了。但他已经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该退让了?然而,不论府内府外,大权始终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凤掌内,也只是说得好听。二房可曾露过半点还权于他的意思? 再说老太太,即便面上对他尚可,但若他说要继承爵位,拿回府中大权,只怕就要当场翻脸。 如今府中本就是二房为主,倘或他再出点什么过错,二房承爵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二房现在不动,怕是因为贾珠没了,宝玉还小吧? 若宝玉大了呢? 贾琏越想越深,惊出一身冷汗来。 以往好似什么都不觉得,可现在,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他神色大变,林砚开门唤了他身边的小厮进来,嘱咐扶了他回房休息,又提醒道:“琏二表哥莫急,还有沈老爷子呢。你若有了决定,自去找他便好。” 贾琏彷如醍醐灌顶,抬手作揖,“多谢林表弟!” 林砚挥了挥手,并没放在心上,“表哥不必如此。当日霍世子之事,表哥不也为我说话了吗?” 贾琏苦笑,这怎么一样!他帮林砚说话,一大半是为了避免自己被牵连。而且这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 如今想来,只怕让他去沈府,也是林砚故意为之。 贾琏转回身,朝着林砚郑重躬身一拜,再没说别的。 林砚怔愣了半晌,待得贾琏走了,才悠悠感叹:“倒还算有可为,没我想得那么不堪。” 秋鸣皱着眉头跑过来,“大爷,外头门房来报,说有个八岁的小姑娘找你,说你与她有救命之恩。” 秋鸣一头雾水,这哪里来的野丫头。林砚眼睛却亮了,“她总算来了,请进来吧!” 等见了人,秋鸣愣了,惊讶道:“这不是大爷你那天杀马救的那个孩子吗?” 林砚点头,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确实是个孩子。想来是今日要瞪荣国府的门,她另换了一身衣裳,不贵重,却还算齐整,没乞丐装那么脏乱。 人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似是鼓足了勇气,朝林砚拜了拜,“小叶子谢公子救命之恩。” 林砚笑了,“原来你叫小叶子啊!” 大约是林砚神色缓和,小叶子胆子稍微大了点,将怀里的银子掏出来递给林砚,“公子给的银子多了,我看了病还剩许多。因怕身子太脏不好上门,又多花了些买了身衣裳,这是剩下的。” 说到买的衣服时,小叶子很有些心虚羞赧,好似自己偷得一般。 秋鸣但觉有趣,“你这小丫头真是实心。我们家大爷给你的,你拿着就好。多了的,只管用便是。” 小叶子愣愣摇头,“公子给我钱财看病已是恩赐了,我怎么好再多要。况且,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 说完,小叶子又跪拜了一回,“公子,小叶子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公子。” 秋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只当你是个傻的,没想到你是个精的。在我们家大爷身边伺候,岂不比在外头做乞儿好上百倍?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好处。” 小叶子被戳穿了心思,神色慌乱起来,“我……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公子,我可能干了。我会做饭,会烧火,会打扫。 我还能……还能搬东西,你别看我人小,我力气可大了。公子只要赏我一口饭就行。公子是善人,我……我知道这样不好,我只是不想再在街上讨饭被人欺负了。” 说至后来,竟是急得哭了出来。如此,秋鸣倒不好再说了,活似他欺负小孩子一样。 林砚挥了挥手,“叫红曲过来领了她下去,先学几天规矩吧。” 这便是应了。小叶子喜出望外,连连叩谢。 等红曲将她领走,林砚却招了秋鸣过来吩咐:“你找个机会同红曲说一声,这丫头让她多看着些,但有异动,随时报我!” 秋鸣一个机灵,仿佛被人浇了盆冷水。 林砚既这么说,那便代表,这丫头,有问题! 贾母接过李纨奉上的茶盏,看着下首的王夫人问道:“元姐儿那头可有消息了?” “今儿刚得了宫里的信,元姐儿这批当初留了牌子呆在宫里却未做安置的,如今都有了结果。有些放回家了,有些得了差事。咱们家前头找的关系成了!元姐儿被授以从七品的女史,随侍皇后身侧。” 贾母一张老脸透出笑意来,“这样也好!” 王夫人跟着点头,如今倒也不觉得未能被直接纳入后宫有什么遗憾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与皇上年少夫妻,情分不同。皇上对其敬重有加,后宫宠妃一茬换了一茬,却从无一个能越得过她去。能在皇后身边服侍,为其分忧解难,是天大的荣耀。 更何况,中宫女官还是有身份有品级的人物。虽然品级低微。但若能借此得帝后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君不见,太宗皇后当年便是出身后宫女官,因其才华过人,受帝后赏识,特被指给了太宗为妃,从此鱼跃龙门? 皇上已经有了年岁,她的女儿尚且如花似玉,指望皇上,不如指望皇子更为妥当? 想到此,王夫人用绣帕捂着嘴笑起来。 门帘忽而被掀开,王熙凤身穿锦绣华衣走进来,声音爽朗,“给老祖宗请安,是我今日来迟了。该打该打!” “确实迟了。该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贾母呵呵笑着,话是这么说,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 149.番外八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他面色一肃, 犹疑着接过,“多谢公子!” 秋鸣白着脸小跑过来, 瞧见林砚身上的血,唬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去,“大爷, 您没事吧?” “放心, 这是马的血,不是我的。” 秋鸣拍了拍胸脯, 惊魂未定。适时,那后头的锦衣少年赶了上来,见着马儿尸体大怒,“谁杀了我的雪花骢?” 人群又退了两步,大家眼光不约而同看向林砚。 锦衣少年怒目而视, “马是你杀的?” 这态度, 别说林砚,便是秋鸣也来了几分气,迎面直视,“是又如何?你的马发疯一样乱跑, 差点伤着我们家大爷, 你还有理了!” 那锦衣少年鼻子一哼, 扬起马鞭就甩过来, 幸而林砚眼疾手快, 将秋鸣一拉躲了过去。 少年的鞭子落了空,更气了,“哪里来的狗奴才,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我这是草原上过来的马,性子烈上几分也是有的。训几天就好了!可你们偏偏杀了它!你可知,这可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我今儿早上才花一千两银子买来的!” 林砚横眉冷对,“你这马儿价值千两,不知在你眼里,这些人值多少?” 少年怔愣,环视了眼四周,却有好些抱胳膊抱腿伤了的,他眼睛一扫,示意跟着的护卫,“给他们每人五两银子看病!” 林砚关节寸寸发白,“五两银子,公子好大方!” 少年蔑视一眼,“他们还没死呢,我的马却死了!” 林砚咬牙,指着仍然躺在地上,已经吓得慌了神的女童说:“那若是死了呢?” 少年瞧这那女童,浑身脏兮兮的,衣服破败不堪,乃是个乞儿,忽然便笑了,“一个小乞丐,也配和我的雪花骢比?” 人命如草芥! 林砚一口气赌在喉头,卡得差点呼吸不过来,偏那少年倒比他还理直气壮,“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我倒要看看,京城哪里跑来这么个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的小子,竟敢在我的地盘,当街杀我的马!” 秋鸣抢先挡在林砚身前,一副拼死护主之势,双方剑拔弩张。 一人打人群里艰难钻进来你,站在中间,伸手拦住,“误会,误会!霍世子,这是我姑母的儿子,打扬州过来,到京才第二天,不认得你,也是常理。” 霍世子?能当得起这个称谓的,除了南安王的嫡子,京城别无二家。林砚微微皱眉,怪不得如此嚣张。 霍烨眉宇一蹙,目光在贾琏和林砚身上逡巡了一圈,将手中马鞭往腰上一别,“既是世交,那便罢了,你叫他给我赔个礼,这事就算了。” 贾琏松了口气,奈何林砚压根没理他。 “那恐怕要叫霍世子失望了。”林砚一招手,“秋鸣,你去一趟京兆府求见梁大人,请他过来一趟。若他问你名号,你将父亲的名帖递上去就行。” 霍烨瞬间呆了,“你找京兆府尹做什么?” 林砚笑了,“难道琉璃街不属于京兆府范围内?难道这当街纵马行凶不归府尹大人管辖?霍世子也不必说什么此事算不算了的话。等梁大人过来,自请他来评判。看到时候是霍世子需得因爱马撒疯伤了十余行人负责,还是我因救人不得已杀了世子的爱马赔罪。” “你!”霍烨大怒,扯下马鞭就要砸过去,幸而前头被林砚抢了剑的侍卫拦住了。 他小声提醒道:“世子,贾家老太太与太妃乃是手帕交,贾家的姑奶奶嫁的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其与圣上曾一同在沈阁老处求学,算得上是师兄弟。此事不宜闹大。否则,王爷和太妃那边都不好交代。” 见霍烨气怒不减,侍卫又说:“世子,王爷今早才交代了,不许世子再闯祸,勒令世子闭门读书,这会儿,王爷只怕会友结束回府了,若瞧不见世子……” 霍烨身子忽而一颤,打了个哆嗦,咬牙恶狠狠瞪了林砚一眼,“你给我等着!” 一句狠话甩出,转身一跃上马,飞驰而去。 贾琏抹了把冷汗,这霍烨的脾气,他在京里也是见识过几分的。方才,他可真怕霍烨那鞭子直接甩下来。如今林砚可是老太太的宝贝,若跟着他一同出去糟了祸,老太太哪能饶过他。 林砚却是看着霍烨离去的方向摇头冷笑,“霍家若是如此行事,只怕这富贵权势也不长远了。” 贾琏一怔,“林表弟这话可说不得。你是不在京不知道。京里谁不晓得,南安王年初才平定了岭南,班师回朝。如今气焰正旺呢,便是皇上,也是多有赏赐。” 林砚倒也不反驳,淡淡“哦”了一声,转头扶起乞丐女童。女童大约是因为刚才差点被踩死,收到惊吓,身子有些抖,怯怯地将手从林砚手里抽出来,“多……多谢公子!” 林砚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怔了怔,眼珠忽而一闪,笑起来,取出一枚银锭子给她,瞅着她摔倒在地时弄伤的额头说:“去医馆看看吧。” 女童愣愣地将银子拿在手里,像是吓坏了,也不知该怎么回话。林砚却已经抬脚走去了前边的一家成衣店。贾琏莫名其妙,“表弟,我们不回府吗?” “自然要回府,只是我这一身的血,若就这么回去,岂不吓着老太太?” 贾琏往自己脑瓜子上一拍,“还是表弟想得周道,我倒是忘了。” 换了衣服出来,林砚将染了血的衣物丢给秋鸣,让其拿去扔了,却不料被秋鸣瞧见了虎口的裂痕,“大爷,你受伤了?” “无妨,一点小伤。擦擦药,过几天就好了。” 说完,林砚又是一怔,想到霍烨那句狠话,觉得怎么着自己也得先下手为强,笑着指使秋鸣,“你去一遭沈府见老太爷,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便说,我手伤了,老太爷让抄的书,只怕要缓一缓。” 秋鸣翻了个白眼,“大爷,你想偷懒就直说,就这么点伤,你也好意思?” 林砚抬脚踢过去,“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秋鸣嗤鼻,人却利落地溜走了。 金玉坊。 华衣男子看了一出大戏,眼底讥诮一闪而过,揪过掌柜,森森然道:“你说,我们司徒家的天下,什么时候成了他霍家的地盘?” 掌柜只觉浑身发冷,打了个哆嗦,正要开口,眼见从后边茶室走出的玄衣男子,躬身低了头,“三爷!” 司徒岳微怔,回头笑着打招呼,“三哥!” 司徒岭颔首,看着远处的成衣店问道:“林如海林大人的儿子?” 司徒岳将面上的玩笑之色收起,端正道:“听贾琏说是他姑母之子,贾家早年几个庶出的姑奶奶早没信儿了,唯有一个嫡出姑奶奶,正是林大人之妻。方才那公子来我这店里买东西,因买的多,是要送货的。他填的是贾府的地址,签的却是林砚的名字。想来不会错。” 说到此,司徒岳突然蹦跶了起来,“哎呀,看了一出戏,我怎么忘了!他刚才说的玻璃的配方!我得试试去!我倒要看看,他那么大的口气,说的是真是假!” 司徒岭回头,司徒岳已跑没了影,无奈摇头失笑。随即转向南边的方向。 江南,要有大变了。 唯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的小豆丁宝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扯了扯林砚的衣服,奇道:“堂外祖?琏二哥哥也有外家吗?” “那是自然!这人都是有生身父母的,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你有外家,琏二表哥自然也有外家,而且琏二表哥这外家还不是一般人。 听我父亲说,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砚哥儿怕是不知,沈家因有个帝师在,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都是亲戚,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 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贾琏心头一滞,王熙凤性子要强,此前也说过两回自抬身份的话,只是他们新婚不过两月多,他正是稀罕之时,也不同她计较,可这话说得多了,总叫他不是滋味。更何况,这后一句,说得更是有些过了。 贾琏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捐官容易,可要肥差好差却难。你既说得自己这么本事,你王家叔父这么本事,你倒是给我弄个好的来!” 一番话撂下,甩袖便走了。王熙凤气得双目通红,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平儿瞧见形势不对,掀了帘子进来劝慰,“我的好奶奶,快莫哭了。二爷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气。奶奶别怪奴婢多嘴,二爷对奶奶是再喜爱不过的。奶奶只把话放柔些,二爷保管对奶奶浓情蜜意,再不会同奶奶置气。” 王熙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啐了一口,“他自己不好,发了通邪火,凭什么还得我去同他低头?他没受过气,我便受过气吗?呸,我且看他能在沈家得到什么好处!” 说完,似是依旧觉得委屈,恨恨跺脚:“我这都是为了谁!” ******** 荣禧堂。 周瑞家的提着小心询问:“太太,老太太说的备着明儿给琏二爷拿去沈家的礼,您看?” 王夫人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刮着飘在水面的茶末,头都没抬,“府上不是有例吗?按例就好。沈家一门书香,自诩清贵,若重了,只怕还得说铜臭味不喜呢。” 150.番外九 订阅比例不足70%,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此刻为庄周, 他便做庄周, 为蝴蝶,他便做蝴蝶就是。 “姑娘, 姑娘慢点,小心摔着!” 林砚一怔,转过背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 便见黛玉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弟弟可是生了?怎地昨夜都没人唤醒我!” 林砚失笑,“什么叫做弟弟生了,是母亲生弟弟了!” “哥哥明知道我的意思,就会欺负我。”那秀眉一扬,小脸儿又气又怒,甚是委屈,林砚忍不住就伸手掐了一把,意料之中惹来黛玉的懊恼,看着她白皙的脸颊飞上一朵粉红。林砚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黛玉气怒的娇嗔。 待出了屋, 林砚讪讪摸了摸鼻子,朝贾敏房间望了一眼,屁颠屁颠地走过去, 却被魏嬷嬷拦了路, “太太累了, 已经歇着了。大爷大半夜的就守在这, 该也是累了。也回去歇着吧,方才太太还惦记呢,嘱咐老奴一定要记得让大爷回院睡去。” 林砚往内室瞄了眼,“父亲呢?” 林如海看了孩子一眼便去寻贾敏了,因着这,林砚才不好进去打扰,只能逗着小不点。可听魏嬷嬷的意思,林如海竟是不在? 魏嬷嬷轻笑,“老爷还要上衙呢!已经去前头了!” 林砚敛眉,笑嘻嘻应了魏嬷嬷的话,只说回院歇着,转身去的却是前院方向,在二门口又突然停了脚步,心里思量了一番,面色一变,转而回头,快步去了柴房。 赶到时,事情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连翘阖目倒在地上,看那模样,显然已经没了生气。柳姨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嘴角尚且染着血迹,跪倒在地,面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腹部,疼痛难忍,一只手却不死心地匍匐着去抓林如海的裤腿。 “老爷,救我!老爷,我错了,我错了!都是甄家骗得我!” 林如海半点不为所动,眼中一片冰凉,“你觉得你犯的罪,一句错了便能抵得过?你可知,砚儿差点……差点就……” 最后这句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音色颤抖,却带着透骨的凛冽寒意。柳姨娘不禁浑身一抖,眼中惊惧,骇然,转而变成哀恸,悲凉。 “砚儿?砚儿!老爷眼里心里只想着大爷,想着太太,可曾想过我,想过我们三年前那个孩子?他在我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出生便……老爷可知道,我每日每夜都会想起他?老爷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除了太太,后院再无所出?” 林如海一震。 柳姨娘却突然又出一口鲜血来,转而哈哈笑出声,那声音凄凉地让人毛骨悚然。下一瞬,她的目光看向林砚,嘴角扯出一个难以言明的笑容,疏忽暴起,拔下头上的簪子朝林砚冲过来! 林砚猝不及防,本能地往旁边侧身躲了一步,好在柳姨娘毒发时久,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招后,再没了力气,沉重地扑通一声,摔了下来,那大大的眼睛睁着,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没了动静。 林如海唬了一跳,拉过林砚仔细查看了一圈,见其未曾受伤,这才厉声呵斥:“折腾了大半夜不好好休息,跑这里来干什么!” 骂完,看见林砚面色不太好,瞬间又没了脾气,招手唤了林松过来,“送大爷回去!” 林砚却往林如海身边一扭,避开林松,言道:“有人都要害死儿子了,难道儿子不该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用的什么手段吗?” 林如海一噎,横了他一眼。 林砚见他缓了神色,开始得寸进尺,觑着林如海的面色,见周遭没有外人,小声说:“父亲,柳姨娘出身卑微,便是产下子嗣,对我也构不成威胁,还能成为我的助力。 若是前几年,母亲怕让庶出占了长子的位分也就罢了。可柳姨娘服侍父亲的时候,我已经好几岁了。母亲聪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林如海一愣,转瞬明白过来林砚的意思,又觉得有些可笑。当年的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彼时,他刚从姑苏赴任扬州,成为陛下钦点的巡盐御史,委以重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借机狠狠打击过一次甄派盐商,借此立了威,才奠定了今日在扬州的地位。 甄家损失不小,尤其还被砸了面子,怎会不怒,那个孩子就是这时候没的。 也怨他,林家子嗣本就稀薄,自他以上三代都是单传。因此,在子嗣上,他心知肚明,并不强求。已早有了各色都出挑的长子在前,他心满意足,对庶子便少了几分期待和重视,这才让甄家轻易得了手。 却没想到,如今甄家还拿此事离间他的妻妾,利用柳姨娘为他们卖命。 可不是讽刺可笑吗? 林如海一叹,收起眼底思绪,对林砚说:“你都明白的道理,为父难道会不懂?再说,我与你母亲结发十几载,岂会因别人一两句话便对她疑心?” 林砚松了口气,不吝啬点赞,“父亲英明!” 林如海眼中闪现出笑意,转头拉住林砚的手,“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林松,这两个人都收拾了。至于柳姨娘的家人,也都扔了吧!” 林砚一颤,扔了…… 以他对林如海的了解,如此说,那么扔的便不是人,而是尸。 林砚回头望了一眼,可林如海与林松二人的站位倒是十分巧妙,不声不响,将两个人的尸身挡住,尤其柳姨娘那张死不瞑目的可怖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林砚心中一暖,倒也不顾忌了,直言道:“父亲,柳姨娘可是甄家下的手?” 林如海脚步一顿,转瞬恢复,继续往前,“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动的手?” “父亲又不傻,还想着通过柳姨娘扎甄家一刀呢,如今事情未成,怎么会这么轻易要了她的命!我听说,昨日柳姨娘出府了。若我猜的不错,她去见得必然是甄家的人。 甄家给她出了主意,她趁着昨夜母亲生产,府里忙乱的时候,摸到了柴房,杀了连翘灭口。可惜她太蠢,忘了一点。甄家既然容不了连翘这个破绽,又怎么会留下她这个破绽。所以,只怕在与她交谈之时,甄家已经在她身上下了毒。连翘一死,她便也就活不成了。” 林如海眼底透着笑,说是猜,却中了八/九不离十。 如此一来,林如海倒也不送他回去了,反而带着他去了书房。等小厮上了茶退下,林如海便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在这里,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说吧!” 果然,知子莫若父。 林砚嘻嘻一笑,言:“今年五月,江南大涝,扬州遭难,需得官府开仓赈粮。可杨知府却几番推诿。后来才发现,官仓内储存米粮不到账目的一半。且这存着的一半,还不是去岁收上来的新米,而是往年的陈米,甚至有些还是霉米。 皇上大怒,下令严查。可派来的钦差刚进城便染了时疫亡故。随后,突然爆出此事乃同知苏大人所为,是他将米粮盗走,卖给富商,让他们在国难之际,哄抬物价。账本信件,色色俱全。 杨知府下令批捕,将苏家团团围住。第二日,便传出苏大人畏罪自尽,苏夫人殉情的消息。苏家一夜凋零,余留一独女趁乱逃脱,下落不明。前阵子,杨知府又以盗贼,匪贼之名,在城中大肆搜捕,可惜一无所获。” 林砚抬头,正视林如海,“父亲,苏瑾可是在我们府上?” 院子里,小丫头们更是人人燃烧着一颗八卦之魂。 “以往都说二太太和二奶奶的娘家多好多有体面,我瞧着倒不如姑老爷家。瞅瞅,林大爷来京才多久,便能得圣上召见,还是戴公公亲自来接,又亲自送回来的。 戴公公是谁,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京城里头那些大官儿见了都得给几分薄面。能让戴公公亲自来请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就我晓得的,王大人可没这脸面。” “是呢!你们去前面瞧见没有?皇上还赏了一大堆的东西,金银玉器,都是上等的,耀花了我的眼。” “这我倒是没见着,可老太太寿宴的时候,林家送的礼,我可是见到了的。别的不说,就那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还有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便不是寻常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些都还罢了,难得林大爷还是个温和又大方的。上回我去给林大爷院里送东西,我一个小丫头,林大爷还谢了我,叫他身边的红曲姐姐送了我出去,红曲姐姐随手抓了把铜钱给我,有好几吊呢!” “对!上次我去林大爷院里,红曲姐姐也赏了我一把。” …… 红曲打院子里一路走来,听在耳里,微微皱眉,虽这些言论乃是对她们有利的,却也不免心底感叹一句,这贾府的规矩着实松散了些。 林砚嘴角上翘,呵呵一笑。书里未曾深写,可府中扬钗抑黛之风可见一斑。瞧,贾府就是如此,跟红顶白,捧高踩低,他不过微施手段,局面便已与书中截然不同。而他耗费的不过是些银钱。这与林家而言,不算什么。 再者,金银财帛,他有信心能十倍赚回来。别的不论,单就他和九皇子的“买卖”,不就轻而易举得了两万两吗?他在贾府中的花费,还不足此数的百分之一。端得划算。 可惜,林砚此刻心事重重,倒没这闲情高兴。 151.番外十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话才说完, 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 “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 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 红曲一个瞪眼, 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 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 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 红曲面色稍缓, “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 左右无人, 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 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 贾琏面色一沉,“表弟的意思是说……” “长幼不尊,乱之始矣。” 八个字,贾琏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他并不十分聪明,却也不傻。府中情形他如何不知,然而父亲荒唐,当不得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因此虽有几分委屈,却也没往深层想。可沈伯年当日的态度,再反反复复查看着两则故事,怎么看都觉得是意有所指。 他颤抖着唇,“总……总不能吧!故事说的都为皇室自与别家不同。这爵位一事,是要上头答应的。皇上不会乱了规矩。” 林砚摇头,“倘或是你们有过,甚至是有大过呢?” 贾琏一个颤抖,贾赦不就是因为有过,名声毁了,只能偏居东院吗?倘或他也出点什么事…… 不!这么说来,是不是他谨慎点,就可以安稳袭爵? 林砚似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语道破他的美梦:“表哥,须知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琏身子一晃,差点就坐不稳了。不得不说,林砚句句说在点子上。 “父亲再不是,也总归是老太太的儿子。至于孙辈,老太太虽最为疼爱宝玉,对我也不错,总不会看着他们……再说,二叔当真……当真……” 林砚打断了他的话,“共叔段和庄公难道不都是姜氏的儿子?可是姜氏是如何对共叔段的,又是如何对庄公的?琏二表哥,你这话吞吞吐吐,可见说出来自己都没底气。其实,你心底是明白的,对吗?” 贾琏面色苍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了!从前浑浑噩噩,是无人指点。今次被人点醒,回想自他记事起这十来年府中的一切,反复琢磨,哪还有不明白的。 二叔二婶若真无心,怎会窃居荣禧堂多年不吭声? 若说以往是因为父亲荒唐,府中需得有掌家立户者还罢了。但他已经成年,也娶了妻,是否该退让了?然而,不论府内府外,大权始终都在二房手中,便是王熙凤掌内,也只是说得好听。二房可曾露过半点还权于他的意思? 再说老太太,即便面上对他尚可,但若他说要继承爵位,拿回府中大权,只怕就要当场翻脸。 如今府中本就是二房为主,倘或他再出点什么过错,二房承爵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二房现在不动,怕是因为贾珠没了,宝玉还小吧? 若宝玉大了呢? 贾琏越想越深,惊出一身冷汗来。 以往好似什么都不觉得,可现在,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他神色大变,林砚开门唤了他身边的小厮进来,嘱咐扶了他回房休息,又提醒道:“琏二表哥莫急,还有沈老爷子呢。你若有了决定,自去找他便好。” 贾琏彷如醍醐灌顶,抬手作揖,“多谢林表弟!” 林砚挥了挥手,并没放在心上,“表哥不必如此。当日霍世子之事,表哥不也为我说话了吗?” 贾琏苦笑,这怎么一样!他帮林砚说话,一大半是为了避免自己被牵连。而且这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 如今想来,只怕让他去沈府,也是林砚故意为之。 贾琏转回身,朝着林砚郑重躬身一拜,再没说别的。 林砚怔愣了半晌,待得贾琏走了,才悠悠感叹:“倒还算有可为,没我想得那么不堪。” 秋鸣皱着眉头跑过来,“大爷,外头门房来报,说有个八岁的小姑娘找你,说你与她有救命之恩。” 秋鸣一头雾水,这哪里来的野丫头。林砚眼睛却亮了,“她总算来了,请进来吧!” 等见了人,秋鸣愣了,惊讶道:“这不是大爷你那天杀马救的那个孩子吗?” 林砚点头,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确实是个孩子。想来是今日要瞪荣国府的门,她另换了一身衣裳,不贵重,却还算齐整,没乞丐装那么脏乱。 人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似是鼓足了勇气,朝林砚拜了拜,“小叶子谢公子救命之恩。” 林砚笑了,“原来你叫小叶子啊!” 大约是林砚神色缓和,小叶子胆子稍微大了点,将怀里的银子掏出来递给林砚,“公子给的银子多了,我看了病还剩许多。因怕身子太脏不好上门,又多花了些买了身衣裳,这是剩下的。” 说到买的衣服时,小叶子很有些心虚羞赧,好似自己偷得一般。 秋鸣但觉有趣,“你这小丫头真是实心。我们家大爷给你的,你拿着就好。多了的,只管用便是。” 小叶子愣愣摇头,“公子给我钱财看病已是恩赐了,我怎么好再多要。况且,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 说完,小叶子又跪拜了一回,“公子,小叶子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公子。” 秋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只当你是个傻的,没想到你是个精的。在我们家大爷身边伺候,岂不比在外头做乞儿好上百倍?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好处。” 小叶子被戳穿了心思,神色慌乱起来,“我……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公子,我可能干了。我会做饭,会烧火,会打扫。 我还能……还能搬东西,你别看我人小,我力气可大了。公子只要赏我一口饭就行。公子是善人,我……我知道这样不好,我只是不想再在街上讨饭被人欺负了。” 说至后来,竟是急得哭了出来。如此,秋鸣倒不好再说了,活似他欺负小孩子一样。 林砚挥了挥手,“叫红曲过来领了她下去,先学几天规矩吧。” 这便是应了。小叶子喜出望外,连连叩谢。 等红曲将她领走,林砚却招了秋鸣过来吩咐:“你找个机会同红曲说一声,这丫头让她多看着些,但有异动,随时报我!” 秋鸣一个机灵,仿佛被人浇了盆冷水。 林砚既这么说,那便代表,这丫头,有问题! 只是本官也有本官的难处,这逃走的乃是关押在劳中的重犯,是个亡命之徒,有几手不错的功夫,还背着几条人命官司。本官也是职责所在,再者,这种要犯倘或真在公子船上,只怕会对公子不利。还请公子莫怪。” 葛鸿畴态度出奇得好,就差没低声下气了。 林砚毫不在意,请了葛鸿筹入座,又命小厮奉茶,“葛大人说笑了。葛大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都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再说,葛大人是我的长辈,如此说,倒是折煞我了。” 没有顺杆子往上爬,也没有得寸进尺,反倒敬重有加,葛鸿畴点点头,满意了。 林砚将小厮泡好的茶杯亲自推送过去,“葛大人不妨尝尝味道如何,不是我自夸,我这下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手茶艺,当属上佳。” 葛鸿畴品了一口,着实清香怡人,余韵甘醇,又听林砚这么说,不免朝那小厮多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小厮年岁不大,长得门清目秀,葛鸿畴大笑,“该赏!该赏!” 小厮转动身子,朝葛鸿畴跪拜了一番,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林砚开了口,“那我就替我这下人多谢葛大人了。葛大人莫见怪,我这下人乃是个天生的……” 林砚未曾言明,指了指自己的嘴。葛鸿畴恍然大悟,啧啧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长相,却是个哑巴。摇头怜悯了一番,倒是很大方地拿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此时,船舱内衙差也都搜的差不多了,葛鸿畴见捕头从舱门走过来,见他神色便已知晓答案,笑着站起来,与林砚你来我往又赔了一次罪,这才告辞离去。 闽先生大是松了口气,紧跟着疑惑起来,“公子,你将苏姑娘藏在哪儿了?” 林砚眯眼一笑朝那泡茶的小厮看去,小厮会意,开口唤道:“闽先生!” 这一把温婉甜美的女性嗓音叫闽先生一怔,再细看他容貌,这……这哪里是什么哑巴小厮,这分明就是苏姑娘。 闽先生惊得手中的茶盏咕噜噜落了地,面色大白,过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叹道,“公子也太大胆了!” 林砚摇头,“以甄家的搜查力度,我不论将她藏在哪里都躲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 闽先生瞬间明白了林砚的意思。苏瑾乃是闺中女子,寻常不出府,便是赴宴见得也是各家女眷,且都在扬州,和金陵未有来往。 葛鸿畴等人仅凭着一张画像,着实有些难度。更何况…… 闽先生又细看了两眼,林砚也不算全无准备,虽然五官不曾变,但眉毛弄得浓了些,嘴唇没有那么薄那么红了,肤色也做了些修饰,鼻梁显得更高了些,让整体轮廓瞬间比先前多了几分棱角。更难得的是耳洞不知用什么法子遮住了。端得心细。 如此一来,若不细细查看,倒真发现不了。 再此之前,不说葛鸿畴了,便是他,不也只当这是个还未长成,正处于雌雄莫辨年岁的少年吗? 林砚拿着茶杯转了一圈,看着葛鸿畴离开的方向笑了,“葛鸿畴若是知道今日给他奉茶的小厮就是他要找的人,不知会不会悔得吐血。可惜,葛鸿畴还赏了一锭银子。啧啧,这血又得再多吐一回。”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便是此了。葛鸿畴哪里想得到林砚这么大胆子,大喇喇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说,他们满心满眼都藏着事,一个个自诩聪明人,想得多,说句话都要藏几个机锋,哪里有空去寻思一个不起眼的泡茶小厮? 闽先生心下大震,对林砚不得不起了几分佩服之心。 苏瑾站起身来,大约是如今穿着男儿衣裳,倒也不福身了,反拱手作揖,“林公子大恩,苏瑾没齿难忘!” 林砚抬手,“苏姑娘客气了,这话待我们入京之后再说也不迟。只是,林砚可否冒昧问一句,苏姑娘可有何打算?” 入京在即,如今蒙骗过了甄家派来的人,此后的路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便是甄家再生怀疑,只需出了江南,他们想要动手便不那么容易了。林砚问的自然便是入京后的事。 苏瑾心知肚明,审视了林砚两眼,笑道:“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林砚怔愣,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为何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感? 林砚张了张嘴,却不知当如何开口,没想到苏瑾倒是先说了,“林公子,苏瑾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公子的担忧,苏瑾明白。” 林砚面露讶异,苏瑾笑了,“公子可是担心,我失踪了这么久,甄家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如果能抓到我自是最好,如果叫我逃脱了,上了京,他们也要有后一手准备?” 林砚哑然。他想得确实是这点。甄家能在屹立江南多年不倒,绝非泛泛之辈,苏瑾之事已经拖了半个月,甄家绝不会毫无设想,必然留有后招。 还有一点是苏瑾不会知道的,那便是,若是按书中的剧情来看,甄家不是在这个时候消亡的。况且,皇上要的是肃清江南,并不是打倒一个甄家。 甄家固然要打,但必须是在已经掌控或者击溃甄家这张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之后。在此之前,若是出招太狠,只怕甄家会狗急跳墙,到时江南必乱。 因此,苏瑾需要上京,借此狠狠打压甄家一把,可具体能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 “林公子,苏瑾是自行逃脱,自行上京,他人若问起,苏瑾必定守口如瓶,此事与林家无关。只是,若皇上问询,苏瑾不能欺君。” 林砚一噎,面目一红,很是羞赧。甄家若不能一招致命,让其知晓是林家捅得刀,只怕林家在江南的处境会越发危险。更何况,林如海才来了一招假意投敌,蒙蔽人心,若此事揭穿,必定会乱了他的计划。 林砚轻轻咳嗽了一声,虽然说他的目的就在于此,可被人这么拆穿,还真有点挂不住啊 苏瑾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懂得这是人之常情,轻轻一笑揭过,告辞入了舱房。 林砚愣了半晌,悠悠道:“此女不凡,传言不假。她当得起才貌过人,机敏果敢八个字。” 闽先生却转头看着林砚,“公子也不凡!” 林砚一怔,转而失笑。 一个时辰后,船只起航。果如林砚所料,甄家未曾起疑,此后一路风平浪静,七月二十二日,至京。 岸上,贾琏已经等候在侧。林砚提脚跳上去,“这位可是琏二表哥?” 别说,贾琏还真生的一副好皮囊,林砚腹诽。 “林表弟总算到了,老太太自打接了信,便日日念着呢!” 林砚一把揽过他就往旁边的马车上去,“那便快走吧!” 贾琏转头看着还在船上收拾的下人和行李,面露犹疑。 林砚笑嘻嘻说:“不用管,琏二表哥身后不是跟着下人吗?让他们呆在这,等行李都卸下来了,再给我的人领个路送过来就好。” 贾琏点头,“这倒也是。如此,我们便先走吧,别叫老太太等急了。” 林砚巴不得,哪有不应,攀着车辕一跃,轻轻松松上了马车,临入车厢之前回头与闽先生对视一眼,见得闽先生微微颔首,林砚也颔首回应,二人片刻间于形色中已进行了一番交流。 甄家虽不在京任职,可京里却有一个贵妃,还有一个皇子。保不齐这会儿就有人在旁边看着,当然,若真有人,他们的目光也会跟着林砚。林砚一走,闽先生才更好行事。这点,他们都心中明了。 因此,钻入车厢,林砚便借口闷,将门帘窗帘都撩了起来。说是要吹吹风,也看看京里一路的景色。既然别人要看他,那就干脆让人看个够! 贾琏只当这位表弟对京中好奇,也乐得当起向导,沿途解说着。林砚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如此时间过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入了宁荣街,至了荣国府。 霍烈手握藤条,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妻子死命护着儿子,叫他骂不得打不得! 霍烨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忍不住开口,“你打小便不管我,把我扔给祖母就算了。我这十来年过得也挺好。偏你回来才半年多,就打了我三回。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要这么不好,你别让我做你儿子!我要去找祖母!” 霍烈唬了一跳,这是若是惊动了老太妃那还了得,忙不迭厉声大呵:“你给我站住!” 霍烨虽嘴上说的轻巧,却对这个父亲十分惧怕,被这一吼浑身一个战栗,刚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再不敢动了。 霍烈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愧!哪里是不管他。当年他驻守岭南,老太妃疼爱孙子,死活不肯叫他带了去,非要留在身边,他能怎么办! 若非如此,霍烨也不至于被溺爱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想及此,霍烈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带在身边长大的女儿。 好吧,便是他教养大的孩子,也不是个省心的! 他一声叹息,将藤条狠狠一扔,“你们就都护着他吧!早晚有一天,他闯出大祸来,咱们家都毁在他的手里!” 王妃见他只是骂,已不闹着要打死了去,心下微松,“哪里就有王爷说的这么严重。烨儿还小,顽皮些王爷慢慢教就是了。 那林家公子又没怎么样!他都敢直接砍了马头了,怎么还会为此事受惊吓?便是惊吓,也该是烨儿才对。无端端见着身首异处的马儿,形状如此可怖,能不吓着吗!我们家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倒蹬鼻子上脸了!” 王妃觑着霍烈的面色,到底没敢说自己还曾派人去贾府,明着说不怪罪,暗里追究施压的事。 可光这话,霍烈已被气了个倒仰,厉声将儿子赶了出去,这才无奈道,“你当我们在岭南好好的,皇上为何突然让我们回京?” 王妃一愣,“不是因为王爷打了胜仗,岭南平定了吗?” 霍烈冷哼,“若说平定,岭南十年前那一战便可算已平定,只不过这些年来几大部落总有些不服气的,偶尔生出事端来,却也闹不出大患。此次三大部落生事,我一举力压,皇上正好借此调我回京,说的好听是要论功行赏,也叫我重归京都,一家团聚。然而……” 152.后世番外(1) 二十一世纪。 张青是帝都三味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学生。 要说她这学校, 可是大有来历。能追溯到周朝建元年间。乃文德皇后创办,迄今已有两百七十九年。从中华历史上第一所女子私塾发展为如今多专业的男女混合院校。国内排行TOP3。历史专业更是连续五年蝉联冠军宝座, 无有赶超者。 六月酷暑, 正值大四学生忙于准备各大毕业论文和答辩的时期。 图书馆内坐满了人。张青便是其中一员。 她要准备的论文题目也算是当今的一大热点,论述周朝鼎鼎大名的宣平侯林砚的一生。 她的眼前摆着诸多文献史料。 《建元记事》《周史》《太和十七年》《大周演义》…… 更有脱胎于此的诸多野史,如《宣平侯传》等。 满满当当占了整张桌子。其他学子都是搔头捏鼻,宛如大战。唯独张青非但没有压力,眉目间还透着兴奋, 乐在其中。 无他。她自幼便喜欢林砚。是林砚的粉丝。 在这个信息技术高速发展,连带着政治经济文化也跨入了新时代的今天,人人都能有粉。不只娱乐圈,政治圈有, 历史圈更有。 而常年高居历史圈粉丝榜前三的,不用说, 自有林砚一席之地。其粉丝数之庞大, 比起一线明星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是不粉他的, 对于这样一个伟人,也是服气的。 林砚不仅是政治家, 助仁宗夺嫡登位,居内阁首辅。 更是文学家,杂文杂剧,诗词歌赋, 广为流传。 又是思想家, 提倡女性独立, 助文德皇后开女学先河,迈步了中华女性崛起的第一步。 还是教育家,爱子又不愿溺子,见其启蒙艰难,费半年之功,摒除职务,借鉴西洋语言文字,创立汉语拼音。让汉字得以普及,中华文明迈向新的进程。 随后,又见长子读史不易,特作小人书,用浅显语言配合动人简笔画,传达史家精髓。开创了少儿图文启蒙的先河。便是两百多年后的今天,依旧沿用。 也是科学家。改良床/弩/弓/箭,研制大炮火铳,让中华文明从冷兵器时代过渡到□□时代,其武器之先进,比西洋国家早几十年。 …… 试问,观遍中华上下五千年,除了林砚,谁能将这么多“大家”之名揽于一身? 更不必提,除了这些,他还曾倡导海航,开海贸,设市舶司,这些都是大周后来商业繁荣,资本主义萌芽,以致后来政治体系转变的基础。 因而,古来史记,帝王本纪大多尚且只有一个篇章,而林砚一个列传,周史却用了上中下三篇。可见其功绩之大,非三言两语可概括。 张青双眼有神,她知道这个论题很艰难。但她会努力。握拳! 叮咚。 手机消息通知响起,一眼撇过去,便见是好闺蜜的微信语音。 因是在图书馆,怕吵到别人,张青特意带了耳机。 “青子,快快!粉红论坛在碰瓷你男神!” 她男神?那不就是林砚!千古传奇人物,谁他妈敢碰瓷? 这一圈圈的实绩,别说全摆出来,随便抽两三个砸过去,哪个有话说?他虽只是一介侯爵,可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功绩都不敌?除非秦皇汉武。 哦,不!方向不一样,角度不一样。秦皇汉武虽也有大功,可与林砚不同。不说没法横向比较。就算要比,林砚不说能压的过,至少也是不会输吧? 张青撸袖子,将一摞摞的书搬开,打开电脑,准备干架! 碰瓷她男神,不想活了! 打开闺蜜发来的链接。 #宣平侯林砚的真爱到底是沈夫人还是宁亲王# 丫的!这他妈简直是月经贴!哦,不,最近有发展为日经贴的趋势!对于闺蜜的大惊小怪,张青忍不住翻白眼!却还是继续看了下去。看这次司徒岳粉丝能找什么角度来倒贴。 沈夫人那是林砚的正经原配,而且林砚一辈子就她一个,古代难得的一夫一妻到底的男人。所以他们认。可司徒岳算个屁啊! 7楼:司徒岳粉又来不要脸了!我林男神是你们说真爱就真爱的吗?我家男神可是有正妻的人。而且,司徒岳妻妾好几个,好意思说真爱? 13楼:这两个人绝对是有爱的。因为时代局限,一个世家,一个皇族,都不可能不结婚,才不能在一起吧! 17楼:林砚粉丝别太过分。我们这么说都是有迹可循的。当初林砚三儿子说过,外头传的“吾爱林三郎,风流天下闻”这句其实是林砚做的一首诗。原诗说的并不是林三郎。具体写的什么,没有流传下来。可是屈指一数。同林砚关系好,能到这份上的友人没几个。 他与柳尚元素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也就和司徒岳才能放浪形骸,勾肩搭背。所以,这“吾爱”是谁,还不好理解吗? 19楼:17楼脑补意淫滚!我信了你的邪! 35楼:还不只这些!林砚后期做了两首诗词。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看题目。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友是谁?若只如初见的是谁?偏偏还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初中课本文下的注释可写了,这是林砚与宁亲王司徒岳饮酒时所作!这还不明白吗!说的就是他和司徒岳,因时代桎梏,不能在一起,各自娶妻生子,只能以朋友姿态相处。变却故人心啊! 还有一首是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67楼:楼上别吵!我知道,还有一首,当然是《画堂春》。这首就更明白了吧!别跟我说,这首诗是林砚写给妻子的。他和妻子结婚二十多年,这叫争教两处销魂?叫相思相望不相亲?怎么都对不上吧? 说是司徒岳还差不多。做这首诗时,可正是司徒岳去世之后。这才是真正的感叹,什么是争教两处销魂,什么是相思相望不相亲吧! 史记也有记载。宁亲王司徒岳死后三月,宣平侯林砚逝。而且他没有暴病,没有意外,是无疾而终。怎么想都觉得是看到深爱之人已死,便没有求生之心了。 79楼:误入此楼。一路看下来,为毛觉得历史圈林砚和司徒岳这对这么戳人泪点?他们就是生错了年代啊!要放在今天,同性恋算什么!在一起啊! 231楼:翻了许多史记资料,把司徒岳和林砚的生平都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这两人就该在一起。不然怎么司徒岳有点什么就想着林砚,林砚也总帮着他。两人许多生意都是一起做的! 370楼:嗷嗷嗷!都别吵了!《大周风云》要开播了!你们都不看的吗?据说,这部剧非常大胆地把林砚和司徒岳写成一对了,圆了你们的梦哦~ 410楼:嗷嗷嗷,马上去! 450楼:看了一集,我男神少年时代好帅,和司徒岳互动好有爱! …… 林砚啪地一下合上电脑,脸色黑沉入水。 是的。他又回来了!在《红楼》世界中生活了二三十年,他又回来了。说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只记得在睡觉,可眼睛一闭一睁,已经换了时空。 这里,依旧是他二十五岁车祸之时。他在红楼里的二十多年,在这里不过是医院昏迷的两天多,不足三天。他的家庭背景以及所生活的环境都没有变。可大体的历史变了。 没有唐宋元明清,反而融合了红楼的历史轨迹。 他还是那个林砚。可追溯起来,却是林家第四十三代后人。 自己成了自己的后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林砚只觉得满头黑线。 佣人吴婶端了药上来,“少爷,该喝药了!” 中药,苦哈哈的黑汁。七天前,他出院,这是医生开来调养的。 林家巨富,宅子也非常豪。一楼三面落地玻璃,门前一个庭院,自带花园,露天游泳池和停车场。后头还连着一片高尔夫球场。 可除了几个佣人,只有林砚一个主人。清冷得不像话。 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进红楼,有着双方的记忆,林砚得心应手。可从红楼穿回来,同样有着双方的记忆,他却不适应了。 林砚看着宽大的长方餐桌,可容纳十余人,却唯有他一个。 他怔了许久。心里空落落的。 滴滴—— 汽车的鸣笛想起。自落地玻璃往外看,便能见一辆保时捷沿着豪宅缓缓行驶而来。林砚认得,那是自家的汽车。汽车上下来一个人,林砚也认得,那是他此生的父亲。 吴婶欢喜起来,“少爷,是老爷回来了!” 林砚神色闪了闪,回来了又怎么样呢?他出车祸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他都不曾来。现在回来做什么? 他思念家人,思念父亲,却不是这个父亲。 林砚站起身,“我有些累,先上楼了。” “少爷,老爷才进门呢。” “和他说我车祸后遗症,他不会计较。” 不会计较,不会在意,更不会像林如海一样关心。 门开了,吴婶迎上前去。林砚置若罔闻,踏上楼梯。 “砚儿!” 林砚一颤,这声音……林砚脚步停了下来。 “砚儿!” 又是一声。林砚转过头去,看到他此生的父亲。他嘴唇颤抖,眼含泪水,似乎十分激动。 “砚……衍之!” 林砚浑身一阵。衍之,衍之!他在这个世界只有林砚一个名字,未曾有表字。能唤他衍之的人唯有…… “父亲?” 林如海老泪纵横,一把将林砚抱入怀中。 “砚儿,真的是你!” 林砚喉头同样哽咽得厉害,他从不敢想象,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林如海,甚至还能同他再续父子缘分。 “是我!父亲,是我!” 佣人们傻眼了!在林家干了这多年,林家夫妻各过各的,父子母子关系更是淡漠,他们早就习惯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擦了擦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是失散多年的相认戏码啊? 吴婶:少爷啊喂,你刚才不是说,车祸后遗症,要上去休息吗? 突然,从门外蹿进来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还有些凌乱,直接给了林砚一个熊抱,差点没把他扑倒。 “林砚!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我差点被人抓,还差点饿死你知不知道!” 林砚一脸懵逼,看了眼身后的父亲,见林如海点头,嘴角抽得十分厉害。 “九爷!” 司徒岳放声大哭,“天地良心,你还认得我!也只有你认得我!其他人都当我是疯子!” 林砚:-_-|| 153.后世番外(2)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林砚跳下车,抬头便看见那三间兽头大门顶上烫金的牌匾, 灿亮的五个字:敕造荣国府。 “二爷回来了, 这位可是林大爷?林大爷快进门吧,老太太今儿起早便等着,方才,翡翠姑娘已经出来问过三回了。” 贾琏一听便急了,拉着林砚往里头去, 二人行了一段,左转过了穿堂,直行不多远,便见一垂花门。 林砚右脚刚跨过去, 便见一老太太在左右三四人的搀扶下迎面走来,猛地一下将他抱住, “可是我的砚哥儿来了!” 林砚自知这定是贾母了, 笑着应了, 道:“砚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笑得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眼底还藏着泪花, “前阵子收到你母亲的书信,说你病重,急得我呀!如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熙凤脆生生附和,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表弟的好运在后头呢。林表弟可别怪我多嘴, 这老太太啊, 是天天念着你。 前阵子听闻你病了,急得吃不好睡不好,还嚷着要请了太医给你送南边去。得知你大好了,还要上京来,喜得什么似得,就连我们一众孙子孙媳都要靠后了。” 林砚笑起来,“都是砚儿不好,让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握紧了林砚的手不肯放,“莫听你琏二嫂子胡闹,这哪能怪你。” “是是是,都是我胡说。瞧我这张嘴,明知老太太在意林表弟,偏还说这种话,惹得林表弟自责,该打该打!”说着,王熙凤当真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人入了屋,林砚要按这时代的规矩正式拜见,可他膝盖才屈了屈,便被贾母拦住拉至身边座下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来那么多虚礼。” 如此,林砚倒也不坚持了,只在贾母的介绍下一一见过众人。 才刚落座,贾母便忍不住感叹:“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一丁点大,你娘那会儿头一回做母亲,不晓事,抓着我的手说,这孩子怎么长得猴儿似得,这么难看,往后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的林砚面色通红。众人都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 “没想到,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瞧,如今长得多俊!”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等连连附和,一表人才。 年老了,总有些话多,见众人这么捧场,贾母也来了兴致,一股脑儿把林砚三岁前那点事倒了个干净,就连尿床都没放过。听得林砚尴尬不已。但心底却越发狐疑。 他随着林如海举家离京时不过三岁多,对贾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唯有从贾敏口中得知那么一两分,却也因为距离感情单薄,而后又因猛然多了另一世的记忆,每每想到黛玉的处境与结局,便又对贾家生了些恨意。 但见贾母今日作态,字字句句,那神色间的喜忧之色,都如此真切,又能对他儿时之事如数家珍,想来,确实是当真疼爱他的。 林砚眸中微波流动,这般的情况竟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不觉得奇怪了。贾母曾抱过他,哄过他,十年前便有相处的基础,感情基垫已在,自然与从未见过面的黛玉不同。再者,细数书中内容,老太太对黛玉也是有心的。 若说整个贾府,谁真心待黛玉好,除了宝玉,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惜,前者浑浑噩噩,毫无担当;后者年迈,对府中的掌控早已不如当年。再有一点,对于贾母而言,对黛玉,即便再疼爱,也是与贾家,与宝玉不能比的。一旦二者有冲突,那么…… 林砚心头一滞,贾母的感慨仍在耳边回响,“当年你父亲调任去南边,我本想留下你,可你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作罢,却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年。你母亲如今可好?玉儿可好?” 林砚一顿,回过神来,“好!都好!母亲刚添了个弟弟,唤作礞哥儿!磬儿今年四岁半,已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了。听说我要上京给外祖母贺寿,她也要来。只是她年岁还小,母亲担心我照顾不好她,便没让。” 这话说的贾母喜笑颜开,“好好好!玉儿有这份心,我老婆子就很高兴了。” 正巧,丫头打了帘子来说:“宝玉醒了。” “还不把他抱过来。”贾母笑着说完,又同林砚道,“宝玉是你表弟,本来是同我在一处等着你的。还问了好几遭,见你一直不来,撑不住睡着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浑身红彤彤的小团子蹿进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停在林砚身上,“这位定是老祖宗说的林家表哥了。林家表哥长得真好看!” 林砚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得很好看!” 林砚这是说的实话,贾家人不论品性如何,容貌都不差。宝玉也正如书中所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那圆嘟嘟白嫩嫩的小脸儿,林砚好容易忍住没去掐上一把。 对书中的宝玉,他是不喜的。可面对眼前这个团子,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倒真做不出什么来。 贾宝玉两只眼睛眨啊眨,好奇地对着林砚上下打量,不知怎地便瞅见他腰间挂着的珞子,“咦,林表哥这珞子好生漂亮。” 林砚得意起来,“那当然,这是我妹子亲手做的。” 贾宝玉欢喜起来,“可是祖母说的,同我一样叫做玉儿的妹妹?” 林砚一怔,只听贾宝玉又道:“我也要一个,林表哥,可能叫林妹妹给我也做一个。” 林砚突然板起脸来,“那可不行。这是我妹子,自然只能做给我。你若喜欢,找你妹子做去!”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偏语气傲娇,还带着孩子般的醋意和气性,倒叫人怪罪不起来,不由失笑。 贾宝玉更没觉得如何了。王夫人却是面色沉了沉,只道这林砚好不识趣,都十三岁的人了,还与五岁多的宝玉计较,不就是一个珞子吗?何必下宝玉的面子。 林砚将她眼神瞧在眼里,眸光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王熙凤笑着开口:“老太太,我看林表弟也累了,如今既已到了府里,有得是时间叙旧,不如先让林表弟歇息歇息。” 贾母连连点头,“对对对!瞧我,人老了,糊涂了。这一路舟车劳顿,怎地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快去歇着吧,只一样,你得答应我。你好容易来一次京城,虽说是来给我贺寿,但总得多住些日子。” “这是自然!外祖母且放心吧。京城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玩玩呢!”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出去,“这敢情好!叫你琏二表哥给你作伴,要说你琏二表哥别的本事没事,这京城哪儿好玩,哪儿好吃,他管保知道,一定叫你尽兴。若有什么事,你都可找他,他再不会推辞的!” 林砚拍手道好,站起身来,朝贾琏作揖,“我还真有一事要请琏二表哥帮忙,却不知如何开口。既然二嫂子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王熙凤灿笑,“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他若不答应,还有我呢,便是我不成,还有老太太呢!不怕他拒绝。” 林砚眨了眨眼,“今次上京,父亲备了书信和礼单,除了府上的。还叫我去拜会一下沈家的长辈。父亲说,沈家老太爷与我祖父乃是好友,后又为父亲科考座师,对父亲又教导提携之恩。我既来了,便不能不去。 可是,我听说沈老太爷很是严厉,心里头有些害怕。想起母亲说过,沈大人是琏二表哥的堂舅舅,那么沈老太爷也就是琏二表哥的堂外祖了,既然是亲戚,想必琏二表哥比我熟识,想邀了琏二表哥一起去。”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林砚差点没被这句给噎死。麻蛋,你化名化成那样,不就是故意让人认出来的吗?当然,林砚也知,司徒岳此话问的并非字面之意。 “见过宁郡王。”他上前一步,先行了礼,这才道:“殿下化名简洁明了,请我前来的侍卫佩的乃是大内兵器。林砚还算瞧得出来。只昨日与殿下一面之缘,不知殿下身份,冒昧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呵,这么假的话居然能说得如此淡定,司徒岳轻呵一声。昨天他未曾遮掩行迹,身上穿的虽是富贵人家都能得的料子,可腰带上绣的却是盘龙纹。 林砚既能杀马救人,策动沈伯年摆南安王府一道,还能认得出他身边侍卫的大内佩剑,又怎会看不出他的衣饰? 司徒岳神色一哂,收起方才的玩笑模样,将桌上的乌木盒子推了过去。林砚也不矫情,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玻璃镜子。 虽只有巴掌大小,镜框却用的紫檀木,边缘用金丝包裹,镶嵌了一圈小巧宝石。精致好看。 “用你说的方子试出来的。这个是限量版中的样品。” 限量版?啧啧,他不过提了一句,这位九爷居然就已经运用上了,有两把刷子。 司徒岳眼神犀利,“看不出来,你居然真的知道玻璃的配方,本王倒是小看了你。” 林砚摇头,连称不敢,“都九爷的功劳,能在区区七日之内试验成功,也就九爷有这等本事。” 这话倒是取悦了司徒岳,他五官都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也不看看爷是谁。为着这个,爷是亲自监督,可在厂坊吃了好几天的土!你不知道……” 话到这里,便听闻屏风遮挡地全然看不见的内室一声细微的响动。林砚眼睫一颤,眸子里划过了然。 司徒岳瞬间闭了嘴,取了另一个盒子递过去。盒子里装着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张近似于合同的协议。 “这些年来,我大周想要自己制造玻璃的人不少,却无一人能真正成功。 那些洋人只管卖,对其制作也未必知道。便是知晓,为了赚买卖钱,也不会说。更何况,自前几年开始,父皇便禁了海商。洋商来往便成了稀缺之事。这玻璃也就更难寻了。 154.恶搞小剧场 订阅比例不足70%, 请买够70%或者24小时候后再来观看。  秋鸣急红了眼, 却进去不得, 只能跪在屋外喊:“老爷手下留情!大爷若是做错了什么, 也都是奴才不好,是奴才没看住。您打奴才吧。奴才皮糙肉厚, 不怕打。大爷自从上回大病了一场,还没养好呢。这若是有个好歹怎么办!老爷!老爷!” 林如海咬牙, 惯会耍心眼的奴才, 养没养好他会不知道?看这活蹦乱跳地, 还能给他弄出这么大的事,哪里没养好了? 林如海一脚踢在门上,“滚!都给我滚远点!你们若是再敢叫嚣, 多说一句, 我便多打他一下!” 秋鸣吓得脸上一白,忙爬起来跪出老远,也不敢再喊了。 林砚差点没噎死。得!别人家都是主子犯错奴才挨罚。他老爹是把奴才的事也算在他头上!可真是他亲爹!这么坑儿子!他容易吗他! 还没等他吐槽完, 林如海回过身来。啪!又一记板子落下。 林砚浑身一颤, 脑门上全是汗, 咬着唇不吭一声,心底默数了一句:十九。 很好, 还有一下, 胜利就在前方。 啪! 最后一板子落下。林砚疼痛之余松了口气, 总算完了。谁知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啪, 响亮地又是一声,林砚没忍住,闷哼出来,小心翼翼而又委屈巴巴地提醒林如海:“爹,二十一了!” 不是说好了二十下嘛!丫的说话不算数! 林如海气得火冒三丈,接连啪啪啪三板子下去,力道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林砚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好一会儿没缓过气来。 “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只是去拜寿,别的一概不管!你这又是做的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玻璃,望远镜,你可真有本事,真有出息!” 啪!又是一下,力道之重超出林砚的想象,他差点没吼出来,心底终于明白。什么打二十板子,这事压根就没完了! “现在好了吧!瞧瞧你干的事!如今在皇上跟前挂了名,你以为你还能回来扬州!” 啪啪啪! 林如海下手越来越重,林砚本存着挨一顿板子当是解了林如海的气的想法,如今却觉得十分委屈,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质问: “你难道不是在我上京前就准备让我别再回扬州了吗?你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把我送上京做质,将我蒙在鼓里,如今又来怪我!” 林如海面色大变,手中板子有些握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话出口,林砚便后悔了,挣扎着从长凳上爬下来,蹭着林如海的裤腿跪下。因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屁股简直是钻心地疼,他缓了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我说错话了,有口无心的,你别当真。” 他偷偷瞅了林如海一眼,见那板子举着再落不下来,小心说:“我知道,在我上京之前,你给皇上去过密信。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留在京里。不然,皇上不会突然和我说什么国子监。这是你求得,对吗?” 林如海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林砚又道:“皇上要用你,也要防你。江南时局全系你一人之身,倘或你赢了,他便赢了。可倘或你与甄家联合在一起,这局棋他就难下了。 这倒不是说他如今已对父亲疑心,只是帝王心术,素来如此。加之这局棋太大,他不能贸然去赌。虽然他也知林家与甄家势同水火,可万一呢?所以他想把我留在身边。 可我知道,爹不是这个意思。爹愿意把我放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是因为你明白。只要你不叛,皇上便会善待我。你是想借此给我求一顶□□,求一份平安。如此一来,就算江南生了变故,林家至少还有我在,还有希望在。” 林砚抱着林如海的大腿,“爹,你对我的用心,我是知道的。什么做质不做质的,我随口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林如海看了他好一会儿,将板子放下来,叹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去趟这摊浑水!” 林砚低了头,犹豫了半晌,才又说:“扬州局势复杂,京城又好得到哪里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也便等于在几个皇子的眼皮子底下。皇上虽会保我,可若是几个皇子从中作梗找茬呢?儿子与臣子,孰轻孰重? 可现在不一样。玻璃和望远镜。前者是利国利民,扩充国库之本;后者可观千里之外,是行军打仗侦查敌情之神器。 而这些如今都要靠我。有此傍身,不论是谁找了我的茬,还是我找了谁的茬,皇上都一定会保我,也必须要保我。” 林如海将板子放在一旁,坐了下来,“你想得恐怕还不只这些吧。” 当然不只这些。这也是在给林家添砝码。林家若有大功,往后林如海不论是离了江南入京为官,还是解甲归田,林家都有屹立不倒的资本。 林如海在为林砚求□□,林砚何尝不是在给他,给林家求□□呢!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林如海神色缓和下来,“起来吧!” 林砚一喜,强撑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屁股疼得厉害,如今连膝盖也疼,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还因为举止牵动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直接趴倒了。 林如海看着他那怪异的姿势,很有些想笑。 “不是说自己长大了,能担得起林家的重任了吗?怎么打你几板子,就受不了了!” 林砚眼神幽怨,无辜又可怜,“你那是几板子吗,明明是几十板子。” 林如海摇头将他扶起来,但见他倒吸了口凉气,整个身子晃荡着往自己身上倒,瞪道:“有这么严重吗?” 林砚咬牙瞪回去,“你自己下的手,打的有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啊!” 真会顺杆子往上爬,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林如海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他押在长凳上再打一回。抬手将他外头的长袍撩开一瞧,这才发现裤子上已经渗出血来,触目惊心。 林如海手一抖,又见林砚神色虽然倔强,可整张脸都白了,额头上冷汗涔涔,两只腿都是虚的,一阵阵发颤。心底的愧疚直如泉水一股股往外冒,急慌慌冲外头喊:“来人!” 秋鸣一直等着,听闻里头喊人忙闯了进去。 林如海怒瞪:“还不扶了你主子回去!” 奈何秋鸣和林如海一左一右驾着,林砚每一步也彷如钻心。不过两步,林如海便看不下去了,蹲在林砚跟前,“上来吧!” 林砚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如海直接背起他往外走,两只手挽着他的脚尽量落得低一些,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林砚眼眶一红,将头埋进林如海的后脖颈。 前世他也生在富贵之家,父母俱全。可他们都有自己的公司,各玩各的。结婚不过是利益结合,他的出生也不过是为了要一个继承者。别说亲情,便是见一面都不容易。 感谢上天让他有这么一世,有一个待他如珠如宝的母亲,一个经常生气便要打他,打完却又总会心疼来哄他的父亲。 林砚悄悄抹了把眼泪,突然就觉得屁股不那么疼了。 那声音细微得很,生怕吵醒了藤椅上熟睡的儿子。红曲不免也提了心,声色跟着低沉下来。